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们既然已经大了,成天窝在宫里不出去,确实是有违天性!”赵佶本能地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当亲王的时候,过的那一段夜夜笙歌的日子。他再联想到即位以来常常微服出去游玩,让殿帅府的人忙得半死,更是露出了一丝微笑。“总而言之,只要此事不会泄露出去,朕随便你们怎么办?不过,朕在出宫的事情上可是帮不了你们多少忙,要真的想出去,嘉儿你得帮着朕那两个侄女想办法!”

如此促狭的条件,高嘉自然是苦了个脸,当然,她心里还是相当高兴的。赵佶不反对就意味着此行的背后有人撑腰,只要不被人认出来,再能够过得了宫门口那一关,想必是万事顺遂。当她把事情对嘉国公主和荣国公主一说之后,两个从小就如同笼中鸟一般的金枝玉叶竟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太好了,嘉儿你真是神通广大!”十三岁的赵芙直接把高嘉抱在了怀里,满脸的欣喜若狂,“长这么大,我还从来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

而赵婧毕竟年长几岁,很快便想到了事情的关键。“就算圣上默许,可是,宫门口那一关怎么过?我听说,内侍出门都得凭腰牌,而寻常官员则是凭金银鱼袋,或者是官引。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会不会一到宫门口就被人发现了?”

“你们就放心好了,我当然有主意!”高嘉神秘兮兮地一笑,却怎么都不肯说是什么主意。而这一日出宫之前,她先往淑宁殿郑贵妃和锦心殿王贵妃那里转了一圈,然后便换了一身装束往皇城司去找人。

“曲都知!外面有人找你,说是淑宁殿的人!”

曲风听到这一声报,心中着实是大吃一惊。要知道,他自从提举皇城司以来,和那些妃嫔都没有多大往来,毕竟,皇城司的职责非同小可。郑贵妃一向是相当谨慎的人,这一次突然派人来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他急匆匆地冲到外头,见一个面目依稀有些熟悉的小黄门,不由得又是一愣。别的倒不打紧,那一身衣服也是中规中矩的,只是,这人的形状也未免太奇怪了,宫里面的内侍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什么时候会混进这么一个又矮又瘦的家伙?

“曲叔叔!”

这一声叫唤让他浑身一个激灵,这次再定睛一看,他终于把人认了出来。天哪,这小姑奶奶不是高俅家里的那个千金宝贝么?

当下他哪敢怠慢,连忙走近了过去,蹲下身子问道:“大小姐怎么换了这身衣服?”

高嘉轻轻一跺脚,见旁边没有别人,方才凑近前去在曲风耳边嘀咕了起来。而曲风起初还能够自持,听到最后却禁不住脸色大变,最后干脆变成了一个苦瓜脸。不是吧,这样的大事要他来担干系,万一出了事情,他该找谁去负责任?

“曲叔叔,圣上都答应了,你只是帮一个忙而已,你不会这么不仗义吧?”高嘉见曲风神色变幻不定,不由异常着急。“荣国公主和嘉国公主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宫门一次,圣上都松口了,你怎么连这点忙都不肯帮?不过就是让你帮忙找两套衣服嘛,大不了你找几个高手保护一下,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小姑奶奶,圣上可以空口说白话,我哪有那个胆子!曲风一边在心里暗暗叫苦,一边思索着此行的可行性,直到高嘉快要发飚的时候,他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吧,就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高嘉闻言大喜过望,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曲叔叔最好了!”

见高嘉如一阵旋风似的没了身影,曲风的心中也异常妥贴。这样一个大家千金,居然对他这么一个阉宦如此客气,投桃报李,自己怎么也应当有所表示吧?不过也真是怪了,高相公和高夫人都是那样沉稳谨慎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行事大胆的女儿?

次日,高嘉便顺利地带着两套小黄门的衣服来到了宁丰堂,兴高采烈地扔给了赵婧和赵芙:“怎么样,我说到做到吧?”

赵芙和赵婧对视一眼,同时扑上去抢了一套。这个时候,平日女官们教导的那些规矩全都被她们扔到了脑后,什么礼仪,什么规矩,哪里比得上自由更可贵?两人抱着一堆衣服匆匆跑到后面去更衣,而宁丰堂的几个宫人则围着高嘉叽叽喳喳了起来,她们可是比赵芙赵婧更加耳目灵通,当然知道这位高家小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便是定王和嘉王殿下也不见得超过,因此逮着机会自然是着力巴结。

等到赵芙和赵婧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高嘉已经是被一群宫人奉承得飘飘然,此刻见两人虽然身着内侍的衣服,却依旧掩不住脸上的娇媚,顿时笑了起来:“好姐姐,你们若是这样出门,恐怕谁都知道是宫人假扮的!这样不行,脸上至少还得好好装饰一下!”

在高嘉的指点下,赵婧和赵芙把眉毛加粗了一些,然后在颧骨和下颌等处稍稍化了一点妆,最后才得到了高嘉的认可。两人虽然都比高嘉年长几岁,但却情不自禁地听了这小丫头的吩咐,而且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等到她们真正随高嘉走出宁丰堂,走在大内禁中的青石路上时,她们却都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尽管拢在袖子中的双手正在发抖,尽管后背心已经汗流浃背,但是,她们还是竭力乍着胆子一步步地向前走,心中却在不停地祈祷。

“嘉儿小姐!”

守门的几个卫士已经和高嘉打起了招呼,天天在这里轮值站岗,他们早就和这位高家的千金混得熟了,再者,高嘉每回入宫,往往都会给他们一些各色好处,因此竟是人人喜欢她。此刻,见高嘉身边还有两个小黄门,一群人却深信不疑——不消说,这两个小黄门不是天子官家指派的,便是哪位嫔妃娘娘指派的。

高嘉谈笑自若地和一帮子人打了招呼,甚至还在那里站着说了一会话,直到把赵芙和赵婧吓了个半死,她这才施施然地出了大门,和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直到帘子放下的一刹那,赵芙和赵婧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几乎同时软瘫在了座位上。许久,赵婧方才埋怨地瞪了高嘉一眼:“嘉儿,你刚刚在那里磨蹭这么久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要是那些卫士觉察出有什么不对,你让我们怎么办?”

高嘉却满不在乎地置之一笑:“我平时都是和他们打招呼聊天的,这一回匆匆就走,反而更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如今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高嘉这轻松的语气,仿佛这样天大的事情只是小事一桩,赵芙和赵婧同时无语。她们当然不知道,若不是赵佶的默许,高嘉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胡来。

第二十章 爱美之心乃天性

找了一个地方重新换上了衣服,三人这才跳下了马车。此时,她们穿的是富家公子最常见的衣服,白皙的肤色再衬以那价值不菲的衣服,自然是不同凡响。只是高嘉却累得够呛,好嘛,这两位公主敢情都是平日连衣服都不自己穿的,刚才她居然还得帮着两人穿衣服!

