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会信?”这话骗骗旁人便罢了,骗他?凌珣挑了一下眉。

叶绍的生母,也就是他的姑姑因病早逝,他的姑父永安侯府二爷又将整颗心都放在了功名利禄上,对不愿听从他的意愿入朝为官,却偏要去做什么军医的叶绍十分失望,如今基本已懒得搭理,只一心培养继室所出的两个儿子。

虽这处境看着尴尬不堪,但叶绍的爷爷老永安候还健在,老侯爷最疼爱长相容貌都与自己相似,且继承了他的医术天分的叶绍,哪里舍得叫他受委屈?且老爷子是个离经叛道不在意规矩的——否则也不会打小就不学文不习武,一心钻在医术上,月牙身份确实低,但叶绍若实在喜欢,他未必不会答应。至于叶二爷,为官之人名声最重要,他必不敢违逆父亲的遗愿,叫自己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而有老爷子庇护,叶绍的继母孙氏想来也不敢太过难为月牙。

“哥,我忌惮的不是我爹和孙氏,而是……死丫头生长环境与咱们不同,她性子又跳脱,哪里受得了咱们这些人家家中的规矩?即便她愿意为了我去适应,我也不忍心叫她为了我收敛锋芒,强迫自己去改变原有的性子。那样,她这一生过得就太委屈了。”叶绍漂亮的菱唇有些无奈地弯了一下,“好比嫂子,倘若哪一日你不得不做回骁王,你舍得叫嫂子逼着自己去成为不得不复杂的骁王妃吗?若是不舍,京城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可能随时随刻都护在她身边,这万一……而且其实说到底,哥,我还没有那么喜欢她,我还没有喜欢她喜欢到愿意像你为嫂子一样,放弃京中的一切。”

“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凌珣拍拍他的肩不再说什么了。叶绍说的这些他之前并未细想过,一是因为他从未想过回去做骁王,二是他常年征战在外,很久没接触后宅之事,没有太多概念了。但现下仔细一想,他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京城贵族圈就是个圈,月牙若是真的嫁进永安侯府,必然一举一动都会受众人瞩目,届时她怕是做点什么都无法再像从前一样随心了……

到底是叶绍的私事,凌珣虽关心,但也不会干涉太多,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只回屋静待着深夜的到来。

而叶绍……

“真话假话掺半才最逼真,爷爷诚不欺我啊……”漂亮的青年提着一壶酒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叫乌云遮去了一半的月牙儿,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死丫头,我很喜欢你,可是对不住……不能喜欢你。

第92章

月牙素来心宽,纵然近来心里头因叶绍染上了一丝少女的忧愁,可该睡的时候还是没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阿茶觉得自己这姐姐实在太可爱了,悄悄下了床,又仔细地替她盖好薄被,这才穿好外裳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窗边。

两个白睡在外间,阿茶怕惊扰她们,并不敢自己开窗,只咬着唇,十分小心地屈指在窗沿上轻敲了两下。

明明是成了亲的正经夫妻,却非得跟偷情似的暗中往来,阿茶想着便有些好笑地摸了一下鼻子。

凌珣已在外头等了一小会儿,闻声很快将半掩的窗户打开。他人长得高,身手又好,因此并未发出太大动静,阿茶回头看看屋里,发现两个白和月牙都没有反应,这才轻舒出一口气,重新朝凌珣看去。

今夜有云,星月黯淡,可青年一双眸子却仿佛燃烧的火团,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明亮逼人。

阿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嘴角却忍不住傻傻地弯了起来。

“快。”凌珣挑眉,朝她伸出手。

“嗷。”阿茶应了一声,踩着睡觉前就准备好的椅子上了窗台,还未站稳,窗外的青年已铁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带,而后便跃身翻上屋顶朝隔壁而去。

阿茶起初吓得险些惊叫出声,后来便兴奋地探出脑袋笑了起来:“原来在屋顶上跑是这样的感觉!”

