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神情,恍如秋水的翦瞳中迸射出的烈焰光芒,倔强的容颜,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没了那一头短发,长及腰侧的青丝悬坠中,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媚,少了些男子的飒爽气概,淡淡的平眉,大大的眼睛,丰润的唇,这样的容貌在此刻看来或许不是他们所懂得欣赏的古典之美,但,轮廊分明的脸上所迸发出来的野性却让我瞬间喜欢上了镜中的这张脸。

怔怔的看,直到她们在身边掩唇而笑,这才瞪眼向四周望去:“笑什么笑,又不是第一次见本宫上妆。”

略微沉吟:“我内急,茅厕在哪里?”

“公主,您就别白费心机了,奴才们可是久经考验的,您骗不倒我们。走吧,随我们到大殿去。”

“我不去,你们干什么,放开。”

身下层层叠叠的长裙令人生恼,走起路来跌跌撞撞,身旁的妇人声声叹息,将我架了起来,向前院拖去。一路上,路过的宫女们全都掩唇而笑,似我的举动是这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有些懊恼,愤眼瞪向她们时,却被眼前突然明朗的一切惊呆了——

身子被老妇人们放下。

怔怔的看着奢华的大殿。

金碧辉煌的殿堂无数颗夜明珠装点,掩映出了白日的璀璨,轻纱弥漫的里堂,摆设了无数的美酒佳肴。

那些男子已陆陆续续全都依位而坐,在我惊诧的目光里,低垂下头来:“臣等见过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齐齐的呼喝响彻大殿,空旷的声音不停回荡。

站在门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看着殿内几根廊柱上飞舞般踞的龙凤戏珠图,许久,才醒悟般的提起裙摆,转身就要逃离——

嘭的一声,谁挡在我身前,似撞上了一堵厚厚的墙。

抬眼。

冰冷阴霾的眼眸,薄薄紧抿的双唇,浓浓的剑眉微皱,俊美如神的脸庞映入眼帘。黑色长袍包裹着坚实的躯体,只是一个拧眉的动作,便让我认出,这个男人是——宇文成都,那一日,城楼之上他差点要了我的命,怎会忘记,他临去前警告的话语,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是你!!!”

他似也被惊住了。

“怎么,莫非宇文爱卿和月容曾见过。”隋炀帝下了龙椅,朗笑着向我们走来:“果真如此,那就好办了。”

“没见过!父皇,儿臣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逃也似的从他身边飞离,却一个重重的牵扯,被狠狠攥回了他面前,重心不稳,直直撞进面前坚硬的怀里,慌乱抬头间,又对了他冰冷的眼:“告诉我,云裳在哪?”

“我都说了,不知道,你莫名其妙。”

他的神情瞬间激怒了我,张嘴,狠狠向他胳膊咬去:“有本事你自己去寻啊,总欺负我算什么。”

在他的呼痛声里,用力挣脱。

退离两米远,看向隋炀帝:“父皇,你都看到了,他如此讨厌我,若你真要把我嫁给他,女儿的幸福就全都毁了。”

“我何曾说过要娶你?”冷冷的震惊。

“正好,我也从未想过要嫁,就这样,那天你掐了我一次,现在我咬了你一口,扯平,互不相欠,从此后会无期。”

嗖的一声撕破长裙,将裙摆系到腰间,将警队所学的纵云踢使出,跳过长廊,躲进假山之间,不停奔走,定要逃离。

不停的跑,不停的跑…

阳光渐渐明媚的角落,有悠悠的琴声传来,一声声,一句句,如歌如泣。

震在原地,怔怔的听,顺着琴音传来的地方寻去,这才看到假山后有座小小的院落,枯黄的落叶在门边倾洒,透过那些厚厚碧叶,依稀可见花架之下有道白色人影。

走进了更近的去看,弹琴的人亦在此时停止了抚弄,抬头向我望来——

视线,顿时惊惑了。

好一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女子。

像个梦般,出现在我眼前。

只见她一身白色的长裙包裹着柔弱无骨的躯体,在碧树掩映之中,有细细碎碎的光芒自叶隙倾洒到她发间,那漫天飞扬的青丝在清晨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长长的柳叶眉,细细的凤眼,轻拧眉间掩映的如水般深不可测的忧伤,在视线对望的这一刻震惊了我,这个女子是谁,她为何会在皇宫角落里独自弹琴,为何会有如此忧郁的眼神,在看到我时,眼里露出了欣喜,而我在看清她精致的五官时,变得前所未有的震憾,眼泪,在这一瞬几乎就要滑下眼眶。

疯了一样,飞快的冲上前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馨儿!”