这一日正是初一,因此,集市上自然是熙熙攘攘,而赵婧和赵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心中欢喜之余,看到什么都想要,不一会儿手中便多了一堆。相形之下,购买欲望同样强烈的高嘉便显得相形见拙了。面对赵芙和赵婧那一堆东西,她只好吐了吐小舌头,暗地里替后面负责会账的侍卫默哀——公主出门,哪可能真正自由,她早就找好了帮手,只是这两位公主不知道而已。

买了各色小玩意,品尝了无数小吃,赵婧和赵芙的脸上已经是荡漾着幸福的笑容。而旁边的那些个小贩自然也对这样的公子无限欢迎,卖出什么都有人会账,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而几个认出高嘉的小贩则在暗地里欢喜十分,有一个出手阔绰的就已经够开心了,如今又多了两个,他们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好过?

“啊,累死了!”

日上中天,赵芙终于走不动了,此时,她怀中的东西已经几乎比一人还高,她几乎已经哀叹起自己的失算来,早知如此,就该从自己宫中多带一个小黄门出来的,如今这么多东西,她可怎么拿回去,下午还怎么逛呢?

高嘉看到赵婧也是差不多光景,忍不住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然后便小手往后一招。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便奔了上来。

“你……嗯,去找一个人,帮……她们把东西拿一下!”

这句听上去有些含糊的命令很快就被完美地执行了下去,很快,赵婧和赵芙手中的东西被完全清空。只是,两位公主看着高嘉的目光便很带了一丝钦佩,偷偷出来逛还能带人帮忙拿东西,这实在是太嚣张了!

“别看我,这可不是我家里带出来的人!”高嘉笑嘻嘻地一摊手,“这都是皇城司安排的人,曲叔叔给你们找来了这小黄门的衣服,若是不尽一点心力可不行。”

听到高嘉这样明目张胆地拿皇城司当使唤,赵婧和赵芙更是眼睛瞪得老大。如今的皇城司虽然不比当年的阴森可怕,但也是宫中内侍宫人最怕与之打交道的。原因很简单,万一被皇城司查出一点什么,别说前程,就连性命都会难保。就连朝中那些大官,一听到皇城司三个字,也会忍不住大皱眉头,对于这些负有监察百官职责的内侍,谁会有好感就是怪事了!

而有了皇城司作为保镖,赵婧和赵芙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一路上尽情地发挥着她们的购买欲望,而当她们喜滋滋地走进一个金银铺时,高嘉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影——正是那天她认为颇有可疑的女人。

赵芙和赵婧却不知道这些,她们此时对着壁上挂着的一套完整头饰,指指点点地在那里议论着。其他的东西两人兴许没有多少知识,但是,对于这些首饰头面,两人却是研究得透彻十分。和大多数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一样,她们的很多时间都只能花费在整理首饰头面上。

“你看,那串珠子穿得不够整齐。”

“是啊,那形状不对,似乎打磨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是不是次品?”

“嗯,这金子的成色有些不好。”

听到赵婧和赵芙在那里议论,高嘉心中大寒。她自打小的时候开始便和男孩一样的养着,但凡是刺绣女红之类的事情,父亲高俅从来就不要求她去做,而一般男孩没有的东西,她也是一样不缺,如今书房里甚至还有一张硕大的大宋地图。至于精度,当然不可能高过军用级别,但是远远高于一般民用级。而对于首饰头面,她实在是没有多少研究,目光自然放在那个女子身上更多些。

而耶律燕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拆穿身份,大多数是身旁这个小丫头的功劳。这个金银铺是东京城最好的首饰店之一,她之所以来这里,实在是有些闷得慌了,横竖身后有一群大宋暗哨盯着,出不了什么事。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外面几个灰色衣服的汉子时,一颗心却不由得狠狠悸动了一下。她绝对可以肯定,这帮人不是刚刚跟着她的那一批,这么说来,是周边有大人物出现?想到此行的目的,她立刻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打量了一圈,目光很快落在了高嘉这三人身上。

她本来便是深宫中长大的公主,很快便看出了这三人的可疑之处。高嘉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自然不碍事,但那两个作贵公子打扮的却似乎有些不对劲。更确切地说,她们肯定是女儿身。而能够带着这么些护卫招摇过市的大家闺秀,恐怕整个东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说一句非富即贵都也许是轻的。抑或是,今日自己真的遇上了亲王宗室家的郡主县主?

她听了一会赵婧和赵芙的交谈,随即含笑走了上去:“两位小姐可是认为那副头面太粗糙了些?”

这小姐两字一出,赵婧和赵芙顿时惊得非同小可,而高嘉眨巴了一会眼睛,突然挡在了她们的前头:“姐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两人前后完全不搭调的话让旁人全都是一头雾水,而耶律燕在大吃一惊之余,情不自禁地低头审视起了这个小丫头。然而,左看右看她都辨不出什么端倪,又思量自己在口音和外表方面决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因而很快展颜一笑道:“小妹妹,你从哪里看出我不是东京人?”

“直觉!”高嘉虽然人小,但一直以来在外面厮混的时间着实不少,随口答了一句便去拉赵婧和赵芙的手,“姐姐,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别处吧!”

“小妹妹实在有趣。”耶律燕突然把面纱揭开,露出了一张无限风情的脸。“大家都是女子,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们不成?我刚才都问了,这外头的头面首饰算不上好货色,里头倒是有不少绝世珍品。听说,就是皇宫大内的东西,或许珍贵之处能够有所超越,但是论小巧精致,却是及不上这里的。”

赵婧和赵芙原本沉浸在身份被拆穿的惊慌之中,见耶律燕主动露出真面目,被那绝世风华以及言语一激,顿时也就把那点慌张都忘在了脑后。毕竟,这等年纪的少女,最喜爱的便是那些琳琅满目的饰品,她们往日虽然什么都不缺,但听说这里的头面首饰比宫中的还要精致,不免大大动心。

当下赵芙便对高嘉道:“嘉儿,难得出来一次,便去见识见识吧!”

赵婧毕竟年长些,见高嘉似乎有些犹豫,便出口建议道:“嘉儿,不如把外面的人叫两个进来?”

一旁的耶律燕见这幅情景,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她见高嘉的衣着比较普通,原本以为对方是这两个少女的家中女伴,谁知竟似乎别有玄虚。再联想到适才高嘉的试探,她不由有些担忧。这小丫头看上去不到十岁,究竟是何方神圣?

