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西方海域的威胁一直存在,也因为这个原因,连年来南北海域之间骂得再凶都好,却不会真正打起来。这两边一天是和睦的表象,西方也一天有所忌惮,不敢冒然打过来。

最担心的,是北域有朝一日与西域联合,反戈相向,以他们的力量,想吞并南域,就像分食一个小蛋糕,也就费轻轻撕开,张口吞下的劲儿。

不过,北和西联合,对奈落也没多少好处就是。除非北边已经有和西边抗衡的力量。否则西边吞完南边,下一下目标就是北边了。原理上,北域不够壮大的那一天,南域就是安全的。

可尽管如此,宗判司的老头子依旧郑重其事地嘱咐我,要好好处理和奈落的关系,甚至在公众面前,要高调装出和乐融融的样子。

言下之意,无论奈落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哪怕我需要把自己卖了,也要满足他的要求…这是这班老头子今天找我的主要目的。

我知道他们之所以拥戴我上高位是算计着我和奈落从前的那点关系,但也认了。不说什么家国臣民大是大非的话,就冲着这是我的父亲留下来的一点基业,我要好好守护。

说话的时候,旁边的虞南一直没有插口。我从念力形成的境面看到他缄默坐在椅上,脸色很难看。

不久后我收到他私底下发给我的信息,什么也没有问,只淡淡跟我说,事处理了尽快回去。

再次看到奈落的时候,他在夕阳下散步,他换了一身绣着银色花纹、襟口上翻的黑色衣裳,若隐若现地露出优雅锁骨,墨缎一样的长发轻轻挽在肩后,人益发显得清瘦。垂首敛住眉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点金光铺碎在他身后的海面上。

我有种高温下快烫伤的烦躁,直接堵到他面前的路去。他顿住,抬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冷冷清清的样子,还弯着眼睛轻柔地笑了一下。

我装作不为所动,硬梆梆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真有相片?真要威胁我?”

奈落抬眼扫了我一眼,面色沉了沉,闪过一丝不快。旋即想到什么一样自嘲一笑。

“我送你的礼物,你丢了对么?”

虽然没丢,但也不知道糟蹋到哪个角落去了。我想放点狠话,可是看他不高兴的样子,又孬种地说不出来。

“还没看。”

“全部相片都在里面。”

“诶?”我有种一拳挥空的尴尬。半晌吃吃笑了下,生硬说:“曝光了我也不怕,你身材挺好的,我没吃亏。”

说完想咬死自己。

明明想说点充场面的话,怎么反倒向龌龊的方面说?!好像在食髓知味似的!耳朵听到他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起来,脑袋嗡嗡的放着羞耻的脑电波。

“你的也很好。每晚想着总睡不着。”他把脸凑了过来,呼吸打在颈项上:“…再试一次吗?”

“做梦!”我甩头便走。

夕阳拉长,他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069 爱如潮水

曾听过一首挺肉麻的歌,爱如潮水,将你包围。

人在某些时候,会傻兮兮地相信鱼水永远交融,爱可以熬成胶。突然有一天醒悟,那曾经将你深深包围的潮水,时间到了总会退潮。

潮涨潮落,人心的荡漾。

曾经爱过谁,曾经背叛过谁,曾经笑着,流下的却是苦涩的泪水。要有多大的幸福,才可以喜极而泣一次。

为什么,年少可以心无芥蒂。成年却面临着平行的遥远。就像眼前这一片海,一道海平线,隔着想像不到的距离。

流云之上,瀚海以下。

这一晚,风轻轻拍打着海浪,海浪托着一梭一梭月光。

浩浩淼淼,一夜潮汐声。

两人一起窝在细沙滩边的帐蓬里。我跟他说别设结界,风掀了帐蓬我们就回去。

结果留了一晚。

我知道他曾尝试把手放到我后面腰上,轻轻握住就是我的腰带,如果扯一扯,立刻就衣衫不整。

他的呼吸都变沉了。

我没拒绝,可也没有反应。

最后他泄气地撒了手。

下半夜,有点冷。他跟我说等他一下,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托着个银盘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和一碟小点心。手臂上还搭着一条毯子。我听他跑得气息都乱了,取笑说至于么。他等了一会儿才面带腼腆地说,他怕我走了。

我端起茶喝,微笑:“放心吧,我不会走的。你不就是要玩么,我陪你玩。”说完仰脸往他微凉的唇贴了一下,他甩手就给我一巴掌,打完脸上露出后悔的神色。

“我是使了下流手段,那是因为你总不见我…脸给我看看,疼么?”

