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耶律淳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萧芷因索性坦陈道:“魏王,如今诸道大军先后抵达了东京道,总兵力将近三十五万,可是,诸月之内,可曾听到有一次大胜?虽说时不时会有人到上京报捷,说什么斩首数百,但是,照他们报的数字,恐怕女真人早就都死光了!而我派人去打听到的确切情况是,金军屡败我大辽之军,如今士气空前高涨,更有甚者,我大辽军士居然有投降金国的!”

由于南京道不稳,因此,有不少消息朝廷都在刻意隐瞒耶律淳,而由于消息渠道因战事不顺的缘故,所以,耶律淳对于前线战事的了解一直是有些滞后的,他知道的就只有辽军进展并不顺利,至于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此时,他强自按捺心头的惊怒,厉声问道:“你这些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大王,我如今既然已矢志效忠,便须事事为你考虑,这些消息是我花了大钱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萧芷因怎会说出自己在诸道之中埋下了不少暗棋,此时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如今贪财的人多了,一大把钱撒下去,总有人肯卖出消息。大王,如今情势非常,一旦大辽兵败,恐怕就是大宋出兵之时!”

耶律淳虽有些野心,但是,其才干与其野心并不匹配,对于时局的洞察力更是有限。单单是萧芷因这一席真假难辨的话,就已经让他完全失却了方寸。大宋一旦从河北出兵,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南京道,要知道,大宋对于当年石敬瑭献了燕云十六州可谓是咬牙切齿。

“这……那以你之见,本王该如何是好?”耶律淳终于将宝押在了萧芷因身上,须知萧芷因在南京城这些日子,他派了不少人前去监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位昔日的南院大王确实没有二心,况且他也寻不出对方背叛的理由。而萧芷因把称呼从魏王改成了大王,无疑更是定了主从,他心中的大石也就此落下了。

见成功说动耶律淳,萧芷因心中大喜。他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王,南朝如今防范的是上京两位太后,而并非大王。借着大王那位侄女耶律燕嫁给大宋天子的机会,大王何不派人前去和大宋朝廷密议?只要达成一定的妥协,到时凭借我们南京道十万大军以及宋军之力,一定能够扑灭金国。到时,大王再做出一些让步,凭借灭金这不世之功,大辽的江山就一定是大王的!”

见耶律淳脸色极为犹豫,他知道这位对于宗室血统看得极重的亲王不肯轻易下决心,他便立刻补充了一句:“与此同时,南京道的城防以及兵员配备也应当立刻着手整顿,要夺江山,便需要与其匹配的实力,大王不妨再派人去联络各处留守的将领,只需许以重利,难道还怕这些人不归心?”

萧芷因极其具有蛊惑力的言辞渐渐说动了耶律淳,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并非是引狼入室,而是力挽狂澜拯救家国于水火之中,因此,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认为此事该交由谁去办?”

“大宋刚刚答应了婚事,此去宋国东京城,动辄便有不测之祸,因此需要一个智勇双全的人方才能够镇压大局!”萧芷因见耶律淳紧紧皱起了眉头,心中不由暗笑,但面上却露出了苦恼不已的神色,“只是大王麾下这些人都有可用之处,不能擅离,不如……”

他突然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道:“倘若大王信任,我愿意担此重任!”

耶律淳没有任何犹豫便点了点头,对于他而言,这不啻是萧芷因最好的投名状。倘若办好这件事,他便再也无须有任何疑虑了。

第二十六章 辽宋宰相相对坐

不知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设计,总而言之,整个大宋朝廷一阵忙碌下来,册立皇太子的典礼和天子纳妃礼之间只隔了区区三日。由于只是纳妃而不是立后,因此诸般仪制被杀减了不少,其实按照一般的规矩,立妃不过是颁下金册金宝,哪有那许多的排场。也只是因为耶律燕毕竟是辽国庆安大长公主,这规模方才庞大一些罢了。

但是,有了册立皇太子时祭告天地以及祖庙的盛大排场来,纳妃根本算不了什么。一个是天子官家的妃嫔,一个是异日的天子,孰轻孰重一看便知,就连受邀前去观礼的辽国南府宰相张琳,在看了一堆繁复的礼节之后,都忍不住大为惊叹——辽国汉化已深,但是,中原却毕竟是大部分汉人承认的正统。即使是他这个从小在北地长大的汉人,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两相一比较,辽国那些礼仪规矩便相形见拙。

心中这么想,但张琳嘴上自然不会承认,在大宋官员面前,他甚至还刻意摆出了一幅淡然处之的架势。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他乃是大辽宰相,即使如今大辽岌岌可危,也总比放弃家国投靠大宋来得体面,况且,他的年龄已经大了。只是,如今却不得不为家人稍作考虑,交好大宋臣子也是应当的。

正因为如此,在耶律燕被册封为贵妃的第二日,他便接受了几个大宋官员的邀请,在遇仙正店饮宴。虽然菜色琳琅满目,美酒醇香美女弹唱,无奈在座众人的心思都不在此,因此不说是味同嚼蜡,但究竟有多美味,却是没有多少人能够体会得出来。

这种场合,蔡京高俅等人当然不会出面,出席的除了张琳的老相识何执中之外,便是枢密副使侯蒙。两人俱是坐了主席,还有几个低品官员从旁作陪,一边聊着一些风花雪月的俗事,一边议论着各地风光。由于双方闭口不谈国事,因此气氛也逐渐轻松了下来,不似起先那么僵硬。

然而,酒过三巡,何执中终于漫不经心地丢出了一句话:“张大人乃是辽国重臣,不知道如今家中子侄辈是否已经出仕?”

张琳闻言心中大跳,连忙用一杯酒压住了脸上情绪,随后淡淡地一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路自有他们去走,我却是向来不干涉的。若是愿意出仕,也得靠他们自己双手去搏一个功名,若是不愿,将来也就是做一个富家翁罢了!”

“国难当头,恐怕到时就是欲求富家翁也不可得!”

冷不丁听到这个声音,别说张琳,就是何执中也是勃然色变。他抬头望去,见是一个下面作陪的枢密院副承旨,当下便厉声斥道:“不得胡言,我看你是酒醉了,来人,带他下去好好醒醒酒!”

那年轻官员往日在枢密院看多了战况,心底对辽国多了不少轻视,此时趁着酒醉吐了真言,原本只是想刺张琳一下,想不到竟惹怒了何执中,也不禁有些后悔。见何执中叱喝,他连忙趁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两个伙计的搀扶下,装作大醉的样子朝外面走去。只是经过这么一遭,原先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气氛又显得有些沉闷。

张琳面色铁青地坐在那里,捏着酒杯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刚刚那年轻官员的话未留一点情面,言谈之间,仿佛辽国必败无疑,这怎能不让他心中大怒?可是,前方战况确实不佳,压上去的兵员越来越多,动用的物资越来越大,谁知己方损兵折将不说,对方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似乎还强大了些许,此消彼长,难不成大辽真的要覆灭于区区女真蛮子之手?

