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道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报上来!”

萧奉先顺着皇帝的意思大骂不止,尽管朝中痛恨他的人不少,但是,仗着皇后有子,又有耶律延禧的异常信任,他如今已经一跃而至枢密使,真正达到了权臣的顶峰,自然是意气风发。

见耶律延禧满脸急躁,他连忙奉承道:“皇上不必忧心,由于先前的教训,东京道的驻军已经经过了多次训练,战力比以往强上一倍不止。依臣之见,此番不必再委派朝中将军作为都统,直接令东京道驻军前去驰援就好。那里的不少将领都是宿将,只要没有失误,还怕不能扑灭那点火星子么?”

先前的辽东惨败既是耶律延禧的心病,也同样是萧奉先心中的一块疙瘩。毕竟,由于这一战,他和萧嗣先在军方眼中完全成了弄臣,毕竟,若不是萧嗣先把罪责全都推到了底下的将领身上,这罪责无论如何都够他脱一层皮了。所以,此番他再也不敢打让自己的亲信领兵出击的主意,而是索性把事情推到了东京道辽军的身上。那些将军不是自称宿将么,若是打不下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罢免了他们的军职!

“你说的有道理!”耶律延禧顿时心情松乏了一些,“前次不过是因为轻敌,并非那些女真蛮子真有什么本事,只要应对得当,他们那数万人翻不了天去!只不过,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频频挑衅,此番若是解决了,一定要把他们灭族,否则无以平朕心头之恨!”

“皇上所愿,臣必定令那些将士达成!”萧奉先毕恭毕敬地曲下一条腿,“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偏偏有女真蛮子这些跳梁小丑作祟,着实可恶。此番不战则已,一战必然能定辽东,到了那时,皇上便可高枕无忧了!”

“好,很好,那就都交给萧爱卿了!”耶律延禧大手一挥,便把一揽子事全都推了出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怎能为这些糟心的政务忙得焦头烂额?

最近的立太子纷争也让文妃萧瑟瑟烦恼得紧,她倒不是一定要为儿子争太子之位,奈何萧奉先兄弟早已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她不出面去争,恐怕也难以讨好,因此只能授意娘家人联络官员和萧奉先对抗。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辽东,居然会在一夕之间兵戈再起?

“皇上终究不听劝!”此时,在自己的娘家,对着妹婿耶律余睹,萧瑟瑟不由吐露出了自己的担忧,“萧奉先兄弟把持朝政,从不把辽东女真人放在眼里,可是,先前的连场大败可是真的!皇上把军务交给萧奉先,若是将来有事,那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耶律余睹乃是宗室豪俊,一向就看不起靠裙带关系把持朝堂的萧奉先兄弟,当下便冷哼一声道:“文妃娘娘说的是,似萧奉先这样的小人,居然能够为枢密使,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皇上任用此等小人,无疑是寒了我契丹勇士的心!”

萧瑟瑟犹豫片刻,最后咬咬牙道:“余睹,你是不是能让人上书劝谏一下?我担心,辽东那边恐怕会出事!”

“应该不会吧?”耶律余睹却乐观得很,“此番虽然是萧奉先提出的建议,但是,只要朝廷不派萧嗣先那样的草包前去领军,东京道数十万军马对付区区女真蛮子,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女真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十万人,披甲人最多也不过万数,只要按部就班地去打,总能够一举扫平!文妃娘娘,你着实多虑了!”

“我真的多虑了么?”

回宫的路上,萧瑟瑟的脸上充满了说不出的忧虑。所有人都把先前的战败归罪于萧嗣先的草包,但是,女真先前并不止打了这么一个胜仗。若是此番再次轻敌,那么,战火恐怕会日益蔓延过来,到那个时候,看似强盛的辽国会不会因此……

一想到上次耶律延禧准备兵发西夏以援李乾顺,再想到虎视眈眈的宋国,萧瑟瑟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内忧外患俱在,为什么这些男人都不曾看到?

同一时间,得知辽东战事又起的还有李乾顺,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由失手砸碎了平日最喜欢的琉璃盏。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辽国可以发兵援夏以迫宋国的当口,居然发生了这样难以预料的事。如此一来,岂不是原本就诡异莫测的局势又发生了莫大的变数?

“真是该死!”

听到他这句愤怒的斥责,上前收拾碎片的宫女吓了个半死,好半晌才哆嗦着打扫完一切。见李乾顺神色不好,一个为首的宫女轻轻向四周人做了个手势,一帮人全都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西夏的宫殿比不得宋国和辽国,但是,由于这些年收入宽裕,也颇为金碧辉煌,然而,这日益辉煌的环境并不能消解主人的愁闷。通过这几年的战事,他已经深刻认识到,当年纵横西北无往不利的党项骑兵,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锋锐。大宋西北的军队正在变强,而己方则不进反退,此消彼长间,又焉有不败之理?

难不成历代先王留下的基业,就要在自己手中败落么?

他很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但是,心中的恐慌日盛。他推行汉化,重用汉臣,一步步地从党项贵族中收取权力,成功地让自己的权力扩张到了极致。然而,与这一切相伴而来的,却是军力的大幅度退步,难道说,他真的错了吗?

不,联辽抗宋的宗旨绝对不会有错!

他霍地站了起来,脚步又急又快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子。从这一次的事情来看,女真的时机抓得太准了,不早不晚,偏偏在辽国在南京道陈设重兵的时刻起兵,这未免有些不寻常。这些辽东蛮子真有那么大的信心,还是背后根本有人撺掇?如果有,其目的又是什么?

“皇上,王后和晋王求见!”

听到殿外的这个声音,李乾顺一瞬间恢复了镇定,沉声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王后成安公主耶律南仙脚步轻盈地进入了宫殿。尽管怀孕已经三个月,但是,她并未在宫中静养,而是不时派人探问李乾顺的情况,对于其他嫔妃也并未摆出上国公主的骄傲。而她的这些行为,为她赢得了李乾顺的敬重,也使得内外臣子完全将她视作了自己人,这也包括晋王李察哥在内。

“皇上!”

“不用多礼了!”李乾顺起身亲自将耶律南仙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才瞪了一眼李察哥,“是你把那边的情况告诉王后的?”

“皇上,是臣妾听宫人提起,然后才去找的晋王!”耶律南仙见李乾顺质问李察哥,连忙把话头接了过来,“这些事情,臣妾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和别人无关。臣妾只想知道,如今南京道那里驻扎的兵马究竟如何?是否愿意和我国合击大宋?”

