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契机,但是,和他预先设想的不一样。辽国魏王耶律淳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并称皇太叔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大宋朝廷,而两位太后下令发诸道之兵,却独独放过了南京道,这个消息也已经被大宋获知。照此来看,南京道如今非但不是辽国不肯放手之物,而且还恨不得由外人代为解决。耶律余睹迟迟不肯提出,大约也是不想蒙上出让故土的罪名。

“郡王,恕我直言,如今辽东前线吃紧,贵国虽然大发诸道之兵,但倘若没有统一的指挥,若是还有奸臣作祟,其结果便很难预料了。女真不过万,满万不可敌,这可是贵国军队中自己的传闻,稍不留神而有所闪失,这恐怕对于贵国两位太后的威信会有莫大的损伤吧?”

耶律余睹暗自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若是真的再败,那就不仅仅是莫大的损伤,而是曾经强盛一时的辽国动辄有覆灭之忧!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虽然不是什么好皇帝,但是,他毕竟还能够基本掌控局势,但是,如今御座上的小皇帝可是只有三岁!就算仁和太后萧瑟瑟有天大的本事,那也得以前线军队节节胜利作为倚靠,倘若再败,江山分崩离析只是转眼间的事。

他强压心底愤怒,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国不幸,是以遭逢叛乱。既然辽宋乃是友邦,倘若事机有变,贵国可愿意发兵相助?”

终于来了!

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镇定了一下心中激荡的情绪。耶律余睹会这么说,无疑是对于辽东战局并不乐观,也就是说,以辽国四五十万大军,依旧没有胜过女真四万余人的把握,这在双方开战之初无疑是不可想象的。耶律余睹这样一个重臣会这么想,那么其他人也同样会这么想,士气既然被夺,结果就很难预料了。他仍然记得,历史上天祚皇帝耶律延禧那次亲征,倘若不是接到有人叛乱的消息而仓皇撤军,辽国不见得会遭到毁灭性的损伤。而现如今,耶律余睹做出的种种暗示,似乎是要让大宋替他们消除不稳定因素?

左思右想,他轻轻品了一口杯中清茶,突然抬头问道:“南京道毗邻我国河北,倘若我国真的进兵,恐怕贵国那位皇太叔魏王会有所误会。”

此时,耶律余睹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高相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魏王耶律淳矫诏自称皇太叔,诸般举动无不是叛逆所为,南京道掌握在他手中,对于贵国可不是同样巨大的威胁?我朝两位太后都认为,辽宋之间乃是兄弟之邦,大宋天子如今春秋鼎盛,却遭遇丧后之痛,而先帝恰有一位幼妹未嫁,即为我国庆安长公主,若是大宋天子允准,我朝希望以庆安大长公主奉嫁!”

饶是高俅再镇定,这个时候都几乎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没有听错吧,辽国居然说要把公主嫁给赵佶?历来都只有中原用和亲笼络外族,什么时候轮到辽国用这一手了,而且,这一次不是用什么宗室女子,而是用一位大长公主!就算辽国的公主没有太高的地位,这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最最重要的是,自从大宋立国以来,就从来没出现过和亲外藩的事,大宋君王也几乎从来没有过外族的妃子,这一回辽国骤然提出此议,恐怕朝中要闹翻了!

兹事体大,他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敢贸然做主,又敷衍了耶律余睹一会便匆匆离去。一出客省,他便立刻下令去大内禁中,命人往崇政殿通传的同时,又让人去请蔡京。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后,蔡京也着实脸色大变,当仁不让地陪同高俅一起去面圣。

“伯章,看你脸色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怎么,耶律余睹这个时候还敢提出什么过分的意见么?”

赵佶取笑了一句之后,见两个宰臣全都是面色严肃,不由有些奇了。“耶律余睹究竟提出了什么条件?”

高俅飞快地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句,然后便直陈道:“圣上,其他的事容后再奏,耶律余睹提出了一个相当……奇怪的建议。他说,圣上新近丧妻,辽国两位太后想要将已故天祚皇帝幼妹,如今的庆安大长公主……送来大宋!”

他这话说得多有含糊,但赵佶若是连这点都听不明白,那就枉为天子了。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不禁极为古怪,目光在两个宰臣身上扫来扫去,竟是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一直到唐朝为止,中原各朝都往往会把公主或是宗室女子,甚至是宫女作为公主嫁给外族诸王,以求作为笼络,而大宋自立国起就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所以,史书上的靖康之耻才会被无数汉人引为奇耻大辱。两位皇帝不谈,上至皇后妃嫔,下至公主郡主宗室女子都被掳到了金国,那几乎把大宋从前的脸都丢尽了。

而这一次却恰恰相反,愿意把公主嫁过来的是辽国,而不是宋国,而且并没有要求宋国在同等条件下嫁一位公主过去!婚姻的束缚对于两个国家而言,从来就是微不足道的,这一点在场的君臣三人全都心中清楚,既然如此,辽国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干什么?

“元长,你对此怎么看?”

话问到蔡京头上,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也露出了一丝苦笑。辽国在澶渊之盟后,也曾经提出过要两国结亲,但是,那时大宋官员奋力反对,因而此事再也没人提出过,当然,其中也有大宋天子对于自家姐妹女儿的维护——谁也不愿意将金枝玉叶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辽国公主嫁过来,两国政治上的考量暂且不提,在大宋朝廷必定会引起莫大的纷争。若不是赵佶已经有了不少皇子,这件事肯定会被坚定不移地回绝回去,而现在,转圜的余地虽然不算太大,但终究还在可为之间。

“圣上,诚心来说,此事要看圣上定下的国策如何!”蔡京斟酌着语句,终于开口说道,“倘若圣上旨在于有生之日北上灭辽,则这桩婚事有不若无;倘若圣上只想先取回燕云十六州,待到国力再上一步,而辽国更加衰败之后,由子孙这一辈人再行灭辽之举,则这桩婚事兴许还可以考虑。辽国是用这一举动束缚住我国的手脚,倘若有了婚姻的关系,那么,他日我国不管用什么名义,都很难再与辽国敌对!”

见赵佶看着自己,高俅也不由叹了一口气:“元长公所言,也正是臣的忧虑。如今皇后刚刚故去,辽国挑选了这个时候,无非是想要让己国公主登上大宋后位,试问这一点朝中各位大臣有谁会答应?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圣上封她一个妃子,只要她有一个后嗣,对于我大宋来说便有无穷后患。”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随后用一种相当谨慎的语气说道,“辽国两位太后提出这个建议,照臣看来,实在有些居心叵测,毕竟,于我国来说,辽国在真正意义上,毕竟是敌国!”