高嘉虽然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但毕竟是喜欢凑热闹的,歪头想了一阵,便出门招了招手。很快,两个身着灰衣的汉子便匆匆上前来,躬身听了吩咐后便立刻侍立在了赵婧和赵芙身边。此时,耶律燕终于看清了他们的形状,心中立时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两人虽然看似魁梧,但面白无须没有喉结,绝对是宫中内侍!

金银铺的掌柜见来了贵客,又认出后面那两个汉子竟是宫中内侍光景,哪里敢有所怠慢,慌忙将一行人迎入了内室。这前边虽嫌有些挤,内室却极为宽敞,这十几个人往里面一坐一站,竟是丝毫不显拥挤,而四壁更有书画悬挂,顿时冲减了几分俗气。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伙计手捧托盘依次行了出来,上头竟是各式各样的首饰,从发簪步摇到手镯项圈戒指,尽是应有尽有,其中甚至还有八宝攒珠金凤,据掌柜说,那是一个诰命夫人定制的,似乎是要敬献给后宫某位嫔妃。

赵芙和赵婧一一看过之后,不得不承认确实比宫中的东西更加精细,确实,有些首饰用的就是寻常的银子,但是经过抛光以及雕琢,竟是比那些金饰更显雍容华贵,宫中饰物极少用银,哪里会使用这么多功夫?而高嘉则是越看越奇,最后干脆招手把那掌柜叫了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可认得我?”

这句话着实问得蹊跷,包括耶律燕和赵婧赵芙在内,所有人都是颇感茫然,而那掌柜却满脸赔笑地弯下腰去:“小人只是远远瞅见过大小姐一面,刚才一时不敢相认,还请大小姐勿要见怪!”

高嘉不禁低头哀叹了一声——原本还想让曲风把这件事瞒下不告诉爹爹,如今看来,爹爹不知道才是怪事!

第二十一章 此公主彼亦公主

高嘉一转头,见赵芙赵婧都在看着自己,不由更加头痛。想来想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干脆充起了阔佬:“你们今天买了这么多东西,回去之后少不得要用零花钱填补,若是真的看中了什么,你们就自己挑吧,算我送给你们的!”

赵芙和赵婧原本就选中了不少银首饰,只是一想到那巨大的开销,还有她们那可怜的体己,只能把心中的欲望按了下来。宫中逢年过节便有官家或嫔妃送给她们首饰头面,全都不用花钱,如今看中了东西却得自己买,自然大有区别。因此,一听到高嘉这么大方地开了口,两人全都是喜出望外。

“嘉儿,你有那么多钱?”赵芙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连忙蹲下身逼问道,“你可别逞能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搭了进去!”

高嘉没好气地丢了一个白眼,她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是,在二姨娘和三姨娘的产业中入一分股,那还是可以办到的——把别人一直以来送给她的首饰什么都给当了,然后把银子投入自家的生意中坐收红利,然后再拿红利把首饰赎回来。过程虽然简单,但若不是家中生意很多都是暴利,她也办不到这种事,当然,这些事情她的父亲是绝对不知道的。

“既然你们知道,就给我客气一点,一百贯以内,你们自己挑便是!”好人做到底,再加上高嘉确实喜欢这两个仅仅比自己大几岁的公主,索性也就大方一些。天可怜见,她是家里的长女,之后全都是弟弟,难得遇见几个同龄的女孩,如今能够在两个姐姐面前充一回豪阔,自然也觉得颇为自豪。

而既然认出了高嘉的身份,那掌柜更知道赵芙赵婧的身份非同小可,连忙打起精神奉承,如此一来,不免就冷落了一旁的耶律燕。虽说耶律燕身边的几个仆从很有些不忿,但眼见主子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也只得在一旁默不作声。唯有兰珠低下头来,在耶律燕耳边轻声道:“小姐,那边的两位极有可能是宫中的公主。”

“嗯?”耶律燕顿时感到适才的疑惑一扫而空,确实,若只是亲王郡主,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排场,但是,若那两个是公主,这小丫头究竟是什么来路?看她的模样,似乎这个金银铺和她家里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她家的产业,那么,又可能是大宋朝中的哪位高官?

而在旁人全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掌柜派出去报信的伙计已经匆匆赶到了高府。这一日正值高俅轮班休息,正和英娘在那里闲话,听到有人有要事求见英娘,大手一挥就让人直接进来。

那伙计往日都只是去见管家高丰景或是高升,若不是此番掌柜一再嘱咐要去向英娘面禀,他怎么也不会有迈入二门的机会。所以,当他看到高俅坐在那里,立马就矮了半截跪了下去。

“这是家里良记金银铺的伙计!”英娘怕丈夫不明白,连忙解释道,“如今东京城各家所用的首饰,有三成都是出自良记。因为价钱公道,东西又极其精巧,所以生意一向很好。”

高俅早就是生意场上的撒手掌柜,此时便点点头,旋即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一意要求见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回禀相爷,夫人,刚刚大小姐到铺子里去了!”

“嘉儿?”英娘先是眉头一皱,随后释然笑道,“她一向都是在外边乱跑的,这也不算什么,值得你这么慌慌张张地来报?”

那伙计悄悄抬头觑了一眼高俅并英娘的脸色,然后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结结巴巴地说:“大小姐还带了……带了两个女伴,另外还有几个跟班,看样子并不像府里的家人,而更像是……更像是宫中的内侍。”

“什么?”高俅这下子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眉头紧紧皱在了一块。高嘉一向和那些同年的官宦千金没多少往来,结识的反而是市井之人更多些。而如今高嘉在宫里很得一帮子女人的喜欢,甚至每每和一群公主郡主混在一块,这他也是知道的。能够惊动了宫中内侍作为护卫,不会是这小丫头将哪位公主拐出来了吧?

他越想越头痛,最后干脆转身进去更衣。无论高嘉是私底下带人出来还是经过了允许,他都得去看一个究竟,否则若是出了纰漏,谁都吃罪不起。他如今最最庆幸的是,宫中没有太后或是皇后,以赵佶的脾气,这点子小事,很可能置之一笑就过去了。

而趁着丈夫不在的当口,英娘连忙详详细细地询问了那个伙计,很快心中便浮现出两个人影。她是常常进宫的人,宫里的人头即便认不出全部,至少也认得七八成,从年纪上来看,极有可能是哲宗的女儿嘉国公主和荣国公主。

“嘉国公主和荣国公主?”听了妻子的解释,高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嘀咕了一句,“圣上多半也在里头捣鬼。若只是嘉儿一个人胡作非为,怎么也不可能有宫中内侍给她望风。嗯,大约也少不了曲风那家伙替她打掩护!”