怀中满满的温暖的感觉,就好像当初赖在我怀里撒娇的馨儿从不曾离开一样。

泪水颗颗滑落,许久许久,才擦干了眼泪,哽咽向她望去:“馨儿,是不是你?”

“月容姐姐,你怎么了,我是云裳啊!”

她温柔的话语怔住了我。

视线触及她身上洁白如雪的长裙时,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馨儿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些坏蛋手里,眼前这个女子不过有些像而已。

特别是唇上微露的几许苍白,像极了我那从小体弱多病的妹妹。

将眼泪擦干,定定看向她:“你就是云裳。你不是…”

“父皇让我留在这里,哪也不能去,也不许其它人来见我,他说要待到你和成都哥哥成婚后再放我出去。”

她转身回到了琴旁,拈过琴弦上飘落的一缕花瓣,眼神有些幽怨:“知道吗,自我出生以来,父皇从未正眼看过我,数月前,为了你,他才和我多说了几句话,所以,我答应了父皇。”

“我真的很高兴,虽然留在这里很孤单,没有人陪我,但父皇偶尔会来看我,我很满足了。”她眼里有了幽幽泪光。

“他不是关心你,他是在利用你,这里这么荒凉,怎是人居住的地方。”攥过她的手,将她自凳上拽起:“跟我走,我要到父皇面前为你讨回公道。”

“月容姐姐。”她的泪竟滑落了,滴落到我手背,那眼里有着受宠若惊的欣喜:“你从前不会待我这般好的。你们能来和我说说话,看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父皇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云裳从来没有怨过,真的,不需要——”

“为何不需要。他这样冷落你,你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啊。”这女子,怎如此柔弱。

和馨儿一样,受了欺负总是不声不响,让人心疼。

“可是我娘只是一个小小宫女,你母妃却是大漠公主!”她将手自我掌心抽离。

“我说不行便不行,以后我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这一次,不会再出现任何闪失。馨儿,牵着云裳手的刹那,这感觉,像极了馨儿回到我身边,淡淡的温暖,深深的感动,让人忍不住泪水再次润了眼眶。

将她自琴边拽离,却看到她眼神变得恐慌,似惊震于我的粗暴动作。

于是,扬唇挤出一丝笑容,放柔了嗓音:“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有我在你身边,今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公主!”正说着,门边有焦急的脚步声奔来,看到我放在云裳身上的双手,那宫女满脸震惊:“月容公主,你怎能攥着她呢,皇上说了,她地位低贱,和你不一样——”

啪!!!

反手,重重的一个耳光刮到了宫女脸颊:“听清楚了,不许再欺负她,听到没,告诉宫中所有的人,从今天开始,云裳就是我的亲妹妹,谁若惹她,我便杀谁。”

或许是我恶狠狠的眼神震到了她,绿衫宫女捂着脸,满眼惊慌离去。

“姐姐!”终于,她的手向我回伸了来,覆在掌心。

阳光中,她眼里的泪温暖了我的心。

此刻,我愿意相信,这不是一场偶遇,这个女孩儿是上天送回我身边的馨儿,若前一刻还想快快的逃离,此刻却只想留下,保护她,保护这个柔弱的云裳。

从此,不让任何人欺负她,不让她再受半点伤。

奢华的大殿之内,隋炀帝这一次似乎真的生气了。

满朝的文武百官坐在宴榻前等着,却谁也没敢动筷,酒菜已经冷了,空气里飘着淡淡腥味。

踏进大殿的时侯,原本寂静的人群似乎变得更静了。

隋炀帝满眼震惊向我们望来:“云裳,你不是——”