“好一个敌国!”赵佶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异常坚定的神情,“此事无须再议,两国就算交好,也用不着这婚姻约束,难道他们以为朕是李乾顺,需要以婚姻来博得辽国的支持?伯章明日再去见耶律余睹时,不妨回绝此事,免得留下后患。”

高俅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虽然表面看来大宋并不吃亏,但真正答应了却没有任何好处,要知道,如今处于强势地位的是大宋而不是辽国,干吗要将一个外族女子放在后宫给心里添堵?

“伯章,那耶律余睹说的其他条件呢?”

听得这句话,高俅连忙把今日谈判的结果一一报上,见赵佶在那里攒眉深思,他不由和蔡京交换了一个眼色——还好赵佶没有答应,否则这件事铁定成为别人攻击他们的把柄!

第三十九章 调兵将上下齐心

然而,高俅还没来得及去回绝耶律余睹,辽国使团便献上了几幅书画,其中一幅上面绘着一个惟妙惟肖的美女。他们都知道赵佶精研书画,因此那几幅字画都有相当高的水平,而署名和小印上,赫然是庆安两个字。

而与此同时,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流言在一日之间传遍了京城。听说辽国要嫁一个公主过来,百姓无不在那里津津乐道,倒是士大夫中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次日小朝议上,就有言官吹胡子瞪眼地出来劝谏,让赵佶几乎哭笑不得。

“这些官员难道就真的认为朕会被一个尚未见过面的辽国公主迷住?”

赵佶一下朝就去了淑宁殿,脸上颇有些气急败坏。“朕倒不信一个辽国公主真的能够精通琴棋书画,不过是他们放出去的烟雾罢了!朕富有天下,要论美貌才色,后宫嫔妃中哪里少了,何必去娶一个不知底细的辽国公主?”

郑瑕早已听说了这些流言,原本心中有些不安,但是听赵佶如此说,一颗心早就放了下来。此时,她笑吟吟地命宫人去端来茶水点心,服侍赵佶用了一些之后,便软言劝道:“圣上乃是一国之君,如今辽国不复往日威势,自然想着要交结我国。圣上不愿意纳辽国公主,朝中臣子可不知道,他们也是一心为国,圣上就别生气了!”

“还是你明白朕的心思!”赵佶含笑点了点头,见郑瑕依旧是往日的美貌,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绮思,随即便压了下去。“朕很明白,辽国之所以送公主过来,不过是为了能够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朕,而他日辽国即便是打败了女真,国势不免一泻千里,此消彼长,辽国不免会担心大宋会转过头来对他们不利,而有了婚姻这一条,朕便是出师无名,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给了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圣上远虑,乃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郑瑕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欢喜,连忙盈盈下拜道:“圣上深谋远虑,他人何能企及?平定四海也只是指日可待的事!”

“哈哈哈哈,好,好!”赵佶一把扶起郑瑕,目光流连在那双美眸和俏丽容颜上,心中平添几分春色。只是此时时辰尚早,他自然不能恣意,只能轻轻伸手在她脸上一掐,“你果然是解语花,朕晚上再来淑宁殿,你好好准备吧!”

目送着赵佶远去的背影,郑瑕不由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要说她不想后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敢也不屑于用那种卑鄙的手段,再说,在君王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纵使登上后位又有什么意义?

高俅也被辽国使团的一系列举动弄得焦头烂额,一下朝便直奔客省,态度鲜明地转达了天子的意思——缔约可以,婚事免谈!

这个结果无疑是耶律余睹没有料到的,要知道,早在亲王时代,赵佶好书画,喜美色之名就传开了,而辽国准备的杀手锏便是这位庆安长公主。辽国汉化已久,宗室之中精通汉学的不在少数,当今仁和太后萧瑟瑟便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庆安长公主确实是花容月貌才学不凡,岂料大宋天子居然会拒绝得这么直接!

送走高俅,他却冷笑了一声。他可以不再提此事,只是消息既然传出去了,该怎么处置便不是他的事,说不定等到最后,这桩婚事还不知道有什么结果。大宋如今步步紧逼,步子实在是迫得太快了,就算能够扑灭女真叛军,他日辽国必定元气大伤,若是不能用婚姻暂时缓住宋国,只怕是他日自取其害。

辽国派遣耶律余睹为使臣的消息也同样传到了西北,与此同时,什么皇后薨逝、枢密院改革、河北整军、辽国许嫁公主……诸多消息全都传到了他那里。只是,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不理,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做,那就是从西边的将领之中挑选一批回京受训。

枢密院机密公文上说得清清楚楚,这批人是用来配合河北整军。联系到如今北边的一连串变化,他当然明白其中用意。辽国一败再败,实力受损巨大,根本不会有空闲来注意西夏,这个当口正是进兵的大好时节,只要能够把党项人赶回老家,之后西北就可以转为战略防御阶段,接下来就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北面。所以,河北的禁军便成了重中之重。

“去请陶帅来!”

陶节夫很快应召而来,听了严均如此说,他不由笑了起来:“圣上的决心看来不容小觑,只不过,西北正在用兵的时候,要是把能用的人都抽调走了,怕是那几个统制都会不依吧?”

“单单抽走年轻的那一批倒还不会有多大问题,不过,生生抢走了他们的立功机会,恐怕不少人要抱怨的。”严均把一张名单递给了陶节夫,这才解释道,“我已经派人给湟州王处道同样发了一份,让他拣选几个,他应该快要有信过来了,你也看看哪些人更合适。河北禁军和陕西禁军一向不合,这一次虽然有圣上旨意,但也得好好挑选一番。唉,那些年轻将领虽然骁勇,可我却担心他们一心想着立功而忽视了其他,要不是这回会先在京城磨磨他们的性子,我还真不敢放他们出去。”

“严帅这也是为他们着想!”陶节夫一目十行地看着那名单,已经选中了几个人,等看到姚平仲三个字时,忍不住说道,“若是人人都像姚希晏那样沉稳,我们也不必这么操心。只是,他的品阶如今已经不算太低,如今已经是客省使,怀州防御使,永兴军路都监,这一次让他回去,是否有些不妥当?”

“他是圣上钦点的!”

严均见陶节夫微微色变,当下也不去解释,而是等陶节夫择定了几个指挥使一级的将领,这才轻描淡写地说:“姚家乃是将门世家,姚希晏在西北这六七年间,几乎次次战事都立有功勋,如今他已经是武功大夫,之后的官阶都需特旨除授。而以他的官职,在河北便能够更进一步,想必这也是圣上本人的意思。说起来,他如今不过是二十出头,在本朝武将中,也算得上很难得了!”

