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康国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他索性把话说开了。“辽主耶律延禧自从即位以来,纵情声色沉迷于游猎,先后贬斥多位元老重臣,而一味重用佞幸,似萧奉先以大妃之兄得到重用,萧芷因以昔日伴读窜升朝堂,也同样尽显颓势。听说如今辽主已经有意派出使臣前来我国说和,却对西夏请求伐宋置之不理,足可见辽国君臣的态度。可以说,只要我军的攻势还在辽国容忍范围之内,则他们绝不可能出兵干涉!”

张康国终于逮到了机会,急不可耐地质问道:“高相此言大谬,谁能担保辽国就一定不出兵?西夏和辽国一旦结为姻亲,再因为战事不利而屡屡求援,辽国怎会置之不理?再说,谁能确保一定能够把握分寸?”

“好了,诸卿无须再争!”

赵佶大约自己也没料到张康国会跳出来反对,不由感到意兴阑珊。扔下一句话后,他又无可无不可地和众人商议了一些别的政事,最后方才阴沉着脸回了福宁殿。不多时,得到了内侍传话的蔡京蔡卞和高俅严均便匆匆而来,见过礼后便站到了一旁。

“你们无须迟疑,这场仗朕早已决定要打。”赵佶摆了摆手坐了下来,沉思片刻便问道,“严卿,倘若是以你为主,要让西夏俯首帖耳,大约要几年?”

这个问题问得无比突兀,在场四人顿时全都一愣。福宁殿议事一直是几个重臣的专利,赵佶也向来直呼众人之字,平易近人自不必说,很少有如此郑重的态度。此时,蔡京蔡卞不免都看着严均,就连高俅也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圣上,要胜不难,但是,要让西夏俯首称臣不敢再叛,除非全灭党项一族,除非踏平西夏之地,否则绝不可能!”严均掷地有声地抛下一句话,见其他几人勃然色变,他又侃侃而谈道,“不过,要打得西夏真正求和却是不难办到。”

“哦?”赵佶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以他对严均的了解,自然知道前面一句话并非无的放矢。“严卿说话老是这么一惊一乍,你倒说说,如今这仗该怎么打?”

“正如熙宁时王韶所说,要平夏,先平羌。如今青唐羌人虽然不复为患,但是,西边仍旧未曾全数平定。在发兵西夏之际,仍应当令王厚着力平羌,此其一也。”

“唔,那么其二呢?”

严均见其他三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其二则很简单,我朝和西夏近百年征战,全都是围绕横山山界而来,横山地势险要,绵延二千余里,此次的重心,自然也应当以横山为重。”

听了此话,殿中君臣愣了一阵子,最后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自从熙丰下了兰州,如今又下了湟州西宁等地之后,朝廷的目光就放在了越来越西的地方,他们倒是忘记了历来宋夏之争的重心。

第三十章 宗汝霖盛年待起

“均达,你真的做好了去西北的准备?”

高俅二话不说地示意严均上了自己的马车,拉下车围子便立刻问道:“蔡元长他们的意思很明白,肯定是支持你作为主帅坐镇西北,不过,究竟用心如何便只有你知我知了。”

“那当然,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严均自小窗的缝隙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无感慨地道,“当初我一心想着能够一展抱负,如今真正有了机会,我又开始患得患失,想来真是可笑!不说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倘若我真的因为一己之私而废了军国大事,也不配待在这个位置!作为我而言,有圣上知遇之恩在先,有伯章兄你屡次义助在后,就算不得人臣极致也了无遗憾了!”

“均达,官当到你这个份上,却还想着这些,实在是难得!”高俅只感到心中涌动着一股滚烫的热流,人说大宋积弱,但积弱的表面之下,仍旧有人惦记着开边定疆。“不过,你新婚燕尔,就真的舍得说走就走,把妻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严均沉吟许久,终于迸出了一句话:“你说得没错,娴妹……她已经怀孕了。不过她是个贤淑的人,应当知道家国之间孰轻孰重。”

“哈哈,那我可要先恭喜你了!看来这新婚果然不一样,叫得还真亲热!”高俅忍不住打趣道,“要是真的一别数年,你就不怕得胜归来的时候,你的孩子都不认得你这个爹?官员上任带家眷也是惯例,你何不……”

“伯章兄,我这可是去西北,你以为是下江南那么轻松?西军三十万人,那可是大宋最精锐的大军,若是由一人节制,一旦有变,后果如何你应该清楚?”严均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个弧度,但怎么看来都像是苦笑,“否则你以为我就舍得新婚妻子一个人上西北那苦寒之地?”

“你……想得真够长远啊!”话点透到这个份上,高俅也不想多说了,重重点了点头道,“以你的军略心术,圣上自然信得过,只是西边那帮子人都是悍将,虽然碍于上下之别不可能公然违抗军令,但你一个刚过三十的人想要完全节制诸军,只怕也不容易。如何令行禁止,便要看你自己的了。对了,你真的要一个人去?”

“朝中难道还有多少人懂得军事?若是半肚子货色,便是带到西北也是祸害!”严均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开起了玩笑,“倒是你高相推荐的人个个不差,怎么,有没有人选可以向我推荐的?”

“人选……”高俅原本只是无心之语,但是细细一思量却真的想到了一个人。只是,那人虽然说文武兼修,毕竟没有武事上的经验,究竟该不该让其去西北?思来想去,他终究还是打定了主意。“殿中侍御史宗泽宗汝霖,你应该听说过吧?”

“宗汝霖?”严均闻言不由大奇,眉头也随之一挑,“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直臣,难不成他还精通军略不成?”

高俅见严均好奇,便把当年在馆陶初见宗泽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提到宗泽在磨勘时没有举主推荐的窘境,最后方才不无感慨地道:“我当初之所以举荐他为台谏,正是看中了他的直。否则,以他的履历,就是有心在军事上有所建树也不可能。”他当然知道,当年宗泽的启用乃是北宋覆灭而南宋风雨飘摇之际,最后赵构那厮还因为疑忌而令宗泽的努力功亏一篑。在这大宋朝廷,若非有权贵青眼相加,否则纵有天大的才能也只得苦候升转。

“治平年间用人当以资历,光是这一条,不知屈了多少有才之士!”

严均不由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往事,更觉一阵嗟叹。“既然如此,便是他了。不过,此事你说我说都不算,要圣上点头才成。”

“有你我这两个天子信臣,何愁大事不成?”高俅挤了挤眼睛,脸上尽是促狭的笑意。

转瞬间,车厢中便响起了一阵畅快的笑声。

“让我去西北?”