虽然这么想,高俅却也不敢怠慢,带上高升以及几个精通武艺的家人便立刻往金银铺赶。一到金银铺外边,他就被那豪华阵容吓了一跳,好家伙,那不是皇城司精选出来的精锐阵容是什么?还有,旁边那一圈怎么看都像是开封府的人,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往那里一站,皇城司那帮人中很快便有认识的上前见过,然后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解释了一遍。对于曲风的举动,他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连自己和那位天子官家都奈何不了高嘉这个小丫头,曲风不被高嘉三言两语说动才是怪事。而另一边的开封府中人在观望良久之后,终于有一个便装打扮的汉子犹犹豫豫上前了。

“请问可是高相公?”

高俅打量了那汉子一眼,愈发不清楚状况,只得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而那汉子闻言大喜,大街上不便下拜,他便毕恭毕敬地一揖道:“小人乃是开封府的都头,奉上命监视一个女子。小人……”

不待他说完,高俅便感脑袋一炸,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奉了开封府推官黄明的命令监视一个女子?”

那都头原本不明白自己监视的是什么人,但见高俅面色不对,立刻醒悟事情恐怕有些变化,连忙点头道:“小人确实是奉了黄大人的令。”

高俅当下一句话不说,铁青着脸便进了金银铺。等到那伙计领他走到内室旁边的一扇小门时,他一眼就瞥见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至于旁边的那两位公主,他只是略扫了一眼,随即便望向了那边的耶律燕。

即使是见惯了天姿国色,但他仍然得承认,这确实是一个别具风情的女人。高贵的气质,无双的风华,妩媚的身姿,很难想象,北国也能孕育出这样一位公主。若是真正进了宫,恐怕在那三千佳丽仍然不能掩盖其别具一格的美貌。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辽国是不是借了庆安大长公主的名义,存心选了一位最漂亮的宗室女子送了过来。

在赵婧和赵芙挑选的同时,一旁的耶律燕也在那里审视着这些精美的首饰。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确实都比辽国更胜一筹。若非辽国当初占据了幽蓟,从而拥有了大批汉人工匠,而且又用重金买去了种种铸造技术,恐怕辽国的军器始终要弱于中原。而首饰已经能够做到这样精致,怕是中原如今的军器,也要胜过辽国一筹吧?

高嘉心不在焉地陪着赵婧和赵芙,目光不时朝四处转悠,心中隐约已经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所以,当她看到那边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时,一颗心立刻收缩了一下——那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不是她的爹爹还有谁?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别人,见耶律燕和赵婧赵芙都没空注意她,连忙跳下椅子,从旁边绕到了那扇小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低声叫道:“爹爹!”

“又闯祸了?”高俅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女儿,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什么时候不给我惹出一点事情来,那就是天大的奇事了!那里面的可是嘉国公主和荣国公主?”

见高嘉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又问道:“外边皇城司的人可是你安排的?”

“是曲叔叔调给我的人!”高嘉心虚地答了一句,见父亲脸色平淡,她唯恐高俅到时候去兴师问罪,连忙又添了一句,“是我一力央求,曲叔叔才肯把人调给我的,爹爹你千万别怪他!”

“你这个丫头,他是圣上任命的提举皇城司,堂堂入内内侍省都知,我凭什么去怪罪他?”高俅伸手在女儿头上敲了一下,见高嘉抱头低声呼痛,不禁又摇了摇头,“总而言之,今天你这事可大可小,看待会的情形再说吧。居然这么巧,辽国公主正好撞上了我们宋国公主……”

第二十二章 亮身分明暗立现

“辽国公主?”

高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对很多事情还是心里有数的。当初在街头闲逛的时候,这种流言蜚语她也听过不少,想不到辽国明里嫁公主不成,居然暗地里把人送过来了?她一边在心里左右盘算,一边瞧着里头那三位金枝玉叶。

赵婧和赵芙已经算是皇族公主中颇有姿色的了,但和那位辽国公主一比,立马被比下去几分,怪不得人家能够有信心把人送到大宋东京城来。只是,后宫中哪位娘娘是省油灯,这辽国公主就有信心一定能够站住脚跟?想到这里,高嘉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促狭的微笑——看来,后宫又有热闹可看了,那些娘娘一旦同仇敌忾起来,恐怕这位辽国庆安大长公主未必能够占上风呢!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赵婧和赵芙却已经选得差不多了。由于她们看惯了金饰以及各式各样的宝石饰品,今天挑的全都是银饰。而这些东西价钱便宜,她们每人都挑了十几件,最后的总价不过九十三贯,这也使得她们俩大呼便宜。殊不知掌柜已经猜出了两人的身份,兼且又有东家的女儿拍胸脯付账,所以他干脆给了个八折。

赵芙眼尖,发现高嘉不在,立刻站起来四处张望,这下立刻便看到那边侧门处,高嘉正站在一个中年人的身边。见此情景,她先是一阵疑惑,随后立刻脸色大变,连忙拉了拉身旁赵婧的衣角。

“怎么了?”

“姐姐,你看,那个是不是高相公?”

赵婧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簪子丢落在地,连忙抬眼看去,仔细辨认了半晌,她一时也无法确定,但是一想到高嘉老老实实地站在那男人身边,她心里渐渐确定了七八分。

“肯定是高相公!”

一听到这句话,赵芙顿时苦了个脸:“姐姐,这可怎么办?”

两人正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心有定计的高俅却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先是和掌柜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对赵婧和赵芙躬身一礼,慌得两人连忙起身还礼不迭。

高俅见两女身后的皇城司卫士也上来行礼,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要拆穿自己的身份,这才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耶律燕一番。而此时,耶律燕感觉到事情有所变化,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虽然她从不认得高俅,但是在潜意识中认为对面那两位是公主的情况下,又见到刚刚互相行礼那一幕,她自然把来人归到了大宋朝中高官的行列。

这么年轻,身份又如此不寻常,除了宫中那位天子,便只有唯一一个可能了。

耶律燕一想到门外那些开封府的人,立刻知道自己的身份无法隐瞒。再加上她从来就没打算隐瞒这些,因此便直截了当地颔首道:“辽国庆安大长公主耶律燕,见过高相公。”

这句听上去平淡无奇的话让在场大多数人都大吃一惊,赵婧和赵芙更是像见了鬼似的。想当初,辽国送人来和亲的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她们这些无关人等也听到了各种版本的消息,甚至还有说那位大长公主长得如何丑陋,性情如何暴躁的。可是,谁会想到今日偶然一次出宫,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赵婧和赵芙在那里面面相觑,那金银铺的掌柜也在那里呆愣愣的。好嘛,一天之中接待了三位公主,试问天底下有哪个铺子有这样的荣光?要是消息传扬出去,那些达官贵人还不得更加趋之若鹜?早知道如此,他刚刚就不该怠慢这位辽国公主。

对于耶律燕的直陈身份,高俅也没有多大惊讶。从耶律燕单身前来,以及上次面对开封府推官黄明时的镇定自若,他便可以判断,这位辽国公主绝不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心有主见不说,怕是和辽国政局还有所关系。现如今,他起初的判断不禁有些动摇,是否要试探一下这位庆安大长公主?