陶节夫当然知道严均的言下之意,皇城使这等虚衔暂且不提,但姚平仲小小年纪便能够成为一路都监,当然不仅仅是上司给予的机会,更大程度上是他累次大战建立的功勋。姚家有子如此,实在是莫大的荣耀。

两人这边计议完毕,很快便传下令去。这二十个人之中,秦凤路永兴军路和熙河兰会路占的最多,随后便是泾原路,至于其它两路则要更少一些。对于这些人来说,调去京畿并不见得一定是好事,毕竟,脱离了原本的基础,很可能就连一两成本事都发挥不出来。

姚平仲接到消息的时候,微微愣了一愣。虽然他的伯父和父亲当初因为支持弃河湟而遭到了闲置,但如今两人都已经官复原职,姚家在西北的根基相当牢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再者,他的升迁速度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所以离开这里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负担。

然而,只身回京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抛下那批生死与共的战友,这无疑是最值得伤感的事。自从当年随王厚征湟州鄯州,这些人便一直跟随着他,如今不少已经成了底层军官,这一走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见面了。

正如他想象那样,一听说他要回京,一帮军士立刻炸开了锅,说是群情激愤也不为过。大宋西军虽然战力不凡,但是,和其它地方的禁军一样,山头主义也相当严重,这批人可以说是姚平仲的亲信,一旦姚平仲走了,必定会换一个都监前来统率军马,上下之间若是能建立信任那还好,倘若不然,他们将来的命运便全然在不可知之间,是以没人愿意离开这样一个好上司。

“上命难违,大家的心情我都明白,但是,这不是可以置疑的事!”姚平仲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围着自己,心中自然感动,“只是北边吃紧,不单单是我,此番西线要抽调不少人过去,目的便是把河北禁军重新操练起来!我们陕西诸军不是一向都希望能够盖过河北么,如今圣上这么做,无疑是认定了我们西军的战力天下第一!”

他这话一出,一群人的鼓噪渐渐声音小了,个个都露出了聚精会神的神色。从军虽然是苦事,但是多年磨折下来,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军功,倘若再努力一点,他日为子孙搏一个好出身也有可能,因此对于这样的大事,他们自不敢有半分松懈。

“严帅奉圣上旨意,眼看便是要进兵西夏了,你们留在这里,自然少不得有上阵立功的机会,至于接替我的人,你们也无需担心,高永年高副总管自然会派一个得力的人过来!”

一听到高永年三个字,一群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这些人大多是随王厚西征的旧部,都知道姚平仲当年救过高永年一命,两人之间交情深厚,姚平仲既然这么说,想必将来接任的人定会可靠。只有姚平仲自己知道,这委派将领还得严均认可,枢密院点头,他这句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唯今之计,也只有希望上面的人能够体谅一二了,派一个得力的人过来了。

第四十章 谋痹敌步步为营

虽说耶律余睹曾经说过自己有专断之权,此番谈判不必如往日那般扯皮拉锯,但是,在传出各式各样的流言之后,这一过程同样是拖延了漫长的时间,而与此同时,女真使节吴乞买终于抵达了东京城郊。

然而,负责迎候的大宋官员没有将他迎入东京城,而是在城外的一处别宫安置了他——理由很简单,辽国正使仍在。只是,听闻这个理由之后,吴乞买不由怒发冲冠,几乎当场和那些大宋官员冲突了起来。

他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无论经验还是阅历都比不得乃兄阿骨打,再加上根本听不懂几句汉话,因此自然是处处怀疑别人有所图谋。直到安顿下来,他才对宗濑抱怨道:“这南朝办事这么慢,而且到现在还把辽国使节奉若上宾,难道他们要等到辽国灭了,方才知道我金国的实力不成?”

前次在燕青手中吃了大亏,宗濑早已不敢小觑中原英豪,但吴乞买这一发火,他也不好说得太过:“宋国和辽国毕竟有多年的使节往来,在面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只要辽国再败,他们一定会知道我大金才是北方的主人!”

“何止是北方!”吴乞买傲然笑道,“便是这南方中原,他日也是我大金的囊中之物。宗濑,我们来的时候你也应该看到了,那些地方的守军哪里能够胜过我国勇士?听说宋国早年和辽国打仗的时候连遭大败,如今辽国又不是我大金的对手,如此看来,只要我们平定北方,这南方何愁不可得。”

宗濑本想劝阻几句,忽又想到路上看到的那些军士确实没多大战力,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们自然不知道,由于朝廷的吩咐,地方官员引他们看的全都是厢军,至于真正的禁军精锐,则全都隐藏了起来。

耶律余睹虽然身在东京城,但由于大宋君臣的放纵,他与外界的联系及其方便,往来消息更是畅通无阻,就连吴乞买等人住在东京城郊的消息也未曾瞒过他。因此,在消息入耳之后,他顿时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对于大宋而言,西北的西夏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因此有相当充足的余力可用。而辽国对付新生的金国尚且应接不暇,再加上南京道耶律淳狼子野心,哪里还能分身对付宋国?如此一来,此消彼长的势头清晰可辨,只要大宋答应金国联手的要求,那么,辽国所面对的则必然是倾覆之祸,绝对没有幸免的可能。

时至如今,他再也不敢拖延,又命人去上书,请求尽快缔结盟约。而这一回与他会面的却不是几个宰臣了,作为枢密院北面房副承旨的廖进得到了赵佶和政事堂的授意,亲自来和耶律余睹谈判。由于他通晓北地情况,口舌功夫也同样一流,一轮谈下来,耶律余睹更是倍感压力,心中还有一股难言的屈辱。他堂堂辽国兰陵郡王,什么时候居然要对一个大宋小臣低三下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三日之后,耶律余睹终于答应了大宋的要求。第一,宋国以后每年照常向辽国岁输银绢,而辽国则每年向大宋运送战马一千五百匹,而今年的战马将立即给付;第二,大宋对西夏的战事,从此之后辽国再不干涉;第三,辽宋两国仍然是友好之邦;第四,在辽国请求的情况下,宋国收取报酬后,可以出兵帮助辽国平叛。

这一二两条明显都是有利于宋国,毕竟,之前即使是有钱,大宋也买不到最好的燕云战马,如今这一回自然是赚了。而只要辽国不干涉西夏之事,大宋有足够的把握能够灭掉西夏。至于第三第四条,对于大宋却没有多大的约束力,只不过暂时中立的态度算是做出来了。当然,这种国家之间的盟约,向来都是强者为王,辽国与其说是花大代价买了保障,还不如说是花了极大的代价拖延了时间。

所以,当听到廖进回报了此次谈判的结果之后,赵佶不由哈哈大笑,政事堂的四个宰臣同样是喜上眉梢。辽宋之间自澶渊之盟后虽然常常互派使节,但是,两国之间的梁子却是不小,出使的使臣往往是因为一件小事也会横挑鼻子竖挑眼睛。而大宋使臣之中更是有一条不成文的惯例,只要是出使辽国不丢脸的,回来必定提拔,很多如今声名卓著的大臣甚至是宰相,早年就都是出使过辽国的。

“我大宋和辽国打了数十年的仗,之后又打了数十年的交道,还从未有一次如现在这般扬眉吐气的!”蔡京见赵佶神采飞扬,自然免不了送上一堆奉承,“圣上倘若此次夙愿得偿,便能超越太祖的武功文治,为我大宋再开疆域!西北那边经过多年筹备,西夏早已无力还手,李乾顺之所以还能够勉强支撑,不过是因为辽国为他撑腰,而现在辽国一旦放弃联夏抗宋的宗旨,西夏自然只能是弃子一颗了”

心情极好的赵佶情不自禁地和蔡京开起了玩笑:“元长,你这顶高帽子一送,朕哪里消受得起?”

