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说不要瞎揣摩,但下头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有哲宗赵煦英年早逝的例子在先,谁会不担心背后的结果?王皇后如今遭禁足,本身又是个多病的体格,虽然年方二十,但却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薨逝似的。三个皇子中最大的才四岁,最小的不过一岁,要真的有个万一,连个临朝主政的太后都不见得能有。一时间,街头巷尾固然是不敢妄加非议,群臣之中却议论纷纷,忧心忡忡的不在少数。

正在府中养病的陈王赵佖听说赵佶在文德殿晕倒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怒斥了前来报讯的总管,直到宫里来了人宣旨外加恩赏,他才勉强接受了事实。神宗诸子当中,赵佶是身体最好的一个,前些时日两人一起去吊祭姚麟的时候,赵佶依旧是精神奕奕,如今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变故?再联想到宫中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他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种紧要关头,定不能出什么乱子了!

琢磨良久,赵佖终于决定还是进宫去探病。他一向身体不好,是诸王之中唯一特许乘轿的一个,因此一路抬到宣德楼时,早有内侍一路进去禀报,其他人便手忙脚乱地将赵佖扶了出来,换上了宫中特用的肩舆。这也是赵佶特赐的第一份恩宠,因此一路上的官员见状纷纷退避,及至肩舆过去方才低声议论了开来。

足足一个时辰后,肩舆方才又从福宁殿抬了出来,但却没有径直出禁中,而是一路往都堂而去。虽然等闲郡王亲王并不能直入政事堂要地,但陈王却是特例,所以听说这位当今皇兄驾临,蔡京等人便吩咐前来处理事务的吏员回避,亲自迎了出去。

赵佖在两个小黄门的搀扶下缓缓落地,情不自禁地剧烈咳嗽了两声,脸色依旧苍白得丝毫没有血色。他点头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在旁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了,然后抬抬手道:“各位相公是主,我不过是客,还请恕我冒昧直闯。”

听了这句话,众人连道不敢,这才欣然坐了。若是面对别的宗室,这些真正位高权重的宰执虽面上尊崇,心底却不会忌讳,但是在官家尚要礼敬几分的陈王面前,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再加上自从昨日赵佶病倒之后,除了见过蔡高两人之外,便只见过大宗正和陈王两个人,可想而知,这已经不止是区区兄弟之情了。

“我刚刚去见圣上的时候,圣上脸色还好,进膳的时候胃口也不错,所以可见医官们诊治是小病并没有错。”赵佖开口第一句话便点出了要点,见其他人也随之点头,心中自然是又去了一层疑虑。“朝中事务向来是由诸位相公打理,我不过区区宗室,自然是不便插手的。圣上所谓的知会,乃是为了安内外之心,所以有什么军国大事各位不妨直接请见,不必往我那里通什么消息,但是……”

他陡地话锋一转,异常严厉地道:“国事我可以不管,但是有一条我必须有言在先,圣上的病情但凡有一点变化,必须遣人告知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能坐肩舆,那我就必定会进宫来探一个究竟,在这一点上,各位相公须得记住!”

“陈王一片苦心,我等身为宰执,又岂会不知,这一点自当遵从。”蔡京不待别人有所反应便率先点了点头,“军国大事我等也会及时禀报圣上,圣上既然已经明言通报陈王,我等也是不会怠慢的!”

高俅见蔡京抢先,觉得此时再作表态也没多大意思,也就不再开口。正当他低头沉思之时,目光冷不丁地瞧见赵佖扶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正在有节奏地敲击着,心下不由一惊,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正好和赵佖的目光打了个照面。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这位亲王朝自己打了个眼色,心中更觉惊疑。

有了这一出,直到赵佖走后,他的精神依旧有些恍惚,再加上苏轼的丧事还在经办中,这几日他竟是没睡过几个囫囵觉,几件大事处理过,他的精神便有些萎靡,最后还是蔡京开了口。

“伯章,你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了,再这么熬下去对身子不好!”虽然蔡京自己也是眼睛深深凹陷了进去,但还是沉声建议道,“这样吧,还是依照往日惯例,我单你双,不必两个人都在这里,若有大事,选一个日子一同议决了就是。圣上如今病着,你我若是再病倒一个,那事情就糟糕了!”

“元长公的好意我也知道,不过……”

“高相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样明日也能有精神前来理事。”这边出口附和的是阮大猷,他如今是政事堂中真真切切的高党,自然不希望高俅也一起倒下去,此时便顺着蔡京的口风相劝道,“再者,不过这一日的功夫,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

高俅沉吟片刻,最后终于答应了,告罪一声便一人先离开了都堂。然而,马车到了家中,他却并未前去休息,而是在书房里坐等。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封信送了进来。

那是一封极其简单的信,上头言简意赅地写着几行字,但中间却非常明了地描述了一个地点。来不及细想,他便立刻换了一身衣服,带上两个随从匆匆出了侧门。顺着街角七弯八绕,他很快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馆。这时候,原本伏案打盹的掌柜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动作迅速地把他迎进了一间雅室,然后又返身回来坐在门口柜台前迷瞪着眼似真似假地打瞌睡。

“陈王殿下,如此煞费周章,究竟为了那般?”

望着对面那个脸色青白的男子,高俅毫不讳言地问道。要不是参透了陈王的暗示,他怎会找借口匆匆赶到家中,又怎会跑到这里前来密会宗室?若非陈王为人一向令他敬重,他怎么也不会如今日这样莽撞。

“今天官家和我说起了皇后的事。”赵佖坐在那里,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结,“虽然官家和皇后已经是多年夫妻,又已经是有恩无爱的局面,但是,这并不是说官家便能放任别人攀污皇后,所以,借着这次病着的机会,圣上可能会借机清查宫闱,这一点,高相你最好有所准备!”

高俅闻言悚然动容,陈王赵佖的这句话分量颇重,敢于把这样的话捅出来,卖的人情可就非同小可,不是一两句话便能够糊弄过去的。他沉下心来细细一思量,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是一片清明:“敢问陈王,你认为此番宫中惊变,究竟是何人主使?”

“我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会怎么看。重要的是,是不是有人借机想要一箭双雕!”