“恐怕不行。”李乾顺沉重地摇了摇头,语气中隐隐带着一股焦躁,“辽国不愿意和宋国动兵,原来的陈兵边境,也是威慑远远大于实质。再加上辽东战事一起,南京道更是不敢轻易做出动作,就算他们真的愿意兵援我国……”他突然止住了话头,即便辽国真的愿意兵援,他又岂能答应?一旦接受了这一条,那么,西夏便会真正沦为辽国的附庸,从此之后,祖上的所有荣光就都没有了!

耶律南仙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李乾顺心中所思所想,因此,她只能把目光转向了李察哥。

“横山是我国最重要的兵源之地,如今横山三分之二落入了宋人之手,继而威胁到兴庆府和灵州,若是这么下去……”李察哥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出自己最大的担忧,“恐怕我们只能退回当年之地了!”

耶律南仙本能地低呼了一声,脸上布满了惊容。对于辽东战事,她并没有多少担心,毕竟,当年在国内耳濡目染之下,她早已经断定女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然而,大宋就不一样了。当初澶渊之盟的大体情况,她曾经听父兄提过,也知道南朝地域广阔富饶,除了兵力稍逊于辽国,其他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李乾顺即位以来,夏国和辽国越走越近,倘若一旦夏国有什么闪失,那么,辽国在西边的最大屏障岂不是……

“皇上,如果情势真的到了那般危急的时刻,臣妾愿意回国!”

这句斩钉截铁的话让李乾顺和李察哥两人同时一震,但是,他们的心中除了撼动,还有深深的屈辱。曾经给辽国和宋国带来巨大麻烦的党项人,什么时候沦落到了只能屈膝求援的地步?

第八章 巧手羹汤暖人心

由于战事突然,因此大宋不得已之下,动用了在辽东训练的一批信鸽,源源不断地将消息送回了开封府。即便如此,信息快则滞后两三日,慢则四五日,但较之其他渠道,已经是快了许多。而宰臣轮值枢府的结果就是,高俅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把府中的事撒手全丢给了家人,而为了忙着张罗婚事,伊容和白玲几乎是手忙脚乱,那边还要时时照应已经怀孕近九个月,眼看快要生产的英娘。

白玲还是第一次帮忙张罗这些事,这几天几乎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了,更不用说别的。气急之下,她忍不住抱怨道:“恨不得老天多给我生一双手,都快忙不过来了!”

伊容正欲答话,冷不丁看到高俅进房,立刻没好气地道:“可不是么,他一天到晚忙着大事,哪里还顾得上这里,眼看婚期就要近了,一多半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再这么拖延下去,指不定还要延期呢!”

高俅只能苦笑着跨进门,无可奈何地道:“谁知道这些天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一起,前院那边又分去了不少人手应付那些士子,实在不行,你们就从各处庄子上再调几个能干的人过来帮忙吧!虽说蘅儿成婚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尽心尽力,不过这一次实在顾不上了!不管怎么样,只能你们两个多操心了!”

“男主外,女主内,这些道理我们不是不知道!”伊容转过身子,见高俅的脸色明显有些发白,不由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看着你这些天没日没夜,心里着急而已!高郎,朝廷上那么多人,难道你就不能多找一些帮手?我们好歹还能靠家里人帮衬做事,可你呢,早出晚归,以往只要顾着都堂一头,现在还要去枢密院,这权柄固然是风光,可你这人撑得住么?”

“我这个年轻的若还撑不住,像蔡元长他们又该怎么办?”高俅想起蔡京这几日也瘦了一圈,不由暗自心惊,面上当然不会带出来,“蔡元长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成天也是忙得团团转,不单是他,枢密院政事堂的官员都是如此。如今圣上是看着三省六部那些无事可干的官员就心头火起,这些天不知发了多少脾气!”

“那都是应该的,凭什么吃着朝廷俸禄,他们却闲在那里不干事?”白玲心直口快地插了一句,随后三两步从旁边的暖盒中拿出了一个瓷盅,笑吟吟地说,“你这些天太忙了,得空了也应该好好补补,这盅补汤是慰劳你的!”

高俅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个小盅,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几次惨痛的经历,竟是不敢伸手去接:“你……你这里头都是什么?”

伊容不由笑得前仰后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高郎你真的被阿玲吓怕了!放心,这一次里头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蛇羹,不过我估摸着你还是不敢吃的!”

蛇羹!高俅对于蛇倒是没有多大忌讳,后世吃蛇都已经吃出了无数花样,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他讪讪地接过了那个瓷盅,打开盖子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再看那汤呈现出一种香浓的奶白色,看上去着实诱人得紧。他这些天胃口一向不佳,此时却不由食指大动,拿过一个调羹便坐在一旁大快朵颐了起来。

“看他那样子,似乎是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伊容把白玲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不是都堂每日都有饭食么,难不成他都没吃?”

白玲轻轻蹙起了眉头,又瞟了丈夫一眼,若有所思地道:“那边的厨子应该是好的,大约他没多大心思吃。再说了,那些大灶做出来的东西,也许不合他的口味?”

伊容思索片刻便立刻提议道:“既然如此,这些天就我们亲自做吧,到时候让家里人送过去!”

“好主意!”白玲附和一声,突然笑道,“我们刚才还在抱怨忙,这下子又给自己揽事上身了!”

高俅自然不知道两个妻子在旁边动了这么多心思,只是埋头喝着那蛇羹,很快那小盅酒见了底,他却仍嫌不足。这年头虽然膳食花样同样不少,但是,大多以食物调味,那些添加剂自然是没有。初吃时还觉得清淡爽口,但十几年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下来,他的食欲早已比不得当年,应酬那么多,竟难得有一顿是真正吃饱的。

品着嘴里余味,他忍不住问道:“这似乎不完全是蛇羹?”

伊容促狭地一笑,又眨了眨眼睛:“那当然,里面还有刚刚买回来的各种鲜鱼,花了老大功夫才炖了这么一盅,你若是喜欢,明天再让阿玲给你做!”

“不用不用!”高俅连忙摆摆手,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鲜美是鲜美,但他老担心里头会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要是赶明儿白玲换了花样,他岂不是又要当试验品?

家中的小小插曲一转眼便被高俅忘在了脑后,次日,正好轮到他在政事堂当值,好在大宋的宰相不比后世,总的来说还算是轻松,也并非是本本奏折都要过目,因此花了一上午功夫,他总算把一堆事情处理完,这才起身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今是连这半日闲的功夫都没了!”阮大猷合上最后一本奏折,站起身笑道,“下午圣上还有召见,真真是一刻不得停。不是我在背地里议论君王私事,听说,这些天圣上几乎都是独宿福宁殿,每晚也往往到子时才睡!”

