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朝阳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青年已经一把提起他丢到了一旁,然后绕过他冲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树丛。

“小心,那树叶上的倒刺儿扎人可疼了!”一旁有好心的长工急声提醒道。

凌珣恍若未闻,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便飞快地斩断了最前边的一些枝杈。往里走了两步,方才那浅淡的血腥味果真更浓了几分,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枝杈,果然在其中某些枝叶的尖刺上发现了点点血迹。

血迹……

青年心头猛地一沉,目中骤然激射出骇人的冷意。而这些冷意在看到树底下草丛里的散了一地的零嘴时,瞬间变成了浓重的杀气。

这些小零嘴都是他亲手挑的,那掌柜的说小姑娘家家最喜爱这样的吃食,所以他每样都挑了些……她不是被山上猎户挖的陷阱困住了,她是被人抓走的,且,那些人还伤了她。

青年周身的气势突然变得森冷至极,整个人都仿佛一把即将见血的利刃,有沉沉的杀气迎面扑来,叫人一下子喘不上气儿来。

邵朝阳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张微胖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咽了咽口水道:“凌……凌大哥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阮家。”凌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拎起他就往山下冲去,“你家有马,借来一用。”

邵朝阳吓得差点跳起来,可随即便被他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边下意识地迈着双腿跟着他跑,一边喘着气哆哆嗦嗦道:“阮,阮家?!可,可月牙近来一直派人在村口守着,并未见到阮家人出……”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反应了过来,“难道他们明的不成所以来暗的了?!”

凌珣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角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还是大意了。

虽这事儿根源上的问题他已经解决,小丫头就是被抓回去他们也算计不了她,可到底还是叫她受了惊吓。

想起方才树丛里的点点血色,久违的暴戾在青年心头炸开,隐隐有燎原之势。

阮家,好,很好。

——————

和平村离三阳县不近不远,凌珣一路策马狂奔,很快便到了阮府。

夜幕已降,天色已暗,青年压着心头的杀意,一个点足翻越围墙进了阮府。

接连逼问了三个丫鬟仆子都没有探得半点关于阿茶的信息,青年眉眼沉凝,片刻跃身朝阮庭舟与关氏的主院奔去。

刚靠近两人的主屋便听到了一阵暧昧交缠的声音,凌珣忍不住厌恶地拧了拧眉,还没动,屋里突然传出一个正在不停娇。喘,听着很是得意的女声:“你……你求我呀,你求求我,我……嗯……我兴许会放了她……讨厌,轻点,弄疼人家了!”

“轻点怎么满足得了夫人呢?夫人昨儿个还说最喜欢我这样呢……”粗喘着气儿的男声随后响起,可凌珣却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他听过阮家人说话,这女人是关氏没错,但听这男子的声音……并不是阮庭舟。

关氏这是在偷人?!

他之前跟过阮庭舟两日,知道他性子冷漠,仿佛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与关氏的关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好,但并不知竟已经不好到关氏敢偷人偷到主院来了……

“嗯……就是这样……你不看我没关系,你不说,说话也没关系……呵,我……嗯……我等会儿就叫几个人去好好伺候你那宝贝女儿……”关氏一边娇声喘着气儿一边得意地笑,可仔细一听,那笑声中却满是疯狂阴冷的恨意。

“关彤!你敢动阿茶,我一定会杀了你!”

虽此刻染上了愤怒与厌恨,与前几日听到的冷漠平静有些不同,可凌珣还是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阮庭舟。

看来他之前的感觉没错,阮府……尤其是阮庭舟果真有秘密。凌珣眉头微动,到底是翻身跃上屋顶,无声地掀开了瓦片朝下看去。

屋里果真有三人。

关氏与一个眼生的壮汉正在床上颠龙倒凤,神色苍白,仿佛受了伤的阮庭舟却是被死死绑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被迫看着两人交缠。

饶是凌珣已有心理准备,也被这样的场景震了一下。

这关氏……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第34章

“杀了我?你敢吗?你要是敢,也不会在这阮府里做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了……阮庭舟,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废物,没用的废物!从前你保护不了那姓赵的贱人,如今你也护不住她女儿!纵然你百般阻挠又如何?到头来她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潘家那个傻子死了,总还有下一个陈家的,王家的,我就不信找不到比那潘家更差的夫家……你与赵婉晴害我至此,我自要一点一点地从你那宝贝女儿身上讨回来,哈,我要她还上一辈子……”

关氏本就生得美艳,这会儿满脸春意,香汗淋漓,更是说不出的魅惑动人,那伏在她身上的壮汉瞧得眼珠子都直了,动作越发地大,可一旁被迫围观的阮庭舟却只嫌脏似的闭着眼,满脸的平静,并无半分波动。“你答应过我不动她,如今是打算毁约了?”

