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却不管这么多,拿过披风就为王皇后系在了身上。月光之下,这一袭龙纹披风自然是格外耀眼,底下的百姓早已听说是皇后亲自莅临,又是好一阵喧哗。

尽管这两年已经领受过了赵佶的颇多温情,但在人前这还是第一次,王皇后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许红晕,原本尚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显得娇艳几分。“臣妾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自为圣上的天宁节添彩,此次身子稍好一些,怎能再缺席?”

“好,好!”赵佶连连点头,下意识地抓住了王皇后的手,帝后两人便站在了宣德楼的最高处。此时此刻,底下山呼万岁声不绝于耳,竟是震耳欲聋。

见帝后两人看上去琴瑟和谐,高俅心中却有些黯然。翰林医官院院使罗蒙是他举荐的,因此,即便他不去刻意打探消息,对于宫中众人的身体状况却依旧是廖若指掌。据罗蒙说,王皇后的身体已经日渐孱弱,怕是熬不过明年。如今看来,这位皇后怕也是在把握最后一点时间了。

“元长,伯章!”

听到这声呼唤,蔡京和高俅连忙上前,却只见赵佶转过头来,神采飞扬地道:“将来若有天下大定的那一日,朕便要在这宣德楼大阅诸军,一观献俘阙下的盛况!”

第十九章 婚庆日贵客盈门

借着天宁节的喜庆,赵鼎的婚事终于到了最后阶段。府邸、陪嫁以及由此衍生而来的一连串事务,足以让高俅觉得脑袋发昏,虽说是嫁女儿,但是对于生父已经去世的高蘅这个侄女,实在和女儿没有什么分别。即使是当日高傑和蔡蕊成亲的那一回,他也没有感到这么疲累过。

当他半是抱怨地对英娘提起此事时,英娘却不由得笑了起来:“如今原本就是娶媳容易嫁女难,当日是蔡相公嫁女,自然是他们最忙,如今是你把侄女许配出去,忙得团团转当然是应该的。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次总共花了多少钱?”

如今家里的银钱往来都是三个女人在管,高俅是只管花钱不管理财,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名堂,因此下意识地问道:“花了多少?”

“嫁妆十万贯,婚事的开销、宴请再加上其他,还有那座宅院,所有通共算下来,大约在三十万贯左右。当然,这是我们家家底厚,但就算是寻常官员家,不管怎么节省,一场婚事花费个万贯也是如同水漂似的,连一个泡都浮不上来。”

高俅闻言顿时生出了一种极度无力的感觉,看来,还好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若是老这么折腾,恐怕再多的钱也是白搭。怪不得如今官宦人家有生女不如养男的说法,这样嫁女的豪奢,有几个人经受得起?

“三日后便是正式的婚礼了,好在我明天就能出去,还能帮上一点忙。”由于自己先前怀孕,之后又是坐月子,此番竟是未曾尽一点心,英娘自然有些心中愧疚,“蘅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就和自己的女儿一样。此次是她出嫁的大事,我怎么也得出面才是!”

高俅闻言却不禁眉头一皱,后世坐月子都是养得白白胖胖,可英娘这一个月进补下来,整个人却瘦了一圈,这让他不得不心生忧虑。可是,伺候英娘的都是最有经验的仆妇,应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对。

“你就别操心了!”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让妻子多多休息,“外头的事情有的是人操办,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别到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放心,我看蘅儿也是一样的,断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出了正房,高俅便想起那日见赵鼎母亲的情景。这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妇人,看上去慈眉善目,但眉宇间却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坚毅,人也比那些寻常养尊处优的官宦贵妇老一些,足可见当年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在言谈间,高俅还是感到这位高蘅未来的婆婆很好相处,心里也放下了心。高蘅不是高嘉,乖巧不说又很懂人情,断然不会在婆媳关系上栽了跟斗。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知怎的,他突然念叨起了这句话,不由哑然失笑。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间,自己已经在这里过了十四年,再过十年,便是自己的儿女也要娶妻嫁人了!

婚礼的那一日,自然是热闹非凡,只不过这一次焦点不在高府,而在刚刚整修得焕然一新的赵府。为了这座在东京城中位置还不错的宅院,一下子就用出去六万五千贯钱,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总共达到了十万贯。因此尽管涌入了不少客人,仍旧并不显得拥挤。

由于是小一辈的婚事,因此来贺的也大多是小一辈,但是,朝廷大臣依旧不少。京城官员的眼睛最尖,谁可能得用,谁可能拔擢,谁可能降职,谁可能见罪,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因此,对于一年连窜数级的赵鼎,所有人都认为,此时此刻套套交情不是什么坏事。

和赵鼎同年得中进士的人来的最多,这些人大多都还在那些不起眼的位置上厮混,得意的终究只是少数,而由于上书密奏言事而得以归京的状元蔡薿,无疑是混得还算体面的一个——尽管他自己仍然对赵鼎的境遇羡慕不已,但是,他已经四十出头了,家中早有妻室,不可能奢望还有哪个高官肯把女儿嫁给他了。他如今授起居舍人,算是已经在御前挂上了号,自然不再和那些进士搅和在一起,只是游走在一群朝官中间,力图混一个脸熟。

看到这热热闹闹的场面,高俅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日高傑大婚的情景,可惜的是,那时前来道贺的陈王赵佖,这一次却是不可能再来了!

“伯章!”

听到这声,高俅不由有些诧异。来的朝臣虽多,但几乎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而那些重臣则大多是让小辈代为出席。这种时候,有谁够资格直呼他的字?转头看到眼前人,他不由吓了一跳,这不是当朝首相蔡京还会有谁?

“元长公!”

“怎么,伯章难不成以为我会不来?”蔡京今日一身便袍,兼且刚刚一路走来悄无声息,因此竟是没有引起多少轰动。“我让攸儿先来了,旁人自然不会想到我要来,不想连你也如此吃惊。”

“这不是小一辈的婚事么?我哪里防得到元长公你来?”一瞬间的惊诧过后,高俅便笑道,“我虽然各处都送了请柬,便连阮大猷他们都只是让子侄辈道贺,元长公你这一来自然不同凡响。对了,我听说明年你有位公子也要娶妻?”