脑中转过几个想头之后,他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大长公主轻车简从地来到我大宋东京城,似乎有违礼数吧?若是传扬出去,反倒成了我大宋不懂得待客之道!”

耶律燕瞥了瞥那边的赵婧和赵芙,轻描淡写地道:“本宫也是没有法子,原本是心焦两国和谈久久未成,所以贸贸然进了大宋,谁知道我前脚刚到,兰陵郡王却已经走了,这两边失之交臂,本宫只有先来了东京城。高相公责本宫不知礼数,本宫也只好认了。”

听耶律燕如此狡猾地避重就轻,高俅也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是,眼下未得赵佶允准,他也不能把人安置在客省或是四方馆,因此太过深入的话也就不好在这里多谈。毕竟,赵婧和赵芙全都是不管国事的人。

当下,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命两个原本随侍赵婧和赵芙的皇城司卫士送耶律燕回去,等到她一走,他才对赵婧和赵芙道:“荣国公主,嘉国公主,辽国这位庆安长公主在东京城的消息,你们回去之后切勿泄露。此事圣上自有决断,贸贸然传开了去,不仅会干碍政局,同样也会令圣上不好回圜。”

赵婧和赵芙最怕的就是高俅追究她们私自出宫一事,再者,她们在深宫受女官教导多年,哪里会不懂得这些规矩,当下连连点头。而高嘉便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要送两位公主回宫。高俅少不得又耳提面命了几句——两位公主他是放心的,但是,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兴风作浪的本领,他也着实不敢小觑。

“事情摊开了之后,你到后宫去说什么,我也不管你,只是这一次你别再惹祸!”见高嘉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高俅顿时大感头痛,“算了,我和你一块进宫!”

见被爹爹识穿了把戏,高嘉顿时无趣得很,只得怏怏地随着父亲出了门。依样画葫芦地给赵婧和赵芙穿上了小黄门的衣服之后,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宫。高俅不便于去后宫宁丰堂,遂命两个皇城司内侍护送一程,自己则带着高嘉径直去了福宁殿。

闻听高俅和高嘉一起来见,赵佶不由心中一跳,本能地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这个皇帝每月至少微服出宫一次,有时去品尝京城酒楼的美食,有时则是到市井之中听听闲话,有的时候则是去买些小玩意或是去道观佛寺逛逛,而其中作陪最多的则是高俅。现在他不仅自己偷偷出宫,还怂恿两个侄女这么做,高俅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不过,这一次的始作俑者可是高嘉这个小丫头,和朕无关!

赵佶打定主意之后,便命内侍传进两人,见高俅果然是面沉如水,而高嘉则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他更是证实了心中判断。

饶是如此,他还是装作没事人一般地问道:“伯章,匆匆来见有什么要事么,还得带着嘉儿?”

见赵佶一句话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高俅也懒得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却抬眼扫了扫四周的人。此时,赵佶连忙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这当然不合规矩,但在场的人无不是宫中老油子,见状哪里会违逆,蹑手蹑脚退得一干二净,须臾之间,殿上便只留了这三人。

“圣上,荣国公主和嘉国公主出宫的事,可是圣上允准的?”

“伯章,这嘉儿向朕苦苦哀求,朕想两个侄女生来就没有出过一回宫,允了她们也只是一时心软而已,你一向在这种事情上不拘小节,想必不会让朕去处罚两位公主吧?”赵佶干脆一上来就把话扣死了,又连连给高嘉打眼色。

“这点小事,臣自然不会在意。只是,今日荣国公主和嘉国公主却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高俅一句话说完,不等赵佶有所反应便补充了一句,“她们今天去了一家金银铺,恰好遇上了辽国庆安大长公主。”

“呃?”这下赵佶是彻底诧异了。何谓无巧不成书,这大概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了。他思来想去,突然开口问道,“听伯章你那么说,想必是见过那位辽国公主了?”

“不错。”高俅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神情自若的高嘉,不由暗自慨叹,“那位庆安大长公主不仅貌美如花,而且词锋也很是厉害,不是寻常人物。看这架势,臣倒是认为,不久之后,辽国正式的婚使就会来了。”

赵佶闻言不禁大为头痛,自打得知那位辽国公主到了大宋京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桩婚事很可能无法避免。毕竟,辽国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显然便是在一力促成这桩婚事。所以,如果还是如之前一样拒绝,那么,很可能两国之间的盟约也会蒙上阴影。

正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圣上,蔡相公有要事求见!”

第二十三章 先斩后奏亦良方

蔡京匆匆应召进殿,这才发现除了高俅之外,高嘉也在这里,不由又是一愣。作为高俅的姻亲,他当然见过高嘉几次,也知道这是个头等会折腾的,所以听说赵佶对这小丫头视若珍宝,他也深感头痛。此时,见高嘉抬头看着自己,他竟把刚刚准备好的话全都忘了。

“蔡爷爷!”高嘉很是礼貌地和蔡京打了个招呼,但旁边的高俅却觉得脸部都要抽筋了。好嘛,如今殿上正是一位赵叔叔一位蔡爷爷,再加上自己这个爹爹,一帮子人全都成了亲戚,这哪里还像议事?想到这里,他连忙拉着高嘉走到了大殿门口,唤来一个相熟的内侍,命其立刻把高嘉送出宫去,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让其看好人。只是,看那内侍苦着脸的样子,他也明白这个任务的失败率铁定居高不下,但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重新回到殿中,他见蔡京似乎吁了一口气的样子,心中不由好笑,顺势便站在了旁边。只听蔡京清了清嗓子,又换了一副从容不迫的语调。

“圣上,臣刚刚得到枢密院谍探送来的消息。先前那位辽国大长公主耶律燕,北边的谍探已经打听清楚了。原来,她并不是道宗皇帝的亲孙女,也不是天祚皇帝的亲妹妹,而是如今魏王耶律淳的侄女。当初道宗皇帝晚年,由于膝下没有什么子女,所以就把耶律燕当作孙女养在膝下,由于和天祚皇帝一起长大,所以关系相当亲密。而现如今天祚皇帝驾崩,两位太后很难放心一个和耶律淳有相当血缘关系的大长公主留在上京,所以才把她当作了和亲的第一人选。”

居然这么复杂!

听了这话,赵佶和高俅全都皱起了眉头,但是,两人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关键。耶律燕在辽国确实有尊贵的身份,但是,由于耶律淳现在野心卓著,两位太后不得不提防所有与其有关的人,与其让耶律燕嫁给国内那些有势力的契丹贵族,还不如将其送到大宋,也好解决这个问题,顺便还能拉近两国关系。

只是,那个耶律燕岂是如此屈从于命运的人?

