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珣替她擦去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才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阮庭舟:“岳父大人,为这婚事算计了您是我的不对,您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只是这和离书还请您收回去吧。楚巽也好,凌珣也罢,此生都会待阿茶全心全意,视如珍宝,绝不叫她受半分委屈的。”

阮庭舟没有说话,他眼中烈火般的怒意已散,这会儿只剩下余辉一片,在烛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爹爹……”

阿茶刚想撒个娇求父亲放过新婚夫君,阮庭舟突然开口了:“你想做凌珣,可你始终是楚巽。你身上背负着家国天下,骨子里流的是沙场铁血,这些东西不是你想丢就能丢掉的。纵使你真的能丢掉,别人又岂会让你丢?好比今天出现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何出现,又找你做什么,但显然经此一事,‘骁王楚巽疑未死’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出去,想来过不了多久京中就会有人来迎你回去了。皇命不可违,到时你又该如何?王爷,我就阿茶这么一个女儿,她自幼长于与世无争的平凡山村,性子单纯胆子也不大,哪里能受得住京城里的腥风血雨?我只想让她能幸福安稳地过一生,这是一个父亲的私心,还望王爷见谅。”

楚巽还活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宣和帝必然要马上派人来接他回京以示重视。可回去以后,暗地却未必会放过他。届时君臣相对,必然矛盾重重,危险重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落到那样的境地,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楚巽‘失去记忆,前尘尽忘’,如今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凌珣,便是抗旨不回京,他难不成还能因这个杀了我?”凌珣却很淡定,“况我还活着的事情他心中早已有数,既然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想来是恨不得当做不知道的。我不回京,正好合了他的心意。至于其他的……他若哪日又想动了,我也并非毫无准备。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我已经用楚巽的命全了这一场君臣之谊,凌珣……却是必要护自己和家人周全的。”

这话里包含的意思叫阮庭舟心中一惊,却又并没有那么意外,若连这点子本事都没有,他也不是那个能在大周将亡之际力挽狂澜最终反败为胜的战神了。

听到阮庭舟说凌珣有可能回京做回王爷,阿茶心中是有些不安的,但见凌珣从容,高高提起的心又轻轻放下了。

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好好护着自己的。

阮庭舟沉默许久,突然抬头问阿茶:“他的过去改变不了,你若嫁给他,未来必无法与常人一样平凡安稳,你……真的不后悔?”

阿茶看看他,又看看凌珣,吸着鼻子笑了:“爹爹,倘若有人告诉您,您可以用自己后半生的艰苦换来和娘亲重新在一起的机会,您会换吗?”

别说只是后半生的艰苦,便是要用他的寿命去换他都愿意的,没有了晴儿,他本就……虽生犹死。

阮庭舟沉默许久,到底伸手拿回那张和离书将之撕成了碎片。

——————

凌珣踏着清浅的月色回了凌府。

见他竟是一个人孤零零回来的,得了消息便马上赶来的梅劭顿时暗叫不妙。

“表哥,小嫂子呢?”不会被她爹扣下不还了吧?

凌珣没说话,分明是夏夜,本该带些许热气的月光落到他脸上,却愣是变成了腊月的冷霜,看着就叫人遍体生寒。想到阮庭舟那句“在你能证明自己确有能力护阿茶周全之前,她先住家里”,他更是满心憋屈,眼中忍不住透出森然的杀意来。

洞房花烛夜没媳妇儿抱的滋味……谁试谁知道!且这瞅着还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和尚……凌珣垂眸冷笑了一声:“人呢?关哪了?”

“关,关柴房了,叶绍那小子正在里头审问呢。”梅劭叫他吓得猛咽口水。老天保佑,这事儿可千万别和他那亲表哥齐三有关系才好,要不眼前这老大日后逮着机会,怕是不将他扒皮抽筋不算完的!