“不过是为了给他收收心而已,不值一提!”蔡京无所谓地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除了攸儿还算有一些出息,我那剩下几个都是逆子,不求上进不说,成天在外给我惹事生非,我只希望他们能在娶妻之后收收心罢了!到时候随便操办一下子也就完了。”

高俅却心知肚明,这所谓的随便操办,大约也不会逊于他今日嫁侄女的盛况,毕竟,蔡京的官位摆在那里,谁人敢不去趋奉?

“不管怎样,到时我可第一个要去喝喜酒的!”他见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境况,不由出声取笑道,“那些人已经看到元长公你来了,要不要到里边去避一避?”

既然已经让蔡攸先来,蔡京当然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人纠缠住,点点头便随高俅来到了后堂,见这里宽敞透亮不说,又没有几个人,突然就笑了:“想当初高傑和我家蕊儿成亲的时候,我们一群人也都是躲在了后面避风头,想不到时至今日还是如此!唉,时过境迁,如今却是不可能有第二个陈王了!”

高俅倒没想到蔡京也会提起这个,脸上微微色变,最后便低声问道:“元长公可是想到了冲静仙师的事?”

蔡京深深叹了一口气:“前几日宣德楼上,孟后虽然没有出现,但是,百官中议论的人已经不少,便是因为圣上将孟后迁出瑶华宫,安置在圣瑞宫中的缘故。圣瑞宫乃是当年钦成皇后的居处,无论规制还是宫室都远胜于皇后宫,圣上如此措置,怎能不让臣下有别的看法?伯章,你我相交已久,我的心思也不想瞒你,当日废孟后乃是为了国策,如今倘若孟后复立,对于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蔡京如此赤裸裸地道出心中看法,高俅自然不好虚言搪塞。想当初,他就是为了让曾布争取主动,因而让其主动上书请废孟后,论起来,他比蔡京还罪魁祸首。不管史书上对于这位后来的隆佑太后如何赞誉有加,他却不敢奢望对方不会对这多年前被废的经历耿耿于怀。毕竟,每个人心中总有一口盛气在的。

“圣上那里……应该不会轻易复立。”他沉吟良久,终于含糊地道出一句话,“复立是大事,只要百官不肯奉诏,圣上也不会专断独行,只是,这孟后那里,却应该设法弥补一些。先前由于孟后被废,似乎也影响到了其家人,倘若从这些方面弥补也是行得通的。圣上要的不过是一位尊长,至于名号上,不妨把这步伐再拖一拖。”

听高俅这么说,蔡京也知道断然不可能完全阻止这件事,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毕竟,孟后代表的是宣仁高太后为代表的旧党势力,如今旧党未曾被赶尽杀绝也就算了,再让旧党因为这个缘故而团结起来,那他这个宰相就不用当了。

两人正想再深入谈谈,外头门帘一掀,一个人影突然闪了进来。两边打了照面之后,齐齐都是一愣——原因很简单,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圣上!”

蔡京和高俅齐声低呼,脸上全都是一片骇然。外头什么人都有,这天子官家突然闯了来,居然没人认出,这也太荒谬了!

“原来二位卿家都在这里!”

过了二十五岁生日,赵佶却仍旧是大事上成熟稳重,小事上随意不羁,此时见蔡京和高俅双双行礼,便摆了摆手道:“今日朕是混在几个士子中间进来的,避开了那些朝官,自然不会有人认出朕来。倒是刚才伯章那个随从一眼就看到了朕,所以便介绍了这个去处,谁知已经被你们俩占了。外头那么热闹,你们俩却躲在这里说悄悄话,实在是悠闲得紧!”

高俅的脸上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宋时君臣不像后世那样际野分明,赵佶更是创下了“君臣同乐”次数最多的纪录,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天子可以随随便便地跑到一个臣子的婚宴上来,尤其是赵鼎这样位分的臣子。

和蔡京对视了一眼,他着实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声清清楚楚的呼喝:“开宴喽——”

第二十章 贺婚事天子降恩

由于赵佶的到来,蔡京和高俅反倒不好出去了。只是蔡京倒还罢了,高俅却算是本次女方的尊长,该当坐首席的,要是不露面怎么也不成体统。因此,在为难了一阵子之后,他立刻叫来了一个仆役,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这番措置完毕,他才转身问道:“圣上,外头可还有此番伴驾而来的臣子?”

赵佶的回答却是轻描淡写:“王恩太忙了,天宁节这么多天,他都是尽心竭力,所以今早朕放了他三日的假,让他暂时把事情交给副指挥使。殿前司怎么说还有其他人在,用不着他一人担当所有。朕今日只是带了几个贴身班直,人都在外面守着。”

高俅闻言苦笑,只得对蔡京道:“我已经吩咐他们去再备一席,就放在这里面,只能让元长公你陪着圣上了。待会我再去外面找几个人过来,到时再请新郎官来拜见。圣上,外面人多嘴杂,您还是别出去好,免得明日御史弹劾不断!”

赵佶自知这一时兴起会带来无穷麻烦,当下便点了点头,见高俅告罪退下之后,他却低声对蔡京问道:“元长今日怎么也来了?”

蔡京心中暗自苦笑,赵佶是一时兴起,他又何尝不是一时兴起?只是,这两拨人偏偏撞在了一块,不得不说是天大的巧合。思来想去,他索性一摊手答道:“圣上是怎么来的,臣也是怎么来的!”

“哈哈哈!”赵佶不由大笑,笑过之后却看到门口进来几个人影,定睛一看登时大乐。原来,阮大猷何执中等人居然全来了,一干人看到赵佶和蔡京在里头,全都是呆若木鸡。

高俅硬是把几个打眼十分的人请到了里间,这才回去坐了首席。高太公这些日子身体不佳,因此这好日子却是不能来,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娘家的头一号人物,当然,仅仅是官职,他也压得住场面。倒是底下几个眼尖的宾客暗自奇怪,刚刚似乎还看到蔡京和几个政事堂宰臣,怎么眨眼之间就全都不见了?

不过,热热闹闹的酒筵很快冲淡了人们心中的疑问,赵鼎这个新郎倌自然免不了一席席地执壶敬酒。待到了首席之后,他恭恭敬敬地满斟了一杯,然后双手呈了上去,口中叫了一声:“二叔!”