“难得会有这样的机会,圣上操心也是很自然的!”高俅冷不丁瞧见阮大猷同样是倦容满面,只得摇了摇头,“你还说圣上,你且瞧瞧你自己,这脸色都发青了!”

两人正说话间,便有杂役匆匆送来了膳食,在外间摆了满满一桌。见上头的各色饮食都是往日那一套,高俅立刻就没了胃口,而阮大猷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两人正觉得无处下筷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书吏走进来报道:“高相公,外头有贵府家人求见!”

“嗯?”高俅闻言着实一愣,连忙起身出门。到了外面见是高升,他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连忙问道:“你来做什么?”

“相爷,玲夫人让我给您送饭来!”高升大约也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差事,脸色也古怪得很,“这是两位夫人刚刚从厨房里做出来的,说是请相爷慢用!”

高俅接过那个食盒,这才觉得沉甸甸的,连忙叫过一旁的杂役帮忙提着,想说什么,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词,最后只得吩咐道:“你回去告诉她们,别这么费心,横竖我晚上就回来了。让她们先忙着该忙的事,别什么都自己亲自去做,累坏了不值得!”

他一面说,高升一面点头,最后应了一声便转身匆匆退出了禁中。

阮大猷一听高俅说明原委,不由哈哈大笑:“伯章,你还真是有福气,居然能让她们亲自为你洗手作羹汤,福分实在不浅!”他一面说一面令人撤去桌上的饭菜,又让人把食盒中的菜肴摆了出来,见六色菜肴都和往日大相径庭,不由也觉得食欲大振,“看着我的胃口也来了,怎么样,不介意我分上一杯羹吧?”

高俅心中颇为感念两女的细心,闻言不由瞪了阮大猷一眼,但自然不好撇开人家。只不过一刻钟功夫,连菜带点心就全都被两人风卷残云似的扫了个干净,最后才命人沏了一壶茶。

“怪不得家下那些膳食过不了多久便会吃厌,即便是换厨子也没有多大效果,原来是都去讲究精致!”阮大猷刚刚甚至吃到一条连刀的牛肉丝,但心中却想到了往日贫贱时情景。“怪不得人道红袖添香,便是红袖下厨,这菜肴也确实和往日不同!”

“好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在那里左右品评!”高俅愈发觉得阮大猷的笑容不怀好意,索性懒得去理他。幸好这时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人,他也不虞有人发现两个宰辅完全没了往日的正经。“你要是真的那么羡慕,明日让你那口子也给你做一顿就是了!”

虽则是小事,但是,下午面圣的时候,赵佶却也问起了午间之事,听高俅解释了之后立刻哈哈大笑。

“伯章确实是好运气,朕这宫里这么多妃嫔,琴棋书画都有人精通,也曾经有人给朕做过衣袍,但是,要论起这厨艺便无人擅长了。君子远庖厨,如今就连有身份的女人也愈发不愿意下厨,伯章你有这样两个红袖在旁,这日子竟是比朕还要惬意!”

高俅自然知道赵佶只是调笑,此时顺势回敬道:“若是圣上这句话被诸位娘娘知道了,她们少不得是要露一手的。到时圣上尝遍天下美食的时候,可不要怪今日这一遭!”

“伯章,你不明白!”赵佶摇了摇头,锐利的目光在一旁的内侍宫人身上一一扫过,“今后若是她们这么办了,只不过是东施效颦,怎及你那两位红袖的真心实意?世上唯真情最是可贵,伯章你实在是福气不浅啊!”

第九章 噩耗频传辽国乱

当女真人在黄龙府附近一连打了三场胜仗,大败辽国援军五万人之后,无论辽国还是宋国抑或西夏,都受到了相当的震动。不同的是,辽主耶律延禧是深深震怒于己方军队的不堪一击,夏主李乾顺想到的却是由此而带来的一连串变化,而当消息传到大宋开封府时,高俅首先想到的就只有四个字——围点打援,而枢密院的战局推演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

以一万人困数万人,还能够在外围扫清援军,这几场胜利在大宋君臣的眼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创举,但是谁都知道,辽国的黄龙府怕是保不住了。

“契丹人就真的这么不堪一击么?”赵佶冷不丁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见底下的几个臣子没有立刻回答,他又加重了语气道,“枢密院曾经整理出奏报说,河北禁军甚至还比不上辽军,倘若对战的是我国,岂不也是同样的结局?”

“乌合之众,庸将怯兵,这是如今辽国东京道兵马的最大特点,这也是之所以会战败的最大原因。”高俅轻咳一声,接过了话头,“人说破釜沉舟,对于如今的女真人来说,他们没有任何后路,一旦战败便是族灭,所以自然人人奋勇当先,而辽国则不然。辽国享国日久,无论是契丹贵族还是普通契丹骑兵,都沉迷在安逸中太久了,即便契丹铁骑的战力依旧不逊从前,但是,真正到了战场上,他们又能发挥出几成?战场上并非只看军力,若是输了气势,那就必败无疑!古人曾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名言,如今辽军一败再败,气势上已经一败涂地了!”

赵佶脸色数变,不由看向了蔡京:“元长,你怎么看?”

“圣上,伯章的话臣也同意。不过,臣觉得辽国还有再战之力,要说一败再败恐不尽然。”蔡京毕竟不像高俅有所成见,虽然觉得女真战力惊人,对胜败结果却仍旧有所保留,“辽国若是以倾国之力全力出击,女真绝对难以挡其锋芒,这就要看辽国上下的决心了。这一场胜负大约在几年之间,短期内不见得能够有所结果。”

一场廷议以没有结果而告终,而赵佶显然有话要对高俅说,最后便把他单独留了下来。这些天,赵佶自恃年轻,暗地里几乎日日都在看地图,研读兵书,力图弥补自己在军事上的不足,只是不想让外头大臣知道。而蔡京高俅尽管在内廷都有通风报信的,但也装作一无所知,任凭这位天子官家折腾。如今皇宫里就是这位皇帝最大,还有谁能管得了天子的奋发图强?

赵佶把所有内侍宫人全都屏退了,此时便直截了当地道:“伯章,你上次对朕说过的那件事,真的能成么?”

高俅被赵佶突如其来的语气唬得一愣:“什么事?”

