“已经招纳了数千人,只要勤加训练,将来必定能够建立奇功。”提到自己训练的弓弩手,察哥顿时兴奋不已,“大宋攻我们时往往以弓弩建功,往日我们只能以力拒之,但这么多年来,神臂弓等诸多弓弩已经缴获了不少,在民间招纳巧匠也能够仿制得八九不离十。长此以往,今后便不会被宋军的弓弩压着打了!”

“希望如此。”李乾顺露出了一丝苦笑,脸上殊无喜色,“人说唇亡齿寒,宋军如今下了青唐,更是咄咄逼人地在我国附近耀武扬威,恐怕,这一次是不得不用兵了!”

“我也听说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青唐。”察哥见乃兄兴致不高,不禁想起自己当初在宋军重围中脱身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国和羌人彼此相依,如今青唐既然为大宋所取,则他们下一个锋锐所指则必是我国。兀卒,不若我们率先出击如何?”

“率先出击?”李乾顺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脸上尽是惊愕,“难道永安年间的失利你忘记了吗?如今大宋的岁赐年年不绝,倘若一旦动了兵戈,于我大夏并没有好处!”

“兀卒难道忘了汉人的一句话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察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兄长的炯炯目光,毅然决然地道,“我军先出则能占据先机,倘若等到宋军开始进兵,那时再作防御就来不及了!大宋明明已经平定了青唐,为什么还要把十余万大军屯扎在熙州,分明是他们早有预谋!兀卒,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汉人早有这样的老话,你还犹豫什么?”

李乾顺本就是刚毅果决之人,在察哥劝说之下顿觉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气。“你说得对,倘若等到宋人前来攻我,那就来不及了!不过,我国如今尚且纳贡称臣,贸然进兵未免落人口实,就算他日让辽国居中转圜也多有不易。唔,你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兀卒马上便要迎娶辽国公主,辽国既然肯允婚,便摆明了不会坐视我们两国交兵。再说了,辽主还不是曾经称赞过兀卒天纵英武?还不是利用过我们党项人征伐叛兵?”察哥不以为然地一笑,转而又想到了自己半路上遇到的那拨人,这才想起了今次的真正来意。“至于兀卒不想落人口实,这却容易,臣为兀卒带来了一个人,见过他之后,这个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哦?”李乾顺见察哥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心中着实奇怪,但出于对这个弟弟的信任,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不多时,察哥便将一个羌人打扮的男子引了进来,只见其人生得魁梧有力,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然是有勇有谋之辈。他不卑不亢地单膝跪下,深深施礼道:“多罗巴拜见大夏国主!”

“多罗巴!”

李乾顺霍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深重的怒色。当年赵怀德占湟州鄯州时,他曾经遣人与其交好,又将宗室女子嫁给了他,希望能够在西夏的西面建立屏障。谁料,就是这个多罗巴突然奉谿赊罗撒为主,逼走赵怀德不算,三个儿子率领的军队还大败了他派去的仁多保忠的援军。新仇旧恨一起,他顿觉怒气难平,只得狠狠瞪了一旁的察哥一眼。不管怎么样,此时都不是追究多罗巴罪责的时候。

“多罗巴明白曾经得罪了夏主,但是,羌人党项原本同出一源,无论赵怀德还是谿赊罗撒王子,毕竟都是羌人,但如今,那些汉人占据了我们羌族人的青唐,还将谿赊罗撒王子献给了宋国的皇帝,这是我们羌人的奇耻大辱!”多罗巴单手抚胸,意态激昂地道,“倘若夏主能够助我羌人复青唐旧地,那么,我们将愿意成为大夏的藩属,听候您的号令!”

“你很会说话,难怪能够让赵怀德单身出逃,难怪能令青唐诸羌归服!”李乾顺却没有被对方的巧舌如簧骗倒,这些空口白话谁都会说,他堂堂大夏之主若是真的信了,那便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听说你们奔逃的时候从者不过十余人,你要朕发兵为你羌人复故土,你自己却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实力,难道以为朕是三岁小儿吗?”

“我此次确实是逃得狼狈,但要是说部属,只要我振臂一呼,至少能齐集上万人!”多罗巴猛地抬起了头,自信满满地说,“宋军看似一战而定青唐,但是,王厚纵使占了湟州鄯州廊州,威慑诸羌,但是,那只是威慑!羌人不过臣服于宋军的强威之下,可宋军不可能永远以数十万之众驻扎在三州,那时,我们羌人便有可趁之机!”

李乾顺这一次才稍稍动容,大宋虽然重定三州,王厚安抚羌人也算花了一点心思,但要说是一劳永逸还为时过早。可以肯定,只要撩拨煽动一下,多罗巴确实有可能重新拉起一杆大旗,当然,这要在自己出兵助其一臂之力的基础上。此时,他不禁斜睨了一旁的察哥一眼,心中暗自赞许,这个弟弟审时度势的功夫,可是不逊于朝中那些汉臣。

“事关重大,朕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听到这句意同敷衍的回答,多罗巴顿时急了,要知道,多拖延一日,宋人在青唐的统治就会越稳固,他如今根本耗不起时间。想到自己在路上听到的传闻,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趋前一步高声道:“夏主,唇亡齿寒,如今青唐之地尽入宋国之手,他们又怎么会不图谋夏国之地?我来之前听说,宋人已经开始打夏国左厢卓罗监军司统军仁多保忠的主意了!”

“你说什么?”李乾顺突然转过身来,三两步走到多罗巴身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多罗巴把心一横,随口反问道:“国主乃是大夏之主,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会不知道吗?”

“来人,将他带下去秘密安置!”李乾顺再也无心应付多罗巴,大手一挥便吩咐道,“将与他同行的人也一起看好,总而言之,不许泄露半点风声!”

察哥此时也不由微微色变,看到多罗巴被人带下去,他方才上前问道:“兀卒,是不是要派人去打探这个消息的真伪?”

“哼,有什么好打探的!”李乾顺恨恨地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仁多保忠自恃三朝元老,一向对朕阳奉阴违。当年梁乙逋专权的时候,听说宋国就派人招纳过他,他不敢去,后来一看梁乙逋死了就立刻向宋国摇尾巴,可惜那时候人家又不要他了!像他这样趋炎附势的东西,会在紧要关头投奔宋国有什么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再等了!”察哥心下骇然,连忙建议道,“兀卒需立刻免去仁多保忠的兵权,倘若让他真的得逞,那么,南边的一扇大门便打开了,届时宋人便可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朕明白!”李乾顺匆匆回到御座,拿起一个札子只写了几行,突然又停住了笔,刚刚还阴霾密布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微笑,“真是天助我也!”

察哥顿时被这句话弄得莫名其妙:“兀卒……”

“你刚刚不是发愁没有借口吗,现在,这不是上天送下来的最好借口?只需拿住仁多保忠,他要是真的里通宋国当然会留下痕迹;要是他没有……”李乾顺突然闭口不言,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弟弟,狡黠之色尽显无遗。

“那便可以自己造证据!”察哥脱口而出,终于恍然大悟,“兀卒英明!”