被宗汉叫到高府的宗泽听到高俅的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问了好几遍方才作罢。可即便如此,坐在椅子上他却依旧不踏实。如今朝廷用兵西北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西北各州都用了名将勇将,这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到的。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台谏,从来没有过军中经验,怎么可能……

“汝霖,你就别多想了,我只是先和你打个招呼,具体如何还要圣上说了算。”见一向沉稳的宗泽露出了患得患失的神态,高俅不禁觉得一阵庆幸。如今宗泽已经年过四十,倘若真的等到其老迈之年方有一展抱负的机会,那就实在太残酷了。

“高相,我……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宗泽好容易才迸出一句话,在朝数年,他看多了官员倾诈,自然知道自己眼下的官职来之不易。最最重要的是,虽然他为高俅举荐,但高俅却从来没有指示他干过任何违心之举,反而明里暗里保住了不少正直之士,眼下更是又为他指出了一条明路。做到这个份上,他又不是瞎眼人,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利害?

“好了好了,汝霖你的为人我清楚,换作别人,我也不肯给这样的准信!”高相见宗泽激动得颇有些乱了方寸,又命身后书童倒上了一杯水,这才笑道,“你是言官,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就算有我推荐,圣上允准,也没有办法服众,就算朝中群臣也会在背后议论。所以,当务之急,你就是回去好好把自己所知所得整理出来。我听元朔说过,你这些年既然没有荒废军略,这应该难不倒你才是。”

宗泽听得连连点头,若是换作旁人也许会觉得困难,但对于一直致力于西北和北面军情的他来说,这是机会而并非考验。他正想再问什么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句话。

“汝霖,当年王韶上《平戎策》三篇,因此而得神宗皇帝托平羌之事,如今你只要能够上书得宜,此事便算成了八分。”

宗泽蓦然抬起了头,眼睛中光彩大盛:“高相放心,我明白了!”

十日之后,正当朝中臣子仍然没有就伐夏达成一致的时候,殿中侍御史宗泽上书言平夏三事。奏疏上了之后,赵佶大悦,不仅传阅群臣,而且立刻下旨予以褒奖,一举进宗泽宝文阁待制,如此恩遇一时令朝中百官侧目。

几家欢喜几家忧,蔡氏兄弟固然不置可否,郑居中却有些坐不住了。虽然因为先前郑贵妃母女相认的缘故升转秘书少监,但毕竟不是实职,对于野心勃勃的他来说远远不够。眼见朝中风云迭起,自己却只有从旁观看的份,他自然是心中忿忿不平,却也不敢让妻子在郑贵妃面前提起,只能在高俅身上设法。只是高俅早出晚归,王氏能够见到的只有英娘,这一天到晚没个准信,顿时让他好不心焦。

只是这一天,机缘却从天而降,他一个人在酒肆二楼借酒消愁的时候,却不期发现了张康国上楼的身影,慌忙上前招呼,一边又吩咐伙计另去准备一间包厢。

“郑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换作从前,张康国决不会注意到郑居中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但是,自从郑贵妃生辰之后,他便改了看法,不管怎么样,眼下郑贵妃都是宠冠六宫,郑居中身为其族兄,怎么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未必不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数日前他在朝议上先驳了蔡京的面子,而后不料高俅也是态度坚决,没奈何硬着头皮得罪了两人,如今想起来却觉得多有不妥。

“张相这不是寒碜我吗,我一介小官,又不管实事,有什么可闷的?”郑居中一扬眉,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倒是张相轻车简从地单身到这小小酒肆来,怕也是为了花钱买醉吧?”

张康国暗道对方狡猾,但也不肯就此露了心意。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试探,直到酒过三巡却依旧在那边互相扯皮。终于,郑居中还是忍不住了。

“张相三年自郎官而至中枢,哪里能和我这等人比?如今朝堂之上,张相已经几乎可以和蔡相高相分庭抗礼,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么?”

“分庭抗礼,我拿什么和他们分庭抗礼?”张康国被一语戳中心中软肋,顿时冷哼一声道,“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宰相,我不过备位中枢,只是担着执政之名,哪里能和蔡相高相相提并论?可惜,我不似郑兄你这般有宫中贵人相助,否则,也不见得就只能止步于此。”

郑居中被这句似抱怨似提醒的话撩拨得心中痒痒,可是,一想到那两位的手段,他又忍不住有几分心悸。待到最后,他终究还是不敢和张康国深谈,两人就这么一肚子鬼胎地分了手。虽然如此,他们却仍旧探知了彼此根底。

第三十一章 慧文妃暗谋谏君

虽然是九月,北国却已经显现出了森重的寒意,富贵人家固然可以裹上厚厚的皮袍烧着火炭过冬,贫人却不得不忍饥受冻艰难度日。尤其是中京大定府,城里固然是歌舞升平一幅富贵景象,城外却是哀鸿遍野。对于中京附近的数万百姓来说,这个冬天无疑是万分难捱的。

就在七月间,中京附近州县还因为雨雹伤了庄稼而损失惨重,但是,仅仅过了两个月,辽主耶律延禧一行便到了中京城。为了迎接这位君王,留守副留守固然是用尽了心思巴结,城中富贵人家也不得不尽出囊中珍宝,只可怜了本就贫苦的百姓,这一番折腾之下竟是雪上加霜。当然,在大定府离宫中住得惬意的耶律延禧绝对体会不到别人的这番凄苦。

红袖添香美女在怀,耶律延禧早就把国事忘在了脑后。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女子真是可人儿,年前,他只是在国舅大父房府上见过一面便难以忘怀,之后干脆藏匿在了宫中。所幸皇太叔和啰噶知情识趣地进言让他选纳,否则,他又怎能公然带着她出行?

立国近两百年,辽国上下早就不复当年游牧民族的本色,贵族女子同样是以精通诗词为荣,以尽知琴棋书画为傲。毕竟,绝色姿容也许有逝去的那一天,而技艺却只会随着岁月增长而愈加娴熟。此时此刻,那个悠然抚琴而坐的少女便是如此,明亮的眼睛虽然时刻不离耶律延禧左右,但其中却闪烁着一种智慧的光芒。

一曲终了,耶律延禧抚掌大赞道:“瑟瑟,你的琴艺又长进了!”

“皇上过奖了,琴技不过是小道,哪里比得上我国恃为立国之本的骑射?”那女子正是去岁刚刚进封文妃的萧瑟瑟,只见她款款地站了起来,上前行过礼后便笑吟吟地道,“圣上既然喜好游猎,他日也让臣妾一展身手如何?臣妾在家里的时候也曾经随父亲出去打猎,这箭法的准头也是很不错呢!”

“哈哈,朕既然带了你出来,要打猎自然不会少了你!”耶律延禧被萧瑟瑟不落痕迹的恭维说得心中大乐,忍不住上前执住了她的手,“瑟瑟,你既精通诗词,又会琴棋书画,就连骑马射猎也不输别人,朕真的不知道,天下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皇上也太抬举臣妾了,这治国之道,臣妾不是不会么?”萧瑟瑟顺势坐进了耶律延禧的怀中,突然仰起头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也只能借着这些为皇上排遣愁闷,皇上只要不认为臣妾无趣就好!”

