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到体育场,她仍然觉得不妥,一种不安的情绪萦绕在她的心头,脚下的步子也重如灌铅。

跑到半圈的时候,体育场的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一身运动装的焦栀。

他手长脚长,肩宽体健,长臂在她肩膀上一环,便将她相对娇小的身躯揽进了怀里,又迅速放开,像是老友之间亲密无间地打了个招呼。

“早!”他说。

“早啊……”她也已经习惯了这恰到好处的亲昵。

“想什么呢?”他的眼睛很敏锐,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情绪。

金雨苫说:“感觉很糟糕的事。”

焦栀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金雨苫提上一口气,脸上愁云弥漫,边琢磨边说:“我也说不好,王铂菡她前天晚上跟一个男的打电话,两个人对骂了半宿,然后昨晚她就没有回寝室睡,今早我见到她,她整个人都像是傻掉了一样,头发乱糟糟的,脸都没洗。”

金雨苫转头看着他:“你帮我分析分析,她是不是让人给欺负了?”

焦栀想了想,似乎心里有了什么答案,但又说得十分委婉:“或许只是和男朋友出去玩。”

金雨苫摇了摇头,一脸担忧地说:“我看见她受伤了,我很肯定她受伤了。”

焦栀的脚步渐渐停下来,眉头压得很低的看着她,他很在意她的心事,顺带关心着她身边的朋友。

他说:“严不严重?”

金雨苫叹了口气:“挺严重的,脖子上全都是淤青,哦不多,是於红?”

“於红?”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词。

“嗯,好几处,一块一块的,指甲那么大的红色,看着可怕极了。”她想着想着,心尖都跟着发颤。

焦栀反应了几秒,突然一抬眉,嘴巴变成一个哦字型,然后一瞬不瞬地低头看着她。

金雨苫被他看得心发毛,不由地问道:“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焦栀的眼神离开她,诡异地游移了一圈,突然表情很凝重的抓住她的双肩!

他天真看着你的时候,眉毛是弯弯的,眼角微微下垂,睫毛耷拉着;而他紧张瞪着你的时候,眉毛是平直的,斜斜地飞向鬓处,双眼皮极深。

“那不是一般的淤青,”他压低声音说:“那是某种强力导致的机械性紫斑。”

金雨苫没被这病的名字吓到,先给他的表情瘆住了!

“强力?她挨打了吗?那……用不用去医院?”

她仰起脸,眼里是大写的恐惧,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左右晃动着,想要急切地从他的眼睛里找到解救。

他继续用那低沉的声线说:“我以前从新闻上看过,这种小小的瘢痕,竟然会导致中风瘫痪,还会引起血栓使人丧命。”

金雨苫吓得花容失色,目瞠口哆,口里念叨着:“妈呀……这下可怎么搞……这男的下手也太狠了吧!”

“不是手,是这样。”他扳住她的肩膀,用力一转,将她整个人都转过去。

金雨苫背对着他,不明所以地问:“你干嘛……”

下一秒,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贴在了她的侧颈处,她条件反射一般地回过头去的时候,他的脸已然近在咫尺!

金雨苫心如鹿撞,跌靠在他的怀里。

他站在她身后面,大手扣在她的双肩,头低低地垂下来,黑硬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双唇紧紧地吸住她颈间的肌肤,他的舌尖是那样温柔,而他的动作却是无比的霸道。

“啊……”

她的“啊”字极其小声,像是路边见到了一只极小极可爱的小动物一样,发出的不像是恐惧也不像是喜悦的细弱惊呼。

她瞬间觉得自己正在他的怀里,经受着一场难以启齿的蹂躏。

来不及反抗这羞耻,他便大功告成的松开她,金雨苫立刻转过身去,又羞又臊地呵斥道:“焦栀!你发什么神经!”

焦栀惊讶地盯着她颈边的鲜红血斑,随即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他的唇边渐渐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像个做坏事得逞的孩子。

金雨苫捂着脖子,胸口一起一伏,气急败坏地后退,好像他是吃人的野兽。

“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焦栀无辜地褶皱他的双眼,满眼善意,他眼中似有一汪被微风吹皱的清潭,晶晶亮亮,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他向前了一步……

“你别动!”她指着他,略显颤抖地警告道:“你站在这里不许动!”