第五章 贺升迁雄心万丈

大军既然已经收复了鄯州廊州,那么,在封赏了将士之外,推赏朝中群臣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前一道犒赏西征大军的旨意方才颁布不过两天,赵佶的又一道旨意顿时让朝中数位重臣喜上眉梢。

自蔡京以下,政事堂众宰执及枢密院枢相枢使各转三官,余者转一官二官不等。此外,又进蔡京嘉国公,高俅靖国公,严均进翰林学士,签书枢密院事。

大宋宰相封国公乃是惯例,因此天上掉下来一个国公的封号,高俅并不以为意,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赵佶怕先头加封引起群臣的议论,所以才在这个时候一起加进来罢了。不过,转三官的恩旨却是非同小可。身为宰相纵是位高权重,但阶官却仍是按照年资磨勘,他虽然累此得特旨进封,但若不是西征两次大捷,恐怕就是阶官最低的宰相了。

除了他之外,从两次大捷中获利最大的就是严均。从枢密院副承旨到如今的签书枢密院事,严均只用了短短的四年,这其中,犹以这一年进封最快,差不多可以比拟三级跳,和自己当初晋升的速度有得一拼。当然,朝中也不是没有人进谏过,认为赵佶一味任命年轻人而不让他们多多磨练,并非朝廷之福。只是这些话在心有定计的赵佶听来,不过当了耳旁风罢了。

既然升官封爵,蔡京下了朝便邀集了几个此次得利最大的官员,包下了整个遇仙正店三楼以示庆祝。得知这个消息,遇仙正店的东主早在下午便在外头放上了告示,声称今日不接待外客,直到晚间一帮官员模样的人先后抵达之后,人们才知道,敢情这是一场大盛会。

虽然平日或有嫌隙或有恩怨,但在这个加官进爵的高兴时刻,自然是人人面上带笑,谁也不去提那些扫兴的话题。酒过三巡之后,蔡京便笑吟吟地站了起来,硬是连敬了高俅三盅,最后才意气风发地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我等会聚此地,除了庆祝大家各自晋升之外,也是为了这盛世共饮!”

有他的带头,其余人自然是连声附和,纷纷陪饮了一杯,然后便等着蔡京接下来的话。今次受邀的总共有十余人,都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大臣,自然不会相信蔡京专门把人请来就只是为了喝酒庆祝,因此早就在各自猜测这位首相的心意。

“各位,圣上少年登基,兼且又是龙体康健,因此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便可放开拳脚开创盛世。如今西征大捷,四海升平,正该是推行各项政令的大好时机。神宗皇帝当年五路攻夏,力图一举消灭西北这个祸患,但却因为四路失期而功亏一篑,但是,神宗皇帝没有做到的事,圣上未必会做不到!如今西夏因为我军平羌而虎视眈眈,西北战事一触即发,倘若能够再来数场大胜,那圣上的文治武功必定会名垂青史!”

听到还要继续用兵,已经有几个大臣勃然色变,但全都知机地一言不发,只是拿眼睛瞟着高俅。起自于崇宁二年的西征全都是由高俅一力促成的,此番羌事平定,蔡京却跳出来要打西夏,其中隐情不免引人怀疑。当然,也有不少人为此次的大胜冲昏了头脑,恨不得多来几场大仗让他们加官进爵,附和的声音便络绎不绝。

高俅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见严均只是闷头饮酒挟菜,不由晒然一笑。王厚的平羌是为了安定西北后院,但是,这还只是个开始。平羌易,治羌难,幸好逮到了谿赊罗撒,否则此人只要一跳出来,羌人必乱。若是因为一次大胜便以为宋军的战斗力真的达到了无敌的程度,那便太可笑了。

蔡京见附和的人众多,顿觉心中大畅,不过,当他的目光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高俅时,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当日是高俅对西征最最积极,从中又得利丰厚,为何此次却似不想再扩大战果?不过,由于酒桌上人太多,他也不好细问,只得暂时丢在了脑后。

一场欢宴散去之后,众人方才三三两两地上了马车回府。蔡京二话不说地拉上了乃弟蔡卞,又留下了高俅和严均,四个人便上了一辆马车。谁都知道,如今的同知枢密院事安惇年事已高,兼且风评并不太好,所以枢密院几乎是蔡卞和严均平分秋色,而政事堂更是唯首相次相马首是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车厢中四人,全都是只手左右大宋朝堂的风云人物。

蔡京直截了当地引着三人进了书房,而后便屏退了所有家人,这才好整以暇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先前王厚来报,与羌人主力作战时,西夏军队曾经试图策应羌人里外夹攻。虽然最后遭到挫败,但仍旧能够看出,夏人虎狼之心并不是区区岁赐便能够打发的。依我看来,应该于此有所防范,不,应该说要尽快主动出击!”

高俅和严均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两日前收到的谍报。权衡一二之后,严均便沉声开口道:“我知道蔡相的意思,不过,夏主并非昏庸之人,决不会这么算了。根据谍报,就在我军平定青唐之后,左厢卓罗监军司便多了几个新将领,听说,仁多保忠已经被架空了。”

蔡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此时不禁微微色变,从蔡卞的脸上得到了一个肯定的信号之后,他一时犯了踌躇。

“夏主也在寻求一战。”高俅突然插话道,“以西夏目前的情形来看,夏主李乾顺基本上已经掌握了国中大权,御围内六班直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擒生军的将领也有一多半矢志效忠于他,至于西夏贵族自梁氏覆灭之后,更是对其不敢违逆。就在年后,听说李乾顺又要娶辽国宗女为后,因此将进一步得到辽国的支持,所以,他虽然眼下臣服于我国,打的却仍是联辽抗宋的主意。”

“这么说,恐怕他近期就会有所动作了?”蔡卞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下颌,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恼。“西夏游骑来去如风,若是他们有心骚扰西北,恐怕防不胜防。”

“不然。”严均露出了一缕深重的自信,一字一句地道,“夏兵如出,必定会大张声势,说不定还会以和辽人合攻作为幌子。他们如若出兵,渭、延、庆三州必定首当其冲,其兵必定是精骑,如果布置得当,未必会让他们得逞!”

“哦?”