“好玩?”怀里娇小柔软的身躯叫凌珣的眉眼变得柔软无比,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问道。

“嗯!飞檐走壁呢,感觉像是话折子里写的江湖大侠!”阿茶说着又笑了起来,弯弯的杏眸亮晶晶的,盛满了崇拜与赞叹,“凌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凌珣愉悦地挑了一下剑眉,但没有回答,只是偏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声音微哑道:“我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一下?”

阿茶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见他语气暧昧得叫人心慌,多少也猜到了,顿时脸蛋一红,轻捏了他一记不说话了。

凌珣低低地笑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小娘子回了自己的卧室,也就是他们成亲之后的婚房。

一进屋阿茶便被人压在了那张十分宽敞的大罗汉床。上,凌珣一边吮着她柔软的唇,一边哑着嗓子问道:“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阿茶叫他亲得意乱神迷,气儿都喘不匀了:“唔……爹爹会……会生你的气……”

“无妨,嗯……明日我再与他请罪……”他都做了这么多日和尚了,阮庭舟先前的气儿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凌珣想着便有些难耐地抚上了阿茶的腰。

他俊脸潮。红,目光带火,声音低哑得叫人心头直发颤,阿茶脸蛋烫得厉害,心下有点儿害怕,可到底是舍不得更多,便只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声细若蚊道:“……好。”

她知道爹爹不让他们俩同房是想给她留条后路,可她心里再确定不过,即便过几日京中真的来了人,凌珣真的不得不回京重新做回骁王,她也不会像爹爹希望的那样与他和离,再另嫁他人的。

她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不是“凌珣”这个名字,而是眼前这个不怎么爱说话,却三番四次救她于险地的男人。既然已经在天地神灵面前嫁给他为妻,那这一生,她都只会是他的妻子。无论他将来是继续做凌珣也好,还是要回京做楚巽也好,她都愿意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这一生过得太辛苦了,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为了护住年幼的弟妹,又以十二岁的稚龄毅然从军,此后十几年更是一直在战场厮杀拼搏,甚至到最后自己拼死守卫的君主还要反过来疑他害他……

阿茶一想便觉心疼得厉害。

人人都只道大周战神英武不凡,风光无限,可又有谁看得见他满身遍布着的狰狞伤痕呢?那些从前叫她看上一眼都害怕得想要尖叫的伤疤,如今想来,全都是他在鬼门关来回游走留下的印记啊!

叶绍说他大哥遇见她之前,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地开心大笑过了——这个男人击退了狄戎,守护了大周,让那么多老百姓避开了家破人亡的伤痛,得以安乐开心地笑着活着,可他自己却被北疆带着血腥之气的风沙吹木了脸,吹麻了心,再也无法开怀大笑。

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一个能让他重新露出笑容的人,阿茶想,哪怕那个人不是自己,她也得帮他留住她。她舍不得叫这个比谁都有担当,比谁都英武不凡,比谁都更应该得到幸福的男人再一个人孤独下去了。

她想陪着他,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江湖庙堂;她想让他开心,哪怕对于她来说,前路可能会因此充满艰险,未来也可能会因此荆棘满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不放开她的手,她就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他风雨同行。

看着阿茶漾着盈盈羞意却又莫名坚定的眸子,凌珣心头忽然有什么酸胀的东西勃发而出,叫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他动了动喉咙,突然一扫先前的热切,小心而虔诚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阿茶听不懂的话。

仿佛是他从前唱过的那首歌里的歌词!阿茶有点害羞也有点欢喜,睫毛微微一颤,小声问他:“什么意思呀?”

凌珣没有回答,只吻了吻她的眼睛,而后重新吻住了她的唇。

阿茶轻轻挠了挠他的胳膊:“你先说,不然不给亲……”

凌珣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神色莫名地笑了起来:“你确定?”