第三章 锦绣帕内含玄机

一箭双雕四个字从陈王口中说出来,顿时让高俅的心狠狠悸动了一下。大宋宗室向来是干拿俸禄不做事的,似赵佶当初还是端王的时候,不是闲来书画娱乐,便是日日在外头厮混,似这样的事情大宗正司根本不会前来管束。而陈王虽然在赵佶即位之后连下恩宠,毕竟那些都是虚名,国事根本不需要这位亲王操心。既然如此,这番话便有深重的文章藏在里面。

陈王赵佖似乎没看到高俅的目光,自顾自地咳嗽了两声,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潮红。他的身体一向不好,今日这么来来回回一奔波,竟颇有些支撑不住的架势,最后还是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轻轻喝了一口翰林医官院特制的药酒方才缓过了气。

“高相,宫中和朝中的事情,我不想管,但是,弄到圣上急怒攻心因而病倒,这我却不能不理。我大宋后宫虽然远比前朝历代消停,不过终究还是少不得倾诈两个字,我之前看着郑贵妃和王德妃还算礼敬皇后,原本以为是不会出这种事的,谁知仍免不了为小人算计。”说到这里,赵佖略微停顿了一下,思忖片刻才又接上了话头,“圣上如今用人不拘出身年纪,一律惟才是举,这原本是一桩好事,但是,重才不免疏德,如今的这些人,在德上头有欠缺的恐怕不在少数。高相你和蔡相固然能够彼此扶助,却难保他人如何想。”

莫非陈王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抑或是知道些什么?

望着对面那个孱弱的亲王,高俅心中转过了千万个念头,最后起身深深一揖道:“如今情势复杂,陈王不吝提点,我感激不尽。”思来想去,他仍是放弃了直言相问的念头,要是赵佖真的知道得那么透彻,真的想把所有东西都倒出来,那就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照此看来,赵佖多半是从赵佶的言语中探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是从别的渠道有所收获。

别了陈王回到府中,高俅只觉浑身酸痛,只吩咐了英娘几句之后便直接倒在了床上。这一觉从黄昏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醒来之后他方才觉得恢复了七八成精神,洗漱更衣过后便匆匆坐马车进宫。

大约是由于赵佶病着的缘故,再加上此时还没有完全到时辰,此时此刻,大内禁中内诸司的人并不多,穿绯着紫的官员并不常见,放眼看去除了青绿官服的小官之外,便是一众忙忙碌碌的吏员,见到他进来纷纷行礼不迭。

“高相!”

高俅循声望去,见宗泽步履匆匆地走上前来,立刻明白了对方所为何事,点点头便开口唤道:“汝霖,这里说话不方便,你随我到都堂去吧。”

进了都堂,他见除了几个值班的书吏之外别无旁人,便和宗泽进了旁边一间用来接待办事官员的静室。坐定之后,他便沉声道:“汝霖,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原本圣上早已决定,命你前去知保安军,另外顺便带一部分捧日军过去,也好让京城禁军见识一下战阵。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圣上突然会病倒,所以你的任命也就耽搁了。”

“高相,事关大局,我一个人自然不要紧,不过,圣上的病情究竟如何?”宗泽一脸的忧心忡忡,显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是再镇定的人也难免方寸大乱,“陈大人虽然也在尽力镇压场面,但是,仍有言官在质问此事内情,甚至还有急躁的想上书弹劾政事堂宰执擅权专断的。高相,这才刚过了天宁节,辽国和西夏等使节都在,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高俅硬梆梆地甩下一句话,眼神突然变得无比犀利,“圣上昨日苏醒的时候,已经吩咐西北照常进兵,不管怎么样,朝廷伐夏的大事不会因为此事改变。至于圣上的病情,医官们说只要好生调理就不会有大碍,只是过于劳累而已,不是什么大病。汝霖,言官的职责是指斥时弊言百官疏失,你回去告诉陈谏议,倘若这个时候还有人瞎起哄,那即便如今不罪,将来也必定会严办!你自己也回去准备准备,大约这两三天的工夫,你也该动身了!”

宗泽闻言脸色数变,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全都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我明白了,我现在便回去转告陈大人,晚间便回去准备。高相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我便不打扰了!”

宗泽前脚刚走,后脚阮大猷便走了进来。他如今虽担任门下侍郎,官职还在张康国吴居厚之上,但由于始终没有太大的决定权,因此那份资历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久而久之,他干脆便当了犹如王珪当年那样的应声筒,等闲只附和别人,绝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正因为如此,在赵挺之和张商英先后遭贬的时候,他却能够安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岿然不动,甚至还小小升了两级。

“伯章……”

“怎么,阮兄似乎有事?”高俅敏锐地察觉到阮大猷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我交情匪浅,你有话不妨直说。”

“宫中的事情,是有人构陷。”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高俅眼睛大亮,几乎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虽然自己也揣测过,陈王赵佖也暗示过,但是,那都是虚无缥缈没有半点证据的事。而阮大猷的这句话虽然简短,其中的意思却是异常肯定的。

“阮兄,你可有切实的证据?”

阮大猷见高俅没有半点疑问便直接问到了点子上,脸色骤然一变,第一反应便是往后头张望了两下,见并无一人,方才轻松了一些。

“伯章,实话不瞒你说,我家中那个小子的毛病你也是知道的,我虽然狠狠教训了他几次,但只要过几日便会故态复萌。”他见高俅似乎有些不耐烦,便紧接着补充道,“前两日,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偶尔去了一家刚开张的妓馆,酒喝得半醉姑娘还没到,他那几个朋友就闹了起来,直冲到旁边一间包厢,谁知竟发现其中两人都是没胡子的。那几个人大醉之下就骂了对方两句,结果双方就打了起来,两边都有人挨了几记老拳。我家那小子最后看清楚了对方确实是宫中内侍,撕破他们衣服的时候还拿到了这个。”

高俅听着这匪夷所思的故事,心中不觉犹疑重重,接过阮大猷递过来的东西之后方才觉得一惊。那是半方被撕破的锦帕,其中隐约可见几个用烟灰写就的字迹。

“事成……时机……妄动……郑妃……死……龙裔……”

费劲地辨认了这些零乱的词语之后,高俅只觉得脑中轰然巨震,原本七八分怀疑顿时变作了十二分。这方锦帕虽然不稀奇,但问题在于,那是来自江南的贡物,年前刚刚由皇后颁赐给了各府内眷并宫中嫔妃,绝不是寻常内侍可能会揣在身上。而那笔迹虽然经过矫饰,却显而易见是男子所写,这样一来,背后的问题就大了。

高俅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方锦帕重新折叠了起来,这才郑重其事地抬头问道:“阮兄,此事你可对别人提过?”