他仰头灌下一杯酒,面色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没事人似的和何执中谈笑风生。见此情景,何执中也不由暗自佩服其养气功夫,自然是频频执壶相劝,却矢口不提刚刚的话。足足两个时辰之后,这一场聚宴方才结束,那遇仙正店的掌柜亲自上来谢了,这才命一干伙计将众人送出了门。

一出大门,被中秋的冷风一吹,张琳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马上又是天宁节了,他既然来了,就有必要抓住这个机会,否则,只要前方再乱,区区一次联姻恐怕也难以绊住大宋的脚步。再者,南京道耶律淳蠢蠢欲动,倘若事机有变,难说他不会采取什么行动。到了那时,幅员辽阔的大辽转瞬就会四分五裂,到了那时,只怕是会任人宰割。

何执中见张琳站在那里呆呆出神,便在其身后驻足了一会。对于张琳的汉学,他心中颇为佩服,而宋辽两国虽然在潜意识中互相视为敌人,但是在外交上却一向礼数周到,所以对于那些辽国汉官,宋国一向都保持着相当的礼遇。在这种危机关头,张琳这个南府宰相还能镇定若此,着实不太容易。

沉思片刻,他便举步上前道:“张大人,如今辽军困于东京道不能动弹,倘若他日有什么危急之处,我大宋定会按照约定鼎力相助。不过,女真跳梁小丑,只怕也是蹦跶不了多久,张大人无需如此担忧。”

跳梁小丑?张琳心中冷笑连连,口中却连声称是,和何执中又聊了几句之后,他便拱拱手,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街头尽处。

此时,何执中身后方才闪出一个家人,低声问道:“相公,是回府还是……”

“去蔡相公的府上!”何执中硬梆梆地扔下一句话,心中仍在盘算着早先和政事堂其他人的商议结果。从河北送来的消息看,边防已经开始整备,但要真正打造一条坚固的防线,时间至少需要一年。这一次整备边防动用了大批厢军以及钱粮,乃是朝廷这几年在北面投入最大的一次。只希望西北能够尽快平定下来,否则恐怕会后继乏力。

他的马车一到蔡府,便有家人匆匆迎上,问安之后便悄声禀报道:“何相公,相爷在书房等你,高相公和阮相公侯大人也都到了。”

“嗯?”何执中颇为诧异,高俅阮大猷到蔡京这里议事很自然,可是侯蒙过来干什么?如今政事堂四人在处理事务上已经颇有默契,而侯蒙虽然看似有异日入政事堂的可能,毕竟还不能算是和他们一条心,再说了,刚刚招待张琳的时候,侯蒙并未有什么表现,莫非此来还有其他用意?

带着心中这股疑惑,他只是微微点头便熟门熟路地穿过几个院子,还没进书房,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所以说,辽国如今色厉内荏的态势已经相当明显,说明前线战事绝对不容乐观。在积极防御的同时,我朝也应该做好进兵的准备!”

他听出那是阮大猷的声音,推门进去便笑道:“老阮,不愧是老而弥坚啊,这么快就想从防御转为进攻了?”

一扫房间中众人,他的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诧异。原来,除了刚才蔡府家人提到的那几个人之外,蔡京身后赫然站着蔡攸。一想到往日听到的种种传闻,他的心中立刻有了数,看来,蔡京确实正在刻意栽培这个儿子。只是,大宋虽然曾经有韩琦和韩忠彦这一对父子宰相,但是比起政治才干来,韩忠彦不如韩琦远矣。而蔡攸兴许在权术上能够及得上父亲,但在才具上也绝对远远不及。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只言片语相问,而是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而刚刚打开的那扇门则早有知机的家人悄然掩上。

阮大猷见是何执中进来,也不由得笑了:“我只是说说而已,哪里就已经是准话,这不是大家在商议么?明日圣上文德殿常朝之后,还要召见我们这些人。若是一点应对没有,到了那时恐怕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错。”蔡京微微颔首,也顺势站了起来,“辽国此次举动颇大,虽然如今是他们势弱我们势强,但是,我国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伯通,刚刚伯章又提出,若是有机缘,他有意出使辽国,你对此怎么看?”

何执中闻言大吃一惊,忍不住朝高俅脸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不像开玩笑,他只得低头思量了开来。若是换在一年前,他当然是要反对的,只是在辽国兰陵郡王耶律余睹和南府宰相张琳先后使宋的时刻,大宋派一个宰相出去,只怕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反而能够更保诚意。只是,大宋如今可以算是周旋于辽金之中,倘若消息传到金国,只怕……

一刹那间,他的脑际闪过了先前蔡京说过的一句话,顿时豁然开朗。他扫了在座其他人一眼,突然笑道:“这么说来,元长和伯章是准备做出姿态给别人看?”

听见这句话,高俅抚掌叹道:“伯通虽来得晚了,但却什么都猜中了。自从吴乞买出使我大宋之后,金国便再也没有派人来过,中间必有蹊跷。须知金主阿骨打对我大宋有所提防,闻知辽国这样大的举动,决不会如此怠慢,所以我们可以断定,金国之中也许出现了什么变故。若是有确切的消息,到时再放出大宋宰相出使辽国的消息,对方有何反应便很值得期待了!”

此话一出,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参差不齐的惊叹声。尤其是侯蒙脸色数变,最后方才颔首点头,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感慨。

第二十七章 家家各应非凡策

正如大宋这些官员想象的那样,金国的情况确实算不上好。因为,一向在交战时必定到场的完颜阿骨打再次病倒了。

而这一次,他虽然神志清醒,但却始终没有力气说话,就连动弹一下也相当艰难,看在金国那刚刚有了雏形的一整套班子眼中,这自然是犹如天塌下来的大事。至于吴乞买千辛万苦归来之后说的什么大宋景况,谁都没有心思去了解。

所有人中,国相撒改是最最忙的。军备,粮食,人员,几乎事无巨细都需要他料理,一个月下来,他整个人就瘦了一圈,最后还是迪古乃习不失等人从旁协助,他才稍稍轻松了一点,但心中忧虑仍然久久不去。而一帮女真将领在前线固然奋勇杀敌,回来之后却忍不住长吁短叹。一代豪杰落得一个在病榻上挣扎的下场,试问谁能忍耐得住?

“可恶!”

那么多人中,完颜娄室是最最不甘心的。虽然未曾被任命为猛安,但是,他却深得阿骨打器重,麾下也有四五千人马,每次交战也颇有战功。然而,若是阿骨打就这么一病不起,女真的宏图还能够实现吗?即便他再有智谋,但是,面对这种由上天决定的事,他又能发挥多少作用?

“难道是上天不佑我女真!”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才想转身离开,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雄浑的声音。

“斡里衍!”

听到这个声音,完颜娄室倏地转过身子,见是宗濑,只得挤出了一丝笑意:“你怎么来了?”

宗濑如今虽然左手不如以往方便,但在一番苦练之下,右手的刀法也愈加出神入化,战场上死在那柄大刀下的辽兵不知凡几。此时,他深深地看了完颜娄室一眼,突然问道:“国相让我问你,对于都勃极烈卧床养病的消息,军中如今可有什么传言?”

“传言当然有,虽然未曾传到辽军耳中,但是,照这样的势头下去,恐怕是很不妙的。”完颜娄室知道宗濑不会做出那等假传命令的事,因此一五一十地说道,“对于都勃极烈多日未曾出现,士卒已经有一些军心不稳。国相对此可有什么办法么?”