多年的计划终于看见了成功的曙光,高俅更是心中欣喜,此时顺着蔡京的话头便笑道:“元长公的话也不全是奉承,如今我国虽然在西北用兵,但是国内毕竟仍然富足,比起辽国兵困辽东不能动弹,西夏连战连败的窘境而言,自然是远远胜过。我朝如今只需坐山观虎斗,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天下哪里还有圣上这样逍遥的君王?”

“哈哈哈哈!”

既然达成了这样的协议,耶律余睹也不想在东京城多呆。按照萧瑟瑟的意思,谈判的底线就是把南京道送给大宋,让宋人和耶律淳对耗,谁知大宋根本就不接这个话茬。而作为他而言,虽然深恨耶律淳落井下石,但南京在耶律淳手中,毕竟还能算是辽国土地,一旦落入大宋之手,他免不了就是大辽罪臣,如今好歹也算是避免了丧权辱国。

耶律余睹前脚刚刚离开东京城,大宋官员后脚便把吴乞买迎入了东京城。在看到这样繁华的都城之后,吴乞买的第一感受便是,将来若能成功平定北方,一定要领大军南下,夺取中原这富丽河山。他心里既然这么想,面上自然有所流露,看在善于察言观色的廖进眼中,自然免不了在心中冷笑。

而把人安置到客省之后,在高俅授意下,那帮官员便整天把吴乞买往那些笙歌曼舞的地方带,成天好吃好喝的供着。金国初立,虽然官职撒下去一堆,但毕竟诸般享受没有跟上,所以,当吴乞买知道中原和他官职差不多的官员所能够得到的享受之后,心底原本就热切的希望登时更浓了。

美酒佳肴,鲜衣怒马,国色天香,他毕竟还年轻,心志也不如阿骨打那样坚毅,几乎沉浸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就是那十几个战场上无所不能的女真勇士,对着那从未见过的花花世界,提防之心也渐渐淡了。而宗濑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最后也放松了心志。毕竟,女真人通习汉学的没有几个,当然不知道这些都是先贤曾经使用过的策略。

如此一番十日之后,负责谈判的大宋官员方才和吴乞买正式见面。这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员在吴乞买等人面前摆出了极为谦和的态度,不仅对金国大加恭维,更是对女真勇士的豪勇赞不绝口,言谈中当然不忘点穿本国对辽国的切齿痛恨,只是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对于金国举兵的壮举异常钦佩。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吴乞买等人自然是被奉承得飘飘然,若不是宗濑还记得一点正事,恐怕这一过程还要继续。而当他提到要宋国和金国联合,从河北发兵攻辽的时候,那些大宋官员立刻露出了为难的态度。

“不是我国不想攻辽,而是辽国在南京道一带驻扎有数万重兵,我国难有寸进。”那大宋官员满脸的尴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当初大金建国之后,我国也曾经想要趁机发兵,谁料便在边境上中了辽人诡计,不幸损兵折将,所以如今朝中没有多少人敢提攻辽之事。大金勇士足可覆灭辽国,而我国如今实力不济,贸然进攻恐怕会……”

他刚刚犹豫地止住了口,旁边的官员便接上了话头:“我国已经答应了辽国两不相帮,不过,我国对于大金很有信心,相信贵国一定能够节节胜利!虽然不能出兵相助,但是,我国愿意赠送一批物资,以祝愿贵国克复强辽!”

对于大宋这样的低姿态,无疑让吴乞买极为满意,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条件。而当谈判内情传到了宫中之后,赵佶几乎笑岔了气,就连蔡京也差点失仪,更不用说其它人了。示敌以弱直接摆到了外交场合,这对于大宋还是第一次,更何况是面对区区金国。

高俅望着御座上志得意满的赵佶,心底暗自想道:“像吴乞买这样刚愎的人,决不会因为阿骨打之后的教训而高看宋国,而倘若翌日他成为金国之主之后,则更会不可一世。宋军西北的堡垒战术曾经拖垮了西夏,以后就看河北的了!”

第十四卷 国之末路

第一章 已是穷途末路时

辽金使臣各自动身归国的时候,西北大战的帷幕终于拉开。这是一场早在预料中的战事,先前由于辽国屡次陈兵边境作为威吓,大宋自然不能不稍缓步伐,而在辽国被东面的金国完全拖住之后,谁都知道,西北的战局恐怕是已成定局。

果然,在大宋优势兵力以及早有准备的进攻下,西北原本平静的战局很快就有了变化。昔日驰骋西北大漠了无敌手的党项骑兵,一次又一次地在大宋弓手的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而大宋兵马全线压上的结果就是,西夏根本就没有援兵可派。

盐州失守、宥州失守、夏州失守!

一连串的消息传到兴庆府,李乾顺已经连忧虑的兴趣都没有了。这个时候,他第一次品尝到了重文轻武的后果。曾经那支纵横西北无敌手的党项铁骑早就不存在了,战场上传来的更多是败绩,而不是破敌大胜的好消息。而曾经在党项人手中接连战败的陕西诸军却越打越强,以步克骑的战法越来越犀利有效,开战这两个多月来,他手中能用的兵越来越少,如今根本就连兴庆府也没有足够的人守卫。

“横山……丢了横山便是最大的失误,朕早该知道的!”

李乾顺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上,心中异常酸苦。他幼龄即位,大权全部把持在母亲梁太后手中,更有外戚专权,若不是那时国势衰落,辽主派使者鸩杀他的母亲,恐怕他至死也是一个傀儡。他亲政之后大力推行汉化,重用汉臣,一步步削弱党项贵族的特权,看似把大权全都收归了自己手中,其实却埋下了深重的隐患。

当初差不多年龄的三国君主中,耶律延禧已经死了,若是前方战事还是如之前那样,怕是他也同样离死不远,只有那位大宋天子如今依旧风采飞扬,不仅在辽金之间周旋自如,而且还把大夏逼到了这样的境地!身为天子,他如何不恨?

“皇上!”