焦栀忽然不知所措,看着她整个脸烧得通红,她的眼睛里哔哔啵啵地闪耀着,每一颗星火都是为他点燃撩拨。她的唇因为羞耻而颤抖,她的胸脯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他见她这样可爱的样子,忽然想跳舞,想唱歌,想肆无忌惮地飞入这被朝阳染亮的云端,想一个纵身跳进林边波光粼粼的河。

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不许过来了!”

她满眼防备,退着退着,转身就跑,跑出几米又回头警告他,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声音是有多么的柔媚动听:“不许你跟着我!”

他凝望着她跑远,眼里有柔情万种。

焦栀老老实实地原地罚站,用脚轻轻地踢开一颗小石头,又把它踩回来,反反复复地玩弄着,直到她消失在体育场的尽头,才敢摸一摸自己的唇……

……

金雨苫气喘吁吁地跑到,靠在门上,手也软脚也软,面红耳赤,局促不安。

王铂菡依旧在椅子上呆若木鸡地坐着,此刻终于被她吓得回了魂。

“你被人追杀啦?”王铂菡问。

金雨苫忙不迭地捂着脖子,看着她的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你的机械性紫斑是怎么回事!”

“机械性紫斑?”

金雨苫指了指她的脖子。

王铂菡怜爱地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记忆,立刻趴到桌子上去,把羞红的脸埋起来,闷闷地说:

“你傻不傻……这叫吻痕呀……”

第20章 年少时的暴力倾向

【412寝室信条:从澡堂回宿舍的大学女生, 和拎着鸡蛋的村姑没两样。】

【412寝室信条:最开始就迅速升温的室友感情, 往往最先容易对彼此失望。】

薛凝宁和穗子这几天走得很近。

和王铂菡渐渐疏远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一是因为上大学后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屈指可数。原本在阶级层次上,薛凝宁自认王铂菡还算少数能被她看得上眼的女生之一, 所以一起吃饭、上课、去厕所都还算合拍。但最近王铂菡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校外的男友身上,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还经常要麻烦薛凝宁替她上课“答到”, 这让薛凝宁感觉头痛。二是因为薛凝宁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举止优雅, 谈吐得体的女孩子,自从住进412看见王铂菡的“真实面目”之后,对王铂菡的粗鲁乖张行径便不敢再苟同。

于是薛凝宁去食堂带的饭从四份变成三份, 又从三份变成了两份。

其实薛凝宁也并没有刻意冷落金雨苫,这不今天和穗子叫上金雨苫一起去洗澡,还夸赞金雨苫脖子上的新丝巾很漂亮。

金雨苫的经期刚刚结束,满身不爽, 此刻别提多有想站在淋浴蓬头下洗个痛快,可是一想起昨天有个吸血鬼在自己脖子上留了个“机械性紫斑”,尚还新鲜惹眼, 怕给他们看到,便敷衍着推脱了。

等到薛凝宁和穗子离开后, 金雨苫才摘下脖子上的丝巾,把沐浴露、洗发乳装进洗澡篮里, 提着篮子做贼一样地出了寝室的门。

秋天的空气渐渐凉爽起来,洗澡就成了不太要紧的事,C大澡堂的门口不再排队领号码牌, 她很轻松地换鞋、脱衣服、进澡堂,为了防止低血糖的老毛病,她事先在口中含了一颗糖。

偌大的浴室里水声空旷,一排又一排的淋浴位都空着,她独自个儿占领了一整排蓬头,图个安静自在,把水卡贴在感应器上,温柔的水流便畅快地落下来。

闭上眼睛,味蕾甜甜的,她的手搭上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发笑。昨天他的那条道歉短信她没回,今早约她吃饭的短信她也没回,还有他在微信上补发的那条委屈的小牛表情,都被她刻意冷落了。

原来制约别的人感觉竟然这么爽,就好像昨天他被她勒令在原地罚站时的样子,竟然比他突然吻住她脖子的样子还要帅上那么几分。

水流不断滑过她年轻的身躯,她有了一种笃定,她笃定焦栀是在给她种种的暗示,尽管这些行为有些唐突和奇怪,但是让她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对她有着强烈的“性趣”。

想到这里,她为自己直接越过喜欢、牵手、亲吻等正常恋爱流程而直接幻想到肉体的交换而感到羞耻。

水流似乎是在警告她的胡思乱想一般,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看看那蓬头,知道是自己的水卡到时间了,于是去篮子里拿水卡,打算再贴到感应器上蓄水,却没想到,就在这安静的空当,听到身后的那一排洗浴位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看到bbs上那条扇子的扒皮帖了吗?”