这下子其他三人全都来了兴致,这几年河西房和北面房全都由严均一个人掌控,就连蔡卞也难以插手,谁都没想到严均居然会有这样的把握。毋庸置疑,西夏和京城相隔数千里,能够精确地掌握对方动向,除了犀利的判断力之外,便只有用间这一个方法了。

“李乾顺崇慕汉学,重用汉官,这在西夏国内也曾经激起过反对。但这并不是说,西夏便荒废了军事!西夏全民皆兵,上马为兵下马为民,这已经是它立国以来的惯例。而统兵将领从一些世代掌兵的贵族手中到了李乾顺的心腹亲信手中,看似减低了战斗力,却也在同时降低了将领擅权的风险。李乾顺的步子一直走得很稳健,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冒风险。”

高俅此时终于回过了神,微微一笑道:“他于元符年间上表称臣,更多的原因是兵败而并非心甘情愿,所以当然时时注意我军动向。此次他若是再忍得住,恐怕就是圣贤了。好了,均达你不用卖关子了,把腹案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严均当下也不客气,用茶盏等物在桌子上摆出了渭、延、庆三州的地形,然后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布置。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近微不可闻,然而,对面三人的脸色却全都变了。

末了,严均才挺直了腰,语气肯定地说:“多罗巴逃遁无踪,必定会去西夏搬救兵,图谋合击之道。所以,时叛时安的羌人不足为恃,不仅如此,还应该更加着力提防。长此以往,青唐一带的拉锯战就不会结束,这将牵制我军大部分精力,更是一场消耗战,对于我大宋是极大的祸患。西夏既然能够兴汉学用汉臣,为什么不让羌人也来体会一下中原汉学?另一点就是,应该吸取赵怀德一事的教训,扶持羌人不应该只扶持一家,而应该明里暗里挑出三四家实力旗鼓相当的,这样一来,便可避免一枝独大。”

三人早就为严均先前的一番布置所动,此时更觉有理。蔡京斜眼看了看严均,心中颇有惋惜。可惜了,这样一个年轻俊杰却因为避嫌而不和权贵联姻,要是再多了这么一个女婿,自己又何愁将来之事?他的长子蔡攸虽然已赐进士出身,拜秘书郎,但始终于大事眼光上有所欠缺,叶梦得虽好,却早已娶亲并非自己家人。看来果真应了一句话,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第六章 解酋头希晏进京

由于是加急信件,因此王厚数日后便收到了高俅手书。如今他乃是一方帅臣,自然不比当年蹉跎岁月,对于高俅这个举荐者更是感恩戴德,但凡有事奏报朝廷则必先知会。此番接到手书,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朝廷有所措置,及至展开观看之后,他却有些愣了。

西北军中藩汉杂用乃是一贯的旧例,而高永年更是以麾下藩兵众多积功累累而广为人知。这一次,高俅特地来信却是为了提醒他让高永年防备那些羌人亲兵,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尽管心里很有些嘀咕,但他还是反反复复思索了几遍,一想到多罗巴踪迹全无和西夏的蠢蠢欲动,他再也不敢轻视这种可能,连忙派人去请童贯。

倘若说童贯最初担任监军的时候还只是离开大内禁中建功立业,那么,一年多的仗打下来,他的野心便不可抑制地膨胀了开来。如果不是每次在封赏之外还会接到赵佶严厉的申饬,恐怕他早就直接插手军政了。但是在现如今,他至少在面上仍保持着对王厚这个主帅的尊重,一听得京中来信更是提起了十分精神。

“高永年在羌人之中颇有威望,麾下羌兵不少确实是事实,可是,他在西北打了这么多年仗,始终没有出过任何纰漏,高相是不是太过小心谨慎了?”无独有偶,童贯和王厚的想法一模一样,略一沉吟便笑道,“高相一定是在京城中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提醒一声罢了。既如此,王帅便遣人知会高永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数就够了!”

王厚听童贯如此说,正好合了自己的意见,想了想便立刻动笔写成了一封急信,又命人送往鄯州给高永年。如今虽然西北战云密布,但毕竟仍未殃及鄯州一带,因此这主帅监军两人一忙活,便把这件事丢在了脑后。他们并不知道,仅仅是数月后,这谶语便险些成了现实。

虽然奉命押解谿赊罗撒,但接到了政事堂密令之后,姚平仲便舍弃了原本准备好的囚车,用了一辆坚固结实的马车运送谿赊罗撒上京。他带着百多人日夜兼程地赶路,沿途几乎只在驿站中歇了三次。他和麾下军士固然还能支撑得住,谿赊罗撒却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自忖到了京城也是死路一条,谿赊罗撒这个在青唐呼风唤雨的羌族王子干脆不肯吃饭不肯喝水,若不是姚平仲喝令人强行给他喂食灌水,恐怕早就死在了半路。饶是如此,一行人也足足用了十二天方才赶到了京城。

由于谿赊罗撒属于叛臣,因此既不归刑部也不归大理寺,姚平仲将人一解到京城,便有政事堂书吏带着公文自去安置,也省却了姚平仲一番麻烦。他乃是奉旨回京的武官,因此未得圣意不敢私自回家,只得于禁中之外等候,那一身戎装顿时引得无数行人驻足,就连一些低品文官也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那个就是单骑拿获青唐王子的少年将军!”

“左右不过十六七岁嘛,真那么了得?”

“那当然,人家可是山西姚家的人!”

“怪不得,关中二姚当初可是赫赫有名,果然是将门虎子!”

听到耳边各式各样的议论,姚平仲顿时觉得心潮澎湃,暗暗握紧了拳头。身为姚家子弟,他既知道身上责任深重,又知道在外不能有半点举止失当,因此这一年多在军中可谓是奋力争先,终于拿到了这么一次大功。他一面在心中打点着待会面圣时的对答,一面想着家中情形,一时竟是呆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内侍一溜烟地自禁中跑了出来,左右扫了一眼便直奔姚平仲而来:“可是姚指挥?”

姚平仲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应声答道:“正是末将!”

“原来你就是圣上一直记挂的那个少年将军!”那高瘦内侍上下打量了姚平仲,突然笑道,“圣上在福宁殿召见你,只有高相一人在那,你用不着紧张,跟我来吧。”

姚平仲见来人一团和气不卑不亢,不由暗自点头,连忙跟在了那人后面。一路走着,他便听到那人不停地向自己说着宫中近况,显然是在提点面圣时应该注意的地方,不免揣测起了其中奥妙。待到临近福宁殿时,那人方才转过身来:“刚才那些都是曲押班交待小人告诉姚指挥的,圣上最喜年少将军,姚指挥少年得志,此番必定能得重用,小人便在此先恭贺了!”

对方突然这弯腰一礼顿时让姚平仲措手不及,只是一愣,对方便又站直了身子,这一礼竟是生受了。记起祖父教导的不能随意交结内臣,他只得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梁师成。”

进得大殿后,他还在思考那个梁师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及至下拜面君,他方才把一应杂乱的情绪全都丢在了脑后,专心致志地应付起现在的场面来。

果然,只是片刻,他便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姚家果然是后继有人,当日朕没有看错人,这样的少年英才,不去战阵上建功杀敌岂不是可惜了?起来吧,朕倒想看看这一年你有什么长进!”

姚平仲依言起身抬头,见御座上的天子官家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连忙低垂着头不敢仰视。但只是这一眼,他便瞟见了一边的高俅,心中顿时大定。

“不错,人是瘦了些,但精气神似乎与以前不同了!”赵佶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朝着旁边的高俅道,“不到十七岁便有这样的成就着实难得,他既然已经在战阵上立了功,朕倒有些不舍得再让他冒这样的风险了。伯章,不如直接编入捧日诸军……”

“圣上此言差矣!”高俅见赵佶又犯了这老毛病,连忙笑着打断道,“将门子弟正应该纵横沙场建立功勋,姚君瑞也是在战场上磨练了大半辈子方才最后任了殿帅,圣上现在将他留在了京城,岂不是磨折了一员大将么?”