我把脸凑了过去,讪笑道:“你不是下手挺重的么,就别装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了。”奈落唇瓣哆嗦了一下,跑了出去。

眼见着他直直冲了出去,投入一团漆黑之中,就像要冲入海水之中一样,忍不住想探出头去,可马上又制止了自己可笑的做法。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回来,摇曳的烛光衬着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有一丝刻意微笑。

他稍一靠近,我立刻发现他的身体给海风吹得像块冰,往外冒着寒气。

我把另一杯茶递了过去。他接过刚要喝,我说道:“听说你第十五个老婆怀孕了,恭喜你。这么多年你那么多老婆,肚子居然都没有消息,所有人都担心你那方面的问题,现在看来不是。”

我用相当欣赏的口吻说。

不过显然他没多大高兴,再一次气得眼神裂变,又跑了出去。

这一次他在外面呆的时间更久一些,我侧耳半晌听不到一点动静,只有海浪的声音。我甚至怀疑他跑回去了。结果他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只是身体给冻成更结实的冰。

子夜的时光好像凝固住了一样,我倒在垫子假意打呼,旁边的位置一陷,感觉他也躺了下来,然后伸长脸凑了过来。

我蓦地睁开眼,他的脸离我半寸不到,两人直直对视。

不知是谁移了位置,四片唇瓣终于贴在一起,轻轻磨擦着,但是没有加深这个吻。

这是一个不带□的亲吻,甚至是平静而安定的。松开时他的二片唇变得鲜润透泽,眼神发亮,带着笑意。

“我想躺过来一点儿。”

“你身上冷死了!”

他嗯了一声,将他带来的毯子披到我身上掖紧。又把他自己的身体朝外挪了挪,头却像长颈鹿一样伸了过来,和我靠在一起。

第二日的阳光射进来,两人缩在同个被窝里,抱成一团。

还预备看日出的,结果啥也没看到。

我曾试探地问他将在一线天留几天,他说这一次是休假,留到腻了为止。然后他也问我,我说陪着他。他的脸色缓和了一天。

奈落知道我边境吃紧,我跟他说南北两域的利益攸戚相关,他不置可否。涉及政事利益方面的问题,他脸上就会露出陌生、疲惫厌恶的神情。

一封一封的密信,包括从西域来的益发密集。几个老头子明里暗里跟我说别只顾着吃喝玩乐,解决正事很重要,无果后,终于坐不住,打头的去找了奈落,大半天后颓丧回来,气得脸白唇青的,大骂奈落傲慢无礼。

只是奈落表面若无其事,暗地里调动频繁,虞石佥领了一支军队驻守在与西境接壤的冥河下游,筑守边防。另一名大将貘离带了一支守在南边,这一支是针对我南域而来。

我毫不怀疑,一旦情势紧张,奈落会毫不犹豫地朝南域开战。

几千年来,他和我在个人感情上纠缠不清,可是在政治上向来旗帜分明。从前就是如此,他可以一边说爱我一边把我杀死。

虞南这几日和我私下联系的次数减少了许多。我知道他那边忙。最近一次联接上,他的脸色明显很不好,他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听着,他突然吞吞吐吐地问:“你们…上床了吧?”