“就是你在杭州干的好事!”

高俅这才恍然大悟,也难怪赵佶心急,眼看女真节节胜利,身为天子确实得为以后考虑。“臣在奏疏中已经明明白白把事情交待清楚了,怎么,圣上难道信不过微臣?”

“伯章!”赵佶陡地加重了语调,没好气地道,“朕是在和你说正事!”

见赵佶如此紧张,高俅自然不好再开玩笑,立刻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正如臣对圣上所言,当日臣之所以让完颜阿骨打一行作为诱饵,其实是有私心的。女真之中,信奉的是强者为王,而阿骨打自幼力大无穷勇猛无比,所以享有很高的威望。而这两年接二连三地对辽国取得大胜,也大多数要归功于他,所以说,此人的一身无疑维系着整个女真的存亡!”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顿,心里又好生斟酌了一下语句:“上次他既然送上门来,臣原本是不想放虎归山,但是,女真派出使节是为了和大宋结盟,我若是失信,无疑是扫了整个朝廷的脸面,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而那一晚诱敌行动中,臣用了圣上旨意,好容易才从军中找到了一个擅长夜箭的弓箭手,早早埋伏在了树林中,趁阿骨打不备将其射伤。尽管为了避免别人疑心,箭头上没有用任何药物,但是,那箭头却是特制的。”

赵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你的意思是说……”

“圣上,臣可什么都没说。”高俅狡黠地一笑,“伏击他们的乃是辽国谍探,而我朝却是尽心竭力保护了他们的安全,而且还为此牺牲重大。”

“你当真是杀人不见血!”赵佶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地摇摇头,然后又紧逼着问道,“如今女真诸部联盟长依旧是乌雅束,他约摸活不了多久了,若是阿骨打在战场上又有什么万一,女真诸部是否会分裂?”

“这一点臣却不好打保票。”高俅却不敢事事保证,此时老老实实地一摊手道,“臣只能担保,阿骨打若早死,女真必定会乱,至于乱成什么样子这就不知道了。盈哥传位乌雅束,乌雅束传位阿骨打,到了阿骨打之后呢,是那些小一辈的子侄,还是同一辈的兄弟,这就得看他们自己的主意了。不过,现在这状况下,阿骨打却死不得,这也是我给那些汉医下的死命令!”

“他如今确实死不得!”赵佶露出了一丝惋惜,但这情绪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朕倒是很想知道,辽主下一步还会怎么做!”

然而,接下来几天之中传来的消息却让大宋君臣很是不解,原因很简单,女真还在扫荡黄龙府外围,而辽国朝廷居然没有动静。直到十天后,辽国上京那边方才传来消息——耶律延禧在射猎时从马背上不慎摔落,重伤不醒!

辽国和西夏使臣自然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的,眼见得日子一拖再拖,这两拨人已经决心在这里过天宁节了,而高端礼虽然觉得国内局势似乎有些动荡,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又碰到了女真发兵——他上次已经遇到过一次,打死他也不信这么巧碰到第二次。

而得到消息的高俅也不得不哀叹耶律延禧的衰运,他知道耶律延禧酷爱狩猎,至于历史上是否出现过他摔落马背的一幕他就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辽国在决策上的这一迟滞,将会给女真人带来空前的战机。毕竟,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临机未决,看来,辽国东京道很可能要完了!而接下来大宋朝廷要做的最大一件事,便是把萧奉先兄弟拉下来,然后让那些还有些能耐的辽国宗室上台,从而让辽国和女真血拼一场!

此时,高俅便窝在蔡京府上,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张长长的名单,另外在场的便是枢密院北面房副承旨廖进。此人乃是严均的心腹,当年严均签书北面房河西房时,便一直是他从旁相助。如今辽国规模庞大的谍探网络,便几乎都在他一手之中。

廖进一边指点着名单上的名字,一面侃侃而谈道:“辽主重伤之后,国事便都有萧奉先兄弟把持,但是,先前他能够坐稳枢密使之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辽主的偏爱,如今他摆明了要摄国事,群臣中反对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宗室之中反对的人更多,这些人都是根深蒂固的契丹贵族,手中有兵有权,所以萧奉先虽然要求立皇后所生的三皇子为嗣,无奈这些人并不答应,所以这些日子,他们根本无暇顾及东面的战事。”

“辽国政争竟至于此!”蔡京的目光和高俅一碰,随后若无其事地低头啜了一口茶,“如今辽国诸皇子中,最年长的是谁?”

“最年长的是文妃所生之子额噜温,然后是赵昭容所生之子习泥烈,再之后是皇后所生之子敖烈。三子都不过在襁褓之中,若立嗣则必有太后摄政事,所以说,辽国朝廷之中才会有这样大的争议。”

高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隐隐有了计较:“皇后所倚靠的自然是萧奉先兄弟,那么,剩下两子之中,又是谁最得群臣支持?换句话说,文妃和赵昭容两人,谁在外朝更有影响力?”

廖进沉吟片刻,坦然答道:“自然是文妃。文妃乃是国舅大父房之女,其姐嫁的是耶律挞曷里,妹嫁的是耶律余睹,这两个连襟都在朝堂有相当的影响力。尤其可虑的是,文妃通习汉学,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于诗词之道也有相当的心得。听说,前次女真起兵时,她曾经建议辽主大发诸道之兵二十万,结果为萧奉先所阻,否则,那一次的胜败还不好说!”

高俅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辽国后族萧氏,出过不少厉害的女人,想不到如耶律延禧这样的昏君,依旧能够有这样一个女人相伴。若不是萧奉先兄弟实在太没用,那个赵昭容在朝中没有多少势力,他着实不想让这个女人有问政的机会。只不过眼下,却少不得让他们斗一斗了。

蔡京轻轻放下茶盏,脸色倏然一动:“此女太过聪明,不可让其有临朝称制的机会,务必找个机会,或是让萧奉先兄弟除了她!只要此事一出,辽国朝堂一乱,中京一带必然采取守势,这样一来,女真进兵的势头也会受阻。而一旦遭到别人群起而攻之,凭萧氏兄弟的脓包,必定会败死,到了那时,辽国换了掌权人,事情就难说了!权臣少主,倒是令人期待!”

姜果然是老的辣!高俅连连点头道:“此计甚妙!”