阿茶愣了一下,傻傻道:“确,确定啊……”

“美丽的姑娘啊,我要向光明伟大的太阳神起誓,我愿意燃烧自己的灵魂,用最真挚的情意与你合二为一,叫你这一生都像是天空中的飞鸟,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他,他用的是大周话!阿茶瞪大眼睛,脸蛋一下子红了个透。

凌珣声音低沉,唱起歌来十分好听:“我想亲吻你像花朵一样柔软的唇儿,吮舔你的芳香,叫你幸福地放声歌唱;我想抚摸你像羊羔一样嫩滑的肌肤,握住你……”

阿茶叫这大胆奔放的歌词惊呆了,整个人一下子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凌珣喜欢看她娇羞无措的模样,越唱眼底笑意越浓,只是小媳妇娇娇怯怯的模样实在太撩人,他唱着唱着,心头的动荡到底再也压不住奔涌了出来。

“如果你愿意,请依偎在我怀里,让阿哥像峡谷里的风疼爱石壁上的花那样温柔地疼爱你……”最后一句歌词,融在了他们紧紧相贴的唇齿之间。

因以往没有过经验,凌珣一开始有些不得法门,但军营里最不缺这些知识,他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是以很快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谁料就在他准备就绪,即将攻城之际,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白叶慌乱的哭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姑爷!姑爷!大事不好了!姑娘和月牙小姐出事了!”

——————

心急如焚的阿茶和脸色漆黑的凌珣匆匆赶去了明珠苑,阮庭舟正面色铁青地来回查看着事发现场。

“爹爹!月牙姐姐呢?月牙姐姐怎么样了?!”乍闻有人夜闯明珠苑劫走了月牙,阿茶整个人都懵了,这会儿看到阮庭舟才堪堪回过神来。

见女儿虽脸色煞白但到底安然无恙,阮庭舟心下猛地松了口气,一时也顾不得抽打半夜偷。香的流氓狼崽子了,只沉声道:“有黑衣人夜闯明珠苑劫人,他们迷昏了苑中所有下人把月牙带走了,幸而他们带人走的时候叶绍看见了,他将白叶扎醒之后第一时间追了过去,爹爹得了白叶通知之后也马上派出人去寻他们了,所以你莫慌,月牙一定不会有事的!”

三言两语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阮庭舟这才扭头看向凌珣,压着熊熊的怒火道,“白叶昏迷之前听到那些人提起了‘京城’。这件事……最好与你无关。”

凌珣目光一沉,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冰冷骇人,他朝阮庭舟郑重拱手,又摸了摸阿茶的头,这才凝声道:“最晚明日,我必定给岳父一个交代。”

说罢便欲转身离开,谁料阿茶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是了,那些人的目的是我,是我害了月牙姐姐……”想到月牙是受了自己牵连才出事的,阿茶整个人都在发颤,她抖着煞白的唇,目光慌乱充满了哀求,“凌大哥,你,你一定要把月牙姐姐救回来,她不能有事……一,一点都不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花:顶锅盖逃跑,你们打不着我!╮(╯▽╰)╭豆砸:你忘了么,我会飞→_→大花:好汉饶命!!!!

第93章

凌珣心头发疼,忙将小姑娘揽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后道:“阿绍会使毒,小九留在府中的护卫也都已经赶过去,她绝对不会有事的,嗯?”

若是自己出事,阿茶兴许还不会这么惊慌,可如今被贼人掳走的是月牙,她心中就怕极了,好在她总是相信凌珣的,见他虽面色森冷但眼神沉稳,心中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白叶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什么时候来的?”

白叶正在给姐姐白兰泼凉水,听到阿茶的话,忙转头答道:“回姑娘,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睡着睡着隐隐觉得耳边有人在说话,那会儿脑子沉沉的,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后来叶公子拿针扎醒了我,我才知道屋里出事儿了!叶公子要我马上去通知老爷和姑爷,我,我就赶紧去了……”

白兰叫凉水一泼,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看见大伙儿竟都围在阿茶房中,不由惊愣地瞪大了眼:“这是怎么……”

还未说完,便猛地捂头低呼了一声,瞧着十分难受的模样。

见阿茶有些紧张地朝自己看来,凌珣淡淡道:“强效迷。药,多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阿茶这才松了一口气,让白叶扶着白兰下去了。这厢,阮庭舟也叫长明出去安排魏嬷嬷等其他明珠苑的下人。

见阿茶已经缓过神,凌珣这才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乖乖待在岳父身边,不要一个人乱跑,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阿茶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也小心点。”