“怎么可能?便是天底下人全都无趣,朕的瑟瑟还是天下第一可人之人!”耶律延禧却没有听出萧瑟瑟的言下之意,相反却把怀中玉人更加抱紧了一些。“人说春宵苦短,如此良辰美景,不若……”

萧瑟瑟目光一暗,正想设法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顿时眉头一挑。紧接着,一个尖尖的嗓子便嚷嚷道:“启禀皇上,萧国舅求见!”

听到这一声通传,耶律延禧固然是满脸不耐烦,萧瑟瑟也同样是面色阴沉。原因无它,这萧国舅就是萧奉先,乃是耶律延禧的皇后萧夺里懒的兄长,如今的第一宠信之人。耶律延禧原本最爱皇后,自打萧瑟瑟得宠之后,不免分薄了皇后的宠眷,自然让萧奉先大为惊怒。若非是看在耶律延禧十分眷顾这位文妃,怕是早就要有所行动了。

萧瑟瑟见耶律延禧欲言又止,只得强笑道:“萧国舅此来必有要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瑟瑟!”耶律延禧一把拉住了萧瑟瑟,略一沉吟便开口建议道,“不如这样,你先到后殿避一避,萧奉先不会待太长时间,他走后你再出来。”

萧瑟瑟原本就想知道萧奉先所来何事,点点头便应了。

萧奉先一进房便闻到一股女人身上的幽香,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转瞬又换上了一幅泰然自若的表情。见过礼后,他便直截了当地问道:“皇上,西夏前来请援的使者已经来了很久,若是再拖延下去,一旦宋国再大举进兵,恐怕李乾顺那边难以支撑。”

“难以支撑?前时不是还有人说李乾顺雄才大略,必定能给宋人迎头痛击吗?”耶律延禧一听这老调重弹,顿时很有些不耐烦,“李乾顺还屡屡来使请求尚公主,照他这个样子,西夏的国土就全都打光了,还拿什么来尚公主?哼,你不会对朕说,要出兵伐宋吧?”

“皇上玩笑了!”萧奉先起初唬了一跳,怔了片刻便反应了过来,随即换上了一幅笑脸,“自从澶渊之盟后,我朝和宋国井水不犯河水,每年还有岁贡入帐,何必要为了区区西夏而大动干戈?臣的意思只是,让边境那边稍微施加一点压力,免得宋国那个小官家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施加压力……”耶律延禧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个大宋小官家一登基便是喊打喊杀的,在西北那边闹得不可消停。虽然说那里和我朝没有任何关系,但此消彼长,关键时刻还是不能放着夏人不管。嗯,说起来,这一次西夏四监军司一起进犯西宁,听说又败了?”

萧奉先闻言心头剧震,要知道,耶律延禧不理朝政是出了名的,这些外国的军报更是一向由北院枢密管理,这一次怎么会知道夏人又吃了败仗?他强自压下心头惴惴,装出了一幅惊讶的样子:“原来皇上已经知道了?臣刚刚从北府那里得到了消息,还想向皇上分说分说的。”见耶律延禧不置可否,他便明白这位君王并不是真正看重此事,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而挖空心思地掐头去尾。

“其实,夏人这一次不过是运气不好。羌人大首领多罗巴既然投了夏国,他们便多了一个天然的向导,再加上青唐一带刚刚归了宋人,诸羌之间还有不少想要起反旗的。结果他们就在可以斩杀高永年的情况下功亏一篑,让宋人得到了调兵的时机。皇上,您说这不是夏主李乾顺倒了大霉吗?”

“说得倒也是,不过,西夏的军力确实早就不如从前了。”耶律延禧原本就不认为宋国有多大战力,此时更是对西夏的屡遭败绩嗤之以鼻。“唔,就让边关那边摆出一点架势来,看情况再让人出使宋国,让他们的官家罢了战事。”

“皇上圣明!”

萧奉先及时送上了一句颂圣俗语,见耶律延禧露出了疲态,连忙知机地告退辞了出来。然而,才出内间,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阴沉,挥手招来了几个内侍。

“这几天皇上都是招谁侍寝?”

那几个内侍都知道萧奉先乃是皇后的兄长,哪敢有所隐瞒,当下便有人上前低声道:“回禀国舅,自从到了大定府,都是文妃侍寝。”

“萧瑟瑟!”萧奉先恨恨地在心里骂道,目光中遽然射出一股阴寒,随即声色俱厉地吩咐道,“你们伺候的时候用心一点,无论文妃对皇上说什么,都要一五一十地报给我知道,不许有半点遗漏!”

见众人噤若寒蝉地应了,他方才满心恼怒地拂袖而去。他的那个皇后妹子一辈子都是个贤良淑德的人,让她在背后耍点计谋根本不可能。而眼看着萧瑟瑟一日日占去耶律延禧的全部宠眷,他的心中如何不急?最最可恨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还敢言外朝之事!

萧奉先一走,萧瑟瑟便立刻出了后殿,见耶律延禧满脸疲倦,立刻奉上了一杯早就备好的热茶,然后方才说道:“皇上,臣妾刚刚在后殿听到,宋国还在对西夏用兵?”

“是啊,你先前说西夏又遭败绩,朕原本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李乾顺果然没用!”耶律延禧轻蔑地吐出一句话,随即摇摇头道,“这些事无关紧要,不管怎么样,宋国也不可能闹得太过分,哪怕他们占了西夏的城池,到时候一旦议和,还是得原样吐出来。”

“只怕未必吧?”萧瑟瑟轻吐樱唇,见耶律延禧神色大愕,便顺势进言道,“宋国自新君登基以来,用兵西北的规模越来越大,显然是志不在羌人。西夏虽然和我朝屡有仇怨,但毕竟是西北的一大屏障,万一夏人元气大伤,那……”

“瑟瑟你过虑了!”耶律延禧二话不说地大手一挥,打断了萧瑟瑟接下来的话。“夏人的骑兵虽然及不上我契丹铁骑,但也不是宋人那半吊子的军队能够收拾得了的。哼,自从李元昊称帝开始,西夏和宋国打了多少仗,哪一次宋国不是先赢后输?就算前些年打胜了,最后还不是因为钱粮而收手?宋国的那个小官家不过是想要炫耀军功,不用去管他!”

见耶律延禧摆明了不想再听劝阻,萧瑟瑟只得怏怏住嘴,心中却是忧心忡忡。她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女人,旁人自以为立国两百年的辽国稳若泰山,她却仍旧察觉到了危机,只是,君王不听,她一个女流之辈又有什么办法?