第十章 为争位各展身手

辽主耶律延禧的不幸坠马在本就纷乱的朝局上又添了一把火,谁都知道,这位天祚皇帝不是什么有为的君主,但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一旦失去了这么一个主心骨,辽东战局自然是无人再去理会。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上。从后宫到朝廷,从京城到各地,所有人都在计议自己的抉择——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让人从草莽直窜云端,也可以让人从云端跌入地狱。

萧奉先就是最最紧张的人,他的祖上萧继先乃是睿智皇后萧燕燕的女婿,当年曾经官拜北府宰相,但是,到了他这一代,家中已经大不如当年。倘若不是凭借着外戚身份,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如今眼看耶律延禧这棵大树即将倾颓,他怎么还能安坐?

“大哥!”

萧嗣先匆匆而入,满面焦躁地问道:“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萧奉先抬头瞥了萧嗣先一眼,见其背后还跟着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人,不禁微微皱眉,随即轻描淡写地答道:“还能有什么消息,皇上依旧昏迷不醒,皇后正日夜衣不解带地陪侍在旁边。”

“大哥,难道还这么等下去么?”由于先前的辽东大败,萧嗣先如今处处被人轻视,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气,“朝中大臣中主张立长的不在少数,若是让文妃占了上风,你我兄弟到时还能有活路么?大哥,当断不断,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要动也不是轻易就能动得起来的!”萧奉先一时顾不得有人在场,怒气冲冲地反问道,“上京留守那里我可以支使得动,但是,南京道上京道中京道那边,我有多少亲信?万一被人走漏风声,从而使得事机败露,只有死得更快!”

萧嗣先却顾不得这么多,他只想重掌权柄,让那些小瞧他的人全部无话可说,此时立刻反驳道:“可是,皇后明明有子,因贵母而立子也是我国常事,有谁敢反对?”

“文妃萧瑟瑟在朝中颇有人望,你以为那些皇亲国戚就全都站在我们这一边么?”萧奉先如今方才后悔自己往日咄咄逼人,得罪的人过多,此时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齿道,“这个女人太聪明了,只要她在,朝中那些老家伙便会叫嚣着立长子。皇后又是贤德不管事的,否则也不会我一而再再而三进宫求她,她也不肯出面!若非我矫诏得以主持朝政,恐怕皇上坠马昏迷那一日,我们兄弟便会命丧他人之手!”

“大人何不先除了文妃?只要此女一死,那时朝外支持晋王额噜温的大臣畏惧大人手段,必定会倒戈,那时岂不是能够顺理成章地立小皇子为太子?”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萧奉先脸色大变,刀子般的目光立时朝一边的中年人扫去:“你是何人?”

萧嗣先见兄长脸色不好,连忙插口解释道:“大哥,他是我上次提到的云务成,前些日子我提的那几条计策,便是他指点的!”

萧奉先的目光愈发犀利,心中却有些疑惑。当日传来耶律延禧坠马昏迷的消息,他几乎惊惶无主,结果还是一向认为草包的弟弟提出了几条计策,他照此作为之后,总算是握住了朝中权柄,但却不免有些诧异,原来是有人暗中指点。

“当日你那些措置倒是不错,你对嗣先进言,可是为了求一个富贵么?”

云务成毕恭毕敬地深深行礼道:“二位大人乃是皇后的兄长,辅佐国政是名正言顺,我一介白身,自然希望能够借助两位大人的力量得以荣华富贵!”

萧奉先本就是自大之人,这两句恭维无疑让他异常受用,此时便大度地挥挥手道:“只要你尽心竭力,求一富贵又有何难?”他言罢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你倒说说,为何先要除了文妃?”

“大人,文妃所出的晋王乃是长子,而不少大臣由于和大人有隙,所以便舍嫡子而支持晋王,而此中关键,便在于文妃。”见萧奉先脸有所动,云务成便趁热打铁道,“文妃长姊,嫁的是耶律挞曷里,而幼妹嫁的是耶律余睹,两人都是宗室中深有人望者,文妃依靠这两人内外结交朝臣,已经结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倘若让他们坐大,皇太子之位必定为他们抢去。再者,即便皇上此番醒转,以他对文妃的爱宠,将来皇太子之位归属何人,犹是一个未知数。因此,不若快刀斩乱麻,将文妃除去,不啻是一举数得!”

“大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萧嗣先想起耶律余睹往日对自己的态度,心中憋的一肚子火立刻释放了出来,“即便是皇上醒了,将来没有萧瑟瑟那个女人作祟,皇后的宠眷必定更甚,将来小皇子的太子之位就能坐得更稳!”

萧奉先捏紧了拳头,然后又缓缓松开,由是重复了好几次,最后才渐渐下定了决心。他一向就对于文妃萧瑟瑟心存忌惮,此番由于皇太子之位的缘故,更是容不下她。一想到国中上下的那些宗室,他不由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好!”他霍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那便先除了文妃,到时候报她一个暴毙身亡,谁敢不信!”

见成功撩拨了这兄弟两人,云务成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又提了几条细则。如此一来,萧奉先兄弟自然对他更是信任,当日更将他留在了府中。

“瑟瑟,不能再等了!”萧珑音见平日坚毅果断的妹子一脸犹豫,心中不由焦躁得紧,“生死关头,即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晋王想一想,为我们全家想一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时候不奋力相争,难道你还想明哲保身吗?”

虽然知道外头朝臣正在为了立皇太子的事而吵得不可开交,萧瑟瑟自己也颇动了一点心思,但是,要她让皇后临朝称制,进而再设法取而代之,她却怎么也难以下定决心。毕竟,萧奉先兄弟虽然处处针对于她,皇后却对她一直不错。思量再三,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了肉中。

“也罢,为了国家大计,顾不得那许多了!”她猛地将两手合在一起,重重点头道,“你回去告诉挞曷里和余睹,让他们做好准备。三日之后,我便引皇后去拜会南北二府宰相以及其他重臣,之后你们在朝堂上便可伺机出动!”

“谢天谢地,你终于想通了!”萧珑音心中大喜,连忙又建议道,“今夜轮值宫中的乃是余睹的表弟,我看还是把晋王先接出去,免得出事!如今,外头可是比宫里安全多了,毕竟,你姐夫和妹夫都是掌兵权的,等闲没有人敢动他们!”

“好!”既然下定了决心,萧瑟瑟自然是果断,匆匆入侧殿将还未满两岁的儿子额噜温抱了出来。额噜温也着实乖巧,见状不哭不闹,只是拿眼睛瞟着母亲。

“好孩子,先到宫外去住几日!”萧瑟瑟神情复杂地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顶,终于狠狠心道,“姐姐,我就把他托付给你了!”