“哈哈哈,伯章说的是,是朕想左了!”赵佶醒悟到自己失言,立刻遮掩了过去。“西北还有的是仗要打,当初神宗皇帝宿卫王恩也是凭一己之力在羌人之中竖不世威名,如今你也曾经充任朕的班直,不过十七岁便能在沙场建功,将来必定会为朕写下一段佳话!”

“圣上谬赞,臣愧不敢当。”姚平仲慌忙退后一步拜谢道,“臣蒙圣上钦点于西征军中效力,自然应当殚精竭虑报效皇恩。”

“唔,好!”赵佶闻言更觉大悦,他如今自己都不过二十出头,对于这些和自己年纪相近的人自然是好感多多,“你如今是马军营指挥使?”

“是。”

“先后两次建功仍为一营指挥是不是封赏太轻了?”

高俅知道这句话是问自己的,不由被噎得一愣。这还太轻,要知道,先前若不是王厚力荐,姚平仲最多得一个步军指挥使便了不起了,哪里会升得那么快?可天子官家嫌慢,他也只好朝姚平仲丢了个眼色,这才欠身答道:“圣上,希晏两次战功共转了六官,这已经是相当重的封赏了。他还年轻,圣上总不会让他今后无可晋升吧?王处道两次突出其功,朝中已经有人颇有微词,圣上若是爱惜他,不妨等他再立奇功时封赏也不迟。”

赵佶这才释然,当下又问了姚平仲军中景况以及西北形势,见其对答如流不免欣喜,最后便转头朝高俅道:“既然不便加官,他留在熙州也是闲置,毕竟那边最近不会有什么大战事。伯章,你看呢?”

听到赵佶的话,高俅突然心中一动,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几乎是顷刻之间,他便为之前一直头痛的问题想到了一个答案,此刻顺势建议道:“圣上既然这么说,臣倒真的有一个好主意。圣上已经下令改鄯州为西宁州,而那一带虽经安抚,却仍旧是羌人众多。知西宁州高永年的麾下以刘仲武为副,蕃汉混杂,比起蕃将来,汉将反而更少一些,不如将希晏补进去?”

“西宁州?”

听到这三个字,赵佶和姚平仲同时思索了开来,一个在考虑是不是太危险,一个却在掂量高俅的用意。最后,赵佶略有犹豫地点了点头:“那便照伯章的意见办吧,不过,须得让一个人和他同去。就是那个……上次那个和姚平仲一同作为骑兵,并缴获谿赊罗撒黄屋旆旗的于达,就是他了!”

皇帝御口一张便为西宁州多了一千人,高俅顿时苦笑连连。不过想到不久之后那边很可能会有大战,他也懒得出言驳斥。多了两营一千人也好,再加上还有刘仲武在高永年身边看着,如果仔细些决不至于发生那种问题。对了,刘仲武……他似乎会有一个相当了不得的儿子,究竟叫什么来着?天哪,自己为什么就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

第七章 高伯章面授机宜

刚退出福宁殿,姚平仲就见一旁廊柱下的曲风朝自己做了个手势,连忙快步走了上去。他曾经在御前当过几个月近卫班直,由于高俅的缘故,和这位如今炙手可热的内侍押班交情也相当不错。

曲风匆匆把姚平仲领到了一间僻静的偏殿,这才笑道:“好啊,一出去没多久便换了一个七品官,将来打起仗来恐怕还要晋升,怪不得高相如此器重你!”

姚平仲连忙谦逊了一番,突然想起刚刚引自己进宫门的那个梁师成,于是顺便问了两句。谁料曲风却沉吟了片刻,然后才道出了一番解释。

“你应该知道圣上一向喜好书画,这梁师成略通文墨,又能够写得一手好字,所以一向在书艺局当差。前些日子,不知他怎么冲撞了蔡相,便被贾祥发配到福宁殿偏殿充当杂役,我看他年纪轻轻人又机灵,就多看顾了他一点,想不到他如此善于钻营。唔,内官不得擅自结交外臣,以后得空得告诫他两句。”

姚平仲原本便无意结交内臣,晒然一笑便丢在了脑后。

曲风也不再多提此事,左右看了看便压低了声音道:“适才高相进去之前曾经吩咐过我,让你面圣之后先回家。姚帅原本准备告病辞了殿帅之职,圣上一直不允,但据大夫看下来,恐怕熬不了多少时日,你此番回来正好也让他遂了心愿。如若晚间有空,你就到高府去,高相会在那里等你,说是有要事交待。”

听到爷爷病入膏肓,姚平仲不觉心中黯然。他上次离京的时候就知道姚麟时日无多,能够一直挺到现在,大约也是因为等着自己的缘故。他勉强按捺住心中激荡的情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曲大哥告知。劳烦你转告高相,晚间我一定去拜访。”

出了禁中,他便立刻直奔姚府,进了大门便朝姚麟的卧室冲去,几个家人竟是拦都来不及。一进房间,他却惊讶地发现姚麟办坐着斜倚在床头,看上去精神似乎不错,不觉喜出望外。

“爷爷!”

“你终于回来了!”姚麟含笑点头,招手示意姚平仲过来坐下,上下端详了一番,脸上喜色更甚,“很好,姚家总算是后继有人!”

姚平仲只觉喉头哽咽,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在战场上固然是奋勇当先不惧受伤,可此时却分外神伤。身为武将者,最希望的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缠绵于病榻确实不是什么好死法。

“你爹爹当年将你托付给我,正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前程,所幸你也确实争气,不仅弓马娴熟,而且在际遇上更胜人一筹。不满十八岁而升到七品武官的,你还是姚家头一个!”姚麟爱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又叹了一口气,“我的几个儿子孙子都不中用,既及不上你爹和你伯父,更及不上你。以后,姚家的命运,便要看你们这一脉了!大哥,有这样的子孙,你在天之灵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听到姚麟这么说,姚平仲顿觉心中更是黯然,便想方设法地出言转圜:“爷爷,你别这么说,大伯父他们……”

“好了,不说这些!”姚麟一口打断了姚平仲的话,用力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你应该已经面过圣了,圣上可有别的交待或是安排?”

姚平仲闻言立刻想起了那道任命,脸色不由迷惑了起来:“圣上召见时,高相提出让我去西宁州高永年将军麾下,说那边临近羌人战事不少,正好可以立功。可是我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对了,高相让我晚间过府一趟,应该另有交待。”

“唔。”姚麟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随即又微微笑道,“高相此举必有其用意,总而言之,他对你相当看重,决不会陷你于危难。只看他当初荐王处道之前先让你和他接触,之后又让你去西征军内效力,便可知他步步为营的筹划功夫。唉,如若我当初没有一时兴起让你到他身边历练,恐怕但是弃河湟的罪名,我们姚家人便会受到无穷无尽的牵连,如今总算是勉强挽回了。只可惜了你伯父……”

姚平仲也听说过,因为王厚下湟州青唐的缘故,当初赞成弃守河湟的臣子全都受到了牵连,或贬低或不用,自己的伯父姚雄也因此受到了牵连。此消彼长是很自然的事,再加上他如今人微言轻,只得保持沉默。

姚麟本就是一番感慨,此时自悔失言,连忙调转了话题:“我的病拖不了多久,好在你不是我的亲孙子,否则,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泡汤了。我半辈子征战沙场,要是老来还要拖累后人,那岂不是一场笑话?”