“当然没有!”阮大猷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句,但转而又皱起了眉头,“我家那个小子在外边胡混是人人都知道的,保不准那个时候他们就看清楚了人。若是那般,别人说不定已经有所准备。高相,此事太过惊人,我已经将我那个儿子关在了家里不许他外出,又让人去告诫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高俅冷笑一声,示意阮大猷收好那方锦帕,这才无所谓地道,“现在不是轮到我们着急,对方那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当然会比我们更加着急。不过,这样的东西算不得什么证据,只是找准了一条路子而已,此事你知我知也就行了,别再往外说。”

“这我自然省得。”阮大猷也是老奸巨滑的货色,高俅让他不露声色,他自然是乐得清闲,拱拱手便立刻应了。及至政事堂的人全都到了,开始议事之后,高俅便摆出了浑然无事的模样,一桩桩一件件地处理起了政务,这一忙就是忙到了傍晚。他借口要把手中最后一件公事处理完,让别人先走,自己却留在了都堂之中。

赵佶病着,曲风便很难脱身,再加上郑贵妃王德妃两人都不能擅动,因此高俅只能把主意打到了郝随身上。自从昭怀皇后刘珂暴崩之后,郝随虽然凭借之前的功劳没有受到株连,但宠眷却下降了一大截,再加上他曾经有贪贿的案底,更是不免夹起了尾巴做人,因此高俅派人一传唤他便立马赶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谀笑。

“郝都知,此次我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高相有事尽管吩咐,只要小人有能力,一定不敢推辞!”已经许久未曾有人理会的郝随碰到这个机会,立刻拍起了胸脯,“小人虽然不比从前,但宫中的事,还是廖若指掌的。”

“很简单,你去好好查一查,就这三天之内,宫中都有哪个内侍回宫时是衣冠不整的;另外,可有谁是受过外伤的。不过,此事必须隐秘地去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明白吗?”

第四章 细思量祸端又起

布局诡异,迷雾重重!

思来想去,蔡京只得到了这八个字的结论。以他的城府智慧,当然能够看出王皇后是被人构陷的,就连如今牵涉到的郑王二妃,也同样是遭了无端的怀疑。只不过,放眼后宫,只要这三位地位最尊的女人一倒,其他所有人都会从中得益,而且更有可能问鼎后位。

“都是先帝开了先例,立下了一个坏榜样,以后竟是人人仿效!”

这句话他也只敢在脑中想想,绝对不敢露出半点口风。当初仁宗皇帝因尚妃和郭后口角,废了郭后的同时也同样黜落了尚妃,另外从宫外良家女子之中选了曹彬的孙女曹氏进宫,最终册封为皇后,这种不偏不倚的处置一直为大宋朝臣所称道。但是,到了哲宗的时候就不同了。

作为当事人,他很明白哲宗赵煦那个时候的心理。在被宣仁太后这位祖母压制了多年之后,赵煦亲政之后自然是怀着最强的逆反心理。孟后是宣仁太后选的,那么就一定要废黜。刘珂是他自己喜爱的女人,那么就一定要册封为皇后。而这样一来,什么祖制规矩,全都在哲宗赵煦的独断专行下破了个粉碎。甚至可以说,没有赵煦亲政的那几年,就不会有如今的朝局,什么资历,什么口碑,全都比不上至尊的一句话来得重要。

可是,既然有阴谋,便应该有既得利益者,究竟是谁呢?

他在脑海中罗列了一个个名字,但一番排除下来,竟是连半个符合的都没有,不由感到心底发虚。不怕有人算计,怕就怕那个算计的人隐藏太深,一点都找不到踪迹,那么,有朝一日真正发难起来,一个应对不好便会坏了通盘大局。心烦意乱,他连往日用来平息心绪的写字也没了兴致,只是一个人坐在案前发呆。

突然,他看见外头的窗前蹑手蹑脚地溜过一个人影,立刻厉喝一声道:“谁?”

“爹,是我。”

下一刻,书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来人自然是一脸阴霾的蔡攸。“娘让我来看看,说是你晚饭没用多少,所以吩咐厨房备了夜宵,我说你没心情,让她别瞎操心。”

“她也是一片好意,不过算你猜准了,我确实没胃口。”蔡京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打量着儿子,许久才自失地一笑,“你爹我自视甚高,从来自认为算无遗策,想不到也会遇到算不准的时候。这一次的事情,我算不出来,只是不知道别人能否算出来。”

“爹你都不成,别人哪里还有这样的本事?”蔡攸轻蔑地一笑,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了厚厚一摞拜帖,“这都是从早上到现在上门请见的,我知道爹你心烦,看着没有一个重要人物,便都替你回绝了。其中有几个是从你和叔父门下出去的官员,我稍稍花了点功夫见了见,其他人也就随他们去了。”

“嗯,做得不错,这个时候,我没功夫见他们。”蔡京微微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日赵佶召见,总感觉到心头似乎耿着什么要紧事,一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品味良久犹觉没有头绪,他干脆抛开了这些,随口问道:“对了,少蕴这两天没有来么?”

“哦,爹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少蕴三天前发热,当天晚上甚至烧得说起了胡话,结果没奈何用了猛药之后方才把病势压了下去,看那副模样,似乎短时间没可能下床。”见父亲眉头紧皱,蔡攸只得出口劝解道,“爹,你看重少蕴固然好,可总得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府中那么多幕僚,纵使不好也有几个能用的,若是还不成,让人在外面找找合用的不好么?”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蔡京喃喃自语了一句,轻轻挥了挥手,“算了,即便是旁观者清,宫里头的那些事他也不见得能够看准,此番本来就用不着他。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不要误了自己的事!”

“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蔡攸用极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却也不敢当面反驳,道了一声安便转身离开了书房。这诺大的府邸,他晚上能干的事却多了。

摇曳的烛光下,蔡京始终觉得心神不宁。后宫如今单居一殿的只有一后二妃,其他的便大多三五人一处宫苑,另有专门的内侍管理。若是真正是二妃之外的人构陷皇后,然后试图一箭双雕,便一定会牵涉到这些位分极低的小黄门。等等,一箭双雕……

蔡京霍地站了起来,眼睛中一下子冒出了一缕寒光。如果说,对方原本就不止是想一箭双雕,而是想一箭三雕甚至四雕呢?他来来回回在书房中踱着步子,最后脚下步伐越来越快,一个急停甚至差点撞在了墙上。

有人在算计自己,同时还有人在算计高俅!

他咬牙切齿地返身坐在了椅子上,信手拿过了一张纸,但只写了几个字便将其撕了个粉碎,最后厉声叫道:“来人,给我唤蔡平来!”

夜幕之下,只见一条人影自蔡府后门匆匆而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街角下的阴影中。

虽然把锦帕还给了阮大猷,高俅却记清楚了那形式质料,因此一回府之后便让英娘找寻这年前的赐物。等到找出来一看,他却皱起了眉头,以自己家的恩宠,赐下的三方帕子还是和那半方锦帕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式样,可想而知,这一批贡物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要靠这个找到幕后黑手,正可谓是难上加难。

见丈夫踌躇,一旁的英娘便开口言道:“怎么,这些东西干碍很大么?”