凌珣转身便大步朝柴房走去。

梅劭赶紧跟上,半晌才硬着头皮小声道:“这回的事情怕是与宫里有关,否则我的人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表哥,你说是不是皇上……”

“不是他。”凌珣冷冷道,“我在这里的事情他早就有数,真要想让我回去,不必等到现在。”

“他早就知道你还活着?!”梅劭惊得跳了起来,身上的金银玉石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

“刚到和平村的时候就找到我了,我杀光了他派来的人,一个都没放过,自那以后他就没动静了。”叶绍的‘失忆’到底巧合了些,宣和帝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哪里会不怀疑。

梅劭张了张嘴巴,许久才神色带了些愤怒道:“那些人是去杀你的?”

“你说呢?”不是去杀他的,难不成还是接他回京的?

“确定是他派去的?”

“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是他。”毕竟他们曾是关系极好的兄弟。

梅劭沉默了,从前那个脾气最是温和,性情最是宽厚的三皇子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权力腐蚀了他的心,还是他一直就藏得深?

心里正怒着,柴房到了。刚走近,两人便听见了叶绍带着啧啧的叹息声:“楚南啊,你可坑死你家愚蠢的娘娘了你知道吗……”

凌珣眉眼无波,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大哥你回来……”

叶绍一看到他就蹦了过来,可还没说完,便见那五花大绑着倒在地上的楚南“嗷”地一声跳起来扑向了凌珣:“王爷!”

凌珣抬腿便是一脚。

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声,楚南整个人飞了出去,而后重重砸在了十步之外的石墙上。

清脆的骨裂声不止听得隔壁屋子关着的其余十来人浑身发抖,就是叶绍和梅劭都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凌珣这一脚并没怎么留情,他压了大半日的怒火总得有人生受。

“王……王爷……”楚南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高大的青年,口中连连吐血,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王爷的奶兄,也是王爷从定国公府带到将军府的少数几人之一,王爷素来信任他,要不也不会将从前的将军府,如今的骁王府交给他打理。可今日他是为迎他回京而来,王爷却什么话都不说,上来就直接要了他半条命!为什么?!

“你扰乱大哥的婚礼,害大哥到口的媳妇儿险些飞了,他没直接宰了你,已是看在旧日情分上。”叶绍淡淡解释了一句,见楚南眼中似有不甘,又嗤笑了一声,“怎么,还觉得委屈呢?‘这亲不能成’,是你喊的吧?”

“王……王爷,那……那是……贵……”楚南捂着剧痛的胸口,一边呕血一边挣扎着想解释。

“贵妃娘娘的旨意嘛,我知道。她觉得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配不上大哥,想给大哥选个身份高贵的世家千金,可楚南,那是贵妃的意思,不是我大哥的意思。”叶绍突然嗤笑了一声,目光冰冷,带着嘲弄,“大哥近几年不常回京,我看你连自己的主子是谁都忘了!满口的贵妃如何贵妃如何,你是将军府的管家,可不是她岚月宫的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阮爹:不想和离是吧,行。

豆砸:谢谢岳父!

阮爹:但你终究是算计了我,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放过了你,那不是显得我很没用?

豆砸:……所以呢?

阮爹:洞房无限期延后吧!

豆砸:……岳父你还是打我吧,照三餐打都行!

第90章

凌珣早在叶绍说到“她觉得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配不上大哥”的时候,脸色便已沉得厉害,他冷冷地看着楚南,见他虽面露惊恐,目光里却犹带着一抹不忿,顿时便眯了一下眼睛:“两年前我便说过,楚岚从入宫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我楚家人,你是没有听见,还是没有记住?”

他语气很淡,却冷如刀刃,叫人听着便寒毛直竖,楚南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才目露哀求地看着青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王……王爷……娘……娘娘始终……是……是您的……妹妹……她……她如今在宫里……处……处境堪……忧……”

“那又如何?当初她为了进宫连辛苦拉扯她长大的兄长都能不要,如今就是过得再苦也该自己受着!”叶绍挑了一下漂亮的眼角冷笑道。

梅劭听得有些迷糊,伸手戳了戳叶绍:“到底怎么回事?贵妃怎么会知道表哥在这里?”

