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地回到房里,哪还睡得着觉,本决定第二日再去找哥哥问个清楚,谁知他连着两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的,自己根本碰不上他的人。

而且自那晚起,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烦心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公主府传出闹鬼的消息,据说公主还被鬼缠上,吓出了病来,顾双华一听便紧张地想马上去探望,谁知公主派人传话,说公主府最近不干净,最好不要有人出入,让她乖乖在侯府呆着,等闹鬼的事平息了再过去。

然后京城突然流传出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十几年前叛国被斩首的苏都督回魂,当年的事是另有冤屈,最劲爆的是,苏都督居然还有后人留在人世,所以公主才会大病一场…

说是小道消息,却能在两天内传到顾双华这样的闺中小姐耳朵里,可见这流言十分迅猛,必然不可能躲过宫里的耳目。

因此顾双华一听这流言,便觉得心神不安,但不知该找谁商议,今日思来想去,必须找哥哥问一问,包括那晚他没头没脑说出的话,不然她只怕又要失眠整晚。

可她没想到,宝琴回来时,竟换了一脸惊慌,气喘吁吁道:“三小姐,小侯爷和夫人还有老夫人吵起来了,就在花厅里,奴婢在门外好像听见你的名字,你快过去看看吧。”

顾双华倏地站起,将团扇往床上一扔就快走出去,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总算到了花厅门外,却被守在门外的管家张忠拦住,点头哈腰地道:“侯爷交代过,谁也不能进去。”

顾双华瞪起眼,难得摆出主子威严:“我也不行吗?”

张忠笑得有点为难,抓了抓头道:“尤其是您不行。”

顾双华气得在门前转了两个圈,心中越发疑惑,为何是说和她有关的事,自己却不能进去,正想找个隐秘的地方偷听,花厅的门却突然开了…

先走出的是邹氏,气急败坏的模样,一见到她脸色更难看,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顾双华把头抬起,满头雾水地再往里面看,只见祖母还坐着喝茶,却也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听见她问安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然后将茶杯放下,重重叹了口气。

顾双华这下真的有些慌,求救似地看向正朝她走来的哥哥,谁知相较于屋里两个女人的,顾远萧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迈出的步子都透着志得意满的潇洒劲儿。

见她站在门槛外发愣,顾远萧朝她笑着伸出手,道:“走,陪我回房去。”

顾双华的脸立即红了,低头赌着气想,就算是外人眼中的兄妹,她也这般大了,哥哥怎么能当众说出“陪我回房”这种话。

可腹诽归腹诽,她还是只能乖乖跟着哥哥往正院走,谁叫她满肚子疑问,非得找他才能有个解答。

谁知顾远萧直接将她领到了卧房外,然后遣退了门口守着的下人,撩袍进了房门,转身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为何不进来?”

顾双华无端端又想脸红,低头攥着衣角,道:“哥哥的卧房,双华不好贸然踏入,咱们还是在这里说吧。”

顾远萧一挑眉:“光天化日的,你怕什么?”

顾双华被他说的有些语塞,顾远萧走过来,低头撩起她一缕鬓发道:“若是心里没鬼,就更不用怕了。”

虽然明知他是故意激她,顾双华还是把头一偏,横下心迈步走了进去,反正这是在顾家大院里,青天白日的,他总不会胆大到这个地步。

可很快她又心虚起来,因为顾远萧在她身后拴好了门,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外袍的系带。

顾双华本能地捏着拳退后两步,吓得都结巴了,喊道:“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顾远萧将系带随手搭在椅背上,边脱外袍边道:“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幸好外面没有下人,不然可要惹人误会。”

顾双华眼睁睁看他拖得只剩中单,捂住脸转身,咬牙愤愤道:“明明是你不庄重,怎么还怪我大声!”

顾远萧忍着笑走到她身后,轻拍下她的肩,她身子便立即抖起来,仿佛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他嘴角挑起,扶着她的肩低声道:“我现在要入宫去见陛下,你帮我换身衣服。”

顾双华一听他要进宫,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即鼓起腮帮子道:“为何要让我帮你换衣服?”