听到这一声,高俅自然眉开眼笑,连忙伸手接了。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他这个叔老爷看侄女婿,却也是同样的道理。毕竟,赵鼎这个人就是他看中的,人品学问都是上上之选,要再挑一个更好的恐怕也不容易。

“元镇,人说成家立业,如今你已经成家,将来便须好好立业才是!圣上委你一州之地,你可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赵鼎慌忙应了,待敬完这一席的其他人之后,他正松了一口气,却瞥见高俅朝自己招手,连忙走上前去:“二叔有什么吩咐?”

高俅起身把赵鼎拉到一边,见四下无人注意,便低声道:“你和我到里边来。”

赵鼎一头雾水地跟着高俅到了后堂,见里面同样开了一席,同样是觥筹交错,面上不由一呆。待看清了落座诸人之后更是愣了——好嘛,加上高俅,这不是崇政殿议事的全套班底么?这倒也就罢了,怎么堂堂天子也来了?

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之后,慌忙下拜行礼,只是这一拜还未到地便被人拽了起来,抬头一看却是阮大猷。此时,只听坐在首位的赵佶笑道:“今日只有新郎官和我们这些宾客,不分君臣上下,我们都是来喝喜酒的!怎么,你不上来敬朕一杯么?”

听到赵佶这么说,赵鼎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忙上前给所有人满上了一杯,亲自给赵佶奉上。“圣上驾临,乃是臣无上荣耀,谨以此杯,谨祝陛下江山万年!”

“好!”赵佶笑吟吟地一饮而尽,“你此番大婚,朕也无物可赠,回头就送一幅画给你!惟愿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将来多子多孙,哈哈哈哈!”

赵鼎强忍心头激荡,连忙躬身称谢。而皇帝开了头,边上一圈大臣自然是连说好话,但心中却很有些异样。毕竟,他们全都先派了子侄辈过来,结果自己还是免不了来凑热闹,却还碰上了怀有同样心意的同僚,再加上皇帝的突然凑趣,这实在是太巧了。

好容易应酬好了这些人,高俅便领着赵鼎出去,见其似乎仍沉浸在刚刚的惊诧中,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贺客?”

“二叔……”赵鼎毕竟不熟悉这样的称呼,好一会儿才有些慌张地问道,“圣上突然驾临,让他们坐在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妥是早就不妥了!”高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指指外面济济一堂的宾客道,“难不成让圣上和外头这些人挤在一起,那更是要出问题的。总而言之,圣上这次是一时兴起,你不必多管,只需把这当作是难得的恩宠便是。此事我会设法掩盖,你不必操心了。”

“二叔勿怪,我只是有些……”赵鼎很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直以来,他都是以治国平天下作为目标,志向自然是不小,只是,一连串的遇合让他获得了比想象中更快的窜升速度,一时间自然有些不能适应。踌躇片刻,他终于点了点头道:“二叔的意思我明白了,断然不会因此而乱了心绪!”

热热闹闹的酒宴一直持续到午夜,等到宾客渐渐散了,高俅便让赵鼎带着赵老夫人见了天子。由于赵鼎这位老母的贤名在外,赵佶自然是多问了几句,发觉对方知书达理后更是大悦,当下便应承进封她为郡太君,更是为这喜庆之日平添几分光彩体面。

好容易将赵佶送回了宫,高俅这才松了一口气。今日这婚宴大宴四十桌宾客,女眷还有二十桌,简直是非同小可的铺张。不过,各处送来的礼金也同样非同小可,赵佶虽然说送一幅画作为贺礼,但事先已经让人送来了金银钱各一百,其他宾客的礼甚至更重。只不过,这些都是赵家的事,和他便没了关系。因此,会合英娘等人之后,他便匆匆回家。

这一觉他足足睡到次日辰时,好在大宋大小朝会都不是日日有的,他也不虞因此耽误,匆匆梳洗用了早饭便去了禁中。今日是他轮值枢密院的日子,西北军情固然是连绵不断地送来,就连辽东战报也几乎是一日一报,好容易训练出来的军鸽,便几乎全都用在这两条线上。如今辽国虽然遭遇大变,大宋却也不敢过分紧逼,毕竟,河北边防非同小可,以河北禁军去碰辽国精锐,很可能是有胜无败的战局。

霍端友早已将所有的战报都整理了出来,见高俅坐定,他便一封封一份份地转述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如今辽国在辽东采取守势,而由于萧奉先之变,辽东少数忠于他的辽国将领已经有些不稳的迹象,而女真兵力已经达到了两万余人,再加上渤海,兵力激增到了将近三万。只是这些人如今还未完全整合,辽国的守势虽然为自己的内部整肃提供了时间,但也同样给了女真休养生息重整军力的机会。”

听霍端友分析得头头是道,高俅不由又看了他一眼。霍端友学问人品都是好的,而且又是翩翩公子模样,平素甚得赵佶信任,此番出任枢密都承旨,竟带了几分奉旨监察之意。可贵的是这样的人待下却毫不骄矜,在枢密院这数月来,竟是无一人说他的不是。

“仁仲辛苦了!”他略点了点头,稍一沉吟便问道,“这里的战报可都作了节略?”

“是,是否要转去政事堂?”

“转一份过去吧!”高俅不假思索地答道,见霍端友转身欲走,他立刻又加了一句,“圣上对于西北和辽东局势也很关心,你送去之后顺便去一下福宁殿,也好把其中关键解说一遍,否则等到时崇政殿议事的时候圣上再了解详情就迟了!”

见霍端友点头答应,高俅便把精力集中到了眼前的战报上,这都是经过一群令史整理过的,因此他看起来分外轻松,一目十行便能几乎了然。待到浏览完之后,他便把整个人靠在后背上,闭目沉思了起来。

辽国临朝主政的萧皇后并不是有大魄力的人,而她是萧奉先的妹妹这一点也占了很大的因素,在不少事情上都不能放开手脚。主政将近两个月,如今太子储位依旧空悬,可想而知国内的政争到了什么程度。好在不少当初被辽主耶律延禧贬斥的忠直臣子纷纷奉诏回朝,否则,这局面怕就是难以收拾了。

但是,他如今看重的消息只有一条——以萧乌纳为东北路统军使!