“我也不知道,但这些锦帕如今是最大的线索。”高俅轻叹一声,见一旁的伊容也死死盯着自己,不觉更加烦恼。他自然知道伊容在担心什么,事实上,英娘和皇后交好,伊容和郑贵妃王德妃交好,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如今,一杆子打落一船人,自家女眷竟是受影响最大的,这怎能不叫他心烦意乱?

沉思许久,他还是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才不无犹疑地道:“阮大猷这个人我深有了解,典型的墙头草,虽然人家看他是高党,但可以说,关键时刻他只会比别人溜得更快。这一次看似圣上没有发落任何人,也没有大动干戈兴秘狱的迹象,但是,他这消息来得如此及时,这便免不了蹊跷。”

“你不是有那些人么,让他们替你打探这些消息,应该很容易。”英娘是唯一知道高俅在外头班底的人,此时自然不会忘了提醒。“你也别光顾着鄙薄阮相,他是当初曾相的人,蔡相不待见他,他这个时候就算改换门庭,又有谁会信任?倒是宫里的事奇怪得很,郑贵妃的淑宁殿自从出了一个韦美人之后,立刻又多了一个乔才人,听说,前些时日又册封了一个刘姓女子为郡君。虽然都是平常事,但全挤在一起,是不是就有些太过巧合了?”

“韦美人,乔才人……”高俅陡地感到心中一凛,一股很不妥当的感觉一瞬间冲了上来,这使得他立刻转向伊容,满脸肃重地问道,“自从韦美人之后,郑贵妃那里又有一个宫人得到了宠幸?一举而封才人,这也太快了!”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那天还追问了郑贵妃几句。”伊容偏着头一想,便很肯定地答道,“郑贵妃说,乔氏和韦氏往日是最要好的,似乎还约定过先贵者当引荐后者给圣上,而这一次,乔氏还是在韦氏的宁芳堂得幸。为此,我还说郑贵妃太过大度了。”

韦氏先怀孕,然后便引乔氏为援,应当是为了固宠,这份心机着实缜密,不过要说此事是她区区一个女子策划的,那也太夸张了。高俅品评着其中意味,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刘氏又是怎么回事?”

英娘摇了摇头:“先前从来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似乎最初只是掖庭的宫人。”伊容也随之摇头,她虽然在宫中多年,但毕竟自钦圣太后去世之后便出了宫,而后又只在郑贵妃王德妃那里走动,自然不可能熟悉只是寻常宫人所住的掖庭。

“唔,我会让人去探探情况。”高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联想到赵佶那棘手的病情,顿时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翰林医官院那批人都是给朝中贵人看惯了病的,等闲小病固然是医不好也医不死人,大病上的本事却难说,再加上那是一朝至尊,估计开药方的时候更是慎之又慎,仅拣那些温和的药方开。

“相爷!不好了,内廷来报,宫中走水!”

听到外头这乍一声叫唤,高俅只觉得头皮发麻,疾步上前拉开房门。不用再问,他便看到了西北面的一大片红光。漆黑的夜里,那片红光就犹如浓稠稠的血色一般,煞是可怖。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是眼下高俅心中唯一的一个念头。

第五章 祝融灾肆虐禁中

禁中大火燃起的时候,自然惊动官民无数。遥望着那冲天火光,街头巷尾的百姓无不议论纷纷,再加上先前赵佶的病倒,舆论的方向渐渐被导向了另一个方面。

“圣上即位后,这已经是第二次禁中失火了!”

“前一次是在崇宁二年大军西征之前,烧掉了中太一宫,不知道这一次又会是哪里遭殃!”

“你们忘了,圣上刚刚即位的时候也有过一次祝融之灾,只不过波及不广而已。”

“唉,先是圣上龙体有恙,然后是禁中失火,看来真的应了一句话,用兵不吉啊!”

议论中的人们看到开封府的官差和三衙禁军出来弹压秩序,慌忙四散回家,但是,怀疑朝局和担忧时势的阴影,却深深地在他们心底种下了。

高俅匆匆赶到禁中宣和殿的时候,蔡京已经先他一步抵达,正在那边声色俱厉地指挥禁军和内侍灭火,就连嗓子也有些哑了。彼时建造宫殿多用砖木,一旦失火,往往会火借风势四处蔓延,一烧就是一大片。看着那肆虐的火舌,他的心中却迸出了一个其他的念头——这一次烧了之后,又会花多少钱重建?

“元长公,此时火大,你我都帮不了什么忙,你还是休息一下!”高俅见陆续有官员赶到,便硬是将蔡京从火场拉开,又命一个内侍去取茶水。待到蔡京喘过气来之后,他方才低声问道:“你刚才问过了么,这火是如何起来的?”

“听说是有人失手打翻了油灯,不过火起得太快,那个小黄门措手不及困在了火场里,大约是逃不出性命了!”蔡京的脸上阴霾密布,隐隐竟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这种时候……这种时候闹出这种事情,实在是……唯恐天下不乱!”

真的是失手打翻油灯么?转过这个念头之后,高俅便暗叹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中国历代那么多王朝,每朝每代都会发生禁中失火的惨剧,就连北京紫禁城那样的宏伟宫城,也曾经烧毁过大半,更不用说现在了。他仰头望了望渐渐小下去的火势,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这一次只是烧了宣和殿,东西前后的小殿都没怎么受到波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他才突然想到了另一件大事,脑袋顿时轰地一下炸了开来,“对了,圣上那边元长公可曾派人前去奏报,还有正怀着龙胎的郑贵妃和韦美人?”

蔡京闻言遽然一愣,脱口而出道:“圣上那边我早就派人过去加强防戍了,只是却忘了那两边。不过禁中卫戍多由入内内侍省两个都知掌管,应该不会有所惊动吧?”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急匆匆地奔了过来,但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就连身上衣服看上去也不太整齐。高俅定睛看去,见正是都知郝随,不觉大为疑惑。

郝随定了定神,连忙向两个宰相行礼,这才连珠炮似的报道:“蔡相,高相,适才宫中火起,慌乱之中,有人闯进了郑贵妃的淑宁殿,惊动了睡梦中的郑贵妃。所幸我正好带了人过去淑宁殿和宁芳堂护卫,当场拿住了那两个小黄门。不过郑贵妃被这惊吓唬得动了胎气,是不是……”

高俅起初还觉得心中松了一口气,待到最后郝随说到动了胎气,他的眉头立刻紧紧拧在了一起。“这种事还需要请示么,赶紧去翰林医官院去请医官去诊治!”

“小人遵命!”