凌珣眉眼微缓,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冲阮庭舟点点头,这便大步走了出去,谁料才刚走到院门口,杨安忽然带着几个人面色凝重地冲了过来:“老爷,人救回来了!月牙姑娘没事,可叶公子……姑爷!您快回府去看看吧,叶公子他……情况不大好。”

凌珣一怔,待反应过来,顿时脸色微沉,抱着听到这话惊慌冲上前的阿茶就点足朝凌府飞去。

“怎么回事?”阮庭舟也拧着眉大步跟了上去。

“马车失控,为了救月牙小姐带着她一起从山坡上滚下去了,一直吐血不停,也不知是伤到了哪,我们找到人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月牙小姐趴在他身上哭得厉害,想是伤得不轻。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派人去请城中最好的几位大夫,具体如何,还得看他们怎么说。”杨安擦了擦额上的汗,边走边回道。

叶绍不仅救了他,还救了崔氏和阿茶,听闻他如今竟是生死未知,阮庭舟眉眼凝重:“你做的很好,月牙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杨安摇头:“只是些许擦伤,叶公子护着她呢。”

阮庭舟神色微缓:“那绑人的劫匪呢?抓到活口了吗?”

“叶公子给那些人下了药,毒死了五六个,还有两个抓到了活的,只是在方才回来的路上,他们趁人不备咬破事先藏在口中的毒药自尽了。我们着急送叶公子回来就诊,因此没能及时拦下……”杨安说着摇了一下头,面色十分严肃,“如此训练有素,这些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阮庭舟眸子一沉,没有再说话。

——————

“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叶绍!你醒醒,你醒醒啊!”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了月牙嘶哑的哭声,阿茶心头重重一颤,二话不说便挣脱凌珣的怀抱,快步冲了进去。

头发凌。乱,衣服破碎,身上沾满了杂草泥土,月牙狼狈地坐在床边,紧紧抱着同样狼狈,面色却更加惨白,唇边胸前还带着大。片骇人血迹的叶绍,豆大的眼泪不停地从腮边滚落。

“你快点醒过来,我不许你睡过去!我不许你就这么丢下我!不,不过就是从山坡上滚下去受了点小伤而已,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是神医呀,你连崔姥姥都救得了,一定也能救得了自己对不对?叶绍……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少女哭得嗓子都已经哑了,漂亮的双眼更是红肿一片,阿茶从未见过这样伤心的月牙,顿时心中大骇,阿,阿绍难道……!

凌珣也是眉头重重一跳,大步冲进去扣住了叶绍的脉搏。因在战场上经常受伤,他多少也跟着叶绍学了点皮毛,寻常把把脉还是会的,然手指才刚搭上叶绍的手腕,青年便脸色骤沉:“脉搏虚弱,有殒命之相,他伤到哪儿了?!”

月牙一听“殒命之相”四个字便浑身一震,白着脸险些昏厥过去,还是阿茶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抱住她,不停地拍着她的背说“姐姐别怕”,她这才勉强缓过气儿来。

“他,他追上来药倒了那些黑衣人,可是马车,马车失控滚下了山坡……他护着我,我……他说自己外伤不重,是,是内里败坏了……”月牙说到这再也忍不住捂着脸放声大哭,“他一直吐血一直吐血,怎么止都止不住……阿茶,我害怕,我害怕!”

阿茶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衣袖,裙摆……到处都是暗色的血迹。那血色将月牙明亮的红衣染成了骇人的黑红色,看着就叫人打从心底发寒。

而叶绍……

月光惨淡,烛火幽暗,偏他的脸却白得厉害,猩浓的血色在他如玉的脸上四处溅开,像妖。艳的花,触目惊心。

阿茶紧紧抱住全身发抖的月牙,试图叫她冷静下来,可待凌珣按住她的肩膀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抖得厉害。

“他还说自己其实是心悦我的,只是不能耽误我……他还,他还叫我忘了他……阿茶,他是在与我开玩笑……是不是……”月牙哭到最后整个人都脱力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惊恐过,好像一不小心,她全心全意喜欢的这个人就会从此离开她的世界,再也不回来。

想着方才在坡底下叶绍一边呕血,一边笑地与她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娶你做媳妇”时的样子,月牙只觉得有人将她整颗心绞成了碎片,叫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应她的感情,可她却宁愿他继续逃避,哪怕永远都不回应……只要他好好的,怎么样都好。

“凌大哥……”阿茶也被凌珣的话吓坏了,可她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能慌,便死死咬着唇,一边紧紧搂着月牙,一边强忍着眼泪问凌珣,“阿绍,阿绍到底怎么样?”

