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跟着,看着她疯狂,看着她满园的奔跑,有石子划破了她的脚,他知道,却没有制止。他知道,若是她不奔跑到停不下来,是不会清醒的,看着她将那根廊柱抱在了怀里。

而此刻,她的手紧紧环在他身体,却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心疼了。

不因为她错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只因为。

她的泪,烫了他。

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襟,在他的心里烫出了一个个的缺口。

就这样,任她的眼泪,装满他的心。

他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此刻的她将他当成另一个男子。

只要她不再哭泣。

不再那样似发了疯一样的让所有的人惊惧。

她把他当成谁。哥舒亚,或是另外的谁,都不介意。

她在他的怀里哭,哭得委屈,哭得伤心,哭得昏天暗地。

身后,闻声而来的太监,宫女。他们亦有了低低的啜泣,在他的耳边,分外清晰。

“公主太可怜了。”“公主——”

他们都在心疼她,心疼她的痴,心疼她的狂,心疼坚强的她向一个孩子般的无助,心疼她…

但,任何人的心疼都抵不过他的。

此刻,若可以,他愿意时光再倒流一次,他代替那个男人,死在那瓦岗,换他回来,但,时光会倒流吗,不会,不会了——

怀里,她已经沉沉的昏睡了。

泪却还要不停的流。

已经三个时辰了,天边的风很冷很冷,她在他的怀里,却很暖很暖,身子有了小小的热,他脱下了身上的衣,替她换了干净的,就以这样的姿势抱着她,哪怕风已经吹冷了他的身体,哪怕一向强壮的他亦开始觉得夜寒了,却依旧一动不动,唯恐将她从那里幻觉里惊醒。

就这样,让她好好的休息吧。

醒来后,或许,她会接受一切,勇敢的面对现实。

而他,此生会不离不弃,守在她的身边,永远守着,永远…

四十六

冷吗,不觉得。饿吗,不觉得,渴吗,不觉得。

台阶旁,花已经落了,怎样的风景流逝,都不觉得。只知道,阳光很冷,打落在我身旁,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笑,是的,我在笑。

望着苍天,望着大地,望着身前舞刀的宇文成都,不停的笑。

笑容里,没有一丝眼泪,只有漫天的纯真。

哥舒说最喜欢我这个样子,最喜欢我的天真无邪,他不喜欢我的坚强,我的逞强。

他可以看出我的脆弱,我的故作勇敢。

但——

指,捏紧了掌心的碎花。

用力的捏紧。

想要将花碎成片片。

但,终究忍住了。

哥舒说过,不喜欢我发怒的样子。

缓缓的,松手,花瓣自指间飘落,看着它们在白色的石阶上娇美的淡粉,扬唇,又缓缓的笑了。

是的。那一天,我落下了荷花池。我想死,我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尽管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可是,经历了那么多,我的灵魂早已分不清,自己该停在哪里了。

但,醒来的时候,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关心。

他们在劝说,他们在小小欣喜:“公主,你有喜了。”

有喜了,是有孩子了。

哥舒的孩子。

在我的肚子里。

成长着。

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了。

哥舒——

说好不哭的,可是,泪还是流下了,滴落到了手背,落到了抚着小腹的指间。

不可以离开了。

孩子,它在我体内慢慢的成长着,虽然触不到他的动静,却可以感觉,他在成长着。

身前。

宇文成都手中挥舞的是哥舒的刀,在我面前舞动。

是我让他舞给我看的。

我怀念哥舒的样子。

可是,看着看着,有淡淡的疼痛在麻木了的心碎里,袭上心头:“宇文,你走吧。”

“我是不会离开的。”他停下了。

却缓缓向我望了来,眼,望向了我腹间,眉宇间有暗暗的光芒:“月容,我们成婚吧。”

“成婚。怎么可能,我是哥舒的妻子。”起身,看着他,转过身向殿内走了去,他却一个箭步的冲了来,将我紧紧攥到了面前,那漆黑的眼里有着令人惊惧的恼怒:“你是不用介意,但是,孩子呢?孩子出世以后,若他问,爹呢,你要如何回答?”