“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贵妃娘娘听说大哥还活着,于是叫了楚南几个前来闹一闹,好叫天下人都知道这事儿,借此逼大哥回京么。愚蠢的女人,也不知受了谁的教唆,中计了都不知道。还敢与我说什么兄妹情深,我呸!不就是近来皇上新纳了许多妃子,她荣宠不再,所以想叫大哥回京给她撑腰,帮她重获圣宠么!真要一心为大哥,当初就不会一意孤行为了进宫闹出那么多风波了,当谁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呢!竟还试图拿大哥的婚事作伐子,说什么已在京中为他选好合适的妻子,真是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大哥会听她的!至于她怎么会知道大哥在这里……”叶绍扫了楚南一眼,撇嘴道,“说是不知道呢。”

娘诶可千万别是他亲表哥透露的!梅劭在心中暗自祈祷,而后才有些无语道:“原来也是挺聪明一姑娘,怎么如今变成这样了……”

他其实也不待见楚岚,但因楚岚从前意外救过他一次,他心里记着恩情,言辞到底不好太过激烈,是以说完这一句便没有再说别的了。

凌珣面色冷然,并不见一丝波动,倒是楚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颤巍巍地呕出一口血,面露惊惧道:“什……什么……中……计?”

“你说呢?”叶绍扬着漂亮的菱唇,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宣和帝是最不希望凌珣回京的人,楚岚这一下将“骁王还活着”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叫他没法再装聋作哑,他能给她好脸色看才怪!想到楚岚会因此遭到宣和帝的厌弃,叶绍真觉得是报应。

想当年他大哥又当爹又当娘地将她和楚昀养大,又千挑万选为她定了手下副将程莽的探花弟弟程朗为夫。可她倒好,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愿嫁程朗为妻,非要进宫去给宣和帝当贵妃。

贵妃再尊贵也是妾,何况后宫自古便是吃人的地方,凌珣哪里舍得唯一的妹妹折进去?再者宣和帝对楚岚并不见得有多少真心,要她进宫更多是为了牵制自己罢了,凌珣自然更加不同意。可没想到楚岚却死活不听劝,甚至为了叫程朗主动退婚,竟设下阴损的计谋欲叫他败坏其他姑娘的清白,没想到其中出了差错,那姑娘没事,反倒是程朗自己险些丢了性命。

凌珣得知此事后大怒,派人狠狠抽了楚岚一顿,又亲自写信给叶绍的爷爷——师承大周第一神医的老永安候,请年事已高早已不再轻易出手的他相救,这才险险保住了程朗一条性命。

至于楚岚,凌珣原本气得差点从边关赶回来清理门户,但那时战事吃紧,他腾不出空来,又听闻楚岚已暗中与宣和帝有了夫妻之实,心中失望至极,便与她断绝兄妹关系,再不管她了。

此事若说全是楚岚一个人闹出来的也不尽然,至少若是没有宣和帝的刻意引诱与背后支持,她是绝对不敢公然与素来严厉的兄长叫板的。可偏偏宣和帝以“心之所悦,情不自禁”为由,以帝王之身主动在凌珣大捷回京之后上门致歉,凌珣心中就是再不满又还能再说什么呢?但此事到底在君臣之间埋下了心结,想来这也是宣和帝迫不及待对凌珣动手的原因——他心虚,生怕凌珣心中记恨,哪日找他算账呢。

叶绍与外表吊儿郎当,实则心中自有谋算的梅劭不一样,他性情耿直,爱憎也极为分明,因此自两年前叫这事儿狠狠恶心了一把之后,心中便再不认宣和帝和楚岚了——他大哥在前头战场上拼死拼活保家卫国,这两人却在背后算计他,如何能忍?!

又想到程朗好好一个前途光明的探花郎,如今还跟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将养着,程家也因此对他大哥心结难解,他大哥更是至今无颜面对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程莽,叶绍便忍不住在心里大喊了一声“该”!