萧乌纳何人,此人历任北院宣徽使、南院枢密使、北府宰相,对于女真一向是曲意提防,却由于屡次忤逆辽主耶律延禧之意而被贬。此番被委以东京道统军重任,无疑是辽国朝廷上下希望用其来对抗女真。只是,这一招能够奏效么?

第二十一章 旧主逝女真建国

过了十月,北国自然是显现出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象,但是辽东却战云密布。自从被女真下了黄龙府之后,信州、通州、咸州一路势如破竹全都为女真所下,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东京城辽阳府和周围的小城。但是,辽国在东京道和中京道之间布下了重兵,是以女真进兵并不容易。

对于女真而言,区区辽阳府已经不是重点了,辽东大部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他们眼下的目标自然更远。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高丽居然出兵三万逼近宣州!

“三叔!”

完颜娄室走进房间,见阿骨打正对着墙上的地图出神,只得又开口道:“这天寒地冻不易进兵,高丽人那边应该只是做做样子,想必不会有真正的动作。”

“哼,这些高丽人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全都是仿效中原那一套,他们何尝不想分一杯羹?”阿骨打冷笑一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深重的寒意,“当初辽国立国的时候,高丽人也同样不肯屈服,结果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怕了,立刻上表臣服,然后世世接受册封。他们如今不过是看我女真兵少,倘若一朝看到我国强过辽国,还不是立刻会偃旗息鼓?这等首尾无常的小国根本不足为惧!”

完颜娄室本就不把高丽放在眼中,只是觉得阿骨打这段时日情绪不对,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如今乌雅束虽然名义上是诸部联盟长,但是,大多数实权已经掌握在了阿骨打手中,所有人都把阿骨打当作了继任的人选,他也不例外。

“高丽区区弹丸小国,他们的动向虽然需要注意,但根本不是最重要的!”阿骨打当然知道完颜娄室在想些什么,因此直截了当地道,“我只是对南朝不放心。”

完颜娄室闻言一惊,不由自主地问道:“三叔前时从南朝回来,不是说这一次的约定于我女真很有利吗?”

“此一时彼一时。”阿骨打面无表情地指着墙上的地图,长长舒了一口气,“夺下黄龙府,我女真取得了对敌的最大先机,再也无惧于辽国的清剿,即便他们有数十万大军,也未必能够轻言取胜。只是,你听到最近辽国那边传来的消息么?”

“是说萧奉先兄弟谋反被诛?”见阿骨打点头,完颜娄室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辽主乃是昏君,这两兄弟更是奸臣,但正由于有他们,前时我们才能取得宁江州大捷。如今辽国朝局有变,确实值得注意。”

“不错,以后的进兵大概不能像以前那样顺利了!”阿骨打仿佛是为了疏解心头郁闷一般,狠狠一拳打在了桌子上,“萧嗣先那个饭桶战败回国之后,辽主非但没有责罚他,还把责任归咎于底下的将领,是以东京道将士离心,所以我们这一次围住黄龙府清扫援兵才能这样顺利。可是,这一次他们处死萧奉先兄弟,第一罪不是谋逆,而是宁江州败绩,这无疑是为了安将士之心!萧奉先兄弟的家产全都用来劳军,这样一来,辽军上下的战力何止强了一倍!”

完颜娄室也是女真族中智计出众的人物,往深处一想,面色也不由变了。尽管女真举兵反辽都是必然的事,尽管举族上下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但是,希望敌方自乱阵脚总是免不了的事。每一次都是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固然是值得骄傲的事,但倘若辽国将士不是那么脓包,他们这区区一两万人早就完了!

脸色数变之后,他终于有些犹豫地问道:“这么说来,三叔是因为辽国的铁壁死守而犯难?”

“不错。辽国如今缺的就是总揽全局的将帅之才,所以,他们如果进兵,我就能抓住他们的破绽,但是,如果他们龟缩不动,我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我们的兵马太少了,攻城掠地总免不了损失,如果还要占据城池,那么,人是肯定不够用的!更何况……”

见阿骨打突然闭口不言,完颜娄室心中一动,但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国相撒改和习不失石土门等人如今都在各处收拢兵马,但是成效并不显著,而乌雅束毕竟没有正式传位,所以,什么建国称号都是空谈。军中如今拥立阿骨打的声浪越来越高,他只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就好!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有一个身着甲胄的卫兵匆匆而入。

“报——”

阿骨打见是自己的心腹,便招手唤他过来,侧耳倾听了几句便脸色大变。

“二哥……病逝了!”

“什么?”大惊失色的同时,完颜娄室不由感到了一阵发自内心的轻松。乌雅束一向对他照顾有加,他当然并不是一心一意盼望着对方死去,但是,女真进兵到了如今的地步,迫切需要一个更加能够看透全局的人作为领袖,而除了阿骨打,没有任何人适合这个位置。想到这里,他立刻朝阿骨打单膝跪下道:“请三叔尽快主持大局!”

阿骨打低头俯视了完颜娄室一眼,重重点了点头。

大观元年十一月初五,女真诸部头人及各路大将齐聚黄龙府,完颜阿骨打继乌雅束之位。撒改迪古乃习不失石土门等人趁势请阿骨打称帝,阿骨打不允,众人再三请之,最后允建国号曰金,惟称都勃极烈,却再次拒绝了帝号。但谁都知道,阿骨打称帝不过是早晚的事。

女真建国大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辽国和大宋,当高俅得知时,第一反应竟是跳了起来。这一切的进展实在是太快了,足足比历史上的女真建国早了大约十年。时至今日,他再没有历史作为参照,今后应该怎么做,能够怎么做,都要取决于朝廷君臣的判断了。

高俅来回在房间中走了几步,突然自言自语道:“阿骨打终于掌握了大权,到时候,这个一手造就了大金的人应该就会称帝了……金太祖?只是你登位得早,估计去位也得早!”