见郝随拔腿便走,高俅突然又想起了那两个被拿住的小黄门,连忙叫住了郝随:“还有,那两个小黄门严加看管,决不能有半点闪失。等这边事毕之后,再好好审问事情缘由!”

“高相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郝随满口应承了下来,心中却不无庆幸。要不是他在宫中失火的第一时刻想到的不是救火而是去卫护两个有孕的嫔妃,怎么也不可能撞见这样诡异的勾当。现在看来,最近禁中连连发生的变故,说不定能够抓到一点线索才对。

高俅吩咐郝随的当口,蔡京一直是一言不发地在旁边呆着,及至郝随离去之后,他方才沉声道:“看来这场大火着实可疑,不能光靠内侍省和皇城司,待会你我一起去面圣,连同皇后宫中的那场所谓‘餍镇’,一起令刑部密查!”

“好!”高俅往深处一想,咬咬牙便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不能光想着息事宁人,若是不查,难以息悠悠众口。”

宣和殿的大火终于在燃烧了一晚上之后被扑灭,一来是当晚并无大风,二来则是蔡京最初的处置妥当,因此大火只是烧毁了宣和殿的主体,旁边的凝芳,琼芳,重熙,环碧四处小殿全都安然无恙。但即便如此,若要重建宣和殿仍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此殿自绍圣年间一直修到了崇宁初,耗费了众多土木钱财,孰料就在这么一场祝融之灾中付诸一炬。

早在火势被控制了之后,蔡京和高俅连同几个后赶到的宰执便匆匆来到了福宁殿请见,很快便见到了被惊醒的赵佶。深夜发生如此大事,赵佶自然是脸色难看,似乎只是强自克制着才没有雷霆大怒,但说出来的话却句句犀利如刀。

“这场火可真够烧得及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天宁节过后,朕病倒的当口来袭,岂不是坐定了朕的失德?天降德音……朕偏偏就不信这个天降德音!元长伯章建议得很好,查,一定要彻查,刑部若不能查一个水落石出,他们的俸禄就不用领了!”

听到盛怒之下的赵佶颇有些口不择言的倾向,对于淑宁殿发生的那段小插曲是否应该直言奏报,高俅顿时有些踌躇。但是,在看到了蔡京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他还是镇定了一下心神,又把有人闯入淑宁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此时,福宁殿寝宫之中一片寂静,能够听到的只有或粗或细的喘息声。

赵佶没有说话,一群宰执更是没有说话,此时的气氛,无疑是僵持得可怕。帝王无家事,家事即国事,正因为如此,历来帝王后宫若有什么变故,群臣莫不是紧张忧虑。良久,蔡京才用一声轻咳打破了这难言的寂静。

“圣上,此事不若和当初皇后宫中首告之事一起,由刑部处置。”他淡淡地瞥了其他人一眼,然后便解释道,“将所有相关人等交付刑部处置,一来可以消天下人的疑心,二来可以昭显律例威严。再加上刑部侍郎周鼎为人谨慎持重,可以委之重任。详查失火之事可以向外宣扬,至于首告和闯宫则一并令周鼎秘狱审理,如此既不失皇家脸面,也可将事情原委查一个水落石出。”

“周鼎……”赵佶皱眉沉思了一阵,这才想起了那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官员,“好,就让他去办吧。不过朕有言在先,此事原本就事涉构陷,倘若他不分黑白只知道用刑逼供,朕绝对不会姑息!”

“圣上所言极是。”高俅点头附和了一句,心头一块大石就此落地。秘狱审理是一回事,用刑逼供又是一回事。他对于六部中人了解得并没有蔡京透彻,只知道这周鼎似乎是一个能员,但能员是否会用其他酷烈手段,这就很难说了。

见赵佶面有疲倦之色,众宰执也不敢多留,一一行礼之后便先后退出。按照以往惯例,蔡京去嘱咐几个医官善加诊治,高俅也同时吩咐了曲风几句,这才一同出了大殿,此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起来。

“又折腾了一夜!”蔡京望着天边那一缕缕朝霞,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再这么下去,就是有再好的身体也打熬不住!”

高俅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宋官员众多,对士大夫也极尽优容,就算宰相也不至于像明清那样忙得昏天黑地,像这几天这样变故不断的情况,可以说是数年乃至数十年难得一见。

“伯章,苏子瞻刚刚逝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旧师,于情于理你都得帮着经办一下,这几天你若是不能抽身,我便可代你几日。”蔡京的话语中听不出半点语气波动,仿佛只是提起一个平常的人。

高俅直直地凝视着蔡京的眼睛,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最后只得作罢。“也好,那这些时日便偏劳元长公了。”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通过宰相权威解决,既然如此,他也就只能借助别的力量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一直同行到都堂方才彼此告辞。这一日本就是蔡京当值,高俅出了大内之后,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不能一直这么被动应对,是该主动出招试探的时候了,虽然事情出自蔡京手笔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除此之外,还要探清楚是谁想要渔翁得利。不过,这样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若是仅仅是希图上位,冒的险未免太大了一些,那么,那个不知名的对手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六章 苏子由千里回京

“听说了吗,宫中烧了一座宣和殿,结果圣上雷霆大怒,竟然把事情发落到刑部去审理了!”

“是啊,以往都是昭告天降德音,然后就开赦天下罪人,怎么就这一次不一样?”

“废话,圣上和那些相公都有他们的顾虑,肯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否则查什么查?”

“喂,你小心些,别胡说八道,这些天开封府官差和三衙禁军满大街转悠,你想去蹲大牢么?”

“本来就是嘛……”

要说这天底下最言语无忌的,自然便是那等临街小酒馆。会到这种地方的大多是那些一天挣不到几十文钱的卖苦力汉子,丢个三五文,买一角最便宜的黄酒,然后再来一碟下酒的小菜,这自然是他们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酒意上脑之后,说话自然是百无禁忌,只不过,此时说到这个话题,他们还是很有些顾忌,彼此互视一眼便立刻截断了话头,谁也不敢再往下说。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角落里一个似乎是独自在喝闷酒的年轻人,浑浊的目光中却突然爆闪出了一丝精光。但是,他却并没有动,而是等到夜深人都散去的时候,他方才扔下几文钱又拿了一角酒,然后醉醺醺地出了酒店。

虽然那年轻人走路摇摇晃晃,但他却专拣那些阴森森无人的小巷子走,浑然不顾路上是否凹凸不平。这七弯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方才颓然靠墙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竟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不多时,后面便突然窜出了两个人影,上前查探半晌之后,不由面面相觑,然后便低声商议了起来。

良久,两人上前抬起了那个呼呼大睡的年轻人,步履沉重地往来路挪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隐隐之间,还传来了两人低低的抱怨声。