能叫关氏一见钟情非君不嫁,阮庭舟长得自是极为俊美的,哪怕这会儿身陷囹圄,处境狼狈,竟也清逸出尘宛如世外人,叫人移不开眼,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白衣墨发,面如冠玉,纵使满脸冷漠,满口厌恨,也叫关氏心头又爱又恨,弃之不舍。

于是她动作更大了些,一边娇喘一边翻身凑到了他身前,可视线扫过他毫无反应的某处时,便又如同针扎一般缩了回来。她回身死死抱着那壮汉的脖子,心中又痛又恨,只觉屈辱万分。

“是又如何,你能把我怎么样?嗯……阮庭舟……你等着,我……我定要你后悔这般错待我……”她喃喃地说着,因极致快感的来临,脸上的神色变得似哭似笑,瞧着十分扭曲可怕。

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下直接拧断她脖子的冲动,凌珣眉眼生寒,像是结了一层冰。

阮家接阿茶回来是为了将她嫁给贺州首富潘家的幼子。那潘家小少爷是个天生的傻子,偏又因父母溺爱,养成了一副极为残暴蛮横的性子,动不动就伤人甚至要人命的。且他虽是个傻子,可在女色方面却早早开了荤,见到个美人就要脱裤子不说,床上行事更是无比凶蛮,虐死过不少府中的丫鬟,甚至有几回还把街上看到的美貌民女抢回家给弄死了。

虽然潘老爷最后利用关知府的关系把这些事儿给压了下来,但到底隐隐传出了些不好的风声,潘老爷是个好面子的人,素来以慈悲为怀的大善人面目示于人前,他思前想后,决定给儿子娶一个高门媳妇儿。一方面是因为潘夫人请的算命大师说潘小少爷八字太轻才会这般疯癫,若能娶个官家小姐为妻压一压,不仅能控制这残暴的性情,说不定连这傻病都能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洗清流言——瞧,出身那么高贵的姑娘都愿意嫁给我儿子做媳妇儿,他怎么可能是个残暴之人呢?

然潘家再富有也是一介商户,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不高,想要求娶官家小姐更是不易,但为了心爱的小儿子,潘老爷还是硬着头皮去求了素有往来的关知府,原本他是想请关知府将家中庶女嫁过来的,可关城没舍得,他家中那几个庶女自小便当嫡女来养,往后都是有大用处的,哪里能轻易便宜了潘家这傻儿子?

可拒绝也不行,潘家到底给了关家不少银钱上的支持,若是因这样一件小事失了潘家这个钱袋子,也是极不划算的。

正苦恼着,关氏回娘家了。她刚与阮庭舟大闹了一场,一听说这事儿,便想起了阿茶来。至于潘家,不管怎么样阿茶都是阮家的嫡长女,再一听说阿茶生母极为貌美,潘家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两家一合计,这便有了后来之事,

这些凌珣早都查到了,所以潘家小少爷才会在自家花园里打骂奴才的时候,失足掉进一旁的荷花池淹死。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是关氏一人的心思,与阮庭舟却是无关的。

想起前几次阮家来人,一口一个的“县令老爷”,以及阿茶和崔氏眼中越来越浓的恨意,凌珣挑眉,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下方神色无波,满脸麻木和冷漠的阮庭舟一眼。

竟是个背锅的。

听了关氏这番话,阮庭舟终于睁开了眼:“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放过阿茶,是吧?”

关氏已经缓过来了,听了这话,她突然又娇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兴许你伺候好我了,我一开心,说不定就放了她呢?你知道的……”

她推开身上的壮汉,走到他身前蹲下,一边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一边满眼期盼地柔声道,“我爱极了阮郎,只要你愿意好好待我,我是可以什么都为你做的……”

“脏。”阮庭舟缩回手,薄唇轻启,冰冷无情。

啪!

关氏一瞬间红了眼,挥手就是重重一巴掌。可看着阮庭舟白玉般的脸上那红色的巴掌印,她又愣了许久。

“阮郎,你疼不疼?我,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好半晌,她才伸手去抚摸阮庭舟的脸,见阮庭舟偏头避开,眼底的痴迷与愧疚又一下子变成了怨恨与暴怒。她扑上前,用力地捏住了阮庭舟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是吗?”