那声音的主人是薛凝宁。

穗子说:“我好久都不上bbs了,扇子不是因为食堂刷卡事件成为校园楷模了吗?又跟焦焦美人是校园情侣,关于她的帖子现在可多了,我已经不觉得新鲜了。”

薛凝宁说:“有篇帖子的发帖人自称是她的初中同学,说扇子上初中的时候就是班里出了名的暴力女,跟同学一言不合就打架,最出名的是,有一次一个小个子男生在班车上占座,扇子想坐那个位置,男生骂了两句,她就大打出手,把那个男生按在车座上用圆珠笔划他的脸,差点没把男生给弄瞎了。”

金雨苫失神地张大了嘴巴,口中那颗糖掉落在地上。

她听见穗子说:“我的妈呀,真的假的!绝对不可能啊!这不是扇子啊!”

薛凝宁说:“我觉得不像假的,说得可清楚了。”

穗子说:“不可能不可能,扇子人挺老实的,脾气可好了。”

薛凝宁说:“看起来越老实的人,心理越容易扭曲吧?隔壁寝的小钰,脾气多好,好到其他三个女生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温温柔柔笑脸迎人的样子,后来上学期期末,学校查违章电器要求开柜子,她不在宿舍,于是老师当着其他舍友的面,不知道怎么就把她柜子给打开了,这柜子一开他们寝室全都傻眼了,三个人这两年丢的水卡、饭卡、荣誉勋章、翡翠手镯全都在她柜子里藏着,后来质问她才知道,只要她哪个室友得罪她一次,她就偷人家心爱的东西,最后攒了满满一柜子。”

穗子惊悚的声音响起:“你说得我的水都凉了!这种人好可怕啊!”

薛凝宁说:“是呀,不过暴力倾向更可怕吧,没准枕头下还藏着刀子。”

金雨苫实在听不下去了,洗了一半拎起澡筐就走,走到一半她停住了,心里不停地挣扎着,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穿好衣服,拎着澡筐,头上包了一条毛巾,她走出了澡堂的门。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她恨恨地想,为什么不冲上去,告诉薛,闭上你那张臭嘴。

闭上你那张臭嘴,这不是父母吵架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吗?金雨苫苦笑着摇摇头,她接受了高等教育,终究还是和市井泼妇有一学一了。

那么她光着身子冲上去要说什么呢?姿态难看地指责薛血口喷人?不,不是的,那个发帖人或许真的是她的同学。她说的都是真的。

金雨苫忍不住拿起手机,打开bbs,发现果真有这篇帖子。

她关掉屏幕,一路上在讨厌薛凝宁,又不断地说服自己宽恕薛凝宁的自我挣扎中走上了12号楼寝室的台阶,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每到这个时候,成对的情侣就像是扑死在门口的七星瓢虫一样,金雨苫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一抬头便看见焦栀立在宿舍的正门口,正对着自己温暖的笑。

他穿着一双万斯的黑色帆布鞋,浅灰色牛仔裤,一件纯黑色的连帽抽绳卫衣,外面罩了一件黑白格的硬挺衬衫外套。他的两只手正插在口袋里,肩膀宽宽的,干净帅气的不像话。

门口的柱子两边有个女生接吻的时候偷偷看了他一眼,结果被男朋友发现,强行拽走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三步两步走下台阶,以压倒性的气场站在了她的正对面。

“我洗澡去了啊……”她有一种被债主堵上门的窘迫感,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头上还围了一条毛巾,在他的注视下,红着脸,一把将毛巾扯了下来。

从澡堂回宿舍的大学女生,和拎着鸡蛋的村姑没两样。说的就是她本人没错了。

焦栀看着她散落下来的黑发,捏起挡眼的一绺替她掖到耳后去,然后收回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说:“你还生气呢?”