听得这一声唤,他恼怒地转过头去,见是平常一直服侍自己的宫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但依旧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王后这一次阵痛得厉害,太医说……”

“不用说了!”李乾顺不耐烦地挥手示意她退下,随即闭上了眼睛。一直以来,大夏都是靠辽国的支持方才能够和大宋周旋,这已经是很久以来的惯例了,久到谁都认为这种局势会永远存续下去。但是,这终究是痴心妄想。

辽国几十万军队都被拖在辽东,而且还不能断言必胜,为此不得不和大宋达成妥协,用牺牲西夏作为代价,换取大宋的中立态度。对于辽国来说,这种态度并没有错,可是,对于大夏来说,这无疑意味着灭顶之灾。

整个横山都丢掉了,军中再也没有兵源补充,战死一个就少一个,而这些天来,前线的局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就连晋王李察哥都已经多次受伤,更不用说别人了。

辽国的态度则是让王后耶律南仙寸步难行,即使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同样免不了要遭受宫人内侍的冷眼。而他尽管怜惜耶律南仙,这个时候却不能有任何表示。他是丈夫,但他首先是夏国之主,如果不能摆出明确的态度,那么,军中那些人还有什么信心作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才那个宫人又出现在了大殿侧门,犹豫了好半晌之后,她终于还是挪到了李乾顺身前,双膝跪地禀奏道:“皇上,王后她……”

“朕不是说过了吗,这种事情不必说给朕听,滚!”

李乾顺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扶手:“这个时候朕什么都不想听!”

那宫人跪在地上簌簌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鼓起勇气道:“皇上,王后方才产下了太子,只是……”

李乾顺突然一推椅子站了起来,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除了耶律南仙之外,他还有其他几个妃子,然而,他至今没有一个子嗣,只有两个女儿。对于党项人的习惯来说,对于一个君王,女儿是根本没有用的,无论他将来还能不能在兴庆府站稳脚跟,他都需要一个儿子,一个能够承继王位的儿子。

当下他不再理会那个跪在地上的宫人,匆匆往后宫奔去,很快,他便看到了正躺在宫人手中的孩子,立刻上前一把抢了过来。

他低头俯视着自己的骨肉,见其在那里冲自己咧嘴直笑,心中不由浮上了一股异样的柔情,这是他在两个女儿身上从来没有感觉到的。他用笨拙的姿势逗了一会儿子,突然转头向几个宫人问道:“王后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几个宫人不免面面相觑,就连那些内侍也露出了异样的神情。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方才上前禀道:“皇上,王后产后大出血,那些太医正在尽力救治,但恐怕已经不行了。”

李乾顺几乎感到脑际轰然巨响,下意识地抱着儿子冲进了房间,而此时,那几个正在手忙脚乱施行救治的太医方才如梦初醒,慌忙跪拜了下去。

他根本不理睬那几个太医,疾步走到了床前,见耶律南仙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双目黯然无神,一颗心顿时狠狠揪了一下。她刚刚嫁来的情形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为他出谋划策的情形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曾经想为他回国求助的情形他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而现在,这个曾经被自己称赞作冰雪聪明的女子,居然要死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几乎是用最温柔的态度坐在了床头,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过去:“南仙,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你好好看看!将来,他就是大夏之主!”

耶律南仙没有转过头,但是,一行清泪却已经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这个时候,她能够说什么?难道她能指责自己祖国的背信弃义,难道她能指责丈夫的薄情寡义?不,她只能怪自己所生非时,倘若能够早生十年,倘若能够早十年嫁给李乾顺,一切说不定还有转机,但是,如今却什么都晚了!

终于,她轻轻挪动了一下头,看到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管怎么样,她终于生下了孩子,无论他将来是承袭夏王之位也好,是流浪天涯也罢,那都是她和他的孩子,那就足够了!至于她,却不得不回归天神的怀抱了!

见耶律南仙缓缓闭上了眼睛,李乾顺不由大惊失色,连忙叫来了几个太医。然而,一番诊断之后,几个太医全都束手无策,其中一个为首的太医更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皇上,产后出血原本就难治,而王后已经心生死志,臣实在是回天乏术!王后这一昏迷,怕是不会醒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李乾顺连退三步,最后无力地瘫坐在了床上。他最后扫了一眼那一张安静的面庞,突然用嘶哑的声音怒吼了一声,抱着孩子便冲了出去。

老天,你眼看就要夺走我的国家,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妻子!

他一路也不知撞倒了多少宫人内侍,这才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大殿,最后才抱着孩子坐在了宝座上。为了这一张椅子,他的先祖李元昊曾经用了无数手段,他的每一位直系祖先,都付出了无数的代价,而现在,他这个承继者居然无法保住这个位置!在辽宋的夹缝间游刃有余,曾经借着两国力量不断壮大的大夏,难道真的走到了末路?

王后耶律南仙静静地走了,丧事办得极其简单,毕竟,在举国上下都知道辽国抛弃了大夏的时候,他就算再爱这个妻子,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但是,几乎是在妻子下葬的第二日,他便向天下宣布,立耶律南仙所生的李仁爱为皇太子。

然而,纷乱的战事并没有因为西夏皇太子的诞生而平息下来。

大观三年三月初十,西寿保泰军司三万人为宋军所败,余部逃窜!

大观三年三月二十一日,韦州失守!

大观三年四月九日,宋军兵困西平府!

传入兴庆府的依然是各式各样的坏消息,而早就激荡的民心更是越来越难以控制。李乾顺如今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至少除掉了那些怀有异心的贵族,否则,此时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恐怕有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押着自己向大宋请功!

然而,当又一个消息传入王宫的时候,他终于遭到了最后毁灭性的一击——晋王李察哥中伏败死!

西夏并非没有其他的将领,但是,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李察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些年来,每一次出兵总少不了李察哥坐镇,每一次军事行动他都是和这个弟弟商量,哪怕是耶律南仙,在政治军事方面也同样比不过李察哥的影响力。然而,继王后耶律南仙去世之后,他居然连这个弟弟也同样失去了?

第二章 遵圣意悍将回京

就在西北战事正酣的时候,姚平仲却奉了圣旨回京,当然,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当年在西宁州一役中和他一起建立过大功的钟达也在此次回京之列。尽管比姚平仲年长几岁,但是钟达好歹也算是年轻军官,这一路两人飞驰而过,倒是引来不少人注目的眼光。

由于去年刚刚开过制举,这一年的进士科举便显得没有那么热闹了,只不过,东京城里照样还是满满当当的人头。钟达出身寻常,除了年轻的时候来过一次京城之外,往日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哪里看过这样繁华的都城,因此一进城之后免不了四处看,看得姚平仲频频皱眉,只是不好说什么。

“老钟,你能不能消停一下?”

就在钟达朝路边的一个少妇投去羡慕的一睹时,姚平仲终于忍不住了。“你在军中那么多年,总不成连个美女都没有看到过吧?”

“美女是看到过,但哪里的美女能够有东京这样的质素?”钟达没好气地丢过一个白眼,然后便朝长街上的客栈看去,“只是这士子赶考的时节,客栈大概都住满了,千万别连累得我去住大街就好!”