阮庭舟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饶是这般狼狈,他的神情依然从容平静,带着叫人心底透凉的漠然:“放了阿茶。”

关氏眼底恨意更甚:“你与我圆房,我便放了她。”

阮庭舟目露讥讽,淡淡地看了她身后的男子一眼:“这么强壮的男人都满足不了你?当真是天生的淫。妇。”

“那是你逼我的!阮庭舟,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是你把我逼成了现在这样!”关氏突然受不了似的尖叫道,她放开阮庭舟,猛地退后两步,一个不慎踢到桌角险些摔倒在地。

那壮汉见此忙要伸手扶她,却被关氏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开了:“滚!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碰我!”

她垂眼,盖住眼底的羞愤与恨意,半晌才掐着手心似哭似笑地喃喃道,“我是那般喜欢你,为了你连侯夫人都不做,心甘情愿嫁过来当继室……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父亲要你停妻再娶,你为了那个贱人连官位都不要,还自烧双腿说配不上我,你是不是疯了?那就是个村姑!乡野村姑!丢给我府里下人做媳妇儿都没有人要的村姑!”

说起阿茶的生母赵氏,关氏娇艳的面容一瞬间扭曲得厉害,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显然是心头恨极了。顿了顿,她又道,“后来那贱人终于死了,可你还是不愿娶我,哪怕我甘心嫁过来做继室你都不愿意……最后还是母亲用那小贱人和死老太婆做要挟你才答应迎我进门,可纵然进了门,你也不愿碰我,宁愿自残也不愿!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我比她美貌,身份比她高贵,性子比她温柔,对你也好,还能帮你直上青云,为何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这种问题她问过太多遍,刚嫁过来的时候天天问,这几年问得少了,却也时不时要闹一次,阮庭舟早都听腻了,也根本懒得再回答,只闭了眼不再说话。

关氏还想再闹,屋顶上的凌珣已经不耐了,掰下瓦片一角便对着关氏脖子狠狠射了过去。

关氏应声而倒,凌珣一个跃身便落在了阮庭舟身前。

那床上的壮汉惊得要叫,凌珣飞身便一脚将他踢昏,又嫌脏似的用手中匕首挑起床上的被子遮住两人白花花的身子,这才走到阮庭舟面前,淡淡道:“阿茶在哪里?”

听到女儿的名字,阮庭舟始终无波的面色终于泛起了几丝波澜,他抬头看着身前高大俊朗的青年,死气沉沉的眸子动了动,但他没有马上回答,只道:“你是谁?”

凌珣答道:“来救她的人。”

阮庭舟眸色微深:“你非寻常人,平凡如她们,请不动你。”

“这就不用你管了。”凌珣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冽,“你若想让她平安,如今只能信我。”

“我自然想让她平安……”阮庭舟一愣,而后沉默片刻,道,“关氏那几个孩子住的紫苑最东边有一间柴房,她应该在那儿。”

凌珣猛地挑了一下眉:“关氏的那几个孩子?”

“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我从没碰过她,那几个孩子都是她与其他男人生的,”阮庭舟淡淡地说着,脸上并无屈辱,只剩麻木和冷漠,仿佛关氏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又仿佛世上再没什么事能入得了他的眼。

凌珣这下是真的诧异了,半晌才道:“既这般厌她,为何外人皆道你们夫妻情深?”

夫妻情深?阮庭舟仙人般好看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与厌弃:“交易罢了。”

关家千金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忍自己费尽心思嫁到了阮家,却成了一个不受丈夫看重的可怜虫,变成旁人眼中的大笑话呢?所以成亲之初,他便以女儿和丈母娘的性命与自由为条件,许她在外的专宠与体面。

一个小丫头片子,一个老太婆,关氏并不在乎,所以才有了这近十年的“夫妻情深”。只是十年都没有得到他的心,甚至是他的人,关氏显然已心生执念,变得疯魔了……

阮庭舟微微垂眸,盖住了眼底的冷酷与快意。

死是解脱,疯了才好,慢刀子割肉,才是真疼呢。

凌珣沉默片刻,到底是开口道:“到底是一家之主,何至于落到如斯境地?”

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这一身伤和此刻狼狈的处境,阮庭舟没有回答,只抬起眼睛看着凌珣:“你与阿茶是什么关系?”

凌珣淡淡道:“你没资格问这个。”

抛下女儿多年不闻不问,纵然有天大的理由,也是未尽父亲之责,不配为人父。

阮庭舟听懂了青年话中的含义,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更加黯淡了,眉宇之间更浮现了一抹说不出的沧桑与痛楚,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你说的对,我……没资格。只是……我能不能知道,你对她之心,是善是恶?”

