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觉醒

我刚倒到床上,机子传来虞南的信息:

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自从那晚虞南给我丢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已经四天没有和他碰面了。我回复;

上来喝杯饮料吧。

虞南:不了,我说句话就走,快点。

我从窗口往下望了望,果然看到一颗红色的头颅出现在树下。

虞南平时说话不是这个口吻,或许真有什么事。我裹了件外套,跟拜尔德打了声招呼,跑下楼。

水杉树下的人影站得笔直,一动不动,我还没有走近,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虞南。

可是我已经不来及退身,给他一个禁固法术砸中,动弹不得。尝试向拜尔德求救已是不能。只能愤怒地看着这个冒充虞南的人。

“跟我走一趟。”

“上次是因为彦明,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貘离不说话,把我大半个身体罩在黑色斗蓬里面,挟着我上了一辆马车。

那颗红色绒绒的头显然是戴了假发。

这个世界上很难单纯去区分好人与坏人。对貘离虽然一直没喜欢起来也没觉讨厌,大概是他跟在虞南身后的那种眼神会令人心软的缘故,所以明知道这个人是靡音的帮凶却不揭发。

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却并没有。这种感觉像是在额头置了一碗冷水,凉凉的。

四周有礼炮绽放的声音,马车从喧闹的人群穿过,来到更加喧闹的地方。这个地方我知道,是布拉格广场。

旁边就是巍峨的黑格城主神殿,因为之前浏览过一些千岛湖的资料,我还知道,千岛湖就悬浮在布拉格广场上方,与第七重门相连在一起,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特别显赫的身份,至少要修为达到第七阶段才有资格进入千岛湖。

奈落和靡音决斗的地点,就在神殿右侧的一处偏殿里面。

似乎有工作人员过来检查证明,然后放行。马车直驰而进,很快停下。

从四周幽静的程度就知道这是一个极重要的办公地点。果然貘离拽着我打开了一扇门,里面负手而立的人刚好转过脸来,一张虽然年老却依旧掩盖不了清贵气质的脸对我扯开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竟然是凤凰族的老族长、宗判司大司主乌金。

兴许是我瞪得太卖力,乌金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澄清一下。他说,小殿下,等你到了和我一样的年纪后,你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和你不亲近的不一定就是你的敌人。

我很讨厌自以为是说教的人,很不客气地说,别因为你年纪大一点,便总当自己什么都是对的。我已经17岁了,心智正常,眼睛没瞎,相反的我觉得老爵爷你看待问题充满了狂想,你说你把一个人掳了,再口口声声说不是他的敌人,会有人相信吗?真想不到这样的话是从你这样的地位和阅历的人口里说出来的,难道说人活到一定年纪总是要返老还童的?

乌金皱眉,露出厌恶的表情。随手一道法术封住我的嘴巴,似乎一句话也不想再听我多说。

貘离说:“您如果改变主意,我送他回去。”

乌金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比谁都了解他。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死也不回头。”

貘离说:“那么,时间差不多了。”

乌金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的身体化为一道轻烟,收入一只玉石凤冠里面。

乌金带着我走过重重迂廊,然后进入一个殿宇。

这片殿宇前所未有的空阔,立着四根粗柱子,上面是一个巨大的祭台。与祭台遥遥相对的是一排长桌,坐着一些公证人员和高官,黛恩蒂和彦明都在里面,一脸关切。

奈落、靡音与一名龟族大司主在祭台上面,这边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似乎是在签订什么协议。

乌金一到,就有人给他让出座位。他的地位很高,高官们小心冀冀跟他寒喧,眼里却透露出一些同情的味道。虞石佥阴恻恻别过来了一眼,乌金毫不示弱也杀回去一眼。虞石佥笑得一个畅欢,拔高声音地跟旁边随从的官员讨论哪里哪里的阴宅洞天福地,顶聚三花,这个时候赶紧去购置还能打八折把可怜的小官员说得汗如雨下。

谁都知道虽然奈落法力大损,但靡音绝对斗不过奈落。

一个完全没有胜算的决斗,生死自负,没人能理解为什么靡音会答应毕竟对象是奈落这样的高手,就算不应战也没有人会嘲笑。

二个低等官员各捧了奈落和靡音签下的生死契给各个公证人员过目。乌金浏览了一眼,接着向祭台走了过去。

我顿时紧张了起来。

龟族大司主已经下了祭台,上面只有奈落和靡音两人对峙而立。乌金说:“殿下法术高强,一定不介意靡音身上多个法器傍身吧?”