“哼,你要是没有客栈住,东京城里大小的青楼楚馆多了,你大约会随便找一家进去度夜吧?”姚平仲往日在军中极为严肃,只有在面对钟达时才维持不住那张刻板的脸,此时忍不住嘲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军中不是每每自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怎么到了东京城反倒谦虚了起来?”

钟达愣了好半晌才哭丧着脸道:“你还说,这东京城又不比西宁州和延安府那种地方,这一夜的开销哪里是我一个小军官负担得起的?希晏,谁都知道你是一向不沾女色,这样吧,支援我几个成么?”

姚平仲闻言气结,再也懒得搭理这个军中同僚,自顾自地打马前行。很快,两人便抵达了枢密院,先是呈递了公文,然后又到兵部报备,这才离开了大内禁中。

见钟达仍在那里愁眉苦脸地寻找下处,姚平仲不由心中好笑,当下便板着脸说道:“别找了,每次科举的时候,京城的大小客栈几乎全都是满的,有时就连百姓家也会把房子租给前来应考的举子,你这个小军官还想和那些未来的状元公抢房子住?我那里还有空房子,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什么,希晏你居然在东京城里有房子?”

钟达闻言大感惊讶,不过很快就恍然大悟:“可是当年姚帅的府邸?”

听到姚帅两个字,姚平仲心中一沉,微微点了点头。尽管每次回京还是住在那里,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姚麟的死给他带来了相当的压力,如今尽管伯父和父亲都仍旧在西北前线,但是,他总感到心中那根顶梁柱倒下了。也只有在战场上奋力拼杀的时候,他才能够心中稍稍安定一些。

可是,这些话当然不能够对钟达讲。当下他便不言不语地在前面带路,而钟达似乎是自知失言,因此一路上也不多问,很快便抵达了姚府。

和王恩一样,姚府也位于将巷之中。但是,由于当初姚麟死时赵佶亲自前来吊祭,并封赠开府仪同三司,因此,姚府自然是整个巷子中最最气派的。门上两个家人起初还斜眼打量着这两个风尘仆仆的军官,终于,那个眼尖的终于认出了姚平仲。

“平仲少爷回来了!”

他一句惊呼过后,竟是拔腿便往院中跑,而另一个家人在愣了半晌之后,也连忙上前替姚平仲牵马,还不时朝一旁的钟达投去奇怪的目光。自打姚平仲懂事开始,就没有多少知心的朋友,当初和燕青虽然交情不浅,但是两人时常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这姚府之中,便是连燕青也没有来过。

而真正论起来,姚平仲应该回父亲当年置下的另一处府邸,无奈他从小就是在姚麟身边长大的,反而和这些堂叔伯们交往更多,就是和几个堂兄堂弟的关系也还不错,所以一回京城,第一反应便是到这里来看看。此时见几个匆匆迎出来的家仆不停地朝钟达打量,他便出口解释道:“这是钟达,和我一样,也是此次回京即将调往河北的,他日说不定也是将帅一流!”

钟达还是第一次听姚平仲开这样的玩笑,当下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等到姚家一群人迎出来之后,他连忙一个个打招呼,等到人头都认齐全了,他也免不了出了一身汗。

姚平仲在姚府本就有一个小院,因此一群家人理所当然地把两人安置在了那里。洗完了脸用了几块点心之后,钟达便舒服惬意地往藤椅上一靠,最后竟呻吟了起来:“怪不得人家说与其在战场上死拼的比不得京城温柔乡,光是你们姚府便是如此舒服,那其他达官贵人的府邸就更别提了。希晏,你在这里人头广,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识见识?”

姚平仲见钟达把一张椅子摇得嘎吱直响,忍不住把手里的毛巾扔了过去。“怎么,你到如今还没娶亲,想在京城娶一个名门淑媛么?”

“名门千金我是不想了,但好歹也应该是家财万贯的小家碧玉吧?”钟达嬉皮笑脸地坐了起来,乐呵呵地笑道,“我这个人天生就没有大志向,也不指望将来别人称我一个帅字,只要能够坐享千金,将来生活无忧,我也就知足了,决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凑到朝堂上去。我说……”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刚才领着两人进来的那个家人便急匆匆地奔进了屋子。

“平仲少爷,高相公派人送信来了!”

听到这一声,姚平仲立刻跳了起来,连声问道:“是口信还是有人送信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影跨进了门槛。那人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个礼,然后才直起腰来:“小人高升,参见姚大人!”

姚平仲盯着高升看了半晌,这才认出对方是曾经随高俅下过西南的,当下便点了点头:“我刚刚回京,高相公可有什么吩咐?”

“相爷也是刚刚才知道姚大人今日回京,所以让小人来传个话,说是让姚大人今晚过去,相爷准备了家常便饭,说是要和姚大人谈心!”高升一边说一边打量了旁边的钟达一眼,见其和姚平仲一模一样的装束,心中不由留上了心,琢磨片刻便朝钟达问道:“这位可是钟达钟大人?”

钟达往日在军中和下属没大没小惯了,鲜有被人称作大人的经历,此时不由呆在那里愣了一愣。对面这人若是寻常豪门家仆也就算了,那可是宰相家人,照着惯例,他这么个品级的人就是登门,人家也可能不理你,如今居然会主动和他打招呼,而且还好似认识他的样子?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他不敢怠慢,连忙半还了一礼道:“下官正是钟达!”

想起白天在高俅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再记起临行前的吩咐,高声当即笑道:“钟大人既然和姚大人一起回京,那便再好不过了。今晚相爷不过是家宴,也请钟大人一同前来!”

天上掉下来这样的好事,钟达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便满口答应,只是心中着实疑惑得紧。姚平仲和高俅的关系在西北不是新闻,但是,谁也不会因此而看轻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姚家小将。

陕西六路宣抚使严均因为高俅的关系,给了姚平仲不少的机会,但是难得就难得在姚平仲没有一次把事情办砸的,或出击或伏击或退守,每一仗虽然不能说是必胜,但麾下将士的损伤却是最少的。而他因为和姚平仲交情不错,往往也能分到不少好差事,这些年下来,品级也只拉下姚平仲两级,至于差遣则是平分秋色,早已超越了他往日的预期。

等高升和那个姚府家人一起离开,他便立刻好奇地问道:“希晏,高相公怎么会认得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

“你还无名?”姚平仲横了钟达一眼,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你在严帅座下也算是一个红人,严帅和高相公关系非同一般,只要顺手提上你一笔,你的名字就算给人记住了。若不是枢密院认可你的功绩,你以为你能够升得这么快?老钟,今天晚上你趁早好好打点一下,否则若是高相公问下来,你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就连严帅也有不是!”