第35章

凌珣沉默半晌,到底是丢给他一个“善”字。

“那就好。”阮庭舟盯着他看了半晌,许久才舒了口气道,“去吧,去救她。救出她之后……过些日子会有人送她与母亲离开贺州,那人是可靠的,叫她们放心地去吧,再也莫要回来了。还有,若是可以,求你,护一护她们。”

这么多年,关氏对他的耐心早就用尽了,如今看着已有破罐子破摔,与他同归于尽之心。他倒并不担心自己,这些年他在关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费尽心思筹谋了不少,如今将有所获,已算圆满,唯一担心的,也只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女儿和岳母了。

关家到底势大,即便倾覆没落,想弄死两个平民百姓也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虽早已有所准备,但到底势单力薄,没有全然的把握能护她们此生安康。可眼前这和青年却不一样,这身手与这气度,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若有他相护,女儿与岳母定能安全离开。

凌珣敏锐地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些意外又并没有那么意外,今晚见到的这个阮庭舟,彻底颠覆了他对他所有的印象。

“为何不自己说?”

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为何不解释,任由着崔氏与阿茶误会,阮庭舟面色不变,麻木枯朽的眼中却掠过了些许痛意:“说了又如何,徒生担忧罢了,倒不如恨着更轻巧。”

他本是扬州一富商之子,八岁那年家中遭逢巨变,一家死绝,只他命大活了下来,豺狼亲戚只认钱不认人,瓜分了他家家产还将他打了一顿驱逐了家。

为了活下来,他混在难民堆里一路乞讨,直到有一日因为抢食被难民堆里的一对父子打了个半死,丢在了路边的草丛里。是恰好去镇上赶集的崔氏将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他捡回了家,为他治伤,给他饭吃,送他去念书,最后还将美丽温柔的宝贝女儿许他为妻。

崔氏待他如亲生儿子,在他心里,她与自己生母是一样的。还有阿茶,小姑娘是妻子送给他最好的礼物,是他此生最想要珍惜呵护的宝贝,他哪里舍得叫她们为他担惊受怕,又哪里忍心叫她们被自己所连累呢?

倒不如就让她们以为妻子是因自己负心而亡,单纯地恨着他这个狼心狗肺的薄情人,平凡安宁地过完这一生。

杀妻之仇,毁家之恨,有他记着便够了。

“看来阿茶的母亲当真不是病死的。”看着阮庭舟眼底闪过的恨意,又想起小姑娘落水时满脸惊惧喊着“娘亲”的样子,凌珣眉眼微凝,到底还是开了口,“你忍辱偷生,是为了替阿茶的娘亲报仇?”

很多年没人“正常地”在他面前提起那个温婉美丽,娇俏可爱的女子了,阮庭舟死寂的眼底闪过些许微光,早已麻木的心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

只是当年的事情,就是连崔氏也不知道的……他看着凌珣,目光透出些惊疑与冷厉来:“你知道什么?!”

“阿茶隐约记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她想起了她的娘亲,还说……”凌珣顿了一下,见阮庭舟一时间愣住了,这才继续道,“她觉得她娘亲的死,不寻常。”

话音刚落,阮庭舟已经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急道:“她想起了什么?她有没有说她想起了什么?!”

凌珣有些诧异地顿了一下,半晌才道:“没有,只说是感觉。”

阮庭舟失神片刻,又软软地靠了回去,清俊的眉宇之间是说不出的苍茫与寂寥。

“没有……也好。”许久,他闭了闭眼,似喜似悲地叹道。那些痛苦的往事他一个人来背就够了,他的宝贝女儿,他只愿她什么都不要想起,单纯快乐地过完这一生便好。

凌珣却有些看不懂了:“你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阮庭舟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晴儿去时,只有当时才五岁的阿茶在身边。我当时……在外办公。”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那日自己正在衙门里断案,家中奴仆突然来报,说夫人上吊自尽了。他疯了一般跑回家一看,却见素来温柔坚强的妻子满身是伤,满脸绝望地挂在房梁上,芳魂已散。而年幼的女儿也高烧不止,醒来后,前尘尽忘。

妻子是因遭人侵犯才自尽的。阮庭舟每每想起这事便心如火烧,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叫她遭受了这样的侮辱,含恨而亡。

凌珣拧眉:“查了这么多年也没查出真相?”