英雄永远都是不长命的,更何况阿骨打这样始终身先士卒的勇士,他可以确信的是,即便称帝,以女真如今的景况,要阿骨打在后方遥控指挥是绝对不现实的。那么,今后就有无穷无尽的变数!更何况,他早已埋下了伏笔。

“即便辽国撑不住也不要紧,只要女真没了主心骨,一切就会朝另一个方向走。”

他低头看着手中奏报,上面是萧乌纳接任东北路统军使之后的种种措置。即便他并非那种军略精通的人,却仍旧从上面看出了丝丝端倪——谨慎有余而进取不足,大约,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老将对于女真是忌惮太过了。如今东京道辽军虽然锐气已失,但毕竟人数优势还在,而且契丹骑兵在马战上的本事无人能及,若是真的能够有一个好将帅统军,怎么也不可能一败再败。

接到奏报之后,赵佶立刻便召见了几个重臣,也不寒暄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辽国向来最重脸面,女真原本不过是他们属地之中的小部族,如今突然号称建国,辽国朝廷说不定会下令萧乌纳进兵。倘若他们此次再败,你们认为北国局势将会如何?”

“倘若再败,辽国便只能动用倾国之兵了!”蔡京见赵佶看着自己,便以目朝高俅示意,显然是希望他把接下来的话再说下去。

见此情景,高俅便上前一步道:“东京道兵马已经是久败之军,萧乌纳初来乍到,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重振士气。而女真刚刚建国大金,正是士气旺盛的时候,两相比较,高下立见,此次辽国很有可能再吃败仗。而在此之后,整个东京道必定全都落入女真之手,为了扑灭这些叛逆,辽国必定会动用南京道、上京道以及中京道三路兵马,到时候几十万大军一起扑上,成败就很难说了。”

赵佶闻言眉头一挑,显然大为兴奋:“伯章,难不成你以为辽国一旦以倾国之力对付区区女真,还会遭到败绩么?”

“他们确实有可能会败,但是,圣上希望他们会败么?”高俅环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地道,“这是辽国击败女真最后的希望,一旦这一场败了,那么也就证明,昔日驰骋疆场纵横无敌的契丹铁骑,已经完完全全不存在了,而辽国也将由此一蹶不振。一旦到了这一天,那么,女真必定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整个北方,从而取代辽国成为我国大敌!是初生之虎更有威胁,还是垂垂老矣连牙齿都没有的病虎更容易应对,想必圣上和各位都应该了解。”

赵佶长长舒了一口气,尽力把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想头都驱出了脑海。当年太宗北伐遭遇惨败,而真宗时尽管勉强击败了辽军,但是,辽国的阴影却从来都笼罩在每一位大宋君王的心头。他无时不刻地希望北定燕云,更希望曾经的强辽灰飞烟灭,如今眼看愿望即将达成,却还是不得不让这个机会从手边溜走,为的只是大局。

“圣上还年轻,即便此番不能如愿,将来却一定有这样的机会!”蔡京适时补充了一句,脸上挂着老谋深算的笑意。

第二十二章 为国祚后妃妥协

萧瑟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这才感到浑身一阵酸痛,那一幕惊心动魄的经历登时又涌上了心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临出宫门的最后一刹那,居然会遭遇到如此凌厉的伏击,而自己竟然能够在那种情况下逃出生天!

她扭转头看了看四周,赫然是自己的寝殿,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如今看来,萧奉先作乱显然是被压下去了,否则,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哪里还能够住在这宫里?当日若不是德妃急中生智,怕是她早已命丧黄泉。想到这里,她见帘帐外似乎有人影闪动,立刻出声叫道:“来人!”

“文妃娘娘!”

帘帐一把被人掀开,露出了一张惊喜交加的脸。那宫人凝望了半晌,突然如旋风般冲了出去。紧接着,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大呼小叫。

萧瑟瑟见那宫人面目陌生,心中陡起疑惑,但马上便想到了另一桩要事。只听外面那纷乱的脚步和乱七八糟的叫声,便可见自己这一次昏迷了许久,若是那样的话……一瞬间,她只觉得周身冰冷,萧奉先不过是小乱,辽东那边才是心腹大患,这么多天了,那边的战事究竟如何?还有,萧奉先一旦伏诛,那朝政又是由谁掌握,皇帝究竟醒过来没有?

只是,纵使再着急,她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解惑人的到来。问这些宫女内侍都是白搭,倘若外朝真的被奸人掌控,怕是谁也不肯告诉她真实情况。

好一会儿,刚才那宫人终于回转了来。她先是挽起了帘帐,小心翼翼地将萧瑟瑟半扶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上了厚厚的好几个枕头,然后方才下跪行礼道:“奴婢刚才欢喜得过了,竟撇下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奴婢已经命人去禀告皇后、德妃和元妃,只不过皇后娘娘正在临朝处理政事,大约得等到下朝才能来,德妃和元妃娘娘一会儿就能来了!”

萧瑟瑟仔细分辨着其中的信息,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就连手也使不上多大力气。好半晌,她才低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那宫人偷眼觑看了一下萧瑟瑟的脸色,连忙说道:“文妃娘娘,您已经昏迷了快一个月了,一直都是用参汤和其他汤药续着,太医还说……”她一瞬间醒悟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掩饰道,“总而言之,您既然清醒便是一桩大好事,其余的奴婢不敢多说,待会德妃和元妃便要来了。对了,奴婢也已经令人去通知了两位夫人,她们大概也会尽快进宫!”

听说两个姐妹无事,萧瑟瑟的心中更稳当了些,却仍是有些不放心。这宫人言语显然不尽不实,仿佛是别有隐衷,而四周这些内侍宫人全都是生面孔,难不成自己昏迷这些时日,竟有人趁机把自己宫里的人都换了?还有,自己的儿子额噜温呢?

有了这许多疑问,萧瑟瑟拒绝了先进食的请求,而是坐在那里等着德妃和元妃。约摸一刻钟工夫,两个宫装丽人终于匆匆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德妃以手抚胸,长长舒了一口气,“文妃妹妹,你是不知道,那天我们听到你遇刺的消息,几乎全都乱了手脚。天可怜见,你总算逃过大难!”

“那一日皇后德妃和元妃大义施以援手,这份恩德瑟瑟铭记在心,永不会忘记!”萧瑟瑟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见两女面色未尝有异,一颗心稍稍定了一些,但仍是开口问道,“如今外头的事都怎么样了?我这宫里原先的人呢?”