高俅想到和那位辽国公主之间的只言片语,心中暗自冷笑。两位太后知道用公主和亲,而消息一旦传到魏王耶律淳那里,这位掌握了南京道的大王又岂会没有反应?说不定,到时也会采取什么动作。

蔡京见赵佶沉思不语,又说明道:“如今探子来报,辽国已经派出了规模宏大的送亲使,一行人快要到代州了。消息正在一路盛传,臣如今以为,与其拒绝这桩婚事,还不如顺势答应下来。但是必须向辽国指明的是,只立妃,不册后!”

赵佶紧皱的眉头顿时豁然开朗,转而大笑了起来:“元长此话让我想起了昔日李元昊,李元昊不是同样娶了辽国公主么,结果怎么样,该打的仗同样得打!朕的国土何止比李元昊大十倍,要用区区女子来影响朕,似乎犹嫌不够呢!”

这只是潜台词的第一层,而蔡京和高俅对视一眼,同时悟到了第二层。辽国那里的好处已经得到了,但是,南京耶律淳那边,若是能够顺利地打一次交道,对于大宋未必不是好事。总而言之,其他的国家越乱,对于大宋就越有利。

所以,当辽国送亲使者过境的消息传到东京城的时候,原本已经声音微弱的传言立刻猛烈了起来。有猜测辽国公主容貌的,有猜测辽国公主品性的,更有甚者,还在那里讨论这位辽国公主的嫁妆以及其他琐碎事。总而言之,大宋这些年来虽然捷报不断,但鲜少有这样热闹的大事,怎能不叫小民百姓兴奋万分?

而得知送嫁使者过了边境,耶律燕也长长出了一口大气。一直以来,她就怕大宋真的把送亲队伍拒之于门外,要是真的那样,她就再也没有回国的颜面了。如今看来,不久前和那位大宋宰相的会面,似乎就是一个转折的契机。尽管是政治婚姻,但是,她就不信政治婚姻一定不会有圆满的结果!

而对于宫中各嫔妃而言,这一次联姻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在后位空缺的时候。若要比身世,谁能比得过辽国的公主?而御史台也乱成了一团,上书的御史比比皆是,一个个引中华举夷狄,几乎全在那里言说,不可立外族女子为后,把赵佶气了个倒仰。最后,在各大佬暗示辽国公主到了之后,也只是封贵妃,这才让内外稍稍消停了一点。

算上宫中郑贵妃王贵妃,大宋天子的后宫就已经有三位贵妃了!

而这还不算,趁着送亲队伍还不到,赵佶一口气下了为宫中嫔妃都晋了一级,其中,已经生育了子女的嫔妃几乎都有了婕妤的位号,而稍稍得宠的几人则纷纷晋位婉容婉仪贵仪等,总而言之,内廷几十位嫔妃,全都因为此次辽国公主的到来而有所获得。

唯一自己没得到好处的则是郑贵妃和王贵妃,两人都已经是到了嫔妃的最高封号,两个儿子一个封了亲王,一个封了郡王。也正因为如此,郑王两家便得到了实质性好处,家族子弟再举一官,两人的父亲再叙官一级。

而朝中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推举了何执中作为迎亲使,率了一个规模不逊于辽国送亲团的队伍过去。之所以用了一个宰臣亲自前去迎亲,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这位庆安大长公主丰厚的嫁妆。据辽国送亲团先驱送来的消息,公主陪嫁共有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竟是澶渊之盟岁贡的数目。冲着这份嫁妆面上,就有无数人闭上了嘴,甚至有人在计算这笔钱究竟该用在这么地方。

伊容白天去了一趟淑宁殿,晚上等高俅回来之后就在面前嘟囔了一句:“辽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说得也是,辽国如今自己就在打仗,用一句俗话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呢!”说这话的是白玲,她一边说一边掩口笑道,“要知道,这钱到时可全都落了大宋腰包,他们就不怕我们拿了这钱,异日再和他们作对?”

高俅之前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的陪嫁,所以当消息传来之后着实迷惑了一阵。别看辽国动用了这么多兵员,但是,动用大军哪里不需要钱,光是钱粮,就足以让辽国国库负担沉重,再加上之前条约上说明的战马,更是一笔庞大的开支。

“确实奇怪得很,但朝中大多数人都只看到那丰厚的嫁妆,不曾去想他们为何这么做。”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对面的高嘉正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突然放下了筷子,“嘉儿,你最近便到宫里去添乱,就连郑贵妃和王贵妃也在那里担忧,就别说别人了。”

高嘉却在那里吐了吐舌头:“爹爹,你说晚了,今日圣上到宁丰堂去看两位公主,说是她们成日里太孤单了,要给她们找个伴,已经有旨让我在那里住几天!”

一句话说完,不单是高俅愣住了,就连英娘伊容白玲也是面面相觑。大宋诰命以及官宦千金进宫非常自由,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能在宫中留宿。而郡主公主的伴读女官则多半是在宫女中挑选,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即便是赵佶再偏爱这个小丫头,也不能把规矩都抛在脑后吧?这样的恩宠,外人会怎么议论?

“不单单是我,圣上已经把蔡爷爷的孙女也捎带上了,那位蔡小姐如今也只有九岁。”高嘉兴高采烈地又补充了一句,“圣上如今把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公主都放在了宁丰堂旁边的聚荷居,说是让公主们都有个伴,省得成日里孤单。”

对于赵佶的心血来潮,高俅已经体会了多次。若是从太子储君继位为帝的,大多数都曾经受过缜密的太子教育,所以对于规矩这种东西会看得很重。而赵佶恰恰缺失了这样的教育,所以才会很爽快地接受了各种各样的变革,甚至连很多死板的宫里规矩也一再置之不理——比如说,让后宫中出现两三个贵妃,四五个婉仪之类的事,之前从来就没有过。

思来想去,高俅不得不郑重吩咐一番:“嘉儿,不管圣上对你嘱咐了什么,不管郑贵妃王贵妃她们怎么说,你一定要记住一点,你始终是一个大臣的女儿,不是公主,也不是郡主,凡事要掌握好一个度,你懂了吗?”

“爹爹放心,我心里有数!”高嘉回复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能够把我当作枪使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呢!”

确实,成日里只见高嘉耍过别人,还从没见过别人能耍得了自己这个宝贝千金的。望着高嘉那张笑脸,高俅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错觉,这个人小鬼大的精灵,似乎还有不少秘密呢!