奈落微笑:“当然。”

乌金掏出凤冠戴到靡音的额头上。搂了搂靡音,走下祭台。

奈落看了凤冠一眼,我激动得差点全身发抖,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他的表情如常,根本没有发现我就在凤冠里面。

“凤凰世家的五凤冠能聚天地正气,佑护元神。是大司主最心爱的宝物,大司主连这个拿出来给你戴上,待你果然非同寻常。”

“殿下若有异议,可跟在座的大人提出,我摘去便是。”

“这小小法器,我还放不在眼里。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乌金老爵爷性情严酷,从来没对哪个人另眼相待过,他生平只有一女,视之如珠如宝,不幸的是一千年前就殒落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看到少主,就想起此人。”

靡音说:“看来殿下是打定主意要取出我的元神一观究竟了。”

取出元神,等于魂消魄散,再没有复生的可能。

奈落没有否认,邪笑道:“正是。”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原因,这么望过去,奈落那张漂亮精致的脸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妖魅邪气,和他在人前端庄温柔的样子完全联系不在一起。虽然已经和他有过最亲密的相处,但他的这个样子仍是让我心里一紧。

龟族大司主在下面比了个手势,示意生死契已经检查完毕,决斗可以随时开始了。

奈落不为所动,靡音周身警戒起来,我见过的耀眼的凤凰图腾在他背后渐渐撑开。

靡音突然说:“殿下,小鲤是一个人,不是你的玩物,有些事情,他有权力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奈落眼睛眯了眯。

“比喻说,他身上封印着强大的法力,应该让他知道。”

霞云一迸,靡音在我怔愣之间已经开始了攻击。

靡音的兵器是一盏虚灵妖美的青色莲花灯,他持灯时的姿势很好看,一身白衣,身姿笔直庄严,双眸半开半磕,额心的朱痣艳红如血。

他的嘴唇微动,就会有盛绽的莲花印劈出,清灵虚幻的美丽花朵,却夹着光电雷元素,带起一道白光。

相对靡音的庄重,奈落则轻松得太多,他连法杖根本没有出,莲花印一劈到他的周围,像碰到一层防护罩,自动凋零。

远远地看到围观的人都在摇头,彦明绷着一张雪白雪白的脸,乌金则眉头深锁。

连我这个没半点法术的门外汉都看得出,靡音这一场决斗根本毫无胜算。可是他脸上却根本没有一点气妥的表情,连续变幻了几种攻击,招数都不乱一下。真不知道是靡音对自己信心过了头,还是他根本就是表面成熟,内心很傻很逼很天真?

这个时候的我,忙于观看战况以及醉心对面奈落优雅轻灵的姿势,压根忘了自己还在靡音的凤冠里面,也根本没有将自己跟这一场决斗联系起来。

这时只到奈落轻笑道:“靡音,我让你二十招已过。现在轮到我了。”

话落,飓风卷起。

整个神殿给一种不知道的巨大暗流充斥着,四根巨柱在擎挛,气流激得神殿的琉璃玉瓦扎扎发颤,影物移位,似乎暗涌即将喷薄而出。

奈落的身后浮现一轮银白色的光圈,如星辰雾海,天堑云涯,万道光芒,泯灭变幻。

紫眸银色的巨龙喧嚣而起,似要撼动苍弯!

这是我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奈落使用攻击系的法术,一时只觉目绚神迷。

奈落站在一切劲风骤雨的源头,风起,他的发丝散开,衣袂翻飞,脸如霜玉,瞳如星辰。

他轻轻晃动法杖,翩若轻云出岫、行云流水。

巨龙咆哮,迎头急冲而来!