凌珣没有回答,只是略带僵硬地收回手,压着嗓子问道:“他有没有说过,他的内里……怎么坏的?”

从山坡上滚下去而已,就算真的不慎受了内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吐血不停,整个人呈衰败之相。他身体里头的问题……怕是早就存在了。

兴许是阿茶的怀抱给了她力量,也兴许是最初的恐慌都已经哭尽,月牙无力地靠在阿茶身上,虽腮边眼泪依然未停,可到底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有,但他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她的嗓子哑得厉害,阿茶心疼极了,忙叫正站在门口的长明倒了一杯水来欲喂她喝下,月牙摇摇头拒绝了,只继续哽咽道,“吐出第一口血的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慌,只是傻傻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然后就开始跟我说那些……可怕的话……”

像是遗言一般,吓得她浑身发颤,可怕极了的话。

“还有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我不过是打了他一下,他就昏了……”月牙说着心下猛地一惊,抬起红肿的双眼便骇然地朝凌珣看去,“他……他身子原就有问题是不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体衰败快不行了,所以,所以他明明心中对我有意却始终不肯承认!”

凌珣突然想起了那日上山猎虎时,叶绍抬着老虎走了一小会儿就走不动的事情。那会儿他说自己没体力是因为连着赶了好几夜的路累着了,可如今想来,分明处处是破绽——一个素来身子骨健壮,身上更是从不缺各种补药的人,就算赶路辛苦,又何至于疲累成这样?

看着床上了无生机的青年,凌珣下颌猛地缩了缩,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阿茶一看凌珣这神色就知道他事先也不知道这事儿,叶绍成功瞒过了所有人。

“凌大哥……”

刚想说什么,月牙突然又尖叫着扑了过去,原来是叶绍身子开始抽。搐,口中又呕出了大滩的血来!

眼看叶绍就要一口气上不来了,凌珣脸色大变,再顾不得其他,飞快地从腰间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玉瓶,倒出里头唯一的一颗白色药丸就喂他吃了下去。

“这是什么?”见叶绍吃下那药的一瞬间便不再呕血,阿茶顿时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

月牙更是双眼激射。出惊喜与期盼,颤抖着问道:“你,你能救他?!”

凌珣没有回答,只是捏紧了那玉瓶道:“这药是他从前给我留在绝境中保命用的,能暂时护住他的身体,让它不再继续衰败,但他会因此陷入沉睡,对外界……再无任何感知。”

阿茶和月牙顿时愣住了。

好半晌,阿茶才艰难地问道:“那,那往后……他还能醒的过来吗?”

“他爷爷应该能救他,我这就去写信请他前来。”看着两个姑娘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凌珣语气镇定,紧握的双手却并未松开,“莫要太过担心,会没事的。”

第94章

这一夜注定无眠。

等大夫们来看过叶绍,确定他因吃了那药而暂时稳住了身体状况之后,月牙才在阿茶的劝说下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看着素来鲜活明艳,这会儿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活力的少女,阿茶心疼极了,想劝她回屋休息,可见她死死握着叶绍的手不肯放开,到底是暗暗长叹一声,咽下了到口的话,只转头对凌珣和阮庭舟道:“爹爹和凌大哥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月牙姐姐。”

“你也回去休息。”月牙这时已经冷静下来,闻言摇摇头,有些疲累地说道,“我没事的,这边上不是有小榻吗,累了我就躺小榻上去睡,你放心吧,我还得照顾他呢,不会让自己累到的。”