第三十二章 贺帝寿暗度陈仓

从九月初开始,大宋开封府便开始筹备一年一度的天宁节。由于前三年尚在哲宗赵煦的丧期之中,因此赵佶的生日天宁节一直都没有大肆操办,而这一年西北战事连传捷报,各地又没有什么灾荒,是以从宰相蔡京高俅以下,谁都认为这一年的天宁节不应该再草草从事。

虽说西北战事如火如荼,用去的钱粮不在少数,但是,一来有高额的茶税顶着,二来这一年又算得上风调雨顺,三来内库中更是满满当当,赵佶虽然在明里表示无需大肆操办,背后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干脆还从内库中拿出了二十万贯钱犒赏禁军。这一下子,蔡京等人哪有不知道君王心思的,很快便将消息散布了出去,得到了好处的百姓当然称颂官家盛德不提。

而这一次的天宁节,远道来贺的各国使节也同样不少。自从八月初高丽使节先抵达京城之后,紧接着,辽国、西夏、吐蕃、大理、于阗……一众使团竟是将客省和四方馆挤得严严实实,贺礼更是极尽贵重。尤其是奉有旨意求宋国罢兵的西夏使团,一听说了城中沸沸扬扬的伐夏传闻,一众人便是人心惶惶坐立难安。偏偏赵佶根本没有召见他们的意思,这更是让自正使以下的官员如坐针毡。

不过,对于寻常民众而言,无疑是教坊试验新乐以及诸妓的排练更有意思,除此之外,便是禁中即将散钱于七十岁以上老者的传闻更令人激动,至于那些装束和本地人不一样的外国官员,反倒不能引起他人多大兴趣。

此时此刻,高俅的心思却没有放在天宁节上。粉饰太平是给他人看的,身为宰辅,他自然知道孰轻孰重,眼下诸国使节齐聚一堂,正是背地里耍手段的好时候。这几天之中,开封府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紧盯着使团中人,唯恐闹出了什么乱子。而他和蔡京等人则在紧锣密鼓地密议着伐夏之事。倒是蔡京这个老狐狸的提议最为大胆,竟然提出可以让西北将士在十月十日天宁节这一天正式进兵。

蔡府书房中,微服出行的赵佶负手而立,背后则站着几个最为得力的大臣,人人的脸上俱是一片凝重。伐夏不是一句空话,三军、钱粮、善后、外交,没有一件事是能够疏忽的,只要任何一个环节有所偏差,则事情必定难以收场。

“辽国已经陈兵边境了?”

听到赵佶这句问话,高俅脸色倏然一正,点了点头道:“没错,析津府和大同府都有了动静,不过距辽国国内传来的消息,这应该只是虚张声势。”

“朕料想他也是虚张声势。”赵佶微微一笑,脸上尽显自信,“自从辽主耶律延禧登基以后,不理国事,亲小人远贤臣,国内又是天灾人祸不断,对耶律乙辛余党的穷追猛打更是让朝中鸡飞狗跳,朕也不信他会突然变了性子。不过,虽然如此也不可太过大意,北面的城防以及相应准备都齐全了吗?”

“圣上放心,河间府、真定府、太原府三地的帅臣都得到了政事堂密函,已经暗中做好了准备。”蔡卞上前一步,很是笃定地禀奏道,“不过,光是预备还不够,必须提防契丹铁骑在恼羞成怒下真的出动。”

“卿言甚是。”赵佶立刻把目光转向了严均,见其脸色岿然不动,不由笑骂道,“均达,要是你到了西北还这个样子,非得带回一个铁面将军的雅号不可。朕问你,女真和渤海那边有消息了没有?”

渤海两个字一出,蔡卞不禁微微色变,见前面的蔡京高俅都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立刻换上了一幅镇定之色,但心中却不无芥蒂。为枢相本就让他觉得屈就,如今这么大的事情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显而易见,他的圣眷便是远远不及他人。及至回忆起入朝之后步步掣肘,他更是心下大恨,随即一想到严均便要远去西北,他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点。

“女真人不想在这个时候便和辽国起冲突,但是在渤海,似乎有了动乱的影子。”严均略一迟疑便直言不讳地道,“西北这段时间连连用兵,臣此番悄悄而去也不会有所惊动。但是,伐夏毕竟不能速战速决,时间一长,辽国这边的动静便很难说了。这一年多以来,女真人已经聚起了兵马三千余,实力比当年有了很大增长,各部族长也已经因为契丹贵族和辽主的勒索而愤愤不平,而据可靠消息,耶律延禧因为爱鹰在一次捕猎中不幸死亡,已经又派人去女真五国部,索要海东青十只。”

“十只?”

赵佶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然后便突然大笑了起来。“人说辽主好猎,果然是不同凡响!即便女真人想要忍气吞声,只怕也未必能够应付这样的索要,只要再加一把火……”

虽然赵佶只把话说了一半,但言下之意却显而易见,在座都是深涉此事的重臣,自然心中有数。最后,赵佶方才把目光转向了严均。

“均达,你此去西北意义重大,朕也不给你期限,只要你能够扎扎实实地把每一仗打好!至于西军之中的那些骄兵悍将,朕给予你全权,若有不服军令者,全都依军法处置!你这一次要抢在别人注意之前赶去,朕也不好派太多的人,不过等到宗泽去西北的时候,朕会在殿前司捧日军中挑选一千人,以作为你的中军亲军!”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皆惊,须知捧日军既隶属殿前司,便是享受的一等一待遇,精锐固然不假,但上战场的机会却着实很少,此番赵佶竟下决心用捧日,足可见已经对改革军制有了定计。和面露笑容的高俅不同,蔡氏兄弟却彼此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同时闪过一丝忧虑。

“就依照前言,既然是均达你坐镇西北,秦凤、泾原、环庆、鄜延、熙河、永兴军,这六路兵将全数由你节制!”

六路兵将!

虽然早知赵佶会做出如此决定,但真正听到这句话,在场的其余人还是感到了一阵晕眩。虽说大宋朝确实有文臣担任主帅的惯例,但也少有如此赋予兵权,更何况,西北在打了几十年仗之后,西军已经变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铁军,天底下便再没有比严均更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了。

高俅却是心中感慨,要知道,若是没有改变历史,那么,拿到这个位置的便是童贯,幸好如今童贯依旧是王厚的副手,虽然因为两次大胜晋升了官职,却仍旧不得掌管一路。现如今,总算不会再出现一大批西军大将听命于一介阉臣的状况。

出了蔡府,严均自然是回府准备,高俅却和赵佶登上了同一辆马车。君臣对坐之际,两人同时生出了一丝感慨,曾几何时,在端王府中也是如此状况。只是如今斗转星移,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伯章,朕是不是太心急了?”