目标正是靡音的眉心灵台,他的元神汇集之地。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像给人猛然间狠狠吊起,再重重抛下。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痛得无法看清四周的变化。没有办法看到,发生在靡音身上的一系列变化。

他身后的火凤在疯狂扭曲燃烧。青莲灯瓣一片一片凋零,大朵大朵的火云像地狱之火,从他四周成片坠下,染红他白色衣裾。

他用自残的方式,运行起召唤法术凤凰磐涅,利用奈落对他的灵台一击,唤醒了我身上封印的法力。

身体给抛向半空,一条紫龙在我身后飞翔而起。

那是我。

什么他手捏的人,什么鲤鱼精,从来都不是。我全心全意喜欢着、信赖着的人,他欺骗了我。

040 徬徨

紫芒在后面收拢,巨大的龙图腾敛熄了它浮华的镜像。

白衣冰雪一般的少年靡音已经消失,半空中只有一只形体纤美、颌颈细长的凤鸟,给枪打中一样自由落地,窝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本流光溢彩的朱红羽茎,变得黯淡无光。

祭台下方聚拢着的人在大声说着什么,奈落的面色很难看,乌金上来,抱起地上瘪了巴叽的小凤凰,走下祭台。我半跪在地上,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反应。

想起他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我的儿子只有一个,不过你确实是我制造出来的…嗯,人。

他说,傻瓜,有没有法力你自己最清楚,难道你还和小孩子一样,做一夜成为超人的美梦。

他说我是一个凡人。地球的肉身在海域无法生存,奴隶贩子给我安上了最廉价的鲤鱼肉身。顶着这样能给人嘲笑的肉体,看着化龙的彦明,没有对谁提起,内心其实很自卑。

我直了直僵硬的背,奈落往前迈一步拦到我的面前,连唤着我的名字说我们谈一谈,我后退了一步,只觉得一切都陌生变了形。

我想起在地球生活的时候,一个领养我的贵妇家里有一条法国卷毛比熊犬,白白的一团包子脸,湿漉漉的眼睛和粉红色的小舌,显得异常漂亮。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它龇牙裂嘴,露出二个尖尖的獠牙,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也有这么丑陋可怕的一面。

事情也可以这个样子。

这TMD真是让人太意外了。

我勉强抬起头,没法控制眼眶发辣的感觉:

“你先给我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我们再见面好么?”

他要拉我的手,我胡乱劈出一道闪电,一下子打中他的手掌。我没料到能伤到他,奈落的表情也是一怔,垂下手,鲜红的血从五个指尖蜿蜒滴下。

周围的人全震惊地看着我。

我紧接着跳下了祭台。

虞南摇醒我的时候我已经在他家的沙发上睡了整整五个小时,我刚一睁眼,就听他跟个女人一样无比震惊地叫:“噢,小鲤,眼睛眼睛!”然后把一脸莫名其妙的我拉到洗漱室。

镜子里一对紫色的瞳孔与我诧异地对望着。

瞳色变了。以前的一黑一紫的眼珠,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一模一样的紫,水晶琉璃一样的眼睛,就和奈落一样。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虞南样子兴奋得像看到他亲爹给他下跪了,丢给我一份报纸。

上面都是关于我的报道,主题下方刊登了一张我龙身唤醒时的照片,声称这是“年度盛事”“流言不攻自破”“他们看到最高贵的龙族”。

我这才知道,图腾出现时,在神殿外面的上空,都能看到巨大的幻象。

所谓的流言不攻自破,是因为我迟迟没有唤醒龙身,有一些多事的人说我根本不是奈落的亲生儿子,如今事情已经没有悬念。我不知道奈落看到这条信息是什么表情,反正我看到的时候,像给雷劈过。

如果我是他的亲生儿子,那我和他的奸 情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虽然不是什么道德标兵,可是还远远没有开放到可以不顾道德和廉耻,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人做乱伦的事情。