直到如今,女真虽然建国,但是,政治框架的雏形仍旧没有完全立起来,再加上阿骨打未曾称帝,更是说不上什么文武百官。即使是以智谋出众而赫赫有名的完颜娄室、迪古乃和习不失,更多的也是在战场上殊死拼杀,所以,阿骨打的突然病倒,对于女真而言自然是影响巨大。

宗濑默然不语,沉默了良久方才迸出了一句话:“国相的意思是,征求都勃极烈的意见,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暂代都勃极烈的人必须推举出来。而按照如今的情势来看,吴乞买是最好的人选。”

完颜娄室比阿骨打要晚一辈,因此吴乞买虽然只是比他年长几岁,因此他也需得称呼其一声四叔。如果在女真那一群贵胄中挑选,吴乞买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但是,无论是智谋还是武力,吴乞买和阿骨打相差何止一星半点。但是,在眼前的局势下,没有一个临时带头的人,只怕结果会更糟。

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参与决定的资格,但仍旧不死心地问道:“那么,其他人的意见如何?”

“大体上都同意了。”宗濑挤出一句话,然后便不想再多说了。“国相那里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三日之后,在阿骨打的病榻之前,女真的所有尊官都集中在了一起,就暂代都勃极烈职权的人选进行了一番商议。尽管阿骨打心中有些不甘心,但却知道在如今的情势下,群龙无首造成的局面会使得辽军趁虚而入,因此点头认可了由吴乞买暂代,然而,他却用仅有的一丝气力告诫众人需得用兵谨慎,尤其是得注意宋国动向。

尚在与辽军激战的众将哪里有工夫注意宋国在干什么,出了阿骨打的房间之后,倒是迪古乃突然想起一件事,想要进去禀告,最后还是止住了脚步,只是对周围众人道:“我刚刚从俘获的辽军那里得到了消息,说是辽国将一位大长公主嫁给了大宋天子。”

“辽国和宋国?”撒改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但随即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宋国和我们相隔很远,再说他们和辽国相持这么多年,不见得会为了区区一个公主而帮助进攻我国。”

而吴乞买更是对这个消息不屑一顾:“宋国?我到宋国这一次,算是见识了他们的实力。南朝虽然很繁华,但是,军士实力却太糟糕了。我女真勇士面对辽军的时候,一个可以打三个,但是,如果面对那些宋人,一个起码可以打十个。那些人如果叫军士的话,天下就没有真正的军士了!哪怕他们打过来也不怕,这几十万的辽军尚且没有把我女真困死,更何况那些不中用的宋人?”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其他人也就不说话了。毕竟,阿骨打和娄室只去过杭州,而吴乞买和宗濑却在大宋东京城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大宋应该有不少了解。再加上有关宋国军事疲软的传闻,大多数人都没有把这段消息放在心中,就连迪古乃也是想了一阵便不去考虑了。

与此同时,羌族几个首领拼凑出来五万大军,正气势汹汹地朝西凉四州扑去。如果换作平时,他们这点兵力哪里敢去捋西夏的虎须,但是,在西夏大部分兵马都被调去和宋军作战的当口,他们的兵力就成了一支意料之外的人马。凉州肃州甘州沙州四个城池无不是紧闭城门,采取了一副坚壁死守的态势。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节要争取到夏军来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

而王厚的军令也由童贯带到了西宁州刘仲武那里。作为高永年当初的副将,刘仲武在用兵上既有高永年的骠悍,也有自己的沉稳,所以,他接到军令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整军,而是在自己麾下的羌兵中先进行了一番梳理。

西北军前,蕃兵向来是一支相当的战力。但是,用蕃兵既有好处,同时也有无可忽视的坏处。好的是蕃兵作战勇猛,往往无需多少训练便能够立刻派上阵,更可以弥补宋军人数的缺失;坏的是让党项人和党项人作战,让羌人和羌人作战,很容易被对方策反过去,于是一有任何闪失,身为主将者很容易遭到反噬,这也是宋军在取得湟州西宁州之后,一次又一次在羌兵中进行梳理的原因。

即便如此,刘仲武却依旧不敢大意。西凉四州孤悬在外,比西宁州更加补给困难,要取得四州之地也许不困难,但是,要安抚四州却绝不容易。当初唐朝设安西都护,打通整个河西走廊,却也时时刻刻需要提防外敌和内敌,所以,经略这四州同样需要莫大的精力。

他又看了一遍军令,最后将其在油灯上焚毁,这才对面前的童贯道:“童大人远道送来这军令,着实是辛苦了,今后还多有劳动之处,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对于王厚的安排,童贯只了解一小半,但是,他却知道这一次自己来西宁州是可以立功的。权衡上几次私作主张而带来的后果,他自然不会对刘仲武有所怠慢,此时便爽朗地笑道:“这一次王帅把大军调动之权尽付与刘统制,自然便是信得过你。我不过是随军而行罢了,不会插手具体军务。只盼着这一次能够如圣上和朝廷计划的那样取得奇功。到了那时,刘统制开府建牙也就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大宋武将地位虽然远不如文官,但是,能够加节度使衔却也是一帮武臣梦寐以求的事。而若是真的打通了河西走廊,取得西凉四州,即使派文臣上任,武将的作用依旧是不可替代。听出了这言下之意,刘仲武心中不由异常兴奋,谦逊了几句便命人送童贯下去。

童贯前脚刚走,便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走了进来,张口便问道:“爹爹,刚才那人可是王帅那里来的?”

刘仲武共有九子,其中长子次子如今都在西宁州军中,其余诸子都是在老家,而幼子刘琦则是年前来到西宁州,这一来却是不肯走了。他虽然对此无可奈何,却也惊异于此子小小年纪便喜好兵法,因此平时向来任其出入军营和自己的书房。

“那是熙河兰湟路监军,童贯童道夫。”刘仲武笑着答了一句,上前拍了拍少年的头道,“这里又要打仗了,九郎,爹爹之后可能顾不上你,你还是回去吧!”

“真要打仗了?”刘琦却是眼睛大亮,目光中看不到任何惧色,“可是朝廷有意要攻打西凉四州么?爹爹,你让我一起去吧!”

对于刘琦一语道破军情,刘仲武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上下打量了儿子一眼,心中却颇为犹豫。战场瞬息万变,即使是他这个久战之将,也难保就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一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少年?

可是,一想到姚氏种氏等将门世家,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爹爹这一次就带你上阵!”