“圣上愿意拿天宁节出来当幌子,自然是想早一天看到战果。但是,于国于民,西北这场仗都非打不可,不存在什么心急不心急之说。”高俅见赵佶此时方才收了一脸自信,露出了患得患失的神情,反而觉得一阵亲切。“西军如今名将云集,只要均达能够将他们拧在一起,那么,一定会取得丰硕战果。”

“大敌当前,朕也希望他们能够摒弃派系之争,否则也不会把均达派过去!”赵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面上却露出了几许无奈。“均达在军略布置上朕都不担心,朕只担心他在那些悍将手下吃亏。算了,这些事想也没用,他既然敢主动请缨,至少便有七八成把握……对了,姚平仲的伤情有消息了吗?”

高俅被赵佶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虽说已经派了名医过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只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仅此而已。对了,圣上真的准备免去高永年知西宁州之职?恕臣直言,虽然高永年此次轻敌冒进确实有错,但他屡战都是一马当先,在军中颇有威望,倘若因罪而……”

“伯章,你的意思朕明白。”赵佶摇头打断了高俅的话,“高永年的处分朕尚未决定好,不过,他确实不适合用来守一地,攻城略地才是最适合他的。此次西宁州一事,刘仲武曾经多次劝他不要轻易出击,他却置若罔闻,由此可见,谨慎持重的刘仲武方才更加胜任西宁州知州一职。至于高永年,朕有意把他调给均达直接指挥。”

高俅闻言愕然,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虽说经此一役后高永年必定会有所收敛,但人的性子是不可能改变的,治其轻敌冒进之罪是一回事,赏其击败夏军之功又是一回事,断不能功过相抵这么简单。

“确实还是圣上想得周到。”低声答了一句之后,高俅陡地却想到了昨日曲风悄悄传来的话,脸上顿时掠过了一丝阴霾。事涉后宫以及阉宦,到底该如何处置或是进言,才不至于引动大波澜?

第三十三章 旧时禁中小宿卫

傍晚,京城的城门再次热闹了起来,既有携儿带女进城逛夜市的,也有挑着空空如也的担子出城归家的,一帮禁卒忙着检查是否夹带,一时间城门口乱哄哄一片。

夜色初下之际,城门口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过转眼的功夫,十几骑人便飞一般地冲城门而来。这一群人个个戎装,彪悍挺拔,为首的老者看上去年过五十,相比其他人便显得有些瘦削,但精神矍铄目光炯炯,骑在马上腰背笔直,直到临近城门时方才叱喝一声,猛地一拉缰绳。刹那间,刚才还在疾驰中的众人便齐齐停了下来,这从极动到极静的骤然转换,顿时让城门口的禁卒和百姓看得呆了。

好半晌,一个正在盘检一个小贩的禁卒便匆匆奔上前去,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些人。人靠衣衫马靠鞍,虽然这些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其貌不扬,但是,一个个的彪悍劲却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不消说,十有八九是刚刚自战场上下来。如今的官家爱的是能打仗的武将,喜的是能做事的英杰,因此,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人愈发不敢以貌取人。

那禁卒在为首的老者马前弯腰唱了一个大喏:“这位大人,可是回京诣阙述职的么?恕小人无礼,可有通关公文或枢密院文书?”

那老者闻言却是一愣,转而点了点头道:“不错,看来如今京城的卫戍已经比当日大有长进了!”他大手一挥,当下身后便有一人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递了过去。

那禁卒被老者的口气吓了一跳,知道遇上了大有来头的人物,一看封套上的几个字更是大惊失色,慌忙退后又行了一个礼,这才放一行人进城。待到这十几骑人消失在城门口,他方才心有余悸地抹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好家伙,要是按照以往惯例加以盘剥,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

一旁的另一个年轻禁卒倒是不解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老黄,那是什么人,你吓成这个样子?上次那个拿了青唐王子的姚平仲回京,也没见你这么恭敬。”

“小毛孩子,你懂什么!”老黄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冲着那烟尘呆呆地又望了一阵,这才冷笑道,“姚家那个少年郎就算再有出息,想要独当一面至少也得熬个十年,哪像这一位……你知不知道,人家要是在外头,可是被称为王帅的!”

“王帅?”那禁卒终究年轻,皱眉一想仍是觉得疑惑,“王帅不是在熙河与羌人打仗吗,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城了?”

“没见识,这天底下难道就只有一个王帅?”老黄瞪了身旁的同伴一眼,却懒得多说,扯着嗓子便去吆喝起那些进城出城的人来,只余下那年轻禁卒一个人站在城门口发愣。

那老者却不知道自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他径直去兵部和枢密院缴了公文,又得枢相蔡卞接见,及至出了禁中时,却早已是月上树梢。此时他方才觉得饥肠辘辘,见宣德楼前他自己的四个卫士依旧是站得笔直,他便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四人近前。

其中一人见老者颜色自若,便开口问道:“王帅,属下已经照您的吩咐让兄弟们回府歇息了,这么晚了,您是……”

“暂时不忙回去!”老者抬头望了望天色,突然叹了一口气,“去姚府看看,我和姚帅虽然只见过数面,但毕竟和姚雄同在一军中效力过。如今姚帅既然去世,我至少也得去尽尽心意。说起来他还真是幸运,在西北建功立业的武臣无数,能够像他这样后半辈子在京城荣宠不衰的却不常见……开府仪同三司,多少文臣至死都没有这个殊荣,唉!”

四个卫士低头应了,却不敢插话,直到老者上了马,他们方才齐齐上马相随,不多时,五人便到了姚府。

官家和宰辅连连上门致奠,因此姚家自然风风光光,门前从早到晚都有专人守着,就是为了有官员上门拜访。这会儿,原本正在打盹的一个中年门房便被马蹄声惊醒,满心疑惑地打量着面前这些人。要知道,哪怕是京城的武官,上这里也是大多乘车,少有骑马的,难不成这些人是打从外地来的?

“这位大人,请问……”门房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意思却是清楚,这便是为了讨要帖子。

老者刚刚回京,哪里备办得如此齐全,微微皱眉便朗声道:“你去禀报你家大少爷,就说王恩前来吊祭!”