“你放心,我必定会照顾好晋王!”萧珑音重重点了点头,弯腰用一袭披风将额噜温裹住,随后便唤来随从一同出了宫殿。

三日后,萧瑟瑟照例去拜见皇后,游说皇后萧氏去拜会两府宰相,从而临朝主政。萧氏本就是心地纯厚的人,先前之所以力拒两个兄长,也只是担心他们擅权误国,如今见木已成舟,还不如自己主政平衡两派势力,因此犹豫再三便答应了。

当下两宫便乘了銮驾出宫,而后两府宰相和一群重臣便出面支持皇后萧氏临朝称制,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满城风雨。正在计议如何除去萧瑟瑟的萧奉先兄弟着实吃了一惊,尽管知道自家妹子临朝对他们并没有太大威胁,可是,两人对于萧瑟瑟的手段不免分外忌惮,气急败坏之下,他们只得冒险决定当晚便进宫动手。

晚上,萧瑟瑟便和德妃以及元妃在皇后宫中计议,还未曾说上几句话,外面便响起了阵阵喧哗。萧皇后震怒之余,立刻派内侍前去打探,谁知不一会儿那内侍便面如白纸地回转了来:“皇后娘娘,诸位娘娘,两位国舅已经封死了皇宫各门,说是要搜寻叛逆!”

“什么?”萧皇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两个兄长竟如此胆大妄为,想要站起来又跌坐在了椅子上,“他们……他们竟敢……”

元妃萧氏本是皇后之妹,此时闻听两个兄长竟公然入封闭宫阙,心中也觉得一阵惶然,倒是德妃霍地站了起来。

“他们一定是冲着文妃来的!”见皇后和元妃全都看着自己,德妃愈发冷静,“皇后,元妃,倘若今夜文妃有事,他日皇上醒来,必定会大为震怒。再者,两位国舅说不定是受人撺掇,只要我们三人能够保护好文妃,到时也许事情还有余地。辽东战局已经如此糜烂,上京不能再出事了!”

“好,就依你!”萧皇后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一旁的妹子一眼,“元妃,不管怎样,今夜绝不能让他们动文妃一根毫毛!”

萧瑟瑟原本心中惊惶,但听到三女如此说,心中不由稍稍安定了一些,起身盈盈一礼道:“今日皇后德妃元妃之恩,臣妾必定不会忘记!”

第十一章 除大敌国舅逼宫

在文妃寝宫扑了一个空,萧奉先兄弟这才得知萧瑟瑟连同德妃元妃去了皇后宫中,顿时大为恼怒。他们的两个妹妹都进了宫,一为皇后,一为元妃,这原本是最大的靠山,无奈皇后性子娴熟,元妃又是宽厚沉静。平日他们兄弟或有请托,往往宁可直接去求于辽主耶律延禧,也不去找皇后和元妃,便是因为两女那一关难过的缘故。

“怎么办?”事到如今,已经退缩不得,但是,萧嗣先又不敢公然率人冲击皇后寝宫,不免有些惶然无措,“皇后德妃元妃都在那里,如果我们就这么冲进去……”

“我们还有后路么?”萧奉先狠狠地一跺脚,声色俱厉地道,“顾不得那许多了,就说文妃勾结耶律余睹等人妄图谋反,今夜一定要她死!”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立刻问道,“杀母而放过其子,终究是一个祸害,晋王呢?”

“哪里都找不到晋王!”对于这一点,萧嗣先比兄长更急,因此他冲进文妃宫殿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那位只有两岁的晋王。在他看来,只要晋王死了,那么,文妃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施展,但是,晋王额噜温居然像是插翅飞头了一般。

“可恶!”萧奉先狠狠地一拳击在了廊柱上,厉声吩咐一个手下将一个文妃的宫人拖了过来,“我问你,晋王哪里去了?”

“大人,奴婢确实不知道!”那宫人已经是吓得簌簌发抖,连连磕头,“奴婢只是外头侍候的……”

萧奉先知道,与其先去皇后宫里浪费时间,不若先将晋王额噜温找出来,因此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手段。见那宫女什么都不肯说,他不由心头火起:“来人,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你们若是不肯说,待会便是一个下场!”

眼见那宫女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响起了震天惨叫,文妃宫中的一群内侍宫人无不是噤若寒蝉。此时,为了自己性命计,哪里还有人能够想到主子平日的好处,当下便有几个内侍宫女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神情慌张地跪在地上磕头。

“大人,晋王……晋王几天前就不在宫里了!”

“大人,晋王早给人带出宫了!”

“大人,前几日文妃的姐姐进宫来过,说不定晋王就是给她带走的!”

听到这些,萧奉先更是心头大怒,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萧瑟瑟竟会有如此先见之明,竟先把晋王额噜温送出了宫。这么一来,要么今夜取了萧瑟瑟的性命,然后一举剪灭耶律余睹等人,否则,将来倒霉的必定是他们兄弟!

“大哥,怎么办?”

“去皇后宫里!”萧奉先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见地上跪着的那些内侍宫人面露讨饶之色,他旋即狞笑一声道,“晋王被人劫出宫,他们全都有罪!来人,将他们全部处死,以儆效尤!”

听到这个命令,那群内侍宫人不由魂飞魄散,纷纷起身想要奔逃,无奈四周都是重重铁卫,他们哪里逃得掉,不多时便全都被拿住。由于宫中不便见血,便有人拿来弓弦将他们个个勒毙,不过一刻钟工夫,便已经是满地尸体。

萧奉先下令处死文妃的宫人之后,便命萧嗣先带着三百军士出宫,务必趁夜将耶律余睹等人一网打尽,自己则带人直扑皇后宫中。此时此刻,他哪里顾得上什么礼数,将拦在门口的两个内侍一脚踹飞之后,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萧奉先,皇后寝宫岂能容得你乱闯?”德妃见萧奉先带着一队甲士冲进房来,立刻起身挡在了前面,“皇上如今尚且在位,你就敢如此胡作非为,难道以为皇后治不得你么?”

见德妃开口,萧皇后知道自己此刻绝对退步不得,当即喝道:“大哥,我今日再敬你一声大哥,若是你还知道君臣上下有别,便立刻退出去,我可以不计较你今日大胆闯宫之日。否则,任凭皇上再如何信任你,他日他醒来之日,你应当知道是怎样的下场!”