第二十四章 送亲迎亲各奔忙

在辽国使团抵达河阴的时候,耶律燕一行也在大宋禁卫暗地护送下,悄悄离开了京城。须知若是让寻常百姓知道堂堂辽国公主居然一个人闯到了东京城,那沸沸扬扬的流言就休想止息了。若不是赵婧和赵芙知机地没有对外透露一个字,而良记金银铺又是高俅的产业,恐怕消息也不会捂得这么紧。

大宋迎亲使乃是尚书左丞何执中,辽国送亲使则是南府宰相张琳。这一桩婚事劳动两个宰相,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当然,两位都已经年过六旬的政坛宿老一见面便是针尖对麦芒,先是就如下的局势进行了一番辩论,最后才把话题转到了此次的亲事上。

由于本身就半处于被胁迫的立场,因此何执中的话自然异常尖锐,当着那群辽臣的面,他索性挑明,由于赵佶和已故王皇后夫妇情深,因此并不准备立后,而且不久之后便会册立储君。这一番话一出,包括张琳在内的四个辽国大臣却并未表现出应有的愤怒,反而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大宋天子既然对亡妻一往情深,两位太后想必能够体谅,再者,此次的婚姻旨在表示两国永结同好,并未有其他意思。”张琳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庆安大长公主乃是敝国故主的幼妹,如今已经到了婚嫁之龄,举国上下却无可配者,大宋天子英明神武,即使是能够嫁予为妃,也胜似与我国那些凡夫俗子婚配。”

这是什么话?何执中听得皱起了眉头,既然是和亲,辽国和宋国如今不管怎么说都是敌体,怎么会把一个身分尊贵的大长公主嫁过来,还能够放出这样的低姿态?想当初耶律余睹在这里的时候,似乎口口声声都要借着王皇后新丧的机会,把这位辽国公主扶上后位,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由于事关重大,因此蔡京对赵佶禀报的事情,除了当时在场的三人之外,其他人全都一无所知,何执中自然也被蒙在鼓里。当下他便含糊其辞地应了,一转身却立刻命人回京禀报,而得到这样的报告后,老谋深算的蔡京立刻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元长公端的是决胜于千里之外!”高俅在看过何执中的亲笔书信之后,也同样眼皮直跳,心中对那位辽国仁和太后的手段颇为佩服。大宋不是西夏,对于这种政治婚姻,提防绝不可能少,所以,耶律燕嫁入大宋,其象征意义远胜于实质意义,更不用说什么影响了。所以,辽国的目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达成——既不用担心耶律燕的丈夫会对辽国如今的局势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用担心耶律淳因此而得到臂助。

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旦大宋对其中隐情廖若指掌,可以做出的选择就很多了。耶律淳也是宗室嫡系,也是帝位的强有力竞争者,一旦事机有变,大宋天子为何不能把自己妻子的叔叔推上帝位?

蔡京见高俅目光闪烁,心里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当下便笑道:“伯章也不用夸我,我想到的事情,你会想不到?伯通如今是身在此山中,自然是辨不清方向,倘若他知道那些情报,未必就不能判断出事情真相。说起来,辽国为了争取我国的中立,这代价倒是花费不少,只可惜,很有可能是饮鸩止渴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便各自埋头去处理公事,再也不去管那所谓的迎亲事。而这两位宰臣不管,不意味着其他大臣或是百姓对此无所谓。由于河阴到开封走的是运河,因此浩浩荡荡的船队在运河上缓缓行驶的时候,两岸的百姓顿时聚集无数。

辽国大举入侵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说京畿又不比河北边塞,对于所谓的辽人残暴凶狠也只是局限于传闻,而且早有好事者将辽国送公主乃是为了和亲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大多数百姓只觉得扬眉吐气。不是么,哪怕你是辽国公主,到了我大宋也只是后宫的普通嫔妃,有什么了不起的?

尽管那一段水路很短,但是,为了表示这种象征意义,船队仍然走了足足两日,而等到船队停在了东京城西码头的时候,又是一通官样文章和排场。只有有心人注意到,在那看似铺张的场面中,除了原本的迎亲使何执中,蔡京高俅阮大猷三个政事堂宰臣一个不见,而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紫色官袍中,一多半都是虚有其表的,寻不出几个真正掌握实权的官员。

蔡京高俅没有去别处,而是陪着赵佶去了上清宫。由于那边正在热热闹闹地迎着辽国公主,因此,街头巷尾并没有多少人,这也使得赵佶那浩浩荡荡几十个护卫得以招摇过市却不引人注目。

今次之行的目的,在场众人全都是心中有数。一旦迎入了庆安大长公主耶律燕,那么,无论从任何一方面来看,立后便成为了遥遥无期的事,所以,储君便成了空前重要的一环。一旦正式册立了储君,那么,无论今后耶律燕是否生有皇子,都与政局无干。而只有高俅心中隐隐担忧,大宋天子向来就没有几个是长命的,除了在位最长的仁宗之外,其他鲜有在位二三十年的天子。

而即便是仁宗在位那么多年,却因为始终无嗣,直到晚年才由仁宗曹皇后抚养了当初的英宗赵曙,而英宗也没当多少年皇太子便成为了皇帝。正因为如此,大宋从来不曾担心有皇太子专权之事。但是,如今赵佶还不到三十岁,一旦册立皇太子,难保不会有后世那位倒霉地当了三四十年的皇太子出现,那样一来,谁能保证父子之间没有相疑相忌?

不过,这种话只能在心中想想就好,决不可能说出来败兴,毕竟,大宋皇室是最标榜兄弟仁爱团结的。当他陪着赵佶在三清道君面前上了香之后,一行人便转到了后院。此时,院中鲜花烂漫,夏日风情尽显无遗,只是在这一群日夜在政治角力的人看来,再好的美景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定王和嘉王之中,你们认为朕该立谁为太子?”

这个问题问得蔡京和高俅面面相觑,这还用问么,按照大宋一直以来的规矩,定王赵桓占着嫡长两个字,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皇太子,而嘉王尽管天赋出众,但却只能当一个闲王,不,贤王了。再说了,如果赵佶不是要栽培嫡长子,用得着一天到晚带着赵桓见大臣,并亲自过问其学业?

当下蔡京便瞅了高俅一眼,沉声道:“按照礼法,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自然应当册立定王为太子。”

赵佶却并未因为这个回答而止歇,而是转向高俅问道:“伯章,你的意见呢?”