那门房歪着头又打量了一阵,略一迟疑便关照了身旁的同伴一声,自己急急忙忙地冲到了里头。约摸一炷香功夫,姚麟长子姚靖竟亲自迎了出来。要知道,姚麟算得上是高寿去世,姚靖这一年也已经四十七岁,听到王恩两个字时,竟是愣了一阵子方才恍然大悟。

客客气气见过礼之后,姚靖方才将王恩往里边让,口中兀自恭维道:“早听说王帅要调回京城,谁知竟这么快。唉,只可惜先父去得太早,否则也可见上一面。”

王恩面上淡然,心中却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若非姚麟去世,他也未必见得会这么快回京。眼下西北固然是名将云集,京城的卫戍却因为姚麟去世而有了缺口,尤其是三衙统军,更是不可忽视。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姚麟神主前恭恭敬敬上了香,然后方才和姚靖在偏厅坐了下来。

“姚帅虽然已去,不过好在圣上加恩姚氏全族,不仅姚雄得以官复原职,而且姚古姚平仲也得以加官,这身后荣宠已经是武臣极致了!”王恩一开口便是颂圣,见姚靖连连点头,又转而笑道,“不过,此番敏则的贤名也同样是传开了,都说你把恩泽让给了长房,这份心雄,实在令我佩服。”

“王帅过奖了,我生来愚钝,这也是应该的。”姚靖却在揣摩王恩来意,要知道,父亲姚麟虽然已经去世,但在三衙多年,人脉犹在,自然知道此番召回王恩是何用意。不必说,只怕是等上三五个月,这殿前都指挥使一职就归王恩了。眼下对方前来吊祭,虽有四分是为了当年旧情,但有六分却也是为了探听消息。

“如今我早已不是渭帅,这帅之一字便可免了。”王恩笑着摆了摆手,略顿了一顿方才问道,“敏则,让官固然是美谈,不过,你就真的没有为自己这一房考虑考虑么?”

“圣上已经让几个后生转了文资,这份恩典已经足够了。”姚靖终于抓到了一丝线索,笑着点了点头,“王帅说如今不是渭帅,我却听说,先父去世之后,圣上已经属意王帅任殿帅之职,这王帅两个字不是名副其实么?”

“那不过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事到如今,王帅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听说政事堂几个相公已经都点过头了。”姚靖说着便突然凑近了些,声音也变得无比低沉,“只是枢密院小蔡相公还有些迟疑,似乎是本来有其他人选。虽说三衙管兵,但真正大权还在枢密院,王帅以后还需小心。”

王恩闻言微微皱眉,片刻又舒展了眉头:“多谢敏则提醒,不过,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在我而言,在外带兵也无妨。卫戍京城便须由枢密院节制,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交谈了一阵,姚靖便亲自将王恩送出了门,临别时却低声在王恩耳边道:“王帅,京城风云多变,你面圣之后,最好再去拜访一下蔡相和高相,总而言之,一切小心。”

王恩从一介禁中卫士起家,在边关立功之后又被哲宗以先帝宿卫为由留为马军都虞候,而后又再次出泾原建功,见惯了仕途风雨,此时哪里不知道姚靖是有心提点,当下便重重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四个卫士去了。

“王恩……”

半个时辰后,高俅便得到了王恩回京的消息。提出召王恩回京接替姚麟的乃是蔡京,但他同样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毕竟,赵佶自己便对这个从禁中卫士一路窜升到一地帅臣的王恩刮目相看,他没道理作这么个恶人。但是,他却对王恩于哲宗绍圣年间出任过马军都虞候这一点相当在意。那正是蔡氏兄弟当权的时候,谁能担保其中没有联系?

苦苦思索了一阵,他正觉得心力交瘁,突然外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他上前打开门,便有家人双手呈上了一封信函。他回到书房随手打开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落款的那个姚字,心中不由一惊,待到看完之后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来,说姚麟的儿子都是无用之人确实太过了。虽然在军略勇武上没办法承继乃父的衣钵,但是在算计这一点上,这个姚麟长子却相当不凡。只看这封信送得正当时机,对王恩说的话又恰到好处,便足可见其人明智。正思量间,外间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下一刻,书房大门便被人推开了,来人正是管家高丰景:“相爷,西宁州姚平仲送来的书信!”

第三十四章 今日腾达会当时

姚平仲从昏迷中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完成了高俅交付的使命。与旁边大夫的几句交谈中,他方才得知对方竟是从京城赶来,不由大感意外。及至高永年刘仲武两人匆匆赶到,他方才得知,自己拚死救出主将的消息早已是传遍了整个西北。

他勉强在两个军士的帮助下坐直了身子,然后便向高永年问道:“高帅,那一日之后战果如何?”

高永年笑着看了刘仲武一眼,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醒来之后也没见你问自己的伤势,尽关心军情!放心吧,夏人已经退兵,我军斩首千余,至少算得上是小胜!”

姚平仲闻言顿时放下了心,但是,他随即察觉刘仲武脸色有异,不禁下意识地追问道:“那羌人叛乱的事又怎么说,朝廷有旨意下来了吗?”

这一问之下,高刘两人顿时全都沉默了,刘仲武的脸上甚至有几分尴尬。好一会儿,高永年方才若无其事地答道:“此事我已经详细奏报了朝廷,并自请罪责,如今第一道公文已经下来了,由老刘暂代知西宁州之职。听说为了此事,王帅也已经上了请罪的奏疏,险些吃了挂落。归根结底是我轻敌,左右不过是调到别处,希晏你不用操心。倒是你此次立了大功,圣上已经有旨在先,你如今转武翼大夫,已经是诸司正使了!”

武翼大夫四个字一出,姚平仲不由感到目瞪口呆,这种恐怖的晋升速度,是他为官之后从来没有领受过的。不等他出言询问,高永年便笑吟吟地说开了。

“你此次出征本就是自己请战,这是第一功;叔祖去世而以国为先,这是第二功;主将大意你却小心提防羌人,这是第三功;拚死血战力救主将,这是第四功;以己身替主将挨刀,这是第五功……就算一个功劳转一官,你转五官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姚平仲听高永年一口一个主将,满脸的毫不介怀,心中不由愈加惊疑。果然,还不等他开口相问,刘仲武便打断了高永年的话。

“老高,你就别这么说了。你感念希晏救你的情分没有错,可是,你也不该在奏折中故意夸大自己的罪责,而把率军衔尾击敌的功劳全都说得不值一提。你应该知道,京中那群文官都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你这不是拿着把柄往人家怀里送吗?”

“老刘,有过错就承认,我没有什么好说的!”高永年不由分说地一挥手,又朝姚平仲笑了笑,“总而言之,希晏你醒过来我就放心了,你好好养伤,我就不打扰你了!”

见高永年大步离去,刘仲武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刚想转身离开时,却被姚平仲叫住了。

“刘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朝廷真的要加罪于高帅,难道就不计他以前的功劳吗?”

“功劳是一回事,罪责又是一回事,老高那道奏疏写好的时候我就劝过他,可他说……”刘仲武突然犹豫了一下,转而声音就变得极低,“他说不能对不起为了他而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你。唉,老高生来就是豪爽的脾气,你昏迷不醒期间,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几回,出去的时候就是脸色铁青的。好了,你别想那么多,这都是我们的事,你就好好养伤吧!”