他大哥最开始得到消息的时候,曾连夜马不停歇地从边疆赶回京城,亲自与她分析进宫的利弊,可她死活听不进去,还在大哥回边关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身子给了宣和帝,何其坚决!如今知道帝王之宠靠不住,想要求大哥庇护了?

晚了!

楚南浑身痛得厉害,哪里还有精力去猜?但见叶绍笑得吓人,他便知道楚岚此举或许是真的着了别人的道儿,一时急得脸色扭曲,强撑着一口气朝凌珣看去:“王……王爷……救……救救娘……娘……”

他何尝不知自己护着楚岚的行为会惹怒凌珣,可那是他打小就喜欢到了骨子里的姑娘啊,她如今处境艰难,他看着只觉得整颗心都拧着疼,如何能狠得下心撒手不管?何况,王爷再是生气,他和娘娘也是亲兄妹不是?诚如娘娘所说,亲兄妹哪有隔夜仇的呢?王爷从前对娘娘多好啊,怎么会因此这一点小小的矛盾就真的不要这个妹妹了呢?

楚南想着心中便更多了几分决心,只要能让王爷兄妹两人和好如初,他叫王爷揍几顿又如何?他是为了他好,以后王爷总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可刚想到这,耳边便想起了凌珣冷冽无情的声音:“看在奶娘从前救过小昀性命的份上,我不杀你,小九,送他们去黑风谷。

黑,黑风谷?!

楚南双眼猛地突瞪,一口气喘不上起来,竟生生昏死了过去。

“知道了表哥。”黑风谷位于南境,是大周出了名恐怖的死亡之地,里头遍布毒蛇猛兽,等闲无人敢进,梅劭抖了抖发寒的身子,心想这要换做是他,一定干脆求死!

叶绍却没什么反应,楚南喜欢楚岚,为此这些年没少干蠢事,他大哥忙于沙场,没工夫收拾他,可不代表心中没数。再说,小嫂子可是他大哥的心头宝,楚南今日所为生生触了他的逆鳞,只是被丢进黑风谷,已经是从轻处罚了——虽黑风谷里危险重重,可万一命大出来了呢?好歹有一线生机不是?

“对了,哥,嫂子呢?她爹那边你……”见梅劭拼命冲自己眨眼,叶绍顿时笑容一僵,而后拔腿就溜,“那什么,我,我突然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些草药没收拾……哥你早点休息啊!”

“我,那个,我这就派人去查到底是谁透了这消息给贵妃娘娘!”梅劭也晃着一身叮叮咚咚作响的饰物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凌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拳将柴房的木门轰了个粉碎。

——————

已经成了亲的小俩口竟还像未婚之前一样各睡各家,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古怪,未防累及女儿名声,阮庭舟果断将这个锅扣在了那传闻中的“世外高人”和倒霉女婿头上,只说高人有言,凌珣命格奇特,不宜过早洞房,否则有损寿元,要等高人想法子化解了奇特之处,小夫妻俩才能同房。

因这桩婚事本就是那“高人”促成,这话骗骗崔氏与外头那些纯朴的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当日前来观礼,见到了楚南等人的贵客们……除了战神之名,还有个煞神之名的骁王不是谁都敢惹的,甭管其中到底有何缘由,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他们哪里敢瞎说呢?最多便是暗中讨论,相互打探一下消息罢了。

好在“骁王楚巽未死”的消息已经传出去,想来过不了几日京中便会派人来验证,金世成抖了抖自己堆得脖子都不见了的肥下巴,对身边的阮庭舟露出了一个无比亲切的笑容:“阿舟啊,快尝尝这酱烧猪蹄,这可是我吃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蹄子,香软弹滑,口感极佳,来来来,快尝尝!”

说着便十分慷慨地将一个巨大的猪蹄以与他身材完全不符的灵活夹进了阮庭舟的碗里。

阮庭舟:“……多谢大人。”

“哎可不许这般客气,为兄虚长你几岁,若不嫌弃,叫我一声世成兄如何?”