跟着我的那班老头是传声筒,这边的事不分巨靡都会向那边报告,包括我哪一晚与奈落留宿,哪时与他勾肩搭背。这些我都知道,但听虞南这么问,还是愣了一下。

“没有。”

虞南脸上明显不信任,抿着嘴咳了几下,脸颊有点发红。上次他感冒留下的后遗症一直没有好,我看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说:“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吧,别这么拼命。医生开的药请按时吃。”

“…这件事平息后,我回去,就和你好好过日子。”

虞南一僵,我想观察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他毫无预警掐断了念力联接。

自尊心有点受损了…

一线天背靠山,东西是海水,南面联着一个小村庄,是比较蛮荒的角落。听说村民最近猎了一头异兽。银角金蹄的,我派人去问奈落要不要去看看是啥玩意。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邀他出来,他显得很高兴。

他那五头狮鹫也争先夺后的来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问拜尔德怎么奈落会养出这么没出息的东西,拜尔德一副哭笑不得。狮鹫的智商不高,奈落的这五只倒是挺聪明,只是那聪明劲儿发展的方向不太对,自从他们揽了替奈落鸣锣开道的光荣任务后,就特别会争风吃醋,总担心有一天会给其它的灵兽取而代之。这一次估计是奈落脸上明显的兴奋神色让他们获取了进取心的源泉,二根鸟翅拍得份外卖力。

狮鹫的卖相本来就好,这么一卖弄,那场面雍容华贵得跟天仙一样。

我忍不住都有点羡慕,说你养的这东西不错。奈落说你喜欢就送你。我哈哈说,那我可不客气了,奈落就侧过头来,轻声细气给我讲驭御的法咒。

进了村口,我故意趄趑了一下,他马上伸过来扶我,面露关切,我往后一夹眼睛,事先约好的人就猛拍照。

那银角金蹄的灵兽是头畸胎的小麒麟,除了角和蹄有点看头之外,那脸蛋真是长成歪瓜裂枣,我看了一眼就没兴趣。奈落兴致却挺好,还摸了摸它的头,五头狮鹫就在一旁龇牙裂嘴,两根翅膀邋邋遢遢拖到地下,耷拉着也不收起来,一副母鸡下蛋的泼劲儿。

我噗哧嘲笑它们,它们转而朝我叫板。

奈落笑得眼睛揉成汪春水,和事佬地给一头狮鹫顺毛,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他一愣,我又冲他笑笑,奈落有点儿受宠若惊。但很快他的眼光越过我,眯眼盯着拍照的人。

拍照的倒不是笨蛋,转身就跑。

那拍的照片一登出来,不消片刻,南北域和谐亲密的消息一定就会传遍全世界,我甚至可以预料,那班媒体还会拿我和奈落的那段过往大肆炒作。

这不是什么好法子,不过应该能震摄西域一些时日。

我堵在他面前,奈落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只是收回手,慢慢对上我的眼。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是一脸挑衅。

我就是在利用你,你要怎么样?

所有的东西,包括向现实低头,包括算计和投机取巧,都是这个人教会的。

我的眼神一直都挺能传情达意,奈落的声音降成零度,语气森森地说:“你再这么看我,我就在这里扯你衣服。”

我谨慎地退了一步,说:“现在可没那么容易,我的法力不会比你差多少。”

奈落迫前一步:“要不要试试?”

我笑道:“不要、不要。晚上我去找你。”

我当然不会去找他,事实上,那晚上我偷了他五头狮鹫就跑了。

070 海兰城

偷那五只狮鹫可费了些劲。

也不知道公的母的怎么看,反正都是泼辣货。我才稍稍靠近了些,明明满脸无害,肩膀就给带头的拿翅膀拍了一下,十只灯泡一样的眼睛齐齐带着警惕盯着我,眼神儿好像我才是畜牲。

那一记拍打不重,我也没注意。哪知一弯身,后边肉最多的地方就给尖尖的嘴喙啄了一下,差点把我的一块肉撕下来,痛得我差点昏过去,错手攥了一手的毛。

嗷嗷嗷!五只怪鸟耷拉着翅膀,抱头鼠窜。

我有点生气地捂着屁股,颇有气势地把那头下腹毛最长的给上了。

狮鹫体型甚大,下腹前后肢之间一人有余,再加上从后背直直垂落的鬃毛掩护,窝在里面不易给人发现。

就是窝囊了点儿。我一头的汗,抓着狮鹫的两只前肢,脚夹着它一撮肚皮,无视它哀怨的眼神。一边安慰自己,这是办正经事,应不拘小节。

此行的目的是西域海兰城,魔帝二儿子范恩驻地。

我曾和虞南出使过一次西域,那一次有幸见识了传说中邪佞高傲的魔帝…那老头挺具霸气,老得看不出年纪了,但依旧能辨出年青时是名俊美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老头的面貌给我有熟悉的感觉,没来由的觉得挺讨厌。我想魔帝一定不约而同地与我有同样的想法,因为我在他眼中看到深深的厌恶,对我那一行百般刁难。