第二十八章 千万人中挑驸马

借着册立贵妃的机会,赵佶也同时恩及内外诸命妇,其中除了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之外,荣国公主赵婧进号陈国德康公主,嘉国公主赵芙进号秦国康懿公主,各转一大国,算是在俸禄以及一应待遇上各晋一级。这样一来,早先为了擅自出宫一事而惶惶不安的她们终于放下了心。

然而,和晋了国号同时来临的还有两人的婚事。由于赵婧已经年满十五岁,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而赵芙也不过是再等两年,因此,后宫嫔妃不免也在暗地里替两人出主意。这一日,所有婕妤以上的嫔妃便纷纷云集淑宁殿,有的还带上了自己的公主,竟是满满当当一堂的女人。

由于郑贵妃算是东主,自然坐了首席,而耶律燕和王锦儿都是贵妃,彼此相对而坐,倒也显不出孰高孰低,其他嫔妃则在底下团团坐了一个大圆圈,看上去既热闹又喜气。倒是两个待嫁的公主坐着颇不是滋味,大宋的嫔妃倒是有高寿的,但是,却找不到几个高寿的公主,这大宋尚主历来不是什么好差事,她们也着实在心中暗自担心。

有郑贵妃坐镇,在座的人自然不会谈及往事,纷纷在那里议论哪家才俊最为出色,说来说去,也不知是谁把话头引到了几个宰相家中。

此时,正在那里说话的是婉仪乔氏。她虽然得宠晚,但是,每月总有几日,赵佶必定会宿在她那里,再加上她又是从淑宁殿出去的,因此竟算是半个地主,说话自然直爽些。“要说蔡相公,除了蔡居安之外,其他几个儿子都是不怎么争气的,我听家里人说,这三位哥儿最喜爱在坊间流连,虽然蔡相公如今管得紧,但毕竟本性犹在。所以,若是真的要两位公主能够嫁得良人,我倒以为不能仅仅在官宦子弟中选。”

“唉,不在官宦和功臣子弟中选,难道还能在进士当中挑?”王锦儿微微叹了一口气,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她更是长吁短叹。在座的人之中,她是唯一一个子女双全的,往日吐气扬眉的时候,却也不能避免这一桩难事,此时自然而然地皱起了眉头。“本朝最重进士,便是天子官家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公主许配过去。将公主许给功臣,那是为了表示尊荣,可若是许给那些进士,别人不领情不说,阻了丈夫前程,这将来还能和睦么?”

赵婧听得心惊肉跳,见一旁的赵芙也是脸色难看,她不由得悄悄在台子底下拉住了赵芙的手,然后低声问道:“芙儿,若是这样,我们还不如出家算了!”

赵芙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心中着实懊恼。身为金枝玉叶,却什么事都不能做主,这种日子未免太憋闷了,再说,看高嘉可以成日里在外边游玩闲逛,端的是自由自在,自己这个公主又有什么用?她越想越觉得心头火起,最后忍不住嚷嚷了一声:“既是如此,难道姐姐就嫁不出去不成?”

这些嫔妃都知道赵芙是沉不住气的,而耶律燕也并非头一次看到赵芙这幅样子,忍不住轻轻笑道:“我大宋坐拥万里江山,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夫婿配与公主?只怕是良材俊杰太多,让两位公主挑花了眼吧!”

入宫这些天来,耶律燕还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而在场许多嫔妃,也还是第一次和这位辽国公主出身的贵妃打照面,但是,这句话一出,无形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就连屏退了一干内侍宫女,悄无声息做起了听壁角勾当的赵佶,也不由得暗地点了点头。

换作别人,兴许赵芙便立马反驳了出去,无奈她是早和耶律燕认识的,此刻只能怏怏不乐地闭上了嘴,但仍是嘟囔了一句:“什么良材俊杰,看都没看到过,谁能说得准?”

郑瑕虽有一个儿子,却一向喜爱那些粉妆玉琢的公主,往日有女儿的妃嫔,往往都能得到她的特殊照顾。此刻,见赵芙赵婧闷闷不乐,她不由莞尔一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先帝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于情于理,圣上都不会让你们所托非人,自然会选择最好的驸马。我们想的人选未必就是好的,你们若是听说有哪家年轻才俊能看得上眼的,不妨也说说看!”

这句话登时引起了场中的一片议论,驸马向来是天子钦定,再佐以大臣的判断,毕竟,深宫之中的公主哪里知道外边有什么人物,不过是被动接受而已。但是,陈国公主和秦国公主毕竟是天子的侄女而非女儿,这稍稍有点出格的话,也并无不妥之处。

赵婧一向脸嫩,这个时候哪敢说自己是否有看中的人,倒是赵芙歪着头想了一阵,突然失望地摇摇头道:“不行,当了驸马将来就不能当什么好官,谁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各位娘娘也不必替我想法子了,干脆我到时出家作姑子去!”

听到这里,赵佶再也耐不住性子,轻咳一声便走了进去。听到这声咳嗽,嫔妃纷纷转头,见是天子莅临,全都有些乱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迎接,场面自然是闹腾腾一片。

“好了,朕知道你们都在为两位公主商议,不必多礼了!”见赵婧和赵芙脸色通红,赵佶不由心中好笑,索性摇头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郑贵妃适才说的没错,若是有相中的人,有朕一道旨意,难不成还怕别人不肯娶你们么?再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驸马不能授实职也不过是不成文的规定,只要确实有才德的,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不见得便一定会阻了他的立功之路。”

这句话却显得惊世骇俗,要知道,大宋历代君王往往有将公主许婚臣下,以表示笼络的,而作为代价的则是那位驸马只能得到一系列荣誉的官衔,但在官场上却很难有进益,近的就有韩嘉彦王晋卿,远的则有李朴等人为例。而今赵佶一句话便似乎要改祖制,怎能不让一帮人面面相觑。

而来自辽国的耶律燕则对此深以为然,由于是游牧民族出身,因此,辽国对于女子同样爱重,尚公主的往往都在贵族中挑选最勇猛能干的,因此,驸马都尉不仅仅是一个荣誉,同样在授予官职时也会予以相当的考虑。毕竟,血浓于水,用自家人总比用外人更加放心。不过,她也知道大宋规矩和辽国不同,自己初来乍到,因此最终还是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而有女儿的几个妃嫔同时大喜过望,须知在后宫中,色衰而爱弛本是常事,所以有儿女方才是最最重要的。有儿子的他日还能有个依靠,而若是女儿在夫家日子难过而早早薨逝,她们的日子更是难过。因此,包括王锦儿在内,几个妃嫔纷纷出言探问赵佶的心意。

“先时有驸马不出任实职的制度,也不过是历代先祖为了避免驸马都尉凭借皇家威势睥睨百官,或者是欺压百姓的状况,这是从唐时便传承至今的规矩,虽说屡屡有觉得不合适的,却也不曾改动。”赵佶见一群嫔妃都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赵婧和赵芙更是目光闪亮,只得解释道,“朕并非是要破规矩,只是想但凡规矩也有例外的地方,不可一概从之。若是真有才的,仅仅因为是驸马都尉便不用于朝,岂不是可惜?所以,婧儿和芙儿若是有看中的人,不妨索性直言,要是身家清白,或是真的合适,朕也不会有所忌讳!”

赵婧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如果说出口赵佶回绝了怎么办,要是别人问自己从何处打听来的怎么办,一时间,她的心底顾虑重重,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而赵芙却不管这么多,见赵婧在那里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她索性拉着这个姐姐上前走了两步,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圣上,各位娘娘,我就替二姐说了。前些时候曾经有人提过那个年纪轻轻便生擒了青唐王子的姚平仲,二姐便从那个时候留上了心。上一次圣上召见的时候,二姐在他出宫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似乎很是满意。我想,姚家的家世固然是极好的,但就怕因为当了驸马,圣上不放心他在外面征战,所以我才有刚才那一说。”

姚平仲?