“父皇,您要让我嫁给宇文成都也可以,但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云裳找到归宿了我才嫁,云裳如果没有找到她的幸福,那我也终身不嫁。”昂首,站在大殿之中,攥紧了身旁女孩儿的手,掌心里有细细的汗,她在紧张,有些颤抖,单薄的躯体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内,显得有些不协调,似从未到过如此庄重的场所,此刻的她竟没有半点公主的高贵仪态,反而卑微的似个宫女,这样的感觉令酸涩蓦然涌起,看向炀隋炀帝,不管他高不高兴,继续道:“她也是您的女儿,骨子里也流着您的血,您怎能厚此薄彼呢。”

“姐姐,不要再说了。”

“不,我今天一定要说清楚。”隋炀帝的眼神已有些震怒,正要开口,被我打断:“父皇,您看看云裳,她哪点不好,不值得您喜欢。您看看她的容貌,与您如此相似,再看看她的才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像极了当年的您,难道您忘了,那时的您不也是如此的多才多艺,小小年纪便名扬天下吗。云裳是个好女孩儿,您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认真听,您吩咐的每一件事情,她都有做到,为何您还要去再意她的母亲是谁呢,不管她母亲是谁,她是您的女儿,这是永不变的事实。”

空气,寂静了!

四周的大臣似未料到我逃离后会如此出现。

那个角落。

一脸阴霾的宇文成都,他眼里有了震憾——

牵着云裳的手,将她带近了隋炀帝身边:“父皇,您现在疼她爱她还来得及,若有一天真失去了,会后悔万分的。这大隋皇宫里,所有的公主皇子都只因您是皇帝才爱您,只有她把您真正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您解忧,哪怕您把她关在园子里那么久,不许她见任何人,她都是高兴的…”

“够了,别说了!”突然,一声怒喝打断我。

隋炀帝的脸色在夜明珠光芒的掩映里,暗幽无比。

“不,我还没有说够。”不顾他的脸色难看,继续道:“我…”

“朕说够了,听到了吗?”他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扫去了前几日所见的慈爱。

空气凝寂。

双手在袖中握紧。

有些紧张了。

但还是昂首看着他。

看着。

直到突然,似魔法般,他脸上所有冰冷扫去,站在大殿中,突的昂首朗笑了出声:“好,说得好,不愧是朕的女儿!至于云裳,你想让朕怎样待她?”

“她到哪我就到哪,我要让她搬到荣华殿去住。”

“好,朕答应你。”隋炀帝眼中慈爱再现。他缓缓走上了前来,拉过云裳颤在我掌心的手,轻抚几许:“裳儿啊,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月容姐姐说得对,都是朕的女儿,都流着朕的血,朕从前不该那般待你,不该厚此薄彼啊,还有你娘亲…朕对不起她啊!”

“父皇!”所有的委屈化尽,云裳扑进了隋炀帝怀里,久久的哽咽。

泪,顺着眼眶滑落,用力的深吸口气,笑了!

看到她幸福,竟觉得自己也好幸福。

云裳,馨儿。

“把眼泪擦掉,你的脸!”略微冰冷的嗓音似带厌恶,细细听去却有关切。

宇文成都不知何时站到了身边,将黑色丝帕递来:“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会答应皇上的赐婚。”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云裳,我不会强人所难。”接过他手帕,擦掉眼角的泪:“再说了,我喜欢的人也不是你。”

“你有意中人?”他眉头跳了一跳,是错觉么,那眼中竟有丝不悦一闪而过,定是错觉吧,将微湿的手帕塞回了他掌心:“有没有意中人不关你的事,总之,尽管我们俩相互讨厌,有件事却是意见一致的,那就是都不愿意接受父皇的安排,所以,我们可以做一场戏给他看。”

“做戏?什么意思?”他似不明白。

“父皇是一个自负的人,向来不许别人忤逆他意,所以,我们今天先答应他的安排,日后再向他解释。定了亲也没什么,到时若我挑选一位比你更优秀的男子,他会赞成我悔婚的。”那一日,那道从天而降的青色身影,挥之不去,一直在脑海里不停浮现,那漆黑如潭的双眸,那冷冽的神情,高大的身形,在众人敬畏的目光里,如神一样傲然挺立的身影,或许,早在救我的那一瞬就已闯入我心,哥舒亚,我喜欢的是这样的男人,顶天立地,如神般伟岸,孤傲里,却又带几许温柔。