德妃和元妃对视一眼,便把四周的所有内侍宫人都屏退了开去,然后便在床前坐了下来,也不再称呼文妃,而是直呼其名:“瑟瑟,当日萧奉先在你宫里找不到你和晋王,竟是将所有内侍宫人全部屠尽。如今这些人除了我们三人那里拨来的几个之外,都是你那两个姐妹家里的人。”

全都死了!

萧瑟瑟这一惊非同小可,眼前竟是一片发黑,好一阵子方才从恍惚中醒过神,脸色较之刚才更白了几分。好半晌,她方才悠悠叹了一声:“想不到他连这些下人也不放过!”

毕竟谈论的是自己的兄长,元妃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后也在一旁解释道:“晋王如今在耶律余睹那里,由文妃你的两个姐妹照顾,所以你尽可放心。你重伤初愈,还需好好休息,太医已经说了,你受伤过重,倘若不能好好休养,恐怕会于身体有碍。”

这都是应有的话,萧瑟瑟自然是点头答应。此时此刻,她反倒不好再问朝中事,因此便露出了倦意,德妃和文妃见状不好多留,又安慰了几句便各自去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萧珑音方才赶到。

“瑟瑟!”见自家妹子虽然脸色灰败,但毕竟还是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萧珑音不由喜极而泣,冲过去一把将萧瑟瑟抱在怀中,“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萧瑟瑟本能地发觉姐姐较从前消瘦了几分,顿时明白外间情形定是错综复杂。等萧珑音情绪稳定了些,她立刻问道:“那一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珑音轻叹一声,遂把当日情形一一道来,末了才摇了摇头:“如今余睹已经拿到了上京城内的兵权,但是,虽然萧奉先兄弟作乱,皇后和元妃却未曾卷入其中,所以皇后临朝称制大伙都同意了。不过,太子之位依旧是争执不休,我们这一族自然全都是支持立晋王,但是不少固执的家伙依然想着立秦王,为此朝堂上日日不宁,甚至好几次差点出乱子!”

萧瑟瑟顿时涌起了一股极度的无力感,外敌未清,无论是朝臣还是后宫,居然还有心思围绕储位争夺不休,难不成还要等别人打到了上京城才知道警醒么?

可是,辽国的皇位之争始终都是刀光剑影,因此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对姐姐说什么丧气话,只是开口问道:“额噜温呢?”

“我担心把他送回宫中不安全,所以还是将他留在家里。”萧珑音见妹子又在那里攒眉沉思,不由感到一阵心痛,“瑟瑟,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外头有你姐夫和妹夫撑着,再说,宗室之中支持晋王的不在少数,你只需坐享其成便好!听姐姐的话,好生养伤!”

萧瑟瑟心中苦笑,面上却点了点头。等到萧珑音离去,她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如今晋王身边早已聚集了一批人,他们都想着那拥立之功,恐怕就是她表明立场也是无用的。当日皇后和元妃虽然也出面保全她,可是,将来呢?

一直到下午,萧皇后方才来到了文妃寝殿,一进门便把所有人都斥退了去,自己则款款地在床头锦凳上坐了下来,半晌也没有说一句话。一个多月的临朝称制,使得原本还丰满的萧皇后清瘦了一圈,精神似乎也倦怠得很。

许久,她才开口说道:“女真人建国了!”

“皇后……你说什么?”萧瑟瑟只觉得晴空中响起一个炸雷,半晌竟动弹不得,“他们……他们怎敢……”

“辽东几乎除了东京辽阳府之外,全都落入了他们的手中,所以他们自认为已经有了建国的本钱!”萧皇后虽然素日慈和,但此时却露出了森然怒气,“区区辽东蛮夷,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大辽,实在是胆大包天!就算东京道驻军全死光了,我大辽上京道南京道还有五十万铁骑,到时就算踏平整个辽东也在所不惜!”

萧瑟瑟好容易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问道:“那如今辽阳府那边由谁揽总?”

“我已经委了萧乌纳为东北路统军使,他很早就提出要防范女真,只不过皇上一直未听,再者他乃是老成谋国之人,应该不会如以往将领一般不堪一击。”萧皇后见文妃皱起了眉头,似乎并不太赞成这个人选,不由问道,“怎么,文妃莫非以为他不合适?”

“若是女真起兵之前,用萧乌纳自然是合适的,只不过如今……”萧瑟瑟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了深重的忧色,“用兵不是谨慎便可以的,东京道兵马乃是屡败之军,需要的是能够锐意进取的将领,而不能是龟缩其中只知道防守……”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话头——说这些干什么,萧乌纳不合适,难不成国中还有更合适的人?放眼那一群宗室国戚,有几个人真能够在战场上克敌立功?

萧皇后沉吟良久,突然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瑟瑟,如今朝中事务杂乱,既然你在此上极有心得,能不能出来辅佐于我?”她顿了一顿,艰难无比地道,“太医说,皇上拖不过这个月,立储不能再拖了!”

耶律延禧真的要死了!

此话一出,萧瑟瑟顿时感到心中冰凉。皇后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在要求自己一同临朝?

第二十三章 两后临朝天下震

辽主耶律延禧崩,遗诏立长子晋王额噜温,以皇后萧氏为太后,临朝主政,号仁靖太后。仁靖太后以晋王年幼,立其生母文妃萧瑟瑟为仁和太后,一同临朝处置政务。

消息传到大宋东京城时,大宋君臣无不愕然。无论是大宋还是辽国,太后主政都是常有的事,并不值得惊愕,问题是,嫡庶有分,在嫡后仍在的情况下,两后并立无疑是一件令人惊疑的事。

“这萧瑟瑟居然能够逃过一劫,看这光景,他日恐怕是第二个钦哀皇后也未必可知!”

蔡京冷笑着吐出一句话,对辽国如今的状况很是鄙夷。

两后并立的情况大宋从未有过,想当年朱妃之子哲宗为帝,她也不过是封了圣瑞皇太妃,直至死后方才追封钦成皇后,在大宋士大夫眼中,这才是真正的礼法。而当年辽圣宗去世之后,萧耨斤不过区区宫女,仗着其子继位为帝,不仅自立为太后,而且还派人弑杀嫡后,而后更是欲立少子重元,种种行径无不是倒行逆施。

高俅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辽主耶律延禧驾崩这个事实。历史早已改变,这一点他心中自然有数,但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天祚皇帝居然这么短命,却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虽然就辽国传回来的消息看,如今主政的仁和太后萧瑟瑟很值得警惕,但是,所谓的双后无疑是妥协的结果,下头还隐藏着极大的危机。退一万步说,新帝额噜温如今不过两岁,在他成年之前,还不知会发生多少意外。

“告哀的辽使虽然还未到,但是估计也不远了!”赵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心绪不宁,此时索性把心思放在另一头,“此番要派两拨使节使辽,一拨吊祭,一拨贺新君登位,依各位看,应该派谁去合适?”