听到这个名字,不单单是赵佶,就连在场的其他嫔妃也全都面面相觑。姚家世代将门,功勋卓著,这一点自然是不用提的。而姚平仲年纪轻轻便有无数功勋在身,更是非常难得,从一般意义上来说,此人正是女子的良配,但问题是,一个战场上的骁将,动辄有性命之危,是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的良配吗?

赵佶在那里沉思不语,而赵婧却有些急了:“圣上,你别听三妹瞎说,姚平仲乃是圣上如今要重用的武将,我……我……”她突然觉得有越描越黑的嫌疑,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事到如今,她该怎么说才不会有错?

“婧儿真的相中了姚平仲?”赵佶见赵婧没有回答,突然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朕回去好好计议一下,你们不用想这么多,都散了吧!”

第二十九章 俏千金通风报信

第二天一清早,原本受邀在宫中小住几日的高嘉突然回转了来,一回家便直奔高俅的书房。恰巧这一日高俅未去当值,正好便在家中,见女儿推开门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不由呆了一呆。看小丫头的模样,不会是在宫里受了气吧?

“爹爹,不好了,出大事了!”

高俅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心头咯噔一下,本能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昨天,郑贵妃把宫里大部分娘娘都邀到了淑宁殿,然后商议起了陈国公主的婚事,结果……”高嘉说着说着突然气喘吁吁,她这一路都是连奔带跑冲进来的,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

高俅这才感到啼笑皆非,忍不住取笑道:“这算什么大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陈国公主已经及笄,那自然便要挑选一个好人家婚配。再说了,郑贵妃她们不都是好意么?”

“爹爹,你知道最后商议出来的人选是谁么?”高嘉见父亲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心头不由火起,“就是老是到我们府上来的那个姚平仲!”

“嗯。”高俅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等到他品出这三个字的含义时,手中那卷书突然就掉了下来。他几乎是噌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刚刚说选中的是谁?”

“就是姚平仲啊,那个爹爹成天挂在口中的年轻武将,那个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家伙!”高嘉远远瞧见过姚平仲几次,最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张少年老成的脸,因此很不明白赵婧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人。“是昨天秦国公主代替陈国公主说的,大约陈国公主早就对他心中有意,只是怕碍了人家前程。昨儿个圣上亲自到了,说了一堆选驸马还要改革之类的话,秦国公主一时情急,便把这话透露了出来。”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高俅一时感到无比头痛,他并不是对于公主或皇子有什么偏见,只是大宋历来的制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除了当上皇帝的那个,宗室皇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干政,而娶了公主的同样也只能分配到没有实权的官职,哪怕有经天纬地之才,大多也就这么废了。姚平仲是一心要在战场立功的人,这个时候选择他尚主,虽然对于姚家是莫大的恩宠,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无疑却妨碍了他的前程。

左思右想,他突然想到刚刚高嘉说的另一句话,连忙问道:“圣上说选驸马还要改革,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嘉昨日没去淑宁殿,而是跑到圣瑞宫孟后那里去坐了一会,因此对于此中详情也是不甚了然。不着边际地解释了几句之后,她也有些不耐烦了:“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是想着爹爹你很看重那个姚平仲,所以才匆匆给你报个口信。今日孟姨在圣瑞宫召我们赏菊,我得赶紧回去,爹爹你若是有疑问,就直接去问圣上吧!”

见高嘉一溜烟似的跑地无影无踪,高俅连呼不应,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只沉吟片刻,他便注意到了高嘉刚刚提到的两个字——孟姨。

孟后是什么人?前朝瑶华宫废后,号冲静仙师,如今却被当今天子接出来安置在圣瑞宫的女人,高嘉在宫中东跑西窜也就罢了,居然和这位孟后也拉上了交情?此时此刻,他情不自禁地苦笑连连,暗自佩服高嘉拜山头的本领。若是一个男子有这样的本事周旋于朝官之中,前途定然是青云直上无限光明。

“可惜了,这丫头为何就是女儿身?”

感慨一句后,他也不敢怠慢,打点了腹稿便匆匆进宫。刚刚进了大内禁中,他便迎面遇上了阮大猷。

“伯章,看你这匆匆忙忙的,莫不是有什么大事?今天政事堂和枢密院都安定得很啊!”

高俅此时却没心思和阮大猷磨牙,直截了当地道:“我刚刚得到消息,说是圣上有意为陈国公主择选驸马,听说挑中了姚平仲,所以我得入宫去问问。”

“呃?”阮大猷一时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见高俅招呼一声拔腿便走,不由在原地思忖了开来。这事对于姚家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但对于姚平仲却未必是好事。难怪,高俅千辛万苦把姚平仲栽培到如今的地位,哪里会甘心让他作为一个不管事的驸马。

“这天底下想当驸马的人多,不想当驸马的人同样也多,咳!”阮大猷一边想一边摇摇头,转身便朝都堂而去。事情还没定下来的关口,这事还轮不到他去管。

匆匆来到福宁殿,高俅这才得知赵佶去了造了一小半的延福宫,只得又转往那边去,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作为天子而言,赵佶虽然对国事从不懈怠,但是,从享受方面而言,他无疑是远胜过先前历代大宋君主的。由于内库比之前都要充盈,因此,赵佶便每年从中拿出十万贯,慢慢腾腾地修起了在大内北拱辰门外修起了延福宫。虽然捣腾的都不是国库的银子,但是这种势头总让部分官员有些不安,因此,自从大观元年延福宫开始修建的时候,御史的劝谏就没有断过。

在两个小内侍的指引下,高俅终于找到了赵佶。只见这位天子舒舒服服地呆在一个凉亭中,看着不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时不时还和旁边的监守说着什么。见到他来,赵佶挥挥手便打发了无关人等,等他行礼之后又笑道:“我刚刚还在盘算伯章你什么时候到,谁知这么快就来了。怎么,嘉儿可是给你去通风报信了?”

见赵佶连这一点也料准了,高俅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仍是苦笑道:“臣心思重,所以一听那讯息就来了。尚主虽然是为人臣子的荣耀,却不见得是人人愿意的事,臣也是不愿意别人惹出什么麻烦来。”

赵佶闻言哑然失笑,指着高俅便笑骂道:“天底下的官宦人家都知道尚主未必是好事,但像你这样直言不讳说出来的还是第一个!好嘛,为了一个姚希晏,你就如此大费周章,要是朕要嘉儿当儿媳妇,恐怕你更是要气急败坏了!”

一听儿媳妇三个字,高俅顿时唬得脸色苍白,抬头见赵佶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他愈发不知道这话只是一句戏言还是其他,只得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小心翼翼地把话头转开。老天保佑,希望这不过是赵佶的一时异想天开!