高俅见躲不过去,只得斟酌着语句答道:“圣上,我朝向来立储都是立长,倘若有所变动,则天下必定难安。再者,定王占嫡长之名,若是不立定王,恐怕朝野也是不服的。”

赵佶微微摇头,似乎有些感慨:“朕一向的作为你们也应该看到了,并非偏向嘉王,只是,嘉王的几个师傅都曾经说,嘉王生性聪颖,天赋极高,使得朕不得不想起了唐玄宗的往事。不过也是,前朝唐玄宗虽然开创了开元盛世,却也一手葬送了盛唐基业,若是让宁王即位,未必不能收拾一片好景象。”

唐玄宗?高俅听得心中一跳,很有几分古怪的感觉。赵佶又不是唐睿宗那个半点决断都没有的糊涂蛋,怎么比出了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而他还未想出适当的话来劝谏,蔡京便突然义正词严地说话了。

“圣上此言差矣,唐睿宗大事小事尽皆糊涂,所以才必须得由一个精明的儿子来当这个皇太子,否则,肯定会被太平公主架空。至于圣上天赋卓绝,有生之年将四海尽收于掌中也未必是难事。因此,立储君则应以守成为主。定王殿下生性沉稳,只要好好教导,则将来必定能够守稳大宋江山。”

这话确实充满了奉承,但是,高俅也不得不承认,蔡京把话说到了点子上。嘉王赵楷看上去确实聪颖灵动,酷肖赵佶当年,只是,按照太子的标准来看,赵楷是聪明有余而沉稳不足,再说,先天的劣势摆在那里,还有什么可说的?连蔡京这个曾经在后宫事务上耍过手段的人都这么说了,自己难道还上去唱反调不成?

“圣上,元长公所言句句在理,若是圣上在廷上以此语咨询群臣,则必定群臣也会力主立定王为嗣。如今辽国公主已经入城,不日即行纳妃之事,圣上宜早立储君,以安定天下民心军心!”

高俅刻意加了军心两个字,自然是为了再着重提醒一下。毕竟,除了钦圣向皇后和昭怀刘皇后之外,大宋的皇后几乎都是出自于军中世家,王皇后也同样不例外,所以说,对于册立一个有军人背景的皇子为太子,军中将领也会因此而定下心来。

赵佶回头看了看两位宰相,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这么快地立太子,已经大大违背他的初衷了。

第二十五章 福兮祸兮各所倚

大观三年十月三日,在辽国庆安长公主抵达大宋东京城之后的第五日,一个更具震撼力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天下。

册立已故王皇后之子,定王赵桓为皇太子!

赵桓这一年九岁出头,但是从外表看来,沉稳得甚至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由于他这几年一直跟着父亲接见朝臣,就连师傅也是饱学大儒,甚至还有宰相为其授课,大家早已将其当作了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

但是,储位一天未定,一天就有其他可能,再说,赵佶对嘉王赵楷同样是偏爱有加,这便给了不少人其他想头。如今册立皇太子的消息一出,不仅安定了人心,更把人们集中在辽国公主身上的视线,拉回到了立太子这件事上。毕竟,这才是真正攸关大宋前景的大事。

原本还在和辽国争吵纳妃仪制事宜的礼部尚书管诗仁立刻把一堆事情推给了侍郎刘正夫,自己则去准备立皇太子的事,这样一来,礼部顿时分成了两拨人。而张琳虽然觉得受到了怠慢,无奈立皇太子本就是大事,再加上他行前早得了两位皇太后的吩咐,因此也是优哉游哉地和大宋官员磨牙,根本没有半点心急的模样。

然而,他不心急不代表着别人不心急,其中,头一个心急如焚的便要属庆安大长公主耶律燕。她只带着寥寥几个随从先到达东京城,原本还准备借此做出一番事来,谁料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最后反而还是因为辽国送亲的举动才得以成功。这也就罢了,这边送亲使团刚刚抵达,大宋天子便骤然立了太子,提防之心显露无遗,她将来要立足岂不是更加困难?

和她一样满肚子火气的还有身在南京析津府的魏王耶律淳。自从他自号皇太叔,称天下兵马大元帅以来,一直就和上京朝廷保持着很有节制的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庆安大长公主出嫁的消息。他和耶律燕虽然有很近的血缘关系,但是在权力面前,区区一丁点血缘根本算不了什么,再说,他和耶律燕很早就不在一起生活,感情少得可怜。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关心这桩婚事的意义,要知道,倘若不是辽国军马被金国困住无法脱身,铁定是来讨伐他这个叛逆,这个当口,仁和太后萧瑟瑟把耶律燕嫁出辽国,其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这个狡猾的女人!”

耶律淳在房间中又急又快地踱着步子,脸上写满了怒色。他唯一的妹妹老早就嫁人了,如今妹夫正是自己手下最最得用的将领,而耶律燕尽管稍微远些,但若是嫁在国内,凭借他的手段,何愁不能将人笼络过来?不管怎么样,耶律燕毕竟都是大长公主,无论怎么嫁人,都不会太糟糕,可是,这嫁到大宋去,难不成他还要去笼络大宋皇帝么?

然而,匆匆赶来的萧芷因在听到了耶律淳的抱怨之后,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对着耶律淳弯腰一礼道:“恭喜魏王,贺喜魏王!”

耶律淳被萧芷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好半晌才满脸疑惑地问道:“喜从何来?大宋天子看重的不过是这桩政治婚姻本身的意义,对耶律燕一定会刻意提防,更不会给她干预政事的机会,得利的是上京两位太后和小皇帝本人,本王又能从这婚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魏王错了,这桩婚事,最大的得利人恰恰是魏王!”萧芷因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满脸的从容自信,“魏王,婚姻若是有用,我国又怎么会弃夏国于不顾,任凭大宋在夏国攻城略地?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实力的问题。所以,与其说我国与大宋的这桩婚姻是为了什么盟约,不妨说这是为了拖延时间的打算,而这一点,无论是上京两位太后,还是那位大宋天子,无疑都是心知肚明的。大宋如今在河北边防的一系列动作,魏王也应当看得很清楚,这哪里是战备,分明是准备伺机而动!”

“那又怎么样,若是宋军打过来,首当其冲的不是我南京道么?”耶律淳心下万分疑惑,此时不由脱口而出道,“大宋对我大辽虎视眈眈的态度尽显无遗,你怎么说这对本王而言是福不是祸?”

“魏王,大宋如今一心一意在河北修筑堡垒,试问若是要和女真人联手合攻我大辽,他们加固河北边防做什么?”对于耶律淳的后知后觉,萧芷因心中很是不屑一顾,不过,他眼下极为需要耶律淳的信任,因此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朝和宋国南北相据,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倘若我朝胜了金国,那么,那时自顾不暇尚且来不及,自然不会有余力对大宋用兵。所以,恕我直言不会地说一句,恐怕大宋已经认定,我朝不是那些女真人的对手!”

“什么?”耶律淳闻言勃然色变,脸上又惊又怒。他虽然忌惮朝中两位太后夺他权柄,但是,身为契丹嫡系宗室,堂堂魏国王,他对辽军的战力仍然有相当的信心。如今上京道中京道和东京道之间有兵马数十万,倘若真的一举扑上,就是用人堆,恐怕也已经将女真人堆死了,怎么可能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