晚间,姚平仲方才从几个亲兵的口中探知了进一步的情况。果然,高永年被罢了知西宁州之职,至于后命则迟迟未至。如今军中颇有些人心惶惶,就怕朝廷要进一步治罪,而刘仲武固然是署西宁州知州,却也是同样怏怏不乐。显然,这种情形两人谁都无法接受。

见情况颇有些脱离掌控,姚平仲不敢怠慢,硬是逼着让人拿来了纸笔,颤抖着双手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并星夜让自己的亲兵送往了京城。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歪歪斜斜的一封信,高俅顿觉一颗心完全落了下来。谢天谢地,倘若姚平仲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不仅对姚麟无法交待,自己也会一辈子结下一个疙瘩。如今还好,只要再休养一些时日,姚平仲便可完全痊愈,他日再上战场也没有任何问题。

对于姚平仲最关心的朝廷对于高永年的处置,他却并不在意。先前赵佶早就决定了此事,处置也不会让高永年所部太过心寒,恰恰相反的是,他还想设法让姚平仲呆在高永年麾下。这不仅仅是因为高永年为人豪爽任侠,还因为姚平仲曾经救过他一命,这样一来,至少彼此相得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姚平仲建功,这晋升总会快一些。不消五年,这位姚家第三代便能到达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毕竟,像种师道种师中这样的老将,他还谈不上有什么影响力。

次日朝议之后,他先是见了几个外臣,不多时便受到了赵佶召见。匆匆赶到福宁殿时,他方才发现蔡京也在那里,便笑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便将目光投到了另一边的一个老者身上。不用说,那人必定是王恩无疑。

赵佶先是简短问了王恩几句近况,随即便转到了有关三衙禁军的情况,最后才开口说道:“王卿除了在外屡屡建功,曾经是神宗皇帝的宿卫,而后在哲宗年间又在京城任过马军都虞候,可谓是管军的第一等人才。如今姚君瑞刚刚逝世,京城禁军不免群龙无首,朕此次召你回来的目的,想必你应该清楚了?”

王恩很早便认识蔡京,但高俅却是第一次见到,刚刚一打量便对上了对方的炯炯目光,心中自是一凛。此时听到赵佶这样发问,他慌忙躬身一揖道:“圣上恩典臣铭感五内,但是,三衙各将向来最重资序,臣刚刚自边地归来,不敢骤任如此要职,还请圣上另择贤人。”

蔡京见赵佶眉头一皱,转而明白了王恩的推辞口不对心。但他也知道,按照多年惯例,骤然任命王泽之为殿前都指挥使并不实际,当下便笑着接口道:“殿帅乃武臣第一荣耀,轻易许人自然不免为人诟病,不过王泽之乃是神宗皇帝和哲宗皇帝都赞许褒奖过的人,圣上如今简拔为三衙管军,也不会有太多议论。不过,为免引起他人指斥,不若先加王泽之马步军都指挥使,使其依次遍历三衙,如此便可平息议论。”

“元长公说的是。”高俅随口附和了一句,又深深凝视了王恩一眼,见其人浓眉阔眼天庭方正,不似是那等趋炎附势的人,心下不免一宽。他又不想谋反,所以也无意在三衙之中安插自己人。再者三衙管军虽然是武臣的最高职,但却是荣耀大于实质,真正的军权还在枢密院以及皇帝手中。“王泽之得两代先帝称道,必然是不会让圣上失望的。”

赵佶这才释然,等到王恩和蔡京双双退去之后,他方才下了台阶,笑吟吟地对高俅道:“伯章,这一次天宁节,你可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朕么?”

高俅闻言顿时哑了,要知道,他眼下正在因为礼物的问题而焦头烂额,原本想着离十月初十还有十几二十天,还能够好好想想,谁料到赵佶竟一张口问了出来。要说珠宝珍玩他有的是,可赵佶照样是一件不缺,再者,这节骨眼上露富根本不是件好事。可是,这样的圣寿,送字画也就太小家子气了。

思来想去,他只得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圣上明鉴,臣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干脆这样吧,圣上需要什么,臣一定设法为圣上取来,如何?”

赵佶不禁莞尔,冷不丁地反问道:“朕如果要天上的星星呢?”

“臣只好尽力。”高俅装出一幅苦脸,末了才挤了挤眼睛,“臣知道圣上是不会这般为难臣下的。”

“你呀,在外人面前摆着个宰辅模样,和朕却是这样没大没小的!”虽然是没好气的笑骂,但赵佶着实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朕也不和你说别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太医昨日来报,郑贵妃又有孕了。”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高俅这一惊非同小可,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郑氏虽然在赵佶在位期间位置牢固,但在子嗣上却是始终不顺利。可前一次郑贵妃虽然小产,但毕竟有过身孕,如今只是时隔一年便再次有了龙裔,看来,即便是这些小节,也已经有了变化。不过既然如此,那韦才人的有孕,便无关紧要了。

赵佶却不肯放过高俅,笑着打趣道:“一句恭喜就算完了?说起来伯章你至今才一子一女,得好好努力才行!”

“圣上多子乃是福分,臣要是那么多儿子哪里有钱养活?”高俅见曲风也在殿中,略一沉思便索性揭开了盖子,“内子前一日去上清宫上香的时候,有道士说宫中内眷托人在里头请子祈福的不在少数,说是已经有人有了,所以内子也请了几张符回来。不过听说却不是郑贵妃。”

“哦,朕怎么没听说过?”赵佶眉头一皱,随手便示意曲风上前,“你让太医去给后宫嫔妃依次重新看一次脉,龙裔之事非同小可,不可怠慢,知道么?”

第三十五章 引金兰希图固己

就在天宁节前夕,宫中又传来了好消息,郑贵妃和韦才人双双有孕。由于碰到了赵佶的生辰喜庆,这个消息自然是让群臣喜出望外,旁人固然是不知道那个韦才人是何许人,但是宠冠后宫的郑贵妃却是人人都听说过的。未几,便有旨意召郑贵妃的母家亲属入宫,而后又晋封韦氏为美人,一连串的喜事自然是让宫中喜气洋洋。

然而,和淑宁殿的张灯结彩不同,宁芳堂中却颇为冷清。同是有孕的韦氏虽然晋封美人,但是,这和她预料中的情形却相差甚远。无论她事先如何预计,也料不到郑贵妃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如此一来,她原想借着天宁节的机会露脸的打算就全都落空了。虽然赵佶的赏赐不过稍薄,王皇后那里也遣人送来了赏赉,但她依旧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韦姐姐?”照例前来探望的乔氏见韦氏怔怔地坐在窗前,心中怎会不明白。同在淑宁殿为御侍,任是瞎眼人也能看得出郑贵妃的椒房之宠,她们这般长得不算头等出色的有出头的机会就已经不易,更枉论什么宠眷?