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那样,儿子必定也是一个傲慢无礼的家伙。

我将几只家伙躯散,前后从西南方的密林潜入,就如预料的那样,西域的防守非常严密,几乎是一进西边的领域就给拦了下来。我从狮鹫腹下滚了下来,刚选了个位置藏好,就看到一支穿着银色铠甲的士兵向散在林地上休息的狮鹫围了过来。

“啊…队长,是头狮鹫…”

“奇怪,怎么突然会出现这么只东西…雕楼天空巡察站确定没看到人?”

“不能确定…似乎只有一团黑影…队长看!上面有北域的徽记!”

“队长!那边还有似乎还有几只!”

这一队士兵大概二十人左右,那队长的法力看来已达到神阶的水平。我在心里计算如何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最快解决他们。这短短的片刻,我觉得自己整副神经迅速地揪紧了起来,后面的喙伤开始痛得有点发麻,手心有点发潮。

我居然还有闲情快速地浏览一下自己这一生,然后发现,少年时有父皇,重生后有奈落,然后是后来的虞南,我一直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年纪不小了,这主动出击的事儿,竟然是第一次。

嘿,不紧张,一定要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

正要出手,那队长却突然与人联起念力联接,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打了个手势。出乎意料,他竟然鸣金收兵。

“上头命令马上将这几头狮鹫带回去。”

“可是不搜山了吗?说不准有北域的奸细一起混进来…”

“不必搜了,这几只狮鹫极有可能是北域王的宠兽,如果是北域王亲临,单凭我们也拦不住。这可是北域落入我方的一大把柄,我们此行收获不小!”

我听着嘴巴都要裂向耳朵后边去了。

万万没料到事情进展居然这么顺利。

奈落对于西境是战是和一直暧昧不清,如此一来,非迫得他表明态度不可。而我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奈落一定会选择与南域联手。三域如今的情势是互为制约,南域一倒,北域焉有完垒?狐死兔悲的道理他一定懂。

天亮之前,我成功混入了海兰主城。

才选了个背光的地方歇下,虞南的念力联接请求就传了过来,一接通响起他急巴巴的声音:“小鲤!你在哪里?”

我有点小得意,往四处探了探,笑道:“我在海兰城呢,这里防守挺严,但比预料的平静,不像要大战的样子。”

虞南变色说:“我马上派人接你回来!”

“不行。我要留在这儿,或者能打探一些什么消息。万一局势紧张,我和你们里应外合。”

“小鲤!”

我不由份掐断了联接。

想起昨日和虞南说的那些话。也不知是不是报应,我是认真的,可虞南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还硬梆梆的,一点柔情蜜情的样子都没有,看来并不往心里去。

我在原地别扭了一会儿,屁股后面的疼一阵盖似一阵,还伴随着一点眩晕,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妙。

这势头不像是普通的皮肉痛样子。

原打算白天先潜伏着,晚上潜到海兰城范恩的御所去。可是坐立不安二个小时后还是忍不住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挂号。

窗口里一严肃的护士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后,刷地撕下一单,公式化地说十个银币,我一按向口袋,就算有点头晕脑抽的也立刻发现坏了。

口袋里有钱,不过是南北域流行的钱币,到这边根本用不了…

可以到黑市地下钱庄换,问题是这边我根本不熟。并且在边境紧张的敏感时期,有没有人、敢不敢换都是未知数。

难道要我堂堂瑶光殿为了几个银币去抢劫?难得想办件正经事,就不能让本殿体面一些么,这让人情何以堪,我简直欲哭无泪。

在护士的行注目礼下狼狈地跑了出来,想找个隐蔽的角落联系虞南,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出医院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大叫了一声。余光扫到是大街的巡卫士兵,正用怀疑的眼神观察着我。

“拿证件出来看看!”带头的说。

我的脚钉在地下。

不是不想跑,而是头晕脚麻,眼前的东西幻成二道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