一番话说得钟达哑口无言,他原本还以为姚平仲是信口开河,待到发觉对方再也不理自己,而是低头在那里沉思,顿时明白事情不是那么简单,遂老老实实地去思考西北战局。可是只想了片刻,他就觉得先前的思路有些偏颇。要知道,如今西北几乎已成定局,若是人家宰相真的要垂询军事,问的也应该是北边的情势吧?

第三章 飞黄腾达会有时

两人分头准备,钟达斜眼瞥见姚平仲正在看一幅辽国南京道的地图,心中不由暗骂对方狡猾,连忙便从北边入手。被这件事情一闹,他竟是连中饭也没了胃口,随便用了几口便接着在心中打点腹稿,等到晚上和姚平仲一起骑马上路的时候,他只感到一颗心怦怦直跳。

并非他矫情,这实在是他活到现在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他不像那些军中世家出身的军官,像是往京城报捷或是献俘阙下这样的好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因此这些年来,陕西宣抚使严均已经算是他见过最大的官,至于宰相有多大排场,他也只能在心中暗自想像。毕竟,他来过京城的那一年还不满十岁。

所以,当走过太平桥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东京城虽然大,但是,达官显贵实在太多,所以如果是寻常官阶的人,要寻一座好宅子实在不容易,也唯有皇帝御赐,这才能够显示第一等的体面,而赵佶这个皇帝无疑是几位君王中最大方的,即位以来,各式各样的宅院就赐出去十几座,其中以高俅和蔡京的府邸最为富丽堂皇。

大约是早已得了吩咐,因此门上众人丝毫未曾拦阻,客客气气地便将两人放了进去,至于那两匹马也被人牵去了马厩照顾。见到这一幕,钟达心中暗地咂舌,须知等闲访客都是将马拴在后面,今天这么一来,难道是说今晚他们真的要留很久?

姚平仲却没有钟达这么多的疑虑,太平桥高府他来的实在太多了,虽然不至于把每一处小路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好歹也是熟悉进退,所以,将高升将他们俩引到西跨院时,他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动。这里是家人来的地方,这样说来,兴许高俅是动了爱屋及乌的心思,钟达这家伙着实福气不浅。

等他跨进房间时,看到的便是高俅一人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当下便放下了心,连忙上前施礼不迭。而不等他下拜,双手便被人一把扶住了。

“哪里来的这么多虚礼!”看到多年未见的姚平仲,高俅也觉得心中欣慰。只是几年的工夫,这小子长得更高更壮了,两手的肌肉摸上去更是有如铸铁一般,足可见武艺更有所上进。他一边想着,一边朝钟达瞥去,见对方纳头便拜,便颔首笑道:“你也不必多礼,这里不是朝堂上,没有那么多的礼数规矩。今晚是家宴,你们都是我的晚辈,自己坐吧,不必太过拘束!”

话虽这么说,但是钟达忖度自己和高俅之间的品级差距,哪里敢像平常一样恣意,连忙道谢一声落座,再看姚平仲脸色如常,他自是心中了然。看来,军中那些传闻真是一点都不假。

坐定之后,高俅先是亲自向两人劝酒,闲话了一会家常,这才把话头绕到了正事上。

“西北战事顺遂,你们却在这个时候奉诏回京,确实是耽误了立下战功的大好机会。但是,如今辽国退让,西夏独木难支,所以这节节胜利也是可以预料的事,对于你们年轻人而言,能够立功的时节还在后面,用不了急于一时!”

这略带了几分教训的语气听在姚平仲耳中,无疑是亲切十分,而在钟达品评下来,则有另一番含义。辽金使节的先后到来,给人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猜想,他自然不能免俗,再联想到整顿河北禁军的举动,以及召他们回京的举动,他立刻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看来,没有为了这件事而耿耿于怀果然是对的!

高俅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两人的脸色,见得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反应,他心中自然万分满意。身为宰相,直接插手军务自然是要不得的,而且也是不得了的忌讳,而往军队之中塞军官则是更犯忌的事,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只是对那些军中世家示好,而不是自己培养一批军官的原因。文有文道,武有武道,术业有专攻,他可不会因为兼了一个枢密使,而真的贸贸然去料理军务,否则,就算赵佶再信任他,君臣之间也免不了产生嫌隙。

“辽金之间先前又打了几场大仗,从结果来看,辽国是输多胜少,综合他们动用的军力来看,从战略上,他们已经是败了!”

这一句话出口,姚平仲和钟达同样是心中震撼。别人可以说辽军是窝囊废,但是,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混过,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人当然不会这么看,即使是党项骑兵大不如前,真正正面撞上的时候,他们也不敢断言必胜,更何况是契丹骑兵?由此可见,不是女真人的战力真的非比寻常,就是他们的将帅指挥能力极其出众。要是再这么下去,一旦辽国支撑不住,大宋的河北便极有可能会在未来遭受考验。

“相公,那朝廷在河北整军的效果如何?”

听到姚平仲的这个问题,高俅微微点了点头:“十个整军使派下去,总共裁汰了八分之一的河北禁军,这个数目太大了,一时不好安置,所以才需要调一批真正知兵的人下去。河北禁军中的那批人老了,该养老的都让他们去养老,宁可多花一点钱,这就是眼下朝廷的宗旨。”

该养老的都让他们去养老!

听到这句话,姚平仲不禁和钟达交换了一个眼色。能混到这个地步,两人当然不会是傻瓜,这些年来,朝廷重视西军不假,但是,对于河北禁军上同样花了巨大力气,无论是俸禄、军械还是其他,都和西军不分上下。即使是那些几乎没立过多少军功的军官,往往也能够随着年限不断升转,因此常常被西军将领称作尸位素餐之辈。

朝廷这一次居然要把这些人都送去养老,其中决心不言而喻。一想到将来有可能收复燕云直接北伐,姚平仲就觉得满腔热血都涌了上来,差点便要跳起来表示决心。

“郭成此次已经回来了,还有一些早已退下来的西军将领,也同时被圣上召集在了一起。而为了表示公允,圣上不单单调集了你们这些西军精锐,而且还从各地选拔上来一群年轻军官,到时候一股脑全部派到河北去整军。照如今的情势看,辽国很可能把金国拖上个一两年,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布置。再加上和辽国第一年合约拟定的三千匹战马,足以初步组建出一批骑兵。”

高俅见两人听到战马之后同时大喜,心中也颇为感慨。大宋骑兵紧缺,正是因为河套为西夏占据,而燕云乃辽国领土的缘故,而从其他地方买来的战马,都及不上这两地的战马优良。往往西南夷送来的那些劣马,朝廷为了表示优抚,还要用极高的价钱予以收购,可以说,仅仅在战马这一条上,大宋的损失就极其巨大。

“等到人都到齐了之后,到时枢密院会为你们集体安排住处,之后的训练大约免不了严苛两个字,你们都是军中旧将,行事都须谨慎一些。”说到这里,高俅低头思索了一阵,随即笑道,“不过,我似乎记得这么多将领之中,就是你们两个的军阶最高,圣上寄予厚望,此次说不定是要召见的,你们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这是姚平仲意料之中的事,他当年曾经当过带御器械,乃是御前最得用的六人之一,对面圣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而钟达却从来没有料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嘴巴张得老大,好一阵子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竟说了这么久,酒菜都凉了!”高俅见桌上的菜肴美酒几乎没动过,遂唤来几个家人,命他们下去重新整治,然后便对两人道,“好了,闲话不说,你们两个想必也准备了不少时间,不过这些话不用对我说,到时预备着圣上垂询就是。待会好生用一点酒饭再回去,免得到时说我这个主人不近人情!”