由于之前刚刚加了翰林学士的官衔,因此苏轼的葬礼办得不失隆重,内廷的赙赠更是昭显了恩宠——赐绢三百匹,钱三十万(三百缗),赠银青光禄大夫,准葬眉山。苏过叩谢圣恩之后,当然知道那是高俅的臂助,心中又多了几分感激。而在苏轼过世后不到十日,风尘仆仆的苏辙便赶到了京城,却仍旧没有见到兄长最后一面。

“大哥……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望着白茫茫的灵堂,苏辙几乎难以支撑身体。他和苏轼先后遭贬,相继离开京城,在贬谪途中只于梧州见过最后一面,谁料如今竟是天人永隔。自从赵佶即位之后,他先是安置永州、岳州,之后复太中大夫,提举凤翔上清宫,如今又得特旨允许回京,细算之下竟已经离京十年。见到往日苏府旧宅,他只感到黯然泪下,竟是说不出的凄楚。

“叔父!”苏过见苏辙如此失态,心中自是难过。虽然丧闻已经传给了他的两位兄长,但要他们一时赶到京城还不是那么容易,谁想最后竟还是苏辙先一步赶到。“爹爹临去之前一直念叨着您,还对伯章嘱咐了很久。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见上您一面。”

苏辙微微点头,强忍心头痛楚,恭恭敬敬地拜祭了兄长,之后才出了灵堂。见院中井井有条和昔日无二,就是一应仆役都是当年的老面孔,顿时触景生情,转头便向苏过问道:“你和大哥回京之后,这些当年的老家人都自己回来的么?”

“叔父,当年我和爹爹离京之后,伯章便收留了这些老家人,等到我们一回京,他便把人都送了回来。这些年,若不是他时时遣人探望,又命人延请了最好的大夫,爹爹恐怕也难以支撑那么多时日……”说到这里,苏过的眼圈登时就红了,“我准备送父亲回眉山安葬之后,便在那里盖几间茅屋耕读守墓,也免得再给他添麻烦。”

“伯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苏辙这一句感慨还没说完便听到了苏过的最后一句话,眉头立时大皱。曾经沧海难为水,似他这样在仕途上起起伏伏,自然听得出苏过的言下之意。“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能打归隐的主意?还是有人借题发挥,想要借大哥的死做文章?”

“叔父,你刚刚回京城,有些事情大概还不清楚。”苏过低声把最近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末了才不无坚决地道,“我先前听伯章的口气,似乎有意引叔父你们重新回朝任官,而这一点,想必是如今掌权的蔡相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这一次的事情分明是有人在暗算伯章,我左右不过是一介书生,还不若远离京城的好。”

苏辙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和兄长苏轼不同,在政见上,苏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旧党人士,当初宣仁太后执政的时候,他就曾经坚定不移地上书反对调停新旧两党,反对重新引元丰党人入朝。而在边地问题上,他则是一向认为应该量入为出,不应该光以开边为由,加重百姓头上的负担,所以在弃守旧地上也是不遗余力。正因为如此,他虽然也感念高俅对兄长苏轼的照拂,但是,要他和蔡京之流和平共处却是不可能的,甚至在政见上,他也和高俅截然不同。

“你也不必想得太远,在眉山守孝三年也好,毕竟,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他回头望着那块苏轼亲书的牌匾,脸色更是怔忡了几分。“我此次既是奉特旨进京,想必再请一道旨意护兄长灵柩回眉山应该也能获准。别说是我,那些元祐老臣都已经老了,即便恩赦回京任职,恐怕也……”

正好说到此处,他便瞧见了一身便服匆匆而入的高俅,目光交击之下,他的心中顿时浮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当年兄长苏轼的一片苦心,他总感到于理有益,于情却是难通,是以并未料到如此戏剧性的后果。一个曾经微不足道的年轻人,如今却名正言顺地主宰了半个朝堂,和蔡京之流平分秋色分庭抗礼,而且丝毫不露败相。对于曾经亲历过那段岁月的他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荒谬却又真实的神话。

“子由先生!”

由于是在苏府之内,高俅只是愣了一下便趋前施礼,却不料未曾完全躬身下去便被一双手臂稳稳托了起来。

“不管怎样,你如今都是宰执,大哥或可名正言顺地受你的礼,我却受不得!”苏辙百感交集地看着高俅,最后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些时日你这么忙,还不忘到这里来,大哥总算没有看错人。”

到厅堂坐定之后,高俅才不无踌躇地问起了日后之事。说实话,苏轼为人爽直,时时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而苏辙却是君子霁风日月,沉静淡泊之处往往令人望而生畏。以往在苏府受学的时候,高俅在苏辙面前每每发怵,如今虽然位至宰辅,却依旧有一种局促的感觉。

“伯章,君子不党,这句话我曾经对你说过。”苏辙并没有正面回答高俅的话,而是淡淡地说道,“昔日元祐论河道,我与司马相公、文太师政见不同;而后论边地,我又和吕大防、刘挚不合。所以说,即使我在京任官,也必定是力执己见,对伯章你并无多大帮助。”

虽然早已料到有可能会得到这个回答,但高俅心底仍有几分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敬佩。苏辙曾经拜尚书右丞、门下侍郎,是真正进过政事堂的执政,论官位比苏轼当年更高,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却和兄长苏轼同进同退,并无一丝一毫的嫌隙,比起蔡京蔡卞的关系来,苏氏兄弟无疑是不知高尚了多少。

“子由先生的教训我自然记得,我自忖不是君子,是以做不到君子不党。”他索性坦然地微笑道,“但是,老师生前的教诲,我绝对不会忘记!”

苏辙盯着高俅看了许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我现在肯定,你不是为了邀宠而急功近利陷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虽然我仍然认为朝廷在西北不该大动兵戈,不过既然你坚持,那必定是有理由的。但是伯章,你需得记住,开疆拼的是国力民力,倘若有一日民力疲惫再也不能支撑,那么朝廷还是只能弃地,到了那个时候就损失惨重了。为相者不仅仅是要看实绩,还得心怀天下兼济百姓,否则,哪怕你官做得再高,操守再好,也不能取得百姓的称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俅如何还会不知感激,连忙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子由先生的指点!”

既然点透了关键,两人的谈话渐渐轻松了下来,高俅也就顺势提出,希望苏辙能够推荐几个能干的年轻人。他原本只是本着照看苏门的目的随口问问,并没有报太大希望,谁料苏辙低头沉思了一会,便突然笑道:“若是说学问,我倒是有一个族孙元老颇有见地,如今在眉山埋头苦读。不过,他一心为学,怕是难以为伯章所用的。”

“既如此,后年开进士科的时候,让他来试一试也好。”高俅原本就只是想为苏轼的族人再尽尽心力,闻言不假思索地建议道,“只要过了进士科,将来便可以学自己想学的学问,写自己想写的文章,岂不是更胜一人耕读?”