“吊祭的使者容易,只需在馆阁之中随便派一人便可,礼数上自可无忧。至于贺新君即位,臣还有其他的想法……”

高俅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犹豫,但还是道出了自己的意见:“这须得看辽东战况,若是此番女真再胜,那么,东京道便全都落入了女真手中,那时,辽国四道兵马必然齐集,试图以倾国之力扑灭辽东叛乱,到了那时,别说西夏他们顾不上,就是其他地方也是如此。而这一场仗要么不打,一旦打起来必定是惊天动地。女真是为了求存和更进一步,辽国则是为了熄灭后院之火,这正是我国的最大机会。所以,有必要在此之前和辽国定下另一个协定。”

赵佶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而蔡京阮大猷何执中也不由连连点头。如今辽国新帝年少,国事都掌握在两位太后手中,更重要的是,以辽国宗室掌握兵权的制度,怕还有不少兵权分散在各地,一时半刻无法收回。大宋没有趁势进击就已经是很客气了,倘若以高调定下盟约,怎么说也不能说是趁人之危!

“澶渊之盟后,每年岁输银绢于辽,实在是我大宋莫大的耻辱,这一次一定要趁机讨回帐来!”赵佶霍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即日起,河北禁军加紧操练,分批裁汰不合格军士。由枢密院挑选十名干员为河北诸路整军使,务必要让他们动起来!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抓住,朕怎么对得起诸位先皇?”

坐马车回到家里,高俅仍然是满脑子乱糟糟的。那个派人出使辽国的意见他是在心里琢磨过很久了,但问题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耶律延禧会这么快翘辫子。当初所有的情报搜集都是针对耶律延禧的性格特点而设计的,从没有考虑过别人。而如今倒好,一下子蹿出来两个太后,这不是存心找麻烦么?

京城里开空门迎士子投卷的人家多了,他这太平桥前面的宅邸也稍稍安静了一些,不过每日仍旧有几份墨卷投递进来,但宗汉等人已经不再如以前那样忙碌,而眼看居然又快到了新年。

高蘅随赵鼎去庐州上任了,而高傑那里忙得四脚朝天,根本没空回来,倒是蔡蕊在江南呆的时间长了,此番要带着两个儿子回京看看父亲和公公,所以家里人等于没少——不对,自己还多了一个儿子!

想起家里越来越多的人口,高俅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股温情。十几年了,成家立业生子,该做的他已经都做了,而且都做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男儿如此,试问谁不自豪?

“呼——”

他站在院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冷不丁瞥见旁边一株老梅竟绽开了一朵朵白色的梅花,不由大感兴趣,上前扶住一枝便轻轻嗅了一下,随手便招来了高升。

“去叫一个心灵手巧的,把这梅花拣好看的折上几枝,装上花瓶给各房送过去。让他们小心些,别损了树木,也别都折光了!”

“相爷放心,小人理会得!”

“大哥!”

听到这个声音,高俅立刻转过头去,见燕青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他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回来之后你就玩失踪,这么多天了,你带着新媳妇到那里逛去了?”

燕青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大哥,如今京城里又没有多大的事情,我何必待在这里招人注目?我带蓉娘去看了看姐姐,然后就带着她在河北各地转了一圈玩玩。话说如今河北还真是太平了不少,一路上顺顺当当,连个剪径的蟊贼都没有,害得我手痒痒的!”

“上次盗匪横行的滋味你已经尝过了,怎么,如今治安靖宁不好么?”高俅这才瞧见蓉娘过来行礼,连忙托手虚扶一把,“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蓉娘,我就说了大哥平常不那么注重礼数,你别老是记着那些表面的功夫。总而言之,在家里别把他当成宰相,否则但凡说话都要掂量一下,还有什么趣味!”见那梅花开得好,燕青便大步上前,瞅准了一枝用力折了下来,然后笑嘻嘻地拿到了蓉娘面前,“这是如今新开的,拿回去也好插瓶赏玩!”

“你……”蓉娘一把抢过那枝梅花,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对高俅问道,“大哥,他以前都是这性子么?我那时看他在别人面前又奸诈又稳重,怎么如今成了这么个惫懒的性子?”

高俅闻言又好气又好笑,禁不住摇摇头道:“他向来就是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莫要被他的手段骗了!对了,你和他去看过澄心,她可有说什么?”

燕青抢前答道:“姐姐就嘱咐我好生待媳妇,还送了她一个镯子,别的什么都没说。”

见蓉娘在那里点头,高俅知道燕青没有胡说,但还是瞪了他一眼:“你如今已经成家,将来就别老是这么野的性子,也该收收心了。你那个院子太小了些,我让他们另外再整理一个给你们夫妻住,否则等到将来你那儿女都呱呱落地,哪里够你们住!”

他不过随口一说,却发觉蓉娘脸色绯红,不由心下一愣,立马便将目光转向了燕青,只见这个刚才还在那里油嘴滑舌的家伙脸上讪讪的。

“大哥……这个……蓉娘已经有了!”

“这么快?”高俅自己是婚后数年都没有动静的,实在没想到燕青居然这么快就开花结果,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置信,“已经让大夫瞧过了?”

燕青尴尬地挠了挠头:“大夫说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你小子,媳妇怀了身孕,你居然还带着她在外边游山玩水!”一想到路上马车的颠簸,高俅便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此事你姐姐知道么?”

“要是知道我岂不是死定了?”燕青作了个鬼脸,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着蓉娘平坦的小腹,“若不是她回京后感到恶心呕吐,我才去请了大夫,恐怕如今还不知道呢。”

“到时候再跟你算帐!”高俅连忙唤来一个仆妇,一连声吩咐了几句,这才对蓉娘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和小七住着,到时候等到南苑收拾出来,你再和他搬进去。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从今往后需得每日进补,凡事一定要小心。我拨了两个服侍过夫人的有经验仆妇贴身跟着你,以免有什么意外。”见燕青蹑手蹑脚准备开溜,他又大声喝道,“从今往后,小七你没事不准乱跑,在家陪着你媳妇!”