“爷爷!”姚麟的弦外之音,姚平仲岂会听不出来,顿时大惊失色,“京城名医遍地,爷爷的病不过是些许小疾,又怎么会……”

“好了,别说那些妇人家安慰人的话!”姚麟突然大发雷霆,狠狠拍了一下床板,“你是做大事的人,老是在我病榻面前坐着算怎么回事?天色不早,赶紧去用些点心,待会早些去高府候着,总不成要让高相等你吧?快去!”

姚平仲百般无奈,只得出了姚麟的正房,但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便径直去见几个伯父叔父和一干堂兄弟。大宋武官因为征战沙场生死难料,因此素来多纳姬妾,往往子孙众多。王韶有十子,姚麟膝下也有五个儿子,孙子更是不计其数。他此次加官进爵又是奉诏进京,姚家众人自然是欢欣鼓舞,他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完了大部分亲戚,而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高府。

大约是早早得了关照,他一进高府便被引到了书房,又有人送来了茶水和一应点心,然后便再也无人打扰,门外就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他在路上原本就没有休息好,回来之后又是面圣又是回家探望,这一休息下来顿觉浑身疲惫,最后竟不知不觉地合眼睡着了。

高俅一推开书房大门便听到了一阵均匀的鼾声,先是觉得好笑,而后却又觉得感伤。那些文官子弟十七八岁的时候还只是吟诗作对,享尽家中荣华富贵,可这些将门子弟呢?西军之中父子几代人接连作战的不计其数,若非是这些人遏制了西夏羌人的势头,又哪来的什么承平盛世?大宋崇文抑武没错,畏惧武将坐大危及社稷也没错,但这并不代表着,便能任由文官作践了那些武将!长此以往,这不是让将士们寒心么?

他随手掩上了房门,也不去打搅熟睡中的姚平仲,径直坐在书桌边看起了几封信。只是刚刚进来那一眼,他便知道姚平仲并未翻动过书房中的任何东西,只是这份心性便不是普通少年郎能够做得到的,因此看来,自己信任他并没有做错。就着灯光,他便提笔开始写一封封回文,这都是几个幕僚挑选出来需要他亲自答复的,毕竟,不是事事都能让人代劳。聚精会神之下,他几乎忘了面前还睡着一个姚平仲。

姚平仲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他才感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一睁开眼睛就几乎跳了起来。自己分明是在高府书房,而书桌前正在奋笔疾书的那个人分明是高俅!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睡着了,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

良久,他终究还是惴惴不安地开口唤了一声:“高相!”

高俅闻言抬头,见姚平仲满脸忐忑,不由笑道:“睡醒了?唔,已经快子时了,你这一觉倒是睡得踏实,我让他们添了两次茶水都没吵醒你。”

姚平仲顿时大惭,嗫嚅了老半天才起身深深一礼道,“刚刚着实失礼了,还请高相见谅!”

高俅笑着点了点头:“没事,你连赶了十几天路,自然是疲累,这都是我疏忽了,本应该让你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也来得及。我看你大概连晚饭都没吃,那里有厨房刚刚送来的点心,不必拘束,先垫垫饥!”

姚平仲本还想推辞,突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只得讪讪地点了点头。一连吞下三块糕点,又痛喝了一气茶水之后,他方才缓过气来,连忙欠身道谢。

“好了,吃饱喝足谈正事。”高俅莞尔一笑,然后便正了正脸色,“你大概在琢磨,我为什么会让你去西宁州。说实话,如今熙州短时间内大约不会再有战事,那里大军众多,西夏不会以此作为矛头,反而是渭、延、庆三州更可能燃起战火。不过,你现在属于王厚麾下,我不想让你突然调到别处,所以,西宁州便是唯一的选择。”

他见姚平仲听得聚精会神,索性又毫不避讳地解释道:“知西宁州高永年你应该知道,此人麾下用了众多羌兵,为人又豪爽不拘小节,若是以前自然没什么关系,但现在我军克复青唐,与羌人结下了莫大的仇怨。西宁州乃是青唐重镇,一旦羌人来犯,里应外合也许还不至于,但只要高永年率兵出击,则难保是否会有危险。要知道,前番西征王厚是主将他是副将,少数羌人对他们俩恨之入骨,一旦出事断无幸理!”

不像王厚童贯那般不以为然,姚平仲以少年之身追随高俅已经颇有一段时日,对于每一个指令都是毫无异议地执行,此次更不例外。他霍地站了起来,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军礼:“高相放心,只要我在西宁州一日,一定会小心防范!”

第八章 骄郡王强索东青

大宋在这边磨刀霍霍,辽国却还在歌舞升平。这也不能完全怪辽主耶律延禧喜好狩猎,因为那一帮朝臣也全都是喜好玩乐贪得无厌的性子。在暗中收受了女真人一笔黄金之后,国舅萧奉先便暗自扣下了萧乌纳要求防范女真的折子,在御前对答时更是信誓旦旦地托辞于女真人不过数万,不足为惧。有他这么一搅和,耶律延禧自然再也不把区区女真人放在心上。

享国日久,昔日纵马射猎弓箭娴熟的契丹贵族早已不复当年武勇。众多的皇亲国戚中,有一小半都是上不得马拉不得弓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带着大批人马到生女真的领地找乐子。生女真毗邻辽国领土的榷场之内,有一多半的商人都是这些契丹贵族的家奴,一旦看上女真人的货物便以不值钱的东西强换,甚至还有明抢的。不过,这些时日榷场中来的女真人越来越少,未免让那些习惯欺人的兵卒和商人有些气闷。

“说起来,最好的海东青在上京可以卖到数百贯以上,可那些主儿一旦来要,女真蛮子不但得差人跟着,而且还要保证鹰路的安全和一应供养!就说这儿吧,他们带来的那些东西,要是送到五京之中少说也值个数万足文,可我们这儿一要,他们就不得不给!真是些软骨头!”

在那边口若悬河和榷场内几个新来军士闲话的是一个年长的老兵,他在榷场内干了十几年,早就和一干前来收购货物的商人熟透了,手下更是捞足了好处,因此死活不肯离开。此刻,他懒洋洋地靠在木栅栏上,眼睛却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往榷场的小路。

“真怪事了,平日里一个月至少有几天会涌来几百个女真人,最近这几个月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新来的小兵似乎对此很好奇,稍稍凑近了一些问道:“莫非是女真蛮子恨这里的商人抢他们的东西,所以不来交易了?”