那件青色的披风至今还留在荣华殿。

不由得,扬唇而笑:“好了,事情已解决了大半,我先回荣华殿。”

说罢,看向隋炀帝:“父皇,大摆宴席就不用了,我答应和宇文将军的定亲,不过,再过些日子,我要他陪我出宫一趟,宫里太闷,我想让他陪我去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他挑眉,随即应允:“好,朕答应你。哈哈…”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如此优秀之附马。”

“恭祝宇文将军,恭祝平都公主。”

“免了免了,都免了吧。”唇边的笑愈灿烂,身旁宇文成都脸上的冰越来越重。

不过做戏而已,连装个笑脸也不会。

贴近他身边,伸肘,用力的撞向他腰侧:“喂,你笑一笑好不好,小心父皇看出异样。”

“嗯!”笑了,他笑了,唇边挤出的僵硬笑容却令我怔在原地,只觉得难看,这样的笑,还不如不笑。

“哈哈,哈哈…”

在众人的喧华与热闹里,舞姬顺着乐声缓缓跳了出来,隋炀帝和众大臣开始认真的欣赏歌舞,牵着云裳的手,奔出了殿门…

“云裳!”宇文成都的声音自身后追了来。

停住脚步,突然想起,他的意中人是她。于是松开了手,窃笑道:“云裳,去吧,他在唤你。”

“不,我不去,姐姐,我还是随你一起回殿吧。”她却紧张的向我身旁缩来,似有些惧怕宇文成都,脸上不自在的神情告诉我,她喜欢的人不是宇文成都,否则,不会如此难堪与尴尬。

于是,略微皱了皱眉,看向追来的宇文成都:“宇文将军,云裳现在心情还很激动,不方便和你说话,你还是改日到荣华殿来吧。”

“参见公主。”

“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边鱼贯而过的宫女见了她,齐齐行礼。

那眼中的轻蔑与鄙视之神色全都褪去,似唯恐我会责怪一般,看来,方才挨了巴掌的宫女已将话全都传开了。

看向一旁的云裳。

似从未受过人如此的礼遇。

脸上有着怯怯的神情,眼眶竟慢慢的又红了。

“喂,你别哭,不许哭啊。”下一秒,她定会掉下泪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两行清泪滑下了她脸庞:“若是娘亲还活着,见了一定很高兴,她的云裳也可以堂堂正正走在荣华殿,做一个真正的公主了。”

“小傻瓜。”馨儿,还是云裳,真的已经分不清了。

只知道,她眼里的泪让人觉得很心疼,只想去保护她,让她永远的幸福。

身后有道目光追随了来,那是宇文成都,回过头,他的眼神竟是有些失落的,再也没有了那种冰冷与傲慢,不知怎的,心动了一动,随即隐去。

再过不久,借着出宫的机会,我就可以回漠北了,去查找自己穿越而来的原因,还可以再见到那个青甲男子——

思及此,无限的愉悦,攥紧了云裳的手:“来,我们跑起来,呵呵。”

“呵呵…”

一路欢笑,一路轻歌,幸福在身边流淌…

郊外的天空原来如此高阔,端坐在马背,这才发现,其实骑马也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儿,在宫中让那些马奴教了几天便学会了。

身旁,宇文成都静立,他的马背上是略微有些羞涩的云裳公主。

向隋炀帝求了好久的情,他才答应云裳和我们一起出京。似是第一次走到皇宫之外,站在千里之广的桃花林,云裳眼中有了点点欣喜,她接过那些潺潺飘落的花瓣,羞红了脸儿看向宇文成都:“这儿真美,我可以在这里采几朵花儿吗?”

“当然可以。”他将她放下了马背。

白色的身影如云一样飘入了桃林之中,宇文成都在身后紧随不离。

“喂,重色轻友的家伙,别忘了这一次是我帮了你的大忙。”虽然云裳眼里对宇文成都只有着哥哥般的喜爱,但宇文成都却是对她真心一片,日子久了,或许可以打动她,而且隋炀帝想让宇文成都成为附马,也不过是为了固巩朝廷的权势,让宇文家全心为朝廷效力,娶了谁都一样,只要不是我嫁他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