“爹?”孩子,我怎会迷糊,十月后,孩子会出世。

它会慢慢的长大,会追着我问:娘,爹呢,爹去了哪里。

我要如何告诉它,我能告诉它,孩子,爹,因为娘,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战役里,尸骨无存。

唇,颤抖了。泪,滑落了。

因为孩子,因为宇文成都的话:“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我知道这辈子你不会接受我,但,我愿做孩子的爹,教他习武,教他识字,让他像哥舒那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指,颤了颤。

腹中,竟有了动静,它在踢我,踢我。

缓缓,看定宇文成都:“你不后悔。”

“不后悔。”

“若有一天,遇到更优秀的女子…”看着他。

却被一个拥抱打断:“我只要你,还有孩子。”

终于,妥协了。为了孩子,孩子…

四十七

我们的大婚就在臣相府举行。没有那万仗荣光的仪态,也没有文武百官的庆贺,宇文成都牵着马,将我带到了府中,那个简单的厢房腾出来给我住,我便成了他的妻子,远离了皇宫,也好,荣华殿,有太多令我难以呼吸的记忆。

宇文成都站在身边,那幅画在我眼前。

那个画中的女子温婉如水。

他的娘亲,当年的京城名媛,柳如眉。

这样一个女子,令宇文化及动了心,只可惜,在宇文成都六岁的那年,感染了风寒,不治而亡。

这样的一个女子,婉惜。

隋炀帝亦许久不曾出现了。

反倒是他,宇文化及,宇文成都的父亲,竟是如此高兴我的下嫁。

长安城,整个长安传得沸沸扬扬,我肚子里不是宇文成都的孩子,他是一个傻瓜。

可是,宇文化及是高兴的。

但为何,他的笑容后似隐藏了许多的东西。

让我看不明白。

这天。

路过了他们的书房。

听到他们在说话:“成都,这一次做得很好,月容公主可是朝廷的象征,娶了她,将来我们就能坐稳江山了。”

“爹,我不是为了将来的权势,也许,我该退出。”宇文成都的声音。

“你难道忘了,你娘是怎死的。若不是那昏庸无道的君王强行将你娘留在宫中一宿,她怎会含恨而终。”宇文化及恨恨的嗓音。

晴天霹雳。

难道,宇文成都的娘的死另有隐情。T'',x t 之"。'梦%论,坛

好色,无道,昏庸。

那只是隋炀帝年轻时的过错吧。

隔着窗。

静静的望。

终于。

在看不清宇文成都脸上的神情时。

转过身。

离开了。

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不能留在臣相府。

原来。如此。

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关心自己,宇文成都,他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假意,他到底是装出来的那种样子,还是方才那句话故意说给窗外的我心,一切的一切,让我的心乱了,也罢,就这样吧。

幸好我不曾喜欢他。不曾为他心动。

但,是什么,窒息的堵在了喉间。令人难过…

离去的脚步很轻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收拾了自己简单的东西,从此,只当这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是繁华的一梦。

而此刻的我,该去哪里呢…

漠北!去漠北!

第一次与哥舒相遇的地方…

坐上了马车,驾,车夫悠长的喝声里,车子驶出了长安,向漠北而去…

四十八

漫天黄沙飞舞的城楼,竟然,在落日的余辉下,也变得如此的美丽了。人们在街道安详的穿行着,将手中的细软全都换成了银子,顺着那些百姓的指引,找到了可以落角的地方,是一间破旧的民房,五两银子租住一个月。

而租房给我的人,竟是曾在漠北城楼救下的小姑娘。

只不过,昔日的小姑娘已变成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兵。

她站在院中操练着长枪,许久才惊怔的向我望来:“是你。”

那模样,那语气,扫去了往日的羞怯。

她站在我的面前。

惊喜道:“就是你,没错,我找了你好久。”

“找我。”怔怔看着她。

“是,那次你救了我后就走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我叫柯沁,你呢。”

“杨…月容。”默认了这个身份。

“月容姐姐,若不是你,我不会获得重生,你看,我现在也会使枪,也能对付那些男子人,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她的眸中有盈盈泪光。

“你爷爷呢。”记得那一次好像还有一位老头儿。

“爷爷。”她的眼眶蓦的红了:“就是那一次后,我爷爷连惊带吓病倒了,没多久就离开了我。我现在一个人独居。”

看着她眉眼间的淡定与坚强,突然间,心有些刺痛。

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天不怕地不怕,若不是她,差点忘了,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的勇敢,无所畏惧这世上任何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喜欢哭泣,变得爱逃避,变得不敢面对现实。

见我目光怔怔。

她将我手中的东西全都接到了屋内:“月容姐姐,你以后便和我一起住吧。”

“你的枪法谁教你的。”

“是我阿爹留下的枪谱,我照着练的。”她微微笑了,有些羞涩,果然还是那个纯真的女孩儿,尽管变得坚强,善良未变。

这样的重逢,能在这里遇见一个认识的人,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温暖。

拿过她手中银亮的长枪。

她婉惜道:“只可惜,我也不能陪你太长久,听说太原在征招女兵,再过不久我就要上战场了。”

“你要去做女兵。”

“是,听说是唐王府李家四小姐的娘子军。”

“李秀宁?”震惊。

“你认识她?她很厉害的,是我们女人的英雄。”她视线凝望着远方,那远处是残红的夕阳,有着血一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