顾远萧将她的身子掰回来,一字一句道:“因为我要去做一件事关你我的大事,筹谋数年,成败就在今日,我虽已有八成把握,但到底还是有些怕。”

顾双华惊讶地抬眸,从小到大,她从未听过哥哥说出过一个怕字,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这时顾远萧弯腰摸着她的脸道:“所以,今日进宫,必须由你亲手为我装扮,我才能有十足的信心去打赢这场仗。”

顾双华看着哥哥的脸,胸口不知为何又软又热,然后许诺似的,重重点了点头。

入宫的朝服十分繁琐,顾双华又从未帮男子穿衣过,忙活了一阵,紧张得后颈都沁出汗来。

顾远萧两手撑开,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绕着自己腰间打转,柔声道:“往后,你都这般为我穿衣好不好?”

顾双华正笨手笨脚地为他系好玉饰,闻言愣了愣,随即鼓起勇气抬头问道:“你那天晚上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远萧一脸坦然道:“就是我会娶你的意思,方才,我已经同娘亲和祖母都说过了。”

顾双华未想到会听到这么惊悚的答案,拉住革带的手猛地用力,勒得顾远萧倒抽一口气,然后听见妹妹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怎么能同她们说这些…”

她简直不敢想象,祖母听见这件事时,会不会痛心或震怒,他又是怎么说服嫡母接受的。

顾远萧轻按住她的手,收起了调笑神色,柔声道:“既然我说要娶你,我们之间的所有障碍,都由我来一点点拆除。你只需好好等着,等我回来,等着做我的新娘。”

“可是…”

顾双华还没将争辩说出口,就被他捂住了嘴,然后看见他黑眸闪动,目光灼灼地落在她身上:“我也想过,等你能慢慢接受我,不再当我是哥哥时,再去向公主提亲。但太子突然要立你为良娣,我想保住你,就必须先同你成亲,若你实在不想,我们还是可以先像以前那般相处,但身份却是不同了,你懂了吗?”

顾双华眨了眨眼,花了许久才理清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才突然明白哥哥那晚问她那些话的用意,满心被掀起惊涛骇浪,正在无措时,哥哥低下头来,将额头与她紧紧相抵,柔声问道:“所以…你愿不愿意。”

许是因为哥哥神色太过温柔,许是因为他执意娶她,却还为她着想,不会逼迫她立即接受夫妻之间的亲昵,顾双华双手攥着衣襟,按下如鼓的心跳,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顾远萧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等这个点头已经等了太久,仿佛等了一生一世,可现在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转头看了眼更漏,将旁边的玉冠交到她手上,微微弯腰道:“帮我戴上。”

顾双华接过玉冠为他戴好,再细心地调整好系带,然后吐出口气,认真地问:“全部都好了吗?”

顾远萧见她杏眸中噙满温柔,仿佛在某个清晨送丈夫离家的妻子,没忍住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然后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现在才是,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哎,不知道说什么了,这章评论送红包。

第77章

亁元殿上, 皇帝穿着黑色常服, 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 仔细看过去,一张脸却好像比衣裳更黑上几分, 手指叩在桌案上道:“云霆你来告诉朕,如今京城里的这些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远萧一脸恭敬道:“流言的来源,臣也正在查。”

皇帝对这敷衍的回答很是不满,抬手道:“朕唤你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你告诉朕,为何那流言会说苏少陵的孩子没有死, 甚至,还和你们长宁侯府扯上关系?”