回去的路上,钟达兴奋得难以自抑,几乎想要仰头怒喊上一嗓子,只在看到姚平仲平静的脸色时,他才勉强克制了下来。想到刚刚高俅的告诫,他稍稍靠近了姚平仲一些,低声问道:“希晏,你曾经在御前待过,能不能圣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天子官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确实把姚平仲问住了,想想他在御前也待过大半年,几乎时时形影不离,可要是真要说出赵佶的为人秉性,他着实有些迷惑。左思右想,他才呆板地答了一句:“到时候你见到就明白了。”

“说了等于白说!”钟达嘀咕了一句,也就不再多问,但心中已经暗自打点了起来。他已经是一路都监,若是再升,便是钤辖,然后还有副总管、总管乃至于统制,若是此次应对得好,前途必然是一路光明。他这个出身寻常的小小军官,想不到也有那一日啊!

第四章 文武事人尽其才

见姚平仲和钟达,对于高俅来说只是一桩小事。当初姚麟在大事小事上帮了他不少忙,又把这个孙子托付给了他,因此他自然是尽心竭力,想到如今姚平仲不过二十出头,官阶就已经是一路都监,心中自然是颇感欣慰。

“希晏似乎也该找一门亲事了!”

想到这个问题,高俅不禁笑了起来。算算时间也是真快,当年那个刚刚过十五岁的少年,如今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而且竟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时节。正当他浮想联翩的时候,外间突然有人匆匆冲了进来。

“咦,希晏呢?”

燕青一进门便看到杯盘狼藉,不由埋怨道:“亏得我紧赶慢赶,居然希晏还是走了!大哥,你请他来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想让他看看我的儿子呢!”

他年前得了一个儿子,自然是爱若珍宝,此刻得知昔日好友姚平仲回来,自然是想要卖弄一下,只是想不到人早就走了。

“希晏还要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你急什么?”高俅见燕青的脸似乎又胖了些,心中不由好笑,“你这儿子呱呱落地之后,就连你这个父亲也胖了不少,小心希晏见到你的时候都认不出来!”

“哪能呢?”燕青心虚地摸了一下面颊,入手只觉得全都是肉,不免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这些天一直都闷在家里,哪都去不得,胖了也是应该的。”他一边说一边涎着脸凑了上来,“大哥,师傅到辽东都已经快一年了,你什么时候放我过去?”

“现在不行!”高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燕青的话,“如今那里兵荒马乱,辽国虽然以重兵困住了金国,但总体情形并不乐观,你如今已经有了娇妻爱子,我怎么能够轻易让你到那种地方去?”见自己这个义弟一瞬间哭丧着脸,他只得摇头笑道,“若是他日我有机会出使辽国,一定设法把你带上,如今就免了吧!”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燕青嘀咕了一句,却也知道在高俅面前讨不了好去,只得问了姚平仲眼下的下处,然后便怏怏去了。

次日一清早便是大朝议,一番官样文章过后,赵佶照例是留着几个宰臣询问前方近况,最后才提到了正事:“前时整改枢密院,如今诸事已经齐备,朕看着眼下的运转便极好,无论是军情还是公文都没有耽误的。宰臣轮值枢密院虽然能够让文武二府协同如一,毕竟不能为常法,严卿家还未回来,如今各位认为还有谁能够当枢密院大任?”

天子问到这个问题,高俅却有些沉默。并非是他这四个宰臣一心想揽权不放,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郑居中倒是跑到他这里钻过好几次门路,无奈他实在不敢将这家伙放进枢密院,原因倒不是因为郑居中是外戚,而是因为此人权利欲太强,一旦推上高位,难保不会如当年张康国那样试图取彼而代之。即便对方的矛头是蔡京而不是他,麻烦也够大了。

而另一个问题则在于,历史上赵佶执政的这个时期,能干的大臣实在是太少了。中兴名臣如赵鼎这样的,如今都还只是年轻官员,不可能骤然放上高位,而其他的则多是趋炎附势之辈,难以使用。正当他左思右想找不到人选时,突然眼前一亮。

他刚刚想站出来说话,蔡京却突然抢在了前头:“圣上,臣倒是有一人可以举荐,便是吏部尚书侯蒙!此人清正刚直暂且不说,而且处事公允,在朝中臣子中间风评极好。圣上若是允准,不妨以此人为同知枢密院事,必定能够让枢府运转更加流畅!”

蔡京居然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高俅听得此言,心中不无惊讶。毕竟,侯蒙这个人虽然气度风骨都好,也没有和几个宰臣有太深的瓜葛,但却有一点是很确定的——此人对于蔡京的所作所为都不甚认同,而且还曾经在赵佶面前指摘过蔡京的人品。就是这么一个人,蔡京居然会毫无芥蒂地举荐上去?

然而,稍一细想,高俅也就释然了。既然知道天子官家最忌讳任用私人,那么,蔡京投其所好便是很自然的事。与其让枢密院出了事情而自己背黑锅,还不如找个能干的顶上。而蔡京往日举荐的人,一旦身居高位,多半也是会和他翻脸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推一个原本就有嫌隙的人上去,至少还能博一个公正无私的好名声。

想到这里,他自然不会旁观,上前一步推波助澜道:“圣上,元长此言大善。之前侯蒙无论是为御史中丞还是吏部尚书,都是兢兢业业未曾有半点疏失,臣也认为,以此人资历,足以为同知枢密院事。”

首相次相纷纷表明态度,何执中和阮大猷自然不会表示反对,而赵佶自己对侯蒙的印象也相当不错,很快便点头答应了。于是,久久没有主官的枢密院,终于迎来了一位久违的枢密副使。

当侯蒙听说自己被委了枢使之职的时候,心中也免不了惊愕。先是御史中丞,然后便是吏部尚书,他自忖在朝廷并未攀附别人,这仕途却一路平坦,他不得不心生感慨。想到当日蔡京刚刚执政时,不附蔡党便可能永无寸进,再到如今的公允荐人,他几乎都要认为蔡京改了性子。但是,往深处一揣摩,他还是认为,蔡京仍旧是蔡京,只是手段更高明,行事更隐蔽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