虽叶绍如今意识不清,可孤男寡女单独相处一室,到底于月牙的名声不好,有她带着两个白一起守着,不容易叫人说闲话。而且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想必是吓坏了,若是叫她一个人呆着,恐会胡思乱想,阿茶遂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反正我也没有困意,还是陪着姐姐吧,咱们聊聊天说说体己话。”

月牙知道她的心意,见她坚持,便只好点头:“那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

阿茶冲她笑了一下:“好。”

“被黑衣人劫走的时候,你是昏迷着的?”说话的是凌珣,他刚给叶绍的爷爷,即老永安侯写完信回来。

阮庭舟也想问这个,他方才已经随杨安亲自去检查过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并未发现什么有效线索,如今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也只能从月牙这个当事人这里下手。

月牙一愣:“是,是啊……”

“那月牙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有没有听……”

阮庭舟的话还未问完,月牙已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起了头:“哎呀我险些这事儿给忘了!阮叔,那些人,那些人是冲着阿茶来的!他们太粗鲁,抗我上马车的时候撞着我了,所以那时我痛得意识半醒,隐约听到了他们说的几句话……”

凌珣沉声问道:“什么话?”

“具体的我没有记住,大约好像是说阿茶长得像什么人……”月牙拧着眉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对了,我还听到他们说要快点走,绝对不能让什么王……骁王吧好像是,说是不能让他发现,还有还有,他们还提到了一个姓齐的人,还有一个什么主子!那个主子……是了,他们是要把阿茶抓过去送给那个主子!”

因凌珣身份经历太过复杂,阿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与月牙说,所以她还不知道凌珣就是骁王楚巽。阮庭舟请她前来陪阿茶同住,用的也是那个“高人”之言,少女性情耿直,并未怀疑。

一听这话凌珣就猛地沉了脸:“姓齐的人,可是齐熙和?!”

月牙愣了一下,而后十分肯定地摇摇头:“不是,我知道他,如果是他,我肯定能记得的。这个姓齐的好像是叫什么……照,还是招?反正名字里带着这个音。阮叔,看他们的意思仿佛是对阿茶势在必得,这一次不成功,想来还会有下一次,你们千万要小心。”

阮庭舟应了一声,心中却在想月牙那句“不能让骁王发现”,听起来那些人似乎很忌惮凌珣,且并不想与他发生什么冲突……

“若那些人并非是冲着你来的,那么……”

“岳母大人。这些人,怕是与当年岳母大人之事有关。”当年阿茶娘亲之似乎也是与她的容貌有关,那个凶手口口声声叫阿茶娘亲为“琳儿”,凌珣也想到了此处,神色不由越发冷锐,“岳父,阿茶的容貌与岳母大人有几分相像?”

阮庭舟握拳,半晌才脸色阴郁地挤出两个字:“……八分。”

果然是。

“看来我和娘亲都是因为长相肖似那个叫‘琳儿’的女人,才会有这些灾祸……”阿茶也听明白了,她压下内心汹涌起伏的波澜,有些茫然地苦笑了一下,“可那个‘琳儿’到底是谁呢?非亲非故的,我们为什么会与她长得相像?”

“或许……不是非亲非故。”

门外突然响起的颤音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姥姥?”最快反应过来的凌珣,他快步上前扶住独自立在门口,仿佛下一刻便会栽倒在地的崔氏,眉头拧得更紧了,“您怎么来了?”

怕崔氏得知真相会担忧不安影响身体,阮庭舟一早就吩咐了下人们来往要轻些,别吵着她。两个清也被他叫过去特地嘱咐了一遍,只说崔氏若是问起,就说是家中进了蟊贼,已经抓到人了,不要惊动她。

可老太太这会儿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呢?

“娘您怎么样?清雪清风两个丫头呢?这大半夜的怎么竟让您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见崔氏两眼通红,神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十分不对劲的模样,阮庭舟心急之下目露怒色。

“不……不关她们俩的事情,”崔氏摇了一下头,又用力喘了两口气,这才在凌珣的搀扶下慢慢往屋里走,“是我听到外头的动静,觉得不对劲,就将她们支开了。你们啊,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不成?还抓蟊贼,我都听到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