“他们要是有其他办法,这榷场还能开得下去?”老兵很是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趾高气昂地道,“女真蛮子和高丽人不合,那边的生意当然是不能做的。他们又造不出什么大船,出海骚扰一下高丽还可以,要想再过海绝对不可能!咳,就凭他们那些蛮子的脑子,还想和别人做生意,做梦还差不多!”

一句话说完,周边众人顿时大笑了起来。正在此时,一阵响亮的马蹄声突然传来,所有人连忙往那条小路张望了一阵,见一个人影都没有,顿时有些茫然。倒是那个老兵使劲一拍脑袋,急急忙忙地朝榷场的另一个入口奔去。

“你们……别愣着,有贵人来了!”

正如他说的一样,大驾光临这个小小榷场的正是一位贵人。不知是哪里来的好兴致,海陵郡王萧芷因突然带着浩浩荡荡五十多个随从来到了这里。他和萧奉先乃是辽主宠臣,平日并不把那些老臣放在眼里,对于那些力谏防范女真的官员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尚未开化的蛮子,堂堂大辽又有何惧?

见榷场中只有一群无精打采的商人,他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虚挥了一下马鞭便厉声喝问道:“那些女真蛮子呢?”

“大王息怒!”榷场的主事官早在听说萧芷因的莅临后便一直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等候指令,此时闻言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几个月,女真蛮子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月也难得来几次,所以这边一直冷清得很。大王要是……”

“女真蛮子最近很少来么?”萧芷因的眉头顿时皱得更加深了,但只是片刻,他便冷笑一声舒展了眉头,“他们不来,本王便亲自过去会会他们!这么多年了,本王还从来没有像别人那样去索要海东青,现在去要上几只,他们应该会双手奉上吧?”

那主事闻言顿时连连叫苦,还几只海东青?上个月萧敌里刚刚派人来过,听说捕鹰的时候大受挫折,最后回去的时候都灰溜溜的,这位主儿怎么口气这么大?话虽如此,他却不敢有任何违逆,相反还得在榷场的榷丁中挑选两个向导,选来选去,起先说话的老兵和新兵便一起被挑中了。

两个小兵骑马在前引路,后头则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那种如风一般呼啸而过的滋味确实非同小可。那老兵虽然经历丰富,但还从没有这么接近过这样的贵人,骑在马上仍然带着谄媚之色。而那个新兵却是始终面沉如水,一路上都在观察沿途地形,当然,女真人的暗哨也被他的利眼发现了不少。

正如萧芷因所说,对于他这么一位贵人,五国部的女真人确实不敢怠慢,接待之后不仅安排了上好的向导,而且还派出了上百人作为护卫。只不过,以萧芷因的眼力,仍旧能够看得出他们目光中隐藏的恨意,但那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若是他死在这里,恐怕整个生女真领地都要被夷为平地了!

九死一生,难得一海东青!

不少契丹贵族都说过这句话,但萧芷因始终不以为然,但是,当他真正看到了那翱翔空中的名鹰时,方才体会到这句话恐怕是对的。他看着那些正在忙活的女真人,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上一次女真人进贡了五只海东青之后,皇帝为之大喜,听说不久之后便会派出使者再来索要,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还会死更多的人。

当夜,萧芷因理所当然地宿在了五国部族长抹颜处,又从备选的女子中挑选了两个侍寝。一夜好睡后,他便又催促着五国部女真为他捕鹰,这循环往复便是十几天。

五国部族长抹颜被逼无法,一面命子侄敷衍萧芷因,一面带着随从往完颜部去报信。要知道,再过几日,宋朝的商船就快来了,要是那位主儿再不走,事情很可能要穿帮!这还不算,光是萧芷因这些天糟蹋的女子,部落里那些女真勇士就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乌雅束已经紧紧把拳头握成了一团,但是,他不断提醒自己是联盟长,这才使得没有马上破口大骂。“你认准了,真是那个海陵郡王?”

“我问过榷场派过来的两个榷丁,肯定不会有错!”抹颜的头上已经是青筋暴起,要知道,萧芷因两天前还刚刚糟蹋了他来自完颜部的长媳,他不得不来通报一声。“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阿骨打见兄长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只得开口接过了话头:“你那里抓到了几只海东青?”

“哪里有几只,鹰路去年底刚刚打通,但就连普通的鹰也只不过抓到三只,海东青更是不用提了!”抹颜说到这里就心中有气,自然是大倒苦水,“年前贡了辽主十只,上一次萧敌里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只不剩,好容易允诺过两个月送他一只才把人打发走,可这一次萧芷因一来便是索要五只,这不是故意找茬吗?”

“他不肯走,我们便没法顺利和宋人接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设法把萧芷因弄走,哪怕是动刀子!”乌雅束一拍台子,终于动了怒气,可正在这时,阿骨打的一句话却把他浇凉了。

“要是真的打起来,凭我们这些人当然可以把他剁碎了,但是,接下来怎么办?他就是看准我们不能动手,所以才有恃无恐地赖在五国部不走!若是他有什么闪失,那么,五国部首当其冲,整个生女真领地也会受到波及!大家可不要忘记了,他是辽主面前的宠臣!”

阿骨打自己的眼睛中也燃烧着熊熊怒火,但是,眼下要反抗还真的不是时候。虽然上一次和宋人的交易得益匪浅,凭借那些兵器等物也招纳了千余士兵,但就算这样,眼下招募的士兵一共才不到三千人,靠这么一点数量对抗整个辽国,除非女真人真的想招来灭族之祸!

女真人的习惯,所有有权议事的男人都会坐在一起商量,此次五国部族长亲临也不例外。除了最上首的几个人有几把粗糙的椅子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席地而坐,此时面露愤怒的人不在少数。尽管阿骨打的话很有分量,但还有人嘀咕要让萧芷因好看。

“除了和宋人交易的货物之外,我们还存了不少人参貂皮鹿茸。”乌雅束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迸出了一句话,“你回去再和萧芷因谈谈,就说海东青年底还要献给辽主,眼下捕捉不易,多送他一些东西把他打发走!”

听到这句话,在场众人不由齐齐色变。虽说生女真领地确实盛产这些珍贵物产,但是,这并不代表这些东西都是容易得来的。仅仅是挖参这么一条,便有无数女真人冻死冻伤,捕貂取鹿茸同样如此。只是谁都知道,若是不送厚礼,那位海陵郡王是决计不会走的。

阿骨打望了一眼群情激奋的众人,厉声喝道:“大家记住,契丹人现在是如何对待我们的,我们将来就会怎么回报他们!我们女真勇士的血汗,不是那么容易送人的!”

第九章 延帅告捷朝堂震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手里的密函,高俅不禁流露出了阴晴不定的神色。算算时间,这至少也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但却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一个月前正好是商船抵达生女真领地的时候,而那个萧芷因突然抵达五国部,之后又带着大批礼物离去,这着实巧合得惊人。

如今看来,女真仍然对辽人极尽忍让,但是只要辽主和那些契丹贵族再多要几次海东青,这战火在顷刻之间便会燃烧起来,根本不用等待什么头鱼宴。话说回来,郭慕峰能够在看到仇人的时候忍住不动手,而仅仅是把情报送出来,这份沉着便是旁人所不能及。

他正思量间,只听书房大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几下,紧接着便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相爷,宫中有内旨,圣上传召您福宁殿议事!”