匆匆扫了一眼,没有再看的心情。虞南说:“小鲤,你现在才算是真正的贵族啊。紫色是龙族最高贵的颜色,只有修习最正宗的天心明月典才有这样纯净的眸色。放眼整个海域之中,除了你父亲之外,就是你了。哦不,应该说,最纯正的只有你。”

虞南从后面贴了过来,我一时茫然,根本忘了要推开。

“你注意了没有?大殿下的眼睛虽然是紫色的,可是幻化的龙身却是银白色的,你是紫色的。那群自娘胎就懂得扯大炮的娱记们这次终于说对了一件事情,你是比大殿下还要高贵的龙族。”

一分钟后,我把他摔出洗漱室。

“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同以往了,以后再毛手毛脚,我就给你好看。”

虞南揉着屁股,坐在地下狂嗷。

“我现在没地方去,想在你家住几天。”

“我家只有一张床…”

“实在不行的话你搬到沙发睡吧。”

“…”

“虞南,刚刚下手重了对不起。”虞南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我,我想了想,虽然有点难以启口,还是不得不说:“我想洗个脸,可是肚子饿了,你可以给我准备点东西吃么?”

“…”

虞南叫了外卖,速度很快。从洗漱室出来,就看到一份海鲜披萨和汤摆在桌上。虞南摆了碟子,又开了一瓶白葡萄酒,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中午并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这时其实很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坐下去,又食不下咽。

如果是奈落,他会亲自做给我吃。

如果是奈落,他不会叫蔬菜汤,明明不喜欢甜腻的东西,他却依旧会点一份奶油汤,然后好脾气地和我分食。

如果是奈落,披萨里的洋葱和青椒他会先帮我挑掉,蔬菜汤里,不会出现我最讨厌的菠菜。

这个晚上一躺下,模模糊糊的总能梦到什么,而不真切。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经历了二场相同的梦,梦醒后,悲伤的感觉,也是相同的。

第二天,我睁着一双熊猫眼起了大早。

虞南的衣柜里都是些花里胡哨的衣服,找了好久才从最里面找到一件黑色斗蓬,又摘了他耍帅用的墨镜,全身包成一顶古怪的黑斗蓬,出了门。

圣历医院是黑格城最大的医院。这天人流很冷清,显然大家参加外面的狂欢清早都在睡懒觉,长长的走廊里只有几名女护士一脸红晕地讨论过去了这一晚的点滴。

突然里面一个说:“你们都看到相片没有?阿鲤殿下化龙的模样真是帅呆了,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的紫色,全身都在发着光晕!”“是啊是啊,阿鲤殿下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超过所有的人。”“噢噢,我从现在开始都天天祈祷着,有一日能和这样真正的贵族一起飞在天上…”

我走上楼梯,又听到这三名刚刚热烈赞美过本殿的女人不以为然的嗤声:“看吧,又是一名连飞翔都不懂的笨鸟,难道不知道这些楼梯都是摆设着用的么!”

我把头又埋低了一些,窗外蓝晃晃的天无比扎眼,让我从地面飞上高空,直接飞到顶楼去…一想就要打冷颤。

我以为没有人比我更早了,没料到一抬头就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站在高级病房外,一双微微发颤的手二次按上病房房门的把手又松开,我耐心地等了一会,看到他沮丧地离开。

我走了过去,发现自己也犯了同样的病,手指按在门把上就是下不了决心是否进去看看,就在要将放弃的时候,里面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说:“来了怎么不进来。”

我只好进去了。

一脸苍白的靡音半倚在床上,给我露开一个很自然的微笑。

从来没有跟他好好相处过,那感觉怪异到了极点。

“你没有事了吗?”

“需要疗养。”

我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不禁有些尴尬。

“我过来,是有问题想问问你。”

“好,那你坐一坐罢。”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对不起,来时匆忙忘了带点东西过来。”靡音笑笑,拍拍身边的位置:“那边有苹果,给我削一个好么。”

我只好洗手洗刀,削起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