君臣说笑了两句,赵佶便把事情缘由解释了一通,最后才不无感慨地道:“太祖太宗定下了诸多规矩,原本都是好意,但是,这些年实行下来,不得不说,对于宗室以及尚宗室的子弟来说,枷锁实在是太沉了。国家用人不计,不拘出身只看才德,怎能因为他是宗室就弃之不用?哪怕不给他们真正的方面大权,让他们稍展其才也是应当的。”

赵佶这句话无疑是否定了大宋对宗室的严格限制,在历史上,北宋覆灭之后,曾经有不少宗室子弟奋战在前线,在南宋站稳脚跟之后,也有不少宗室声名赫赫,但是,这毕竟是国难当头的权宜之计。而明朝给了皇子宗室实权,分封了一大批藩王,结果如何?造反的亲王就有好几个,燕王朱棣甚至还成为了永乐天子,最后还不是因为一次次的教训而渐渐剥夺了藩王实权,由此而造成了明末福王那样的一批饭桶草包?对于宗室皇亲,安置的尺度始终很难掌握,这也是每一朝每一代的皇族都有其可悲可叹之处的最大原因。

想到这里,高俅不由低声问道:“那圣上的意思是,择其有才德者而用之,不可用者则照例用现在的方法养着?”

“不错,驸马也是一样。”赵佶和高俅相处多年,自然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你不用担心,朕会一步步来。反正朕到现在也不知破了多少祖宗规矩,也不差这么一条。”

这倒是真的。高俅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很不自然的笑容,一切都已经变了,那么,破除陈规自然是应当做的事。反正前面有一个因为变法而名扬天下的王安石挡着,自己这些人再做什么,都会被人视作是继承王安石的志向。新党这个名头,断然不是假的,这也顺便减少了很多阻力。

“那么,圣上可要和大宗正司商议一下?”

“那是自然。”赵佶很随便地点了点头,“这个提议,大宗正司是一定不会反对的,而阻力恰恰在朝臣那里。伯章,你不妨和元长他们都商议一下,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来。嗯,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弹劾无数的方案。沽名钓誉始终是文人过不去的一道槛,朕也不指望能够消除所有弹劾劝谏,只希望数量能够少一点就好。”

高俅思量片刻就点头答应了,只是心中却万分苦恼。言者无不好名,这样一件小小触动了一下他们心防的事,只怕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够推行的。

第三十章 巡河北希晏遇敌

虽说一个是河北东路都监,一个是河北西路都监,但是,真正说起姚平仲和钟达两个人的距离,相距却其实不远。原因很简单,姚平仲如今正在保定军,而钟达则在真定府。若是快马来回,不到一日就可以往来两地,只是他们都忙着整军备战,哪里有闲功夫见面。

要说河北无堡寨,那倒是未必,只是许多堡寨都是当初太祖太宗年间留下来的,年久失修之外,还有种种兵源问题,再加上大宋一直以来都采取的是对辽克制态度,因此河北村庄虽然一直遭到辽国零星游骑的劫掠,但边将向来不往上报。往往实在耐不住性子了,便纵兵去劫掠一番辽国牧民。但总而言之,大宋被俘过去的人口十倍于从辽国取得的补偿。

但是,自从辽金开战之后,这种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朝廷在西北取得的一次又一次大胜,让河北边将的胆气也渐渐壮了起来,虽然不至于主动挑起边衅,但是,瞅一个机会打辽军一个伏击,这却是能够做到的。久而久之,那种打草谷的辽军越来越少,最近干脆是真正消停了。

自打魏王耶律淳自立为南京留守之后,辽国在边境上的举动愈发谨小慎微,因此大宋守军越发轻松。这一日,狼城寨的几个大宋禁军便在城头上聊天,神情轻松自如。谁不知道如今辽国的兵力都被金国拖住了,这个时候若是进攻,只怕是把自己往死路上吹。

聊到兴头上,几个老兵不免就开始胡吹了起来,有的说自己杀过好几个辽军侦骑,有的说自己在战场上看过契丹俘虏的脑袋,总而言之,怎么威风怎么说,听得几个刚刚从厢军补入禁军的年轻士兵直羡慕。正当此时,远处突然烟尘四起,震耳的马蹄声不住传来。只是一瞬间,刚刚几个在吹牛的老兵便煞白了脸。

“敌袭!”

一个醒觉得最快的老兵几乎是扯开嗓门嚷嚷道,随即用最快的速度往后面奔去。他是这里军阶最高的,此时虽然应当负责防戍事务,但在此时的他看来,尽快通知后头的主将才是最重要的。而城头上的士兵操兵器的操兵器,叫嚷的叫嚷,一时竟乱成一团。而刚刚在旁边听几个老兵吹牛的年轻人则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轻蔑不屑的笑容。

刚才还在胡吹呢,还不是看到辽军便吓跑了?

只是,冷笑过后,他们同时感受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压力。狼城寨不过驻扎着两营一千名士兵,若是真正打起来,恐怕举城之内都会成为齑粉。这还是在刚刚筑好堡垒的情况,若是还像以前那样只用沙土竹片堆成堡垒,怕是此番陷落得更快。

正在整个狼城寨中一片慌乱的时候,那气势汹汹的马队却突然在城墙前数十丈处停住了。城头上的大宋士兵举目望去,只见对面骑兵无数,更远处烟尘四起,竟似乎是大举入侵的态势。见此情景,甚至有人本能地腿软了,若非如今并非用烽火报信,怕是就有人要去点燃烽火。

一声鸣金之后,辽军大队突然分开,一个头戴重盔的男子越仲而出,高声叫道:“我乃大辽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领魏国王耶律淳殿下的信使,有要事面见此地主将!”

听到这声高喝,城墙上的众人不由都万分吃惊。敢情这气势汹汹似乎要夺城的态势,竟只是给人看看的样子不成?一帮人面面相觑的当口,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身穿盔甲的人便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赵指挥,秦指挥!”

一群士兵连忙行礼拜见,等到站起之后,见两位主官的身后尚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心中不由都犯起了嘀咕。此时,两营指挥使也不解释,向旁边的年轻人举手一让道:“姚都监,是否由你做主?”

那年轻人自然是巡视到此的姚平仲,他此行先接收了直属于自己的两千人,稍稍整顿了一番后,又接到郑居中之令,当下马不停蹄地来到狼城寨等前方堡寨巡视。今日恰巧行到这里,谁知竟发生了如此大事。适才若不是他断定辽军决不是前来攻城,说不定报急的信使就已经放出去了。

见赵秦两人殷勤相让,他哪里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略一思忖便大步上前,到城墙边沉声喝道:“此乃大宋河北狼城寨,你既然是魏王使者,为何带这大批军马,莫非是向我大宋示威不成?再者,辽国都城乃是上京,若是辽国使者,当持有过关公文,兼且还有国书等物。尔主身为臣子,却派使者入我大宋之境,意欲何为?”

听到这咄咄逼人的质问,底下叫门的信使微微一呆,随后朗声答道:“如今乃非常时刻,我此行负有要命,若是将军不能做主,我自会取道其他地方请求入境!至于我是否辽国正使,难道这就一定比军情和正事更重要么?”