“大哥,你真是……”燕青闻言立刻苦着脸,勉强答应了一声,“总之没事我就在家里呆着好了。”下一刻,他立刻换上了一幅殷勤的笑脸,“大哥,如今师傅已经去了辽东那边,等蓉娘生下了孩子,我也去凑个热闹怎么样?”

高俅简直拿这个义弟一点法子也没有,但是,一想到今日廷议,他又有些心动。辽国是一定要派妥当人去的,如果事情有变,很可能自己还要亲自走这么一遭,到时,恐怕免不了要燕青陪着。见方蓉娘在那边掩嘴偷笑,他却不好立刻表明态度:“这事情到时候再说,你现在最大的任务便是伺候你媳妇,到时候我可等着抱侄子侄女!”

第二十四章 应制举子廷回京

过了正月,苏元老终于匆匆赶到了京城。他很早就收到了高俅的信,言说荐了他应试制举。当听说江南士子一拨拨地到官府求取官凭,希望能够进京碰碰运气时,他方才知道这名额弥足珍贵,心中不由暗暗下了决心。

作为蜀中有名的才子,又是赫赫有名的苏氏一族,制举的重大荣耀他当然心中有数。当年苏轼苏辙同应制举,自宋初以来,制策入三等,惟有吴育与苏轼两人而已。而制举已经有多年未曾举行,此番天子突然下诏开制举,又大力提高中试人数,求贤若渴的心意不言而喻。

他往来京城向来都是住在苏府,此番当然也不例外。安顿好了之后,他便单身一人安步当车地去了高府。

然而,才到太平桥,他便被那景象吓了一跳。尽管如今高府门外早已不像当日那般士子云集,但还是有不少人在那里投递文卷,甚至还有人试图向门上打探消息,端的是热闹非凡。由于他一身青白长袍,看上去和寻常士子没什么两样,是以根本没人注意他。

见门口根本挤不进去,他不由摇头苦笑,遂向旁边一个年轻士子问道:“这位兄台,此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那士子犹如看怪人一般看了苏元老一眼,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你大概是刚刚到京城来吧,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知道?这制举最难的不是文章,而是公卿荐举这一关,历来从官府那里得到官凭赶到京城的,大概十个之中只有一个能够得到推举。而高相公自年前开始,便打开大门接受士子行卷,从此之后各家公卿纷纷仿效。虽说名额有限,但谁不想碰一碰运气?你来得却是晚了,如今制举便快要开考,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来打探消息的,就算没有得到推举,万一因文章而受到赏识,也许能够求得一个出身。”

“原来如此。”苏元老见场面虽然热闹,秩序却是不错,心中不由暗自点头,只是立马犯起了踌躇。这样一个景象,究竟该怎么进去?上次他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满打满算,自己来此地也不过三回,那些下人哪里会认得他?

“苏公子!”

乍听得这声叫唤,他不由转头,见来人赫然是高升,当下便笑了:“高升,高相公在府上么?”

高升早知道自家主子一向对苏元老另眼看待,此时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相爷今日正好不当值,眼下正在家里。相爷早说苏公子就快回来了,想不到这么快。不过也是,眼看便要开阁试了,苏公子也得回来准备准备!”

两人这番对答自然落在了别人耳中,尽管大多数人不知道这苏公子是何方神圣,但是,高升的言下之意别人还是听得明明白白。人人都知道高俅推荐了无锡李纲李伯纪应试制举,如今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突然,一个江南士子叫出了声:“是蜀中苏子廷!如今任盐官县令的那个苏子廷!”

听得这个声音,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须知李纲的父亲虽然在朝为官,但祖上并无显赫声名,此番由于奇石案而一举声名直达天听,受到高俅器重,不免有些暴发的味道。然而,苏氏一族却是不然。苏洵、苏轼、苏辙,这父子三人乃是人人公认的文坛泰斗,而苏元老这个苏氏族人自从中了进士起,就成了人们目光的焦点。

高升见所有士子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元老身上,心中不免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便该先把苏元老领进门再说这些的。他乃是极为聪明伶俐的人,此时连忙上前给所有士子行了一礼,满面笑容地道:“诸位公子,小人知道你们都是来打听结果的,只是各位的文章各有千秋,不会这么快有结果。制举名额虽然有限,不过,倘若策论真正出彩的,我家相爷同样会向圣上举荐,也请各位耐心些。如今虽然开春,却还是天寒地冻的,各位不妨在门上先喝一口热茶暖暖身子,然后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一杯热茶自然是不稀罕的,稀罕的是这种态度,见多了宰相门人七品官的架势,高升这番话无疑让这些士子找回了自信,个个心头妥贴。不一会儿,相府门口便空出了一条路。

苏元老心中纳罕,进门之后方才对高升道:“往日你也是这般行事?”

“苏公子,不瞒你说,相爷规矩大,若是知道底下人有仗势欺压别人的,头一桩便是销去契约逐出府去。这相府之中的月钱比别的地方多好几倍,若是知道是这府里赶出去的人,京城还有哪家人敢留用?所以,即便是前些日子门上最热闹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敢对那些士子吆五喝六摆架子!”

这番话无疑让苏元老分外满意,当下也不再多问,跟着高升一路到了书房,此前,高升早就派了人一溜小跑地送了口信过去。

一进书房,苏元老便瞥见李纲也在那里,微微一怔便朝主位上的高俅行礼道:“高相公!”

“子廷终于也来了!”高俅亲自上前把苏元老扶了起来,又示意他落座,这才笑道,“前两日子由公才有信过来问你的情形,这回你来了就好。盐官县的事,可都交待好了?”

苏元老欠身答道:“已经都交待完了。只是事情繁杂,恐怕我试完制举便得赶快回去!”

“唔,如果你有空,不妨去大名府探望一下子由公,他如今年岁大了,大名府又是北地重镇,再加上辽国那边不太平,他肩上责任重大。”高俅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倘若你此次制举中第,可愿意到大名府佐理子由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