金雨苫满脑子都是自己被扒皮的事,没反应过来:“生什么气?”

他指了指她的脖子,眼里有桃花酿一般,笑了。

金雨苫赶紧瞪了他一眼:“哦,当然了,我……”

她刚要跟他贫两句,却听他打断她:“跟我出去走走吧!”

“现在?”

他点点头,眼睛里有一种类似于思念的东西。

明明才一天没见……

金雨苫说:“我得把东西送回去呀!”

他干脆接过她的小篮筐,拎在自己的大手里,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搁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推了她一把,说:“走吧。”

两个人漫步在校园里,晚饭时段的柏油路上三三两两地走着情侣和闺蜜,道路两旁是遮天的绿树,郁郁葱葱,几片的叶子先被秋天打败,不争气地飘落下来。

“我明天要回乡下一趟。”他说。

金雨苫有心事,声音闷闷地应:“哦。”

他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你会不会孤单?”

她怔了一下,转头看向他,他不看她,去看那落叶。

“会吧。”她讲。

一想到他不在这里,就觉得一切都变得伤感起来,叶子也好可怜,死去了也无法安葬在泥土里,只能烂在硬心肠的柏油马路上。

“我忙完就赶回来。”他又说。

“嗯嗯。”她在这一刻就开始期待了。

“你要是有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

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现在就要跟你说说。”

她说完,掏出手机,打开bbs的界面,搜出自己的“陌陌女主角”的关键词,顷刻间冒出好多帖子,她把手机递给他。

他接过手机,低头翻看着,眉头因为阅读而习惯性地压低,她见他看着,索性在路边的花坛边上坐下来。

她看着远方的因为太阳离去而渐渐凉掉蓝天,惆怅:“这帖子里说的没错,我在上高中前,一直是个有问题的人。”

他转过头,忽地看见她嘟起的唇,和低垂的睫毛,目光立刻因关切而变得柔软。他在她身旁坐下来,温暖的男子体温贴在她的胳膊上,传递来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我有个妹妹,小我三岁,我性格比较强,她比较弱。我妹妹从小就爱哭,一哭就是一两个小时,打她哄她都没用,哭起来真叫人脑壳疼。”

她叹了口气:“小时候我爸爸没工作,靠我妈养着,总要受街坊和我外公的白眼,我妈嗓门又大,脾气暴,两个人没一天不吵架。尤其我妹妹一哭的时候,我妈就会催着我爸去哄孩子,我爸说我炒菜呢你去哄,我妈就说,我上了一天班累得要死,我爸就会拿着炒菜铲子出来说,你以为我在家闲着了?我妈又会说,你啥也不是。最后两个人就会吵成一团。我妹妹哭得就更厉害了。”

“后来年头多了,我爸开始打我妈,当着我的面,骑在她身上打,我妈从不求饶,因为她瞧不起这个男人,我妹妹受惊吓又会哭不停,所以每次都是我撕心裂肺地求着他,他才会住手。”

她苦笑一声,眼泪掉下来:“有时候我真觉得我外公挺有先见之明的,我就是那个要不停去解决矛盾的破草帘子。”

他想抱抱她,但他怕打断她,便只轻轻地捏住她的手,攥在掌心里。

“我从小学开始,就经常跟前后桌打架,我也会像我爸一样,看起来文质彬彬很弱小的样子,但是发起脾气来敢下死手,正因为这样,我的同学没几个敢惹我。而我从来不曾觉得我有暴力倾向。”

“直到高中开学前夕,我去帮我妹搬宿舍。”

“我妹妹那时在上中学,学校寝室维修,换宿舍楼,要我过去帮她搬东西,下楼梯的时候,楼梯很窄,她有几个舍友很大声地指责她,骂她笨手笨脚走路太慢,我妹妹老实没什么,我却觉得非常愤怒。我受不了别人欺负我妹妹,一丁点都受不了,虽然我也欺负她。我扔下箱子揪着那个女生的领子让她跟我妹道歉,她嘴里骂我,让我一巴掌打到墙根底下去了。其他的两个女生都不敢说话了,躲我妹妹远远的,我妹妹哭着拉着我,把那个女生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