“是。”阮庭舟微微一笑,面色依然从容淡定,心下却将凌珣吊起来抽了个半死。

要不是这混账狼崽子,他近来怎么会走到哪儿都不得安生!家中访客络绎不绝便罢了,出个门都要各种被人偶遇请吃饭,推都推不掉!

县令大人想回去陪老岳母和宝贝女儿一起吃晚饭,一点儿都不想和眼前这肥胖子一起啃猪蹄好吗!

太叫人生气了!

第91章

“来来,这道四喜鸭子味道也是极好的,油而不腻,口味还有这翡翠玉扇、百鸟还巢……”

金世成显然是真的很爱吃,说起美食,一双绿豆眼闪闪发亮,满脸都是喜色,阮庭舟眼皮微抽,半晌才浅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

金世成被那仙人般清俊的笑容看得愣了一瞬,而后便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一个大老爷们生的这般好看做什么?明明没比他大几岁,可坐在一起,怎么感觉自己就成了长辈……不过,咳咳,他是怎么保养的?要不要与他讨教一下?近来家里那婆娘总嫌弃他又肥又丑,没有从前水灵了……

阮庭舟自然不知这胖子心里想的什么,他见自己实在走不了了,便叫来了正在一旁候着的小厮长明,吩咐道:“回家与老夫人和姑娘说一声,今日我就不回家吃晚饭了,叫她们先吃,莫要等我。”

“是,老爷。”长明领命而去。

金世成这时已经回神,见此便更添几分真心地笑了起来:“再没见过比阿舟对家人更上心的人了。”

“大人不也是吗?”说起这个,阮庭舟心中的怒意便淡去了许多,又想到这金世成虽看着精明狡猾,但府中这么多年来也始终只有一个从前艰难时娶的妻子,半个通房侍妾都没有,便觉得对着他这张肥脸也没那么难受了。再者金世成虽见天儿地与他偶遇请他吃饭,却当真只是吃饭,旁的什么都不说不做,叫人明知他是别有目的,心中却也生不出太多抗拒来,也实在是妙人一个。

阮庭舟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这人倒是可以认真结交一下。又想到自己再过几日就要进京上任去,心里便更多了几分深思。

阿茶和崔氏都要在三阳县扎根长住的,金世成刚上任不久,在贺州至少还要待上四五年,与他交好并无坏处。

这么想着,阮庭舟心中的不快就完全散去了。他生得好,谈吐又不凡,若当真放下身段与人结交,很少会有人不被他这一身风华气度折服。这不,没过一会儿,金世成脸上的笑容已变得真心实意,再不见前几日的客套虚伪了。

一时倒也算宾主相宜。

——————

与此同时,阮府。

“爹爹今晚又不回来吃啦?”听了长明报来的话,阿茶眨了眨眼,“又是那金大人请吃饭?”

“是的姑娘。”

“知道了,你去吧,叫爹爹少喝点酒。”阿茶说完便看向了身边面色有些发沉的凌珣,小声问道,“那金大人到底想做什么呀?三天两头请爹爹吃饭的……”

“只是想与岳父打好关系罢了,无碍。”凌珣捏捏她的手心,抬头看见对面笑容明艳,正缠着叶绍给她夹菜的月牙时,脸色又沉了沉。

未防他暗中乱来,阮庭舟竟特地请了月牙来陪阿茶同住,如今不说洞房,他就是想私下亲近一下小姑娘都得先把这丫头弄走,当真是碍眼极了!