见皇后德妃元妃挡住了去路,而文妃萧瑟瑟根本不知所踪,萧奉先早已是六神无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他登时把牙一咬,恶狠狠地道:“皇后娘娘,并非微臣不遵礼数,而是文妃勾结耶律余睹等人,妄图拥立晋王谋反!臣奉皇上旨意佐理朝政,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的叛党!臣情非得已,还请皇后娘娘允准臣入内搜查!”

德妃萧氏乃是北府宰相,太子太师常哥之女,她是诸妃之中第一个生养的,只可惜被耶律延禧寄以厚望,进封燕国王的挞鲁尚未满周岁便已薨逝,但论及位分,她却只逊于皇后一人。她自幼学习弓箭射猎,胆略本就胜于寻常男子,此时尽管萧奉先等人都是腰悬利刃,她却依旧毫无惧色。

“大胆!”她见萧奉先居然诬陷他人,不由气得柳眉倒竖,“皇上坠马来得突然,你何来的旨意主持朝政?我等还未追究你矫诏之罪,你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诬陷别人是叛党?”她一边说一边暗地朝皇后靠近了一步,冷笑一声道,“文妃是否有罪,自然得由皇上决断,你想要矫诏取文妃性命,今日却是休想!”

萧奉先恨得牙齿痒痒,却终究不敢太过分逼迫,只得低声下令身边部下绕到后面从窗户进去查探。吩咐完之后,见一旁的元妃一声不吭,他便出口唤道:“贵哥,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替我劝劝皇后吧!文妃早就把晋王送出了宫,分明是居心叵测,倘若不能将其正法,恐怕上京之中便会不得安生!孰轻孰重,你应该知道分寸才对!”

元妃眉头一蹙,却并未依言相劝:“大哥,你带兵进宫,胁迫皇后,已经犯了重罪,至于文妃将晋王送出宫,也定然是为了保护晋王周全。否则,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大约会说晋王暴毙?我家世代忠烈,深得历代先帝信任,你此番作为,又将置我和皇后于何地?”

“你……”萧奉先万万没有料到往日寡言少语的小妹竟词锋如此厉害,一时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见德妃在一旁冷笑连连,他更是怒不可遏,几乎想挥剑杀出一条血路。然而,他自忖实力不够,若是德妃再有闪失,上京之中更难以弹压得住,只能勉强压制了怒气。

好一会儿,一个亲卫匆匆来到他身后,低声报说:“大人,都搜遍了,就是找不到文妃!”

“岂有此理!”眼见此次入宫极有可能一事无成,萧奉先登时勃然大怒,“皇后娘娘,倘若被文妃走脱,他日你我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事到如今,你难道还要维护仇人么?”

“住口!”一直保持克制的萧皇后终于忍不住了,劈头痛斥道,“我若是任你胡作非为,才会害了满门亲族!你的权势比当年耶律乙辛如何,以耶律乙辛的擅权大胆,最终还不是落得身败名裂祸殃家人?我早已命人去传南北院之兵,你若是速速退去,我还能为你转圜一二,否则,大军一到,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夺里懒!”听到消息可能走漏,萧奉先再也忍不住了,直呼萧皇后小字道,“我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么?你一心一意帮着外人,反倒以为我们这些亲兄长是在害你?夺里懒,我再问你一次,文妃究竟在哪?”

此时,宫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兵器交击,然后便是震天的喧哗,宫中众人一时震惊不已,就连萧奉先也变了脸色。倒是德妃在侧耳倾听一阵之后,突然叫道:“是勤王的兵马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她忽然疾冲数步,从墙上拔出佩刀,而后回转挺身护在萧皇后和元妃身前:“萧奉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执迷不悟么?”

“不可能!”萧奉先根本没注意德妃的举动,口中兀自喃喃自语道,“上京之中怎么可能还有能够调动的兵马?”

见耶律余睹领着无数兵士分头冲进宫殿,萧皇后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不由瘫倒在了位子上,而元妃则看着萧奉先面露不忍。这谋逆大罪在前,任凭萧奉先曾经何等显赫,怕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耶律余睹大步进殿,伏地下拜道:“臣参见皇后,德妃,元妃!”

“免礼!”萧皇后虚弱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文妃可还好?”

耶律余睹闻言大惊:“臣并未遇见文妃娘娘!”

“什么?”德妃忍不住惊呼出声,不由心道大事不好,“文妃换作侍卫装束,早已拿着皇后手令出宫调请援兵,怎得会没遇见你?那你又是如何进宫来的?”

耶律余睹哪敢坦白早在监视萧奉先兄弟举动,所以才能恰到好处地赶来,只得辩解道:“臣是得到了宫中侍卫传来的消息,说是萧奉先带兵入宫,所以匆匆赶来护驾……”

话还没说完,外头便有一个侍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不好了,文妃娘娘……文妃娘娘在出宫路上遇刺!”

一时间,宫中众人惊愕莫名,只有萧奉先在一旁狂笑不止。

第十二章 忌立场重臣心疑

上京政变,萧奉先兄弟夺宫不成被擒,文妃萧瑟瑟遇刺重伤,皇后萧夺里懒临朝称制,以内外拱卫大权付耶律余睹,耶律挞曷里。这一系列的消息传入大宋开封府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了。

这一天在枢密院当值的乃是蔡京,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他先是派人去通告高俅等人,然后便把一干资料完完全全浏览了一遍,等到高俅几人匆匆赶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胸有成竹。

“事情真的这么顺利?”高俅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把那些密报看完,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想不到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一场政变不过一晚上便收拾了局面!”

“那也是因为萧奉先兄弟太不得人心,再说,这算是什么政变?就连萧奉先的两个妹妹都不曾支持他,他根本就是自取死路罢了!”蔡京冷笑一声,但心底却异常得意,“文妃重伤,传言她活不了多久,再加上先前萧奉先谋逆时皇后元妃都未曾参与,如此一来,皇后临朝称制便是名正言顺的事。不得不说,这位皇后倒是一个谨慎人,能让上下这么多臣子没有异议,作为萧奉先的妹妹,也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如今果然应证了元长公你上一次的话,少主权臣,只不过,萧奉先兄弟必死无疑,这权臣会是谁,倒是值得期待!”高俅心中松了一口大气,忍不住开起了玩笑,“若是辽主突然苏醒过来,听到如此状况,说不定一气之下也就去了!”

“治下出了这样的乱臣贼子,自然是人主的心头大忌。”何执中冷不丁插了一句话,见人人都是心情极好,便开口建议道,“圣上正在等着这份奏报,不如先去崇政殿面圣如何?”