“你如今好歹也有龙裔在身,千万别想那么多,伤到了腹中胎儿便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悔什么,圣上只是在听到喜讯之后来看了一次,之后便从未来过,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和我一样命苦的份。”一想到郑贵妃那边的热闹情景,她的目光便更加黯淡了,“我原本就只想着能够趁此机会让圣上以为吉兆,谁料想偏偏郑贵妃也有了,此消彼长,圣上哪里还会记得我?就连蔡家那边也没了消息,显而易见是不看好这个孩子。人算不如天算,早知如此,还不如……”

正在她自怨自艾的时候,一个宫女突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韦……韦美人,刚才……刚才福宁殿那边送来了消息,说……说圣上朝这边来了!”

“这边?”韦氏却只是眉头一挑,神情没有半分激动,“圣上来这边多半是去看郑贵妃,谁说他会来宁芳堂?”

“是……是福宁殿梁师成传话来的!”那宫女终于喘过了气,急急忙忙地道,“刚才圣上亲自说的,许久没有来宁芳堂,要来这里看看。他还特意吩咐不许漏消息,所以梁师成让韦美人好好准备……”

话没说完,韦氏便霍地站了起来,脸上勃然色变。她来来回回在房间中踱了两步,目光突然落在了一旁的乔氏身上,见其玩弄着衣角满脸局促,顿时有了主意。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不过用不着预备。记住,该干什么干什么,能让圣上以为你们全不知情最好,哪怕是稍有冲撞也没关系!”见那宫女吓得脸色煞白,她又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们也用不着慌张,圣上为人最是平和,决不会因为你们怠慢而龙颜大怒。好了,待会若是圣上进来不见人,你便说我在小花园里头,去吧!”

直到房间中只留下了乔氏一人,韦氏方才转头打量着这个昔日要好的姐妹,见她穿着一袭石榴色撒花长裙,手中只有一个冻墨玉镯子,淡扫娥眉脂粉不施,心中顿时暗暗点头。她上前一把拉着乔氏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妹妹不是一直想要圣上眷宠吗,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闻听此话,乔氏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韦姐姐,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怎么,我的话你还不信么?”韦氏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氏的眸子,口气异常沉肃,“圣上来这里不过是心血来潮,到时一定不会让宫人通传。一会儿,你我就在小花园中说话,设法让圣上看到你的背影,届时圣上定会有所疑惑,只要筹划得当,让你得以面见天颜,到了那时,以你远远胜过我的美貌,还怕圣上会放过吗?”

乔氏听得怦然心动,她原本就对韦氏怀上了龙胎心存厚望,希冀能够借此机会让韦氏向赵佶提到自己,谁料到竟是一场空。眼下听得韦氏这般解说,她也觉得有七八成把握,只是仍不免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可是……”

“好了,再有一会人就到了,那时就来不及了,快跟我来!”韦氏不由分说地拖着乔氏便往外走,虽有几个月的身孕,步履却异常矫健。此时此刻,她也只有把希望寄托于这种无法预料到的巧遇上了。

这一日,赵佶确实是兴致极好,上午严均怀揣旨意悄悄离京,中午延帅陶节夫便送来了军报,说是招纳西夏牧民数千,这自然是让他大感欣慰。泼墨挥毫作了一首词之后,他便想到了后宫两位有孕的妃嫔,思量片刻便想到对韦氏似有冷落,因此竟径直奔了宁芳堂。

他吩咐一应宫女不得声张,自己一个人踏入了居室,谁料本想给韦氏一个惊喜,屋内却没有半个人影。正觉疑惑时,他却听到后院传来了一阵女子的笑声,然后便传来了一阵莺声燕语,心中更感好奇,略一沉吟便悄悄地转向了后院。才从后门迈出脚步,他便听到了几句女子的低语。

“这才九月,菊花便谢了不少,真没意思!”

“好歹到了寒冬便有腊梅,总有花可赏的。再说了,又有什么花能够比妹妹更娇艳!”

“姐姐,你如今都已经是娘娘,怎么还来取笑我!”

“谁取笑了,你自己照照镜子,这眉眼带春,指不定就有大运……”

赵佶循声望去,只见韦氏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虽然只得一个背影,看上去却是妩媚多姿,竟是别有一番风情。他也不出声惊扰,悄无声息地站在树下,却不料那边两女只是说话,丝毫没有转身过来的意思,偏是那言语都极尽撩拨,即便他平时觉得韦氏太过无趣,此时也不由动了心思。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韦氏身边那女子终于转过了头,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朝这边嫣然一笑,这惊鸿一瞥顿时让他愣住了。

虽然尚算不得回眸一笑百媚生,但那笑里头却蕴含着无限风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竟让他想到了一个昔日最记挂的人。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他终于自失地一笑,斜跨一步从树荫底下露出了身子,缓步朝两女身后走去。

“你们真是好兴致啊!”

“圣上?”韦氏回过头来,见赵佶神情有异,心中登时一喜,面上却装出了大惊之色,一拉身边的乔氏便欲跪下。“臣妾不知道圣上亲临,有失礼数,望圣上恕罪。”

赵佶哪里会让一个身怀有孕的人行此大礼,双手将韦氏托了起来,目光却在乔氏脸上流连。这细看之下,他便觉得其人面熟,往深处一想就回忆了起来。在淑宁殿时,他心中只有一个郑瑕,自然不会有功夫注意其他人,但几个常见的宫人却是认得的。不得不说,即便是在宫人御侍尽皆非常出色的淑宁殿,乔氏也能算一个颜色出众的美人。

让韦氏在旁边坐下之后,赵佶方才点头示意乔氏起身,上下又大量了一番便含笑问道:“你是淑宁殿的宫人?”

“回禀圣上,她是淑宁殿宫人乔惠,当初曾经和臣妾最要好的。”韦氏见乔氏似乎有些紧张,连忙抢着答道,“她知道臣妾如今有孕,又怕臣妾一人孤单,所以向郑贵妃请了钧命,每天都来宁芳堂陪伴臣妾一会。适才臣妾不知道圣上在这儿,颇有些胡言乱语,还请圣上别见怪。”

“你们姐妹叙话,朕有什么可怪的?”赵佶见乔氏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两朵红云,看上去霞染双颊异常动人,一时更加动了心思,情不自禁地调笑道,“总不成你们两个要好,阿韦你想着让朕连你这个姐妹一并纳了吧?”

听到“阿韦”两个字,韦氏顿觉心中似乎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不是滋味,她已经不知多久没听到这个昵称了。可这种要紧关头,她却不得不按下了心头情绪,惊喜交加地道:“臣妾刚刚确实还和妹妹提过此事,只是不敢冒昧提出。圣上若有此意,臣妾便代妹妹谢皇恩了!”

“哦,你居然如此大度,朕倒是小看了你!”赵佶本不过一句玩笑,见韦氏如此说,再看乔氏羞不自胜,哪里还会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意。“汉高祖曾经因一句戏言而幸薄姬,如今看来,阿韦你却比管夫人赵子儿之辈有情得多,好,好!嗯,你们既然都曾经是淑宁殿御侍,便让乔氏住在你隔壁的沁芬堂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