“好,就凭伯章你此言,我此番护送兄长灵柩回去之后,必定让他后年来京入试!”

第七章 访相府撞破玄机

比起唐律来,大宋的律例在各方面都缜密得多,上至亲王宗室,下至文武百官,犯了刑律一样会受到惩治。而与此同时,由于自太祖便立下了优待士大夫的规矩,所以,除非谋逆,否则士大夫犯法绝对不会致死,贬谪编管便已经算是最大的惩罚了。然而,自从熙丰年间吕惠卿之流主政开始,构陷的龌龊勾当便渐渐有了抬头的趋势。而苏轼的乌台诗案,更是让大宋头一次开了刑讯士大夫的先例。当然,这些当年旧事,如今朝廷都是讳莫如深,等闲决不会有人提起。

接到诏命之后,刑部侍郎周鼎着实是心中忐忑,但是,这天大的担子压下来,他却不得不勉力接着。京城里已经因为餍镇之事而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不管他顺藤摸瓜查到什么上面,可以想见必然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到那个时候,怕是他这个刑部侍郎也当不下去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查了之后再说!”

周鼎终究是个有担待的人,掂量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咬咬牙立刻着手准备。此时,皇后宫中内侍宫人、私闯淑宁殿的两个小黄门再加上起火当夜宣和殿附近的所有相干人等已经全部下狱,甚至赵佶在旨意上言明,只要有需要,周鼎尽可提审宫中之人,而如有所得,可以即刻进宫面见。这对于如今尚在休养期之内,少见外臣的赵佶来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支持了。

然而,开查之后,周鼎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麻烦。经过查证,两个私闯淑宁殿的小黄门并不属于后宫任何一个嫔妃,而是执杂役的寻常内侍,而他们更是一口咬定当日是慌不择路方才闯了淑宁殿,并没有半点存心。而皇后宫中的那些内侍宫人则是还未审理便连呼冤枉,甚至直言不讳地嚷嚷着是宫中其他嫔妃蓄意构陷。至于宣和殿失火一事,更是问不出半点所以然来。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朝中宰执和宗室百官全都盯着自己,周鼎几乎感到如坐针毡,偏偏就是想不出任何解决的法子。

这一日,焦头烂额的他终于决定向人求助。由于举荐他的人是蔡京,因此他第一个便找上了蔡府,谁知道门房一本正经地甩出一句“相爷连日劳累早已歇下”,竟连半点通融的意思都没有。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的他也顾不得自己和高俅没有多少往来,直接吩咐马车驶往高府,谁知竟在门口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周大人?”

“王帅?”

周鼎和王恩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同时闪过了一丝诧异。周鼎是因为接了这桩棘手大案而无可奈何,而初上任的王恩则是因为整个京城的治安而忧心忡忡。开封府虽然设权知府一员,但这权知府却向来是不管事的,真正管事的两个推官又因为官卑职小,在大事上难以决断,因此他这个新任殿帅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仅仅是这三天之内,他便抓到了数十个蓄意散布谣言的人,但审理之权却归开封府,如今连个结果都没有,这怎能叫他安心得下?

两人素日并无交情,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两句,此时见彼此都是满脸忧色,自然不约而同地挤出了一丝苦笑。他们相继到门房报了身份之后,这一次总算没听到婉拒,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周鼎毕竟是文官,见王恩脸色有异,再想到先前关于王恩是蔡京举荐的事实,不免出言试探道:“王帅,莫非你也是在蔡相府上吃了闭门羹?”

“咦?”王恩脸色一变,立刻醒悟到了周鼎的言下之意,“如此说来,周大人也是……”

“呵呵,蔡相这闭门谢客,看来挡的不止是我一人啊。”周鼎摇头暗叹了一声,见一个仆人匆匆迎了出来,立刻便不再多言。

“周大人,王帅,请二位至书房,相爷在里面等你们。”

竟是一起见?

周鼎和王恩闻言同时一惊,但随即恍然大悟。从深处说,两人的来意其实是为了一件事,这么一来,高俅同时见两个也就很正常了。两人不露痕迹地互视一眼,便立刻起步跟在那仆人后头,顺着一条青石小路进了院子。

对于头一次来到这座高府的周鼎王恩而言,这一路走来除了见识到那股真真切切的富贵气象,还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治家严谨,遇上的十几个洒扫和杂役仆人之中,竟全都是目不斜视,没有一个朝他们看上半眼的。再联想到天子官家钦赐府邸以及一门三诰封的荣耀,谁不是触动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及至到了书房门口,那仆人便立刻躬身告退。王恩自忖乃是武阶,便抬手示意周鼎先入,自己紧紧跟在了后面,谁知一进房门,他便瞧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影。

不过愕然片刻,周鼎王恩便双双行礼拜见道:“蔡相,高相!”

任两人事先如何猜测也没有想到,托辞早已休息的蔡京会在高俅的书房中。联想到近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当朝两位宰相不和的传闻,两人只觉背上生出了一股深重的寒意。倘若旁人真的听信传言,那岂不是……

“看二位如此神色,大概是到我那里去过了?”蔡京是最会看脸色的人,微微一抬眼便发觉了其中端倪,不由笑道,“这些时日闲杂人等太多,我也是为了躲一个清静,倒也不是为了避开你们。如今你们来得正好,我和伯章都在,有什么事便直说好了!”

一旁的高俅也含笑点了点头:“两位最近着实辛苦了,一个要审理巨案,一个要料理京畿治安。群臣的目光都盯在你们身上,想必压力巨大。”

周鼎很快便从最初的惊愕之中恢复了过来,连忙欠身道:“圣上既然下诏令我彻查,我自然应当尽心竭力。只是……”他略一沉吟,终究还是没有避忌旁边的王恩,一五一十地把现在遇到的困难全都诉说了一遍,这才露出了深深的无奈。“蔡相,高相,如今下狱的都是内侍宫人,我又不敢动用严刑,这样下去根本查不出什么所以然。”

“动刑未尝不可,只是其中分寸须得掌握。”听了周鼎的话,高俅自己也颇有几分踌躇。当初在赵佶面前事先提了不能严刑逼供,是为了防止有人使坏把事情殃及到自己身上,但是,今夜和蔡京一番长谈之后,他终于确定,从中暗算的人竟似乎连蔡京也捎带在了里头,这样一来,当初的很多顾忌便可以放开了。“你既然执掌刑名,便应当知道该从何种方面攻破这些人的弱点,光是用刑不行,那从心理上呢?”