这种含糊其辞的回答顿时让姚平仲大皱眉头,来人的身分他虽然不知道,但是,他却明白一点,这个时候魏王耶律淳派人入宋境,绝对是不安好心。不过,不管辽国之中存在怎样的政争,却与大宋无关。换言之,辽国内讧得越厉害,将来对大宋就更有利,只有一点,辽国别闹得四分五裂,从而便宜了女真人就好。

沉吟半晌之后,他便开口喝道:“既然是入境求见我国陛下,便让你们那些军队全部退下去,留下必要的人即可。若是一刻钟内贵军所属不退,那么,我将会以辽军犯境呈报朝廷。到了那时,我国必定越境反击,休怪我此时没有提醒!”

在他这一阵喊话过后,城下整整齐齐的辽军很快潮水般地退去,看那退兵的速度,绝对是训练有素,看得上面的姚平仲大皱眉头。他着实无法猜测南京城内耶律淳的用意,这究竟算是示威,还是有其他什么缘故?

虽说辽军已退,但是,身为边防前线,姚平仲却不敢过于轻举妄动,随即便用绳索将几名禁军吊出城去,向辽国使者索取公文。而不一会儿,便有一名禁军原路返回,呈上公文的同时,又谨慎地报说:“回禀大人,那辽使说,他是南京道魏王的心腹,奉了极为重要的使命前来面见我朝圣上。”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交出了怀中那一块金子,“他还给了小人这个!”

姚平仲的眉头立刻紧紧拧在了一起,此人竟敢向大宋士兵提供贿赂,胆子着实是不小,只是,这究竟是试探,还是来者的狂妄?想到这里,他愈发感到头痛万分,一面命令旁边的人向城下的禁军打手势,一面传来了自己的心腹亲兵,让其火速把这些情况和公文报给郑居中。此时,旁边的两个营指挥使对视一眼,同时吁了一口气。幸好上头这位都监正好到了这里,否则今日出了什么事情,便得全部由他们背了。

在下去查探的禁军证实辽使三人并未有任何可疑之处,且只携带了本身腰刀,而辽军确实已经远退之后,姚平仲终于下令,打开城门放三人入城。甫一照面,他便觉得那个作为使节的契丹人似乎有一种倨傲的气质,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只问了几句便命人将其带下去休息,又吩咐自己的剩下九名亲卫严密监视三人。

等到这一切完成之后,他方才转身对两营指挥使道:“如今辽国的用心很难揣摩,当务之急是要加固城防以及侦骑的力度。我刚刚看了一下,狼城寨的总体情况尚可,只是军士应对的确有不得力的地方。刚刚辽军迫近的时候,城上所有军士站位就没有几个是准确的,倘若辽军真的攻城,狼城寨能够撑多久?虽说这里驻兵不多,但是,尽可能拖延时间至少应该办到。两位都是此次整军之后留用的军官,算得上是经验丰富,我希望二位能够在治军上再下一些功夫。”

他比两个指挥使至少年轻十几岁,此时却说了这么一番话,自然让赵秦两人有些不舒服。两人都是凭借军功一点一点升上来的低级军官,当然,这军功也有不少谎报斩首的成分,毕竟,他们不比西北是日日月月年年都有战事。

此时,秦大武斜睨了同僚一眼,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说道:“姚都监,狼城寨乃是河北最靠近辽国的堡寨,虽然如今已经筑墙,但是,也不过是用泥垒起来的,怎么能够指望对抗辽国大军?恕我直言,朝廷在西北那一套之所以行得通,不过是因为靠进筑之术逐步蚕食夏国的土地。而现如今河北是全线防守,应该在边防线上修筑大城作为防守才对!”

听到这句回答,姚平仲不禁微微一笑,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朝廷在河北就一定是防守?”

第三十一章 送使节左右为难

话语一出,赵秦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刚才侃侃而谈的秦大武更是变了脸色:“姚都监的意思是说,难道我朝还要……”

姚平仲便醒悟到自己太过心急了些,但是见身边没有别人,又想想这一条很快就会由枢密院传达下来,他也就不再犹豫,索性直言道:“筑坚城容易,不过就是需要无数钱粮而已,但是,如今辽国自顾不暇,恐怕无法顾及我国,筑这些堡寨乃是为了防范金国。狼城寨一寨之力自然是微小不足道,但是,若是十个八个狼城寨合在一起,立刻便可以让河北边塞固若金汤。两位都是朝廷信任的武将,这责任自然是第一重大的。”

这一番话总算让赵秦两人好受了些,彼此对视一眼后,两人连忙躬身应是。及至姚平仲匆匆下了城墙,秦大武方才对赵良苦笑道:“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路都监,我们却熬到现在却不过是一营指挥使,简直是没法比。”

“这也难怪,西北战事多嘛!”赵良心中也同样不服气,但是一想到如今西北战事进入收官阶段,朝廷在河北大张旗鼓,未必就不是为了经略北面,他的心情也就渐渐好了起来。“姚都监虽说严厉了一些,但我看他行事还算有章法,有这么一个上司,总比那些个不懂装懂的人强。”

“唉,别的不说,我只希望他别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就好!”

两个人在这边评论,那些心有余悸的军士也同样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他们的消息渠道五花八门,知道的消息虽然没有那些军官多,但胜在人多嘴杂,讨论来讨论去也得到了一个差不离的答案——朝廷有可能他日北上。

对于这个结论,自然是几多欢喜几多愁,打仗能够挣军功不假,但是,那也要有福气去享受。一旦在战场上把命丢了,那就算抚恤再高又有什么用?但是,刚刚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的上司在那年轻人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再想到那人也是武将并非文官,一群人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当中午姚平仲再次巡视城墙的时候,面对的便是一群士兵夹杂着羡慕和嫉妒的目光,而这一次,秦大武和赵良终于说出了他的官衔。

河北东路都监!

这样一个官衔,顿时给了底下的军士无穷无尽的想象,而听到姚平仲三个字时,更有人炸开了锅。当日姚平仲活捉青唐王子的消息可谓是天下皆知,虽然大多数人不明白那个青唐王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按照中原人的规矩,一个王子总归是了不得的人物,而能够活捉其的将领更是了不得,这以讹传讹之下,姚平仲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已经被很多百姓不经意地提起,在军中也享有莫大的声名。

“原来是姚都监。”

“当年说是一个少年将军,如今可还是很年轻啊!”

“可不是么,人家三四十岁才能混一个指挥,他可是面见过两回圣上了,那一次还亲自带人回京献俘,实在是了不得的风光!”

姚平仲虽然严肃,却也不能禁止这些军士的议论,也只得置之一笑而已。等到黄昏时分,自河间府郑居中处终于有消息传来,即刻将人解送河间府,并点明由姚平仲亲自护送。得到这个消息,姚平仲立刻点起亲兵,又从狼城寨要了五十个人立刻上路,而那辽使也知机地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终于,就在这一日半夜,一帮人叩开了河间府的城门。

得知有南京道使节前来,郑居中根本睡不着觉,因此一听说人到了便立刻爬了起来。他穿上衣服匆匆赶到客厅,便看见苏元老已经等在了那里,颔首示意后便立刻朝下首的姚平仲问道:“姚都监,这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平仲不敢怠慢,当下将事情经过缘由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末了才解释道:“末将听说,南京道如今和上京并不和睦,此番使者前来,定是和辽国正使有所不同,所以才冒昧将人放进来。若是朝廷有所责怪,末将愿意一人承担!”