蔡京高俅阮大猷自然不会对此抱有异议,很快,一干人便齐集在了崇政殿中。

“好,好!”赵佶忍不住击掌连赞,“这一次的事情端得是干净利落,实在是漂亮!任是辽人左右提防,大约也料不到此事有我国做的文章!辽国兵败如山倒,不过是因为国中主政的人实在太糟糕,如此一来,别说女真不用再想节节胜利,就是将来的胜败还在尚未可知之间。辽主这一次落马受伤,当可算是一次难得的契机!”

“要是辽主知道圣上如此评论,怕是在睡梦中都会吐血!”高俅顺便捧了一句,这才朝众人瞟了一眼,“如今萧皇后临朝主政,但是,因为萧奉先兄弟的缘故,她必然不能依靠萧奉先的那批班底,于是,那些昔日被弃用的老臣,如今很可能被召回朝。这些人虽然垂垂老矣,但是,对于时局却还有一定的见地,倘若他们能够抓住机会,说不定女真会被压缩在辽东难以寸进!”

“伯章说得不错!”蔡京也点点头接口道,“女真屡次大胜,在辽人的心中植下了失败的影子,再者他们运用战术确实在辽国将领之上,于是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取得战果。然而,倘若辽国能够真的下决心动用举国之兵,然后在选出一个深通军略的将领,可以肯定,将来两边必定会是苦战连场!”

“正是要他们苦战才好!”赵佶兴奋地捏紧了拳头,脸上尽是夙愿得偿的神色,“朕既不想女真高奏凯歌直逼上京,也不想辽国大军一举扑灭了女真诸部。他们打得越狠,于我国便越有利!朕倒是希望,辽国会派一个行事谨慎的老臣坐镇辽东,唔,萧乌纳便不错……不过眼下辽东局势复杂,便是他也难能说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高俅微微笑着答道:“圣上说的也许会变成现实,虽然耶律余睹,耶律挞曷里由于此事而得到重用,不过,两人都是宗室的少壮军方人物,至于政事总需要有老成的人代为打理。不出多时,萧乌纳必定被召回朝。”

由于这都是难得的好消息,因此,崇政殿中的气氛自然极为融洽。再想到近在咫尺的天宁节,几个宰臣免不了都奉承了几句,恭维得赵佶极为得意。然而,就在诸臣预备退出的时候,御座上的赵佶冷不丁问了一句话。

“先帝去世之后,钦圣太后钦成太后相继去世,就连吴王也离朕而去,如今,除了还有几个兄弟之外,朕已经再没有一个长辈!冲静仙师避居瑶华宫多年,此次天宁节,朕想让冲静仙师也出来散散心,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高俅固然是知道赵佶如今经常去探望这位先帝废后,但是,探望是一回事,公然将其接出来又是一回事。更何况,当初废后的举动,在场所有人都有参与,他可以不在乎,可蔡京又会如何?

出乎他的意料,蔡京却很快做出了回答:“此乃陛下的家事,臣等自然附议。”

蔡京既然起了这个头,别人自然不好再作恶人,纷纷点头称是。见到这一情景,赵佶自然很是高兴。

出宫之后,蔡京未曾多话,径直回了枢密院,而一到都堂,何执中便立刻屏退了一干杂役,面色凝重地问道:“圣上是不是真的要复立孟后?”

高俅和阮大猷对视一眼,也无心去纠正他的语病,轻叹一声道:“圣上为人极为执拗,只要是认定的事,绝不会理别人如何看。这一次除非是群臣不计得失声势浩荡地上书,否则,恐怕此事便是定局。只是,圣上用人不拘一格,朝中同情冲静仙师的同样不在少数,谁人会因为这个而触怒了圣上?”

“这……”

何执中顿时哑口无言,他倒不是为自己担心。当日章惇曾布蔡卞蔡京等人谋废孟后的时候,他那时官职尚低,无缘参与其中,此番哪怕是真的烧起大火,一时之间却烧不到他的身上。问题是,若别人以此为借口,把当年的旧事全部翻出来算账,却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毕竟,已经有了崇宁星变在前,若是这期间再来什么名堂,这上上下下的朝局就乱定了。

“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阮大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中总觉得忐忑不安。他曾经是曾布的死党,后来虽然又和高俅走得极近,但论政见,却是新政的坚定支持者。而当年被宣仁高太后选出来的孟后,无疑代表着旧党中坚,倘若真的复立,恐怕朝中确实会波澜大起。

同表面的淡然不同,晚间一回到府中,蔡京便阴沉了脸。区区一个被废黜多年的孟后,他当然不会在乎,一来赵佶是极有主见的人,不会因为妇人之言而乱了心绪;二来则是孟后当年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不会在朝政上多做干涉。问题是,孟后的代表意义却非同小可——因为,她才是当年宣仁高太后认可的皇后!

旧党中人会不会以为这是一个信号?他的心中浮起这么一个想法,顿时愈发心烦意乱。从苏辙起知大名府开始,一系列的变故便接踵而来,曾经退出朝廷中枢十数年的旧党卷土重来,虽然未曾占据中枢要职,但却是渐渐开枝散叶重新焕发生机,若是真的任由他们上来,异日一旦有变,恐怕他自己也难以保全!

“爹!”蔡攸推门进了书房,见父亲坐在那里皱眉苦思,便在对面坐了下来,“爹爹何事如此烦恼?”

蔡京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很快想到了蔡攸那一通恰到好处的上书。虽说也有自己的暗示在里头,但是不可不说,那一通进言时机极妙。满朝之中,还有那个重臣之子能够这么快一跃而至文学侍从?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渐渐缓和,沉思片刻便把今日之事吐露了出来。

“父亲多虑了,看圣上的样子,似乎也顾忌到瑶华宫孟后的身份立场,所以并未提及复立之事。”蔡攸听完便笑道,“此次乃是圣上天宁节盛会,若是圣上一意要复立孟后,这正是最好的机会,这说明圣上还是以朝局为重。再者,论亲疏,孟后不过是圣上的嫂嫂,非但不能和钦圣向太后相提并论,而且就连当初吴王也比她有更大的吸引力。圣上要的,不过是一个能维系亲情的人而已,并不只是针对孟后。”

“哦?”蔡京眉头一挑,心中颇有些异样。他沉浮宦海这么多年,儿子能够想到的,他自然不会想不到。蔡攸这番话看似面面俱到,但还没有刺破表层看到内里的关键。但是,对于一向被人认定是不学无术的儿子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难得了。“从这番话来看,你已经是很有长进,不过,有些事情不妨看得再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