“弱点……”周鼎本就是玲珑剔透的人,此时立刻恍然大悟,最最主要的是,他的一个心结终于打开了。既然两位宰相之间并无芥蒂,那么,他能够做的事情就多了,处置的时候也能够从容一些,不至于因为问出了什么而进退失据。

蔡京也同时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出了另一番话。待到他的话说完,除了高俅尚可保持面容波澜不惊之外,其他两人全都是悚然动容。

周鼎一直在观察着蔡京高俅的脸色,见两人确实是心有默契,自然无心再留在此地听他们对王恩有何交待。打着知道的越少越好的主意,他找了个借口便慌忙起身告辞,谁知临出门时,背后却轻飘飘地飞过了一句话。

“周大人,元长公今日在我这里的事情,希望你能代为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蔡相高相放心,这点分寸,下官自然省得!”

见周鼎一人先行离去,王恩只觉得颇为不自在。周鼎是文官,况且如今远未到顶,而他却是已经到了武臣的最高位,升无可升。若不是正好遇到周鼎,他压根没准备往里头掺合,也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蔡京。

“泽之,你如今管的是殿前司禁军,虽然前时的旨意让你和开封府一同维持京城秩序,却并没有说让你一人负责。”蔡京轻轻敲击着扶手,语带双关地道,“禁军积弊已久,你初掌殿帅府,不妨用一些严厉的手段。”

王恩已经被蔡京的话说糊涂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止息流言么,怎么突然变成了清理禁军积弊?饶是他并非只知道厮杀的军汉,此时也不禁有些迷惑。

“流言止于智者,光是用高压手段控制流言,只会让这些话传得更广。”见王恩不明白,高俅便顺着蔡京的话头提点道,“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大可以先放在一边,然后暗地查访,顺藤摸瓜才能拎到打鱼。泽之在战场厮杀多年,想必应该深悉擒贼擒王才对。至于元长公所说的慈不掌兵,泽之回去之后不妨好好想一想。”

直到王恩也起身告辞,高俅方才叹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地向蔡京问道:“元长公,你对于自己的判断究竟有多少把握?”

“半成都没有。”蔡京此时完全褪下了镇定自若的表象,竟伸手去揉了揉太阳穴,“我只知道,一旦有人挑起了圣上的疑忌之心,那我俩谁都难以保全!”

第八章 闻捷报隐迹面圣

京中惊变的消息传到严均耳中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轰然巨震,竟是许久回不过神来。倘若只是后宫有变还好,偏偏是天子官家突然病倒,这对于大军进兵而言,不啻是当头一棒。尽管旨意上清清楚楚地写明进兵宗旨不变,但是,此次西军六路将领多达五十多人,涉及军队三十余万,就算他想要进兵,也要看麾下众将的反应才行。

可是,那都是一些怎样的悍将!

由于西军将领大多是世代相袭父子一脉相承,因此,派系之多只怕也是诸军之最。每将之下,辖兵马三四千到万余人不等,若是再除去中间的空额,只怕还要稍稍打一个折扣。不过,相比常驻京城附近号称八十万的禁军而言,西军的战斗力至少还能够保证,再加上历来诸将争功,也能创造非同寻常的战果,因此主帅对此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若全力伐夏,这将帅不合的弊病就会全部爆发出来,特别是如今这样的非常时刻。望着旁边桌子上那份轻飘飘的旨意,严均只觉得肩头似有千钧重担压着,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想着想着,他不禁将握紧了拳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当初之所以将目标定在横山,是因为还有时间可以足够准备,是因为夺取横山便能够方便日后的战役,现在看来,倘若万不得已,也许却不得不重蹈神宗皇帝五路伐夏的旧路子。

夺取了横山虽然战略意义重大,但是,对于西夏却是威慑大于实质,相形之下,当初五路伐夏虽然最终惨败,但其间声势最盛的时候,夏人却是深深为之震动。若是赵佶的病情迟迟未能缓转,那么,他很可能不得不兵逼灵州作为威慑!

他如今担任的职司是陕西宣抚使,六路兵马实际上完全归他指挥,因此,坐镇延安府的他不得不以战略的角度统观全局,前时的保安军大捷不过是幌子,而真正的重心却是其后用兵万余夺下了银州。是役,小将韩世忠斩杀了银州守将,而后又与死士截夏军援兵,复斩西夏驸马监军兀希移。可以说,至此之后,西夏洪州宥州皆在咫尺之内,横山之地十有七八,甚至连兴州也在大军锋芒所指。

可是,这个战果却是在辽国没有干涉的情况下取得的。倘若辽国致意遣使调和或陈兵边境,刚刚取得的夏地很有可能便要拱手让出,这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自从神宗年间王韶开熙河之后,朝廷拓边二千余里,收复熙、河、洮、岷、叠、宕六州,如今还要加上湟州、西宁州和廊州,可以说,是大宋疆域扩大最广的时期。倘若不能趁着辽国无暇分心的时候用兵西夏,那么,将来便再很难找到机会!

“严帅!”

严均闻声回头,见是陶节夫满面忧容地走进房门,便抬手让了一让。和高俅一样,他也是年少而居高位,因此平时面对诸将并没有刻意摆出太大的架子,若不是在城银川寨一役上颇有建树,恐怕那些人至今也不会服他。正因为如此,对于本是受蔡京举荐而为延帅的陶节夫,他一向保持着相当的礼敬。

“朝廷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是不是应该暂时先看看风向再行进兵?”陶节夫最近十几日都没有收到蔡京的信,心中不禁有几分惴惴然,“倘若西夏趁我国朝中有变,趁机连同辽国反客为主大举来袭,那么后果很可能不堪设想。”

严均示意陶节夫坐下,这才说道:“陶大人,先前急报之后,朝中正式旨意已经到了,原定进兵目标不变。”

“什么?”

“正因为未曾防到我国在天宁节前夕进兵,所以无论辽国还是西夏都没有准备。而倘若此时止步不前,那么,辽国必会认为圣上情况不妙,届时派使节前来调解的时候,一定会趁火打劫,让我们归还占据的所有西夏之地!陶大人,这些堡寨大多是在你的指挥下,一座座无比艰难地从夏人手中夺回的,莫非你要拱手让人么?”

“我当然不希望接受辽国的调停,可眼下的局势……”

“陶大人,眼下的局势并无任何危险,反而相当的有利!”严均不容置疑地打断了陶节夫的话,一字一句地道,“我甚至可以说,只要西北能够连传捷报,无论是辽国或是西夏都会对圣上的病将信将疑,更有可能认为这是我国放出的假消息,于是更不敢轻举妄动!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怎能因为京中变动延缓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