“凌大哥!快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凌珣回神,到底是将满心的杀气压了下去。

见他终于低头吃起了碗里的饭菜,不再用吓人的目光看着月牙,阿茶这才与同样提心吊胆的叶绍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暗舒出一口气。

月牙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一颗心全部扑在了叶绍身上,没功夫搭理旁人来着。

桌上只他们四个人,如今已是七月,天气炎热,崔氏近来胃口不怎么好,喝了点清淡的米粥便早早休息去了。

阿茶又给凌珣夹了一筷子鱼肉,见他面色依然冷冰冰的十分不高兴的模样,心里不由哭笑不得。

他近来没少和她爹斗智斗勇,可爹爹太狠了,逮到他半夜爬她的房之后,竟直接找了月牙姐姐来与她同住。想着在她床上看到月牙的那一瞬,青年漆黑如墨,杀气腾腾的脸,阿茶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

都成了亲还不能随意亲近,确实有点凄惨……

到底舍不得叫他再这么憋屈下去,她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晚上等月牙姐姐睡了,你,你来后窗边接我。”

凌珣顿时扭头看她,见她脸颊微红,面色赧然却还强做镇定的模样,面上的冷意一下子散去了不少,眼中也透出一抹亮色来。

“好。”他点头,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带着叶绍欲回家。

谁料……

“这么早就回屋歇着太没意思啦,咱们再赏赏月谈谈心呀!”

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袖子,死活不肯放开的少女,叶绍嘴角微抽,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纤长的手指头:“……我困了。”

“骗人,你都没有打哈欠!”

“……”谁说困了一定会哈欠的!

眼见凌珣脸色又有变黑的趋势,阿茶暗叫不妙,忙挽住月牙的胳膊拖着她回屋了:“姐姐忘了吗?明早咱们还得上街买东西乞巧节用的东西呢,太晚睡该起不来了……”

“诶?是哦,我都忘了……”月牙一愣,这才松手对叶绍挤挤眼,“那你早些睡,明儿我再去找你玩!”

叶绍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跑了。

月牙顿时就不高兴了:“明明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偏要做出这副模样躲来躲去,矫情!”

阿茶忍笑,挽着她往明珠苑走去:“或许只是害羞了些。”

“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害羞的!我都没害羞呢!”月牙跺了跺脚,越说越不高兴了,“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哪里知道呢?阿茶干笑:“这个……男子心,海底针,要不,我明儿再叫凌大哥去探探口风?”

“不是探过好几回了么,什么不喜欢,家世不匹配,一听就是假话!罢了罢了,我还就跟他耗上了!看谁耗得过谁!”月牙说完便抿着唇,目光忧郁地叹了口气,“哎,你说,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磨人呢?”

阿茶被她那难得深沉的模样逗得笑了出声:“是呀,瞧瞧我们月牙姐姐,这都为伊消得人憔悴啦!”

“那可不是!”月牙憋了憋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我爹说我都瘦了呢!”

“义叔回来啦?”

“是呀,就几日前,回家呆了一晚上又走了。也不知是在忙什么,连你成亲的日子都没赶回来。”月牙说着摇摇头,“可把他给遗憾的!”

邵义在阿茶婚礼前几日出了一趟远门,没能赶回来观礼,但他人不在,私下却派人给她添了不少嫁妆,阿茶也有些遗憾没能在成亲当日给这义父磕个头,道声谢。

“义叔身子都好吗?病才刚好利索,可得叫他多注意些,莫要太劳累了。”

“我从叶绍那里扒拉了一些药给他吃,如今好着呢。”月牙说着便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还说不喜欢我,明明问他要啥他都给!”

她的情绪总是来的快也去的快,阿茶失笑:“那姐姐有没有借机送点什么表示感谢?”

“当然有!”月牙笑得更得意了,“我给他做了个荷包,他嘴上嫌弃,实际上宝贝得很呢!我都看到他偷偷藏袖子里了!”

阿茶觉得有趣,只是却也更加想不透叶绍死活不肯承认喜欢月牙的原因了。

到底是什么苦衷连凌珣都逼问不出来呢?

——————

“真没有其他原因,不过就是觉得不合适罢了。”见凌珣眼神淡淡,似有不信,叶绍垂睫盖住微闪的眸子,摸了摸鼻子叹道,“哥,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死丫头出身商户,又是那么个耿直的性子,我要是真把她娶回家,那就是害了她。她素日虽烦人得紧,但到底相识一场,我不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