“这么急?”高俅心中一跳,连忙起身打开了大门,见是管家高丰景亲自站在那里,立刻省到事情非同小可。“来者是谁?”

“是福宁殿的曲押班。”

高俅点了点头,立刻快步进了正房,须臾便换了一身朝服。待他来到厅堂时,曲风已经等得颇不耐烦,一见他便匆匆迎了上来。

“高相,夏人果然出兵近万,分三路犯渭、延、庆三州,延帅陶节夫已经有奏报传来,所以圣上急召政事堂和枢密院诸相公议事。”

听到事情原委,高俅顿觉心中一沉。今日原本并非他当值,既然是召两府合议,看来并不见得是好消息。严均的方案虽然已经加急传给了三州知州,但是,真正施行起来却是考较这些帅臣的本事,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大纰漏就好!

到了福宁殿,他方才发现自己一番担心完全多余,先到的蔡京蔡卞虽然矜持,但都掩不住一脸喜色,而在他之后到来的严均则更是志得意满。再看座上的赵佶,顾盼之间意气风发,哪有半分忧色。见此情景,他情不自禁地向曲风望去,见其悄悄做了一个鬼脸,顿时醒悟到自己怕是被人耍了。不消说,延帅陶节夫一定是打了胜仗,否则君臣岂会这般笃定?

见众人都已经到齐,蔡京便含笑说道:“按照枢密院事先的布置,延州附近布置了诸多细作,日夜侦伺夏人动向。果然,西夏以我国遣人招降仁多保忠为名,出兵犯渭、延、庆三州,其中,延州一方压力最大。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料到我方早有所准备,陶节夫以逸待劳,以众击寡,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是役斩首八百余人,俘获二百余人,并缴获战马三百余匹,夏人不得不逃回了宥州。”

“历来夏人屡屡犯边,我军一动便望风而逃,这样的胜利确实难得,枢密院固然布置有功,陶节夫诚然功不可没!”赵佶本就对这次捷报万分满意,此时自然不会吝惜封赏,“延帅陶节夫应对得法,退西夏贼寇有功,进他显谟阁待制,领陕西转运使!令其着力招纳来归的党项人,前时筑城之议照准!”

说到筑城,高俅心中不由一动,连忙悄悄询问了严均两句。严均也不说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陶节夫本章的副本递给了他。匆匆扫完之后,高俅方才醒觉此人大有远见,昔日沈括知延州的时候便提议在延州附近筑城,以为犄角,却因为各种问题而最终作罢。如今陶节夫再次提议筑城,看来是准备以堡垒战术向西夏腹地徐徐推进了。

思忖片刻,他便接着蔡京刚刚的话头说道:“夏主此次借仁多保忠的名义出兵,显然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他没有料到西北早有准备,所以反而吃了亏。不过,延州固然是大获全胜,渭州和庆州却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西北本是大好的放牧之地,但西夏每每掠边地牛马,使得我大宋只能用京畿河北一带的良田养牧草饲马匹,光是这一项,每年便会多出数十万乃至数百万的开销,若是能以坚堡困其不出,那么,仅仅战马一项,每年就可少花三成的钱。”

“伯章所言不错。”蔡京也逐渐收起了喜色,不无郑重地点了点头,“青唐虽下,但我军不但不可收兵,还应该同样把重心转到渭、延、庆一带。只要延州稳固,且四下筑小城以犄角为援,则可以逼视西夏洪州,宥州,就连兴平府和灵州也不在话下。”

“诸羌那边还要王厚多下功夫。”严均一想到被解送京城的谿赊罗撒,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多罗巴既然已经逃窜,那么很可能就是在西夏,此人的两个儿子都是折在我军之手,又让谿赊罗撒被擒,其复仇之心绝对不可小觑,应该让王厚严加防范。熙河兰会路紧邻西夏,比渭、延、庆三州更加不易守,若不能筑坚城拒之,将来的战事恐怕更难展开。”

“就依诸卿所言。”赵佶微微颔首,沉思一阵又出言道,“既然湟州和西宁州已下,着熙河兰会路改为熙河兰湟路,以王厚为经略安抚使,令其着力安抚群羌,务必使局势稳固,待朝廷后命再起征伐。”

退出福宁殿之后,蔡京便叫住了其他三人,沉声问道:“谿赊罗撒押解进京已经有十几日,我好几次向圣上提起过,但圣上却一直对其生死悬而未决,你们对此有什么意见?”

“此人豺狼心性,不可留下。”蔡卞不假思索地答道,“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谿赊罗撒以青唐之地抗天兵是确凿至极的事,不杀何以告慰我军将士在天之灵?”

“杀一个谿赊罗撒虽然容易,但是,消息一旦传出,羌族必定不肯罢休,很可能会掀起更大的攻势,西宁州一带必定不得安宁。”高俅沉吟许久还是提出了反对意见,“当初他占据青唐的时候,所有酋首全都依附在他的麾下,固然有其势太大的缘故,但更有他的正统性。毕竟,当年大小隆赞争国,赵怀德和他都是羌族正统,这一点不可轻视。”

“放不得,杀不得,将他软禁在京城养着不就行了?”严均不以为然地晒然一笑,很是笃定地道,“此人押送来之后我就奉圣命去探视了一次,虽在牢中,其志却始终不懈。不过,西北苦寒之地,远不及中原,不如以美女酒食麻痹其心志,以后羌酋来朝的时候,也可以昭显我朝圣德,圣上宽厚。”

听了严均的话,其他三人只是略一迟疑便纷纷点头,蔡京甚至摇头叹道:“均达这真是软刀子,就算谿赊罗撒是真英雄,怕也是难过这一关的。也罢,留着他的命也许有用。”

出了大内禁中,蔡京两兄弟自然是结伴同行,高俅就死活拉了严均回自己的府邸。自从去岁年末答应替严均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英娘便一直在和伊容忙活,谁知严均起先说得容易,一连选了十几家竟都是不满意,挑出了一箩筐的不合时宜。如今严均一晋升签书枢密院事,那亲事自然就更难了。因为知道此事是高府主妇做主,这些天高府的门槛几乎都被人踏破了。

“你呀,似乎不管是什么人你都能挑出毛病,不是说家风不好就是说人家小姐的父亲居官不正,这样下去,你也别找了,这续弦的事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敲定!”

三杯酒下肚,高俅忍不住埋怨起了严均的挑剔:“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家每日有多少人上门?光是那些世家贵妇就有十几位,这还不算各家派来探听内情的,早知如此,我哪会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让你一辈子打光棍算了!”