“这都是小事,你又没有任何过失,哪里需要承担什么罪责!”郑居中在京城交游广阔,兼且又是郑贵妃的族人,妻子王氏也同样吃得开,此时竟已经知道了宫中挑选驸马的事,哪里会小觑了这个年轻小将。此时,他又寒暄了几句,一面命人将姚平仲带下去休息,一面命人立刻带上了辽使。

甫一照面,郑居中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使节竟然是他见过的!当年哲宗皇帝在世的时候,辽国每年正旦或是节庆都会派使节入贺,而这一位,赫然就是当年贺正旦的海陵郡王萧芷因!虽说他郑居中在朝官位未至极品,但在一应消息方面却极为灵通,哪会不知道当日天祚皇帝耶律延禧在世的时候,萧芷因乃是心腹重臣,如今又突然投入了魏王耶律淳的麾下,其中原因不问自知。

“我道使者是谁,原来是郡王!”郑居中笑容可掬地打了个招呼,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要说郡王也曾经是贵国重臣,怎么会大费周折用这样的方法入境?大军迫进狼城寨这种事,若是传到我朝圣上耳中,怕是对于魏王会有所不利吧?”

萧芷因先前并不认识郑居中,但是,根据从河北传来的零星情报,他却知道郑居中乃是当今大宋天子最宠爱的贵妃的族人,所以自然是打点起全副精神应对。

“郑大人,如今敝国主少国疑,一国大权俱旁落于他人之手,魏王乃是兴宗皇帝的亲孙儿,论理也有继承大统的资格,而两位太后却刻意怠慢,甚至连先头义和仁圣皇太叔的葬礼,也未曾派尊官吊祭。如此作派,怎能不让人寒心?不过,这都是敝国自己的事,我此来乃是为了探望魏王殿下的嫡亲侄女,如今大宋陛下的贵妃娘娘!”

郑居中如何不知道这都是借口,然而,他却着实是第一次听说耶律燕的真实身份,一时间倒犯起了踌躇。虽说如今后宫无主,最尊贵的就是那三位贵妃,但问题在于,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假,若是照情势发展下去,自家那位郑贵妃要登上后位却难上加难。思来想去,他哪敢再和萧芷因多做纠缠,打了个哈哈便谨慎地岔开了话题。又问了几句后,他吩咐人去安顿了辽国这一行三人,自己则留下了苏元老商议。

“子廷,事关重大,留着这么一个身份大有干碍的人在河间府,恐怕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依你看来,该由谁送其进京?或是先遣人快马加鞭把消息先送回去?”

按照郑居中的身份,原本不必对苏元老这么客气,只是一来苏元老乃是知大名府苏辙的族孙,二来是高俅所荐,三来他也想找人分担一下责任,因此话语中完全是征询之意,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苏元老刚刚一直在旁边听着,也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辽使有些头痛。若是按照以往堂堂正正的做法,这样不循正途进来的人,便应该用正式公文照会辽国,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但是,如今天子却不喜欢这种所谓的光明正大,所以,地方官员无疑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郑帅,下官以为还是先送一个消息回去。河间府距离京城不过几日的距离。倘若快马加鞭,只要两三日便能打一个来回,不虞耽误时间。我看这位辽国郡王是有备而来,此番说不定又是旷日持久的事,不用急着把人送往京城。”

两人很快计议定了细节,却在人选上犯了踌躇。按照郑居中的意思,自然是想趁这个机会让姚平仲回京一次,而不知就里的苏元老却认为这是大材小用。须知姚平仲乃是一路都监,若连这种报信的小事也要让其亲自出马,传扬出去便成了笑话。最后,郑居中便派了安抚司另一名参议回京奏报,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倘若朝廷让人护送使节回京,他一定让姚平仲随行。

姚平仲哪里知道有人如此关心自己的事,回到房中倒头就睡。是否接纳辽国使节,这是文臣的勾当,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一点他分得相当清楚。而第二天一早起来,听说已经派去了回京报信的使者,他便向郑居中请辞。毕竟,他自己麾下那两千人还没整顿完呢。

“姚都监,整军之事不必急在一时,反而是先前狼城寨一事需要再作计议,毕竟,南京道那位魏王此次动用这么大阵仗,说不定别有玄虚。圣上一旦知道此事,少不得还会召见于你,你不妨再好生思量一下。”

难不成为了这点事,还要自己再回京一趟?姚平仲没有料到会得到这种回复,一时之间诧异万分。隐隐之中,他生出了一种极度微妙的预感——京城之中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三十二章 准驸马心怀焦虑

正如郑居中所设想的那样,三天之后,朝廷便立刻来了答复——命河北东路都监姚平仲立刻护送南京道使节一行入京,并奏报狼城寨事。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郑居中立刻通知了姚平仲,将朝廷的命令直接下达了下去。

“郑帅,狼城寨之事我思量过,大多数只是南京道辽军的示威之举,不过是为了让我朝不至于小觑了他们的战力。如今我还有大批事务刚刚开始,这个时候回京,是不是……”

姚平仲自然不打算违旨,他只是想从郑居中口中套问一点事实。天知道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就这样贸贸然一头闯回去,不会被别人抓住什么把柄吧?

尽管得了宫中的口信,但是这种尚未决定的事,郑居中哪敢到外头瞎说,当下就笑吟吟地道:“希晏啊,别人是希望单独面见圣上一次而不可得,你却一个人占了好几次,怎么,这样的好事还想推托?如今河北正缺一个钤辖,指不定你回来之后,这个官职就是你的了!”

听到郑居中居然这么说,姚平仲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但一路上依然免不了胡思乱想。他已经快二十五岁了,若不是担心有人因为他是姚氏子弟而步步上升而有所闲话,他早就是一路钤辖了。只不过,论官阶他是年轻一辈中最高的,但是,他那几个堂兄弟已经有好几个都有了一堆儿女,偏生他至今连一房妻室都没有。

带着满肚子心思回到京城,自有礼部和客省官员前来交割,并没有他什么事。及至他又奉命来到枢密院的时候,一帮人看到他的表情都极为古怪,弄得他着实摸不着头脑。而见了侯蒙之后,这位同知枢密院事也同样是客气十分。

“姚都监此来一路辛苦了,先行休息几日,圣上自有旨意。”

姚平仲听这话有些不着边际,只得试探着问道:“侯大人,如今河北正是缺人的时候,末将在那里还有诸多军务没有处理。如若京城没有什么要紧事,是否可以容末将先行回河北整军?此次狼城寨一事后,末将也觉得边防还有诸多疏漏,所以……”

“这些事不必急在一时!”侯蒙却笑吟吟地打断了姚平仲的话,不由分说地道,“你先回姚府好好休息,等待圣上宣召就是!”他猛地想到姚平仲和高俅之间还有一层关系,遂又暗示道,“听说姚都监和高相公关系不浅,此番既然回来了,也应当去拜会一下。”

得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提示,姚平仲干脆把回家的事抛在了一边,然后径直来到高府求见。谁知这一日高俅正好在政事堂当值,并不在家中,而英娘伊容恰好进宫去了,只有白玲和燕青方蓉娘在院子里逗弄几个男孩,听说姚平仲求见,燕青立马就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