想着眼前这青年说起女儿时的熟稔与维护,阮庭舟到底是看了地上的关氏一眼,冷声道:“自然不是一无所获。”

关家是幕后主使,只那动手之人却寻不到踪迹,不过也无妨,毁了关家之后,他自有法子叫他们乖乖说出来。

那个人,他要亲手削了他的皮肉,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杀气最为敏感的青年挑眉看了看这满身是伤,身子骨极差的孱弱男子,想着他该是自己未来岳父,为人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渣,到底是拿匕首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玉瓶丢到他怀里:“一天一颗,别忘了吃。”

关家是百年权贵世家,朝中军中皆有人,关城虽只是个知府,可却出自关家嫡枝,阮庭舟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无权无势,身边还全是关氏的眼线,要想扳倒他简直是天方夜谭,可眼下瞧他这态度,显然这复仇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虽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可到底不容易。

阮庭舟接住那玉瓶,顿了顿,也没多问,打开玉瓶便倒了一颗吞下。

凌珣见此挑了挑眉。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阮庭舟淡淡道:“你若想害我,不必这般费劲。”

这药果真是难得的好药,一颗吃下去腹中便渐渐暖了起来,身上的阵阵钝痛也渐渐散去了些——这伤是被他的贴身小厮打的。关城对关氏这女儿疼爱入骨,知他心里没有关氏,便送了两个仆从来,名义上是给他做小厮,实则是为了监视他,叫关氏不会受自己的欺负。

那日他刚知道关家对阿茶的图谋,一个没忍住便与起了关氏争执,那俩小厮极护着关氏,对自己这无权无势的七品小官也看得极轻,见关氏受辱,当即便给了他一顿狠揍。

关氏虽恨他无情,可许是因痴恋十几年也从未得到过他,心里便越发在意,见他伤得连床都起不了,顿时又有些不舍,生怕他就这么去了,自己的满腔痴情再没了指望,遂也暂时放下了阿茶那边的事情,叫他安心养伤。

只是没想到,底下却有人摸准了她的心思,主动绑了阿茶送过来。

想到这,阮庭舟幽深的眸中又生出些冰冷的狠色来:“阿茶是有人为了讨好关氏抓了送来的,我身边有关家人看着,做事不方面,还请你多多看顾于她。”

妻子走后,女儿与岳母便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如今有人要动他仅剩的半条命,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待收拾了关家,他再叫这些年欺辱过她们的人,一个一个都滚进地狱去。

说了这许多,阮庭舟对凌珣的态度亲近了一些,显然是已经看出了这青年与女儿是亲近的关系,又想着自己若是哪日走了,还得指望他多多照顾女儿与岳母,便也不再做过多隐瞒。

凌珣眉眼一寒:“可知是谁?”

阮庭舟漠然地摇摇头:“这府中大半是她的人,他们是不愿叫我知道的。”

这些年他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对付关家上头,这个阮府却是懒得管也没心思管的。心爱之人都不在,哪里算是什么家呢?不是自个儿的家,谁耐烦收拾。

凌珣没有再多说,见地上的关氏动了动似要醒来了,拿起一旁桌上的杯子又射向了她的脑袋,叫她再次昏了过去。

“我会去查。”心里牵挂着小姑娘,凌珣不再多待,淡淡说完便欲离去。

这便是会护着女儿的意思了,阮庭舟扶着椅背艰难地站了起来,冲青年行了个礼:“此恩,来世必结草相报。”

这模样倒与小丫头甚为相像,凌珣微微挑眉,侧身避了开:“不必多礼,应该的。”

应该的?!

阮庭舟抬眼看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这是只对自家闺女有不良企图的狼崽子呢!

心中有些憋闷,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想到自己并无置喙的资格,阮庭舟微微一顿,仙人般清俊的脸上浮现一抹苍茫与落寞。

罢了,娘亲疼阿茶如命,婚事上必不会叫她吃亏的。

凌珣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脚步一顿,道:“关家势大,若需要帮助,便拿着那玉瓶去梅家。”

“梅家?”阮庭舟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抬起了头,“你说的是……凌阳梅家?!”

凌珣淡淡颔首:“梅家九爷这段时间在贺州,你去玉春楼寻他便是。”

说完不等人反应便点足而去。

阮庭舟紧紧握着手中的拇指大小的玉瓶,心头的惊异迟迟消散不去。

凌阳梅家,比关家还要势大的百年世家,曾出过两位太子太傅,一位当朝宰相,如今的家主更是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天下的内阁大学士。这青年口中所说的梅家九爷……想必指的就是梅家主的嫡幼子梅劭了。

传闻这梅九爷性子吊儿郎当,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然梅家一家皆视其为眼珠子,疼得厉害,因梅家势大,又深得先皇与今上信任,那时连寻常宗室子弟见了他都要避其锋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