“要不是怕人家弹劾我一个治家不谨,我还真的就不打算再娶了!”严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灌进了嘴里,“我若是年过四十,当然可以托辞不再续弦,可如今却不行!我也知道嫂夫人为我的事忙得团团转,但这种事情不小心不成,为了婚姻而坏了通盘大计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说着突然露出了调笑之色,“只可惜你只有弟弟没有妹妹,女儿又还太小,否则和你家结亲也是一桩美事。”

“你做梦吧!”高俅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这才突然想起了自己和伊容的事情尚未操办。说起来钦圣向太后的三年丧期已满,宫里那个找麻烦的也已经不在了,前些时日因为青唐战事正酣而疏忽了此事,现在这个空档正好可以……

严均见高俅突然开始发愣,不由伸手拍了拍高俅的肩膀:“伯章兄,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一下子想岔了!”高俅连忙虚词敷衍了过去,这一次是为对方出谋划策,怎么想到了自己的家事上,真是昏头了。

突然,他想到了两天前上门拜访的一位年轻才俊,又想起对方提过曾经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妹妹,不由眼睛一亮。对方虽然刚刚入朝为官不久,但家世背景都是清白无暇,最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将来可用的人,既然如此,严均的婚事就有方向了。

“均达,你放心,十日之内,我一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第十章 媒妁言状元惊心

望着对面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却又犹显温文尔雅的年轻人,高俅禁不住生出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礼部三年一试,能够中进士的不过七八百人,而能够拔得头筹的却只有一个。为了金榜题名的无上荣耀,无数举子宁可在京城蹉跎数十年岁月,足可见一个状元有多么不容易。而此时面前坐着的那个霍端友,便是真真切切的本朝状元。

“最初授官的时候,仁仲授承事郎,而后进秘书省校书郎,今年年初才擢升为著作郎,我记得没错吧?”

虽然并不知道今次受高俅召唤是何缘故,但霍端友仍是应对沉着,此刻听对方将自己的履历记得丝毫不差,心中更是惊疑,连忙低头道:“高相所言不差,下官正是今年年初方才得授著作郎。”

“遇仙正店的那一次巧遇,你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句句中肯不偏不倚,足可见状元风范,如今入朝也是如此。圣上之所以提拔你,其一固然是为了你的才学,其二则是为了你的品行,这其三么?”他略顿了一顿,突然笑道,“其三却是因为你风仪出众,也为朝廷平添一番色彩了!”

听到最后一句,霍端友不禁心惊肉跳,好容易分辨出了那取笑之意,这才松了一口大气。“高相过誉了,下官得中头名,虽有些许才学,却仍然脱不开机缘二字,能得圣上擢升更是如此。”见高俅刚刚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他不由试探着问道,“不知高相今日相召有何要事?”

“呵呵,确实是与仁仲你息息相关的一件大事。”高俅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许久才悠悠然地发话道,“听说你得中状元的时候,曾经有不少人想要和你结亲,却都被你以早已娶亲而回绝了?那个时候,你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前途?”

旧事重提,霍端友的神色立刻倏然一变,藏在袖中的拳头更是捏紧了。当日他费尽心机方才将提亲的人一一回绝,而今这位当今驾前最是炙手可热的宰相突然提起,难道是……他陡地想到高俅家中并无适龄的千金可供婚嫁,心中微微一松,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沉吟片刻方才正色作答。

“高相明鉴,家父早年便为我定下亲事,两家更是通年之好。我自迎娶内子之后更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倘若我因为金榜题名而坏了前约,岂非叫人不齿?君子以诚待人,下官始终认为,身为朝廷臣子,才学固然可贵,但这‘诚’之一字,更是不能背弃!”

听到这掷地有声的一席话,高俅情知霍端友想左了,但心中反而肃然起敬。大宋士子往往成家极晚,很多人为了金榜题名的时候能够奇货可居,往往年过三十却仍然孑然一身。恰恰相反的是,为了能够挑选到一个好夫婿,官宦人家和有钱人家往往在放榜一日匆匆选婿,只要是一榜进士,往往肯倒贴婚钱数万贯,而贫家却嫁不起女儿,正和唐时生男不如生女大相径庭。甚至有那等希图富贵的进士为了攀得一个好靠山,找到一个好丈人,将糟糠之妻决然休离的。霍端友能够在中状元之后依旧坚持前约,至少风骨两个字就相当不凡。

“好!若是朝中官员都能像你这样立心持正,何愁风气不肃?”

“高相过奖了。”霍端友此时方才肯定高俅不是为自己说亲,悬着的心好容易落了下来,连忙正襟危坐等待下文。一个日理万机的宰相骤然召见自己这个小小著作郎,总不成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嗯,听说仁仲父亲早逝,家中除了老母之外还有一个幼妹?”

说到自己家中的情况,霍端友不由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不错,我已经将家母和舍妹接来京城居住,舍妹如今年方二八,我也想为她寻一个年轻才俊以作佳配。等到她出嫁,我这个长兄也就能够放心了。”突然,他一下子醒悟了过来,直直地注视着高俅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高相……高相莫非是说……”

虽然早就命人问清楚了状况,但听得霍端友亲口说出来,高俅终于完全放下了心,此时顺势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我看你才学秉性俱是上上之选,那么你的妹妹一脉相承,想必也是知书达理,与严学士正是良配。”

“此事太过突然……”

“我知道姻缘之事不可强求,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如若认为可行,我会转告严学士,他自己会派人上门提亲。你不必担心与严学士联姻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圣上用人始终恪守才德二字,既不会因一人进言而给人骤进之阶,也决不会为了区区一桩婚姻而贬抑了贤才。”

直到出了高府,霍端友犹觉懵懵懂懂。同在朝中,炙手可热的枢使严均托高家大妇寻求续弦的消息他当然听说过,毕竟,那几乎是让整个京城的名门世家轰动的大事,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已经大半年没结果的事情居然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高俅的话说得很宛转,让他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没有任何的逼迫,但是,最后那一句提醒却意味深长。带着心乱如麻的思绪,他踏进了自家大门。

数日后,正式的消息便传开了。翰林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严均派人向著作郎霍端友提亲,求取其妹霍娴为继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些原本一心想要和严均结亲的人家无不是惊愕莫名,谁都没有想到,严均会娶一个在京城毫无根底的女子作为继室。

“没有根底?他要是真的想要根底,当初就不会拒绝我的好意了!”

见长子蔡攸谈笑间道出了如今坊间的一片惋惜之声,蔡京不免嗤之以鼻:“我朝向来不重门第,当初相州韩氏再贵重,也不会因为你娶了他的一个女儿而仕途通达。这婚姻之道不过是桥梁,能够扫除些许障碍,对于严均这样炙手可热的官员来说,反而是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更加妥贴,更何况,那还是上一科状元的妹妹。”

“父亲说的是。”正式进入朝堂不到一年,赐进士出身,除秘书郎,擢直秘阁,蔡攸的路走得异常平稳,人也变得沉着了许多,只有目光中时常闪烁的阴狠之色始终未变。此刻,他接过家人送来的茶盏送到了父亲手上,这才说道,“高伯章和严均达此举,应该是为了收士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