顾远萧叹了口气,却并不急着作答, 目光偶尔往殿门外扫去, 直到一室静默, 衬得更漏的声音越来越响, 皇帝显得越发不耐烦,正要骂上一句,突然听得外面有太监高喊:“陛下, 长乐公主求见。”

这声音尖锐里透着几分慌张,几乎控制不住语调,皇帝皱起眉:门口的太监可是见过不少大场面, 一个长乐公主,何以能让他乱了阵脚。

于是他急忙喊道:“宣公主进来。”

等殿门打开,别说外面呆若木鸡的内侍们,皇帝也是惊出了身冷汗,随即震怒地站起吼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公主一身素缟地走进来,脸上半点脂粉不施,神色哀伤凝重,凤眸里藏了万千气象,直勾勾地看着高坐龙椅上的皇帝。

皇帝气得袍袖乱抖,顾远萧连忙站起,用眼神示意殿上的内侍全部出去守着,再将殿门紧闭。

他从公主身旁往回走,对皇帝弯腰劝慰道:“陛下先莫要动气,公主这么做,必定是有她的解释。”他神色似是寻常,拢在袖中的手心却全是热汗。

皇帝这才缓过口气,眯起眼对公主喝道:“你来说!你究竟要做什么?”

公主直直往下一跪,仍是用无畏的眼神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妹妹今日,是要来为亡夫伸冤!”

皇帝被她又气出一口血,随手拿起个纸镇朝她扔去,大骂道:“亡夫?你哪来的亡夫,当魏敬亭死了吗!”

可他骂归骂,下面跪着的是他从小最疼的妹妹,那纸镇就那么虚张声势地往旁边砸下,公主连躲都未躲一下,只是伏下身子,语声铮铮道:“亡夫苏少陵,十八年前被奸人所害,为保潼关与大越疆土,宁愿以身赴死,含冤长眠至今,还望皇兄明鉴,能重审此案,还他个清白!”

皇帝负着手在龙椅前边踱步边怒喝道:“胡闹!那案子是他亲自认的,也是他为燕王开的城门,以至灵州城数万百姓被屠,现在还说什么含冤莫白,莫非还是朕冤枉了他吗!”

“陛下!”顾远萧突然走到殿中央跪下,将带来的锦盒高高举起:“臣手上有一份户籍名录,可以证明当时苏少陵开南门放燕人进城时,灵州城内的百姓和兵士全撤到了十里外的兖城,里面死去的,全是染了瘟疫难愈的重病之人,至于屠城之说,全是燕王和奸人勾结,为除去苏都督放出的诛心之言。”

皇帝瞪着眼前两人,瞳孔中的光亮缩起,怒极反笑出来:“好啊,连你也在这儿等着朕呢!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一起来向朕逼宫吗!”

顾远萧将锦盒举过头顶,脖上现出道道青筋,却是毫不退缩地继续道:“家父早察觉此案有隐情,但在证据确凿前,不敢对陛下直言。他临死前将此事托付给臣,臣也知重翻旧案牵扯甚广,可家父一直对臣说:陛下是明君仁政,绝不忍见忠臣枉死,任奸佞横行,因此为了陛下清誉,为了天理昭彰,臣冒死也要将这证据交于陛下。”

皇帝冷着脸,随即握拳重重砸向桌案,指着他道:“长宁侯,你这是将朕的军啊!”

这时公主也抬起头,红着眼道:“陛下若要向长宁户问罪,便连我一起问罪吧。因为妹妹早已立誓,少陵的冤屈若不能洗清,我也不想再苟活在这世上。”

皇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着牙阖上眼,再睁开时,脸上竟现浓浓的痛意,他扶着桌案坐下,指着顾远萧道:“显儿死后,朕对你视如亲子,助你建功勋、兴侯府,甚至将禁军大权全交托给你,从未有过任何猜忌…”他痛心地摇头,又对着公主道:“还有瑶嘉,你从小到大,朕都宠你纵你,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你说,你们…你们就是如此回报朕的?”

公主见此皇帝哥哥如此,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不知对该怨该恨还是该亲近感激,百般滋味交织,终是低头啜泣起来。

顾远萧脸上也露出些许愧疚,可很快又恢复肃然神色,郑重地举着锦盒站起,走到皇帝面前,恭敬地弯腰:“正因为臣对陛下敬重,才不想陛下一直背负着这个错误,也不想苏都督这样的大义之人,就此含冤与史书之中。还请陛下先看看这些证据,到时,再决定该不该治臣的罪。”

皇帝冷着脸一把接过锦盒,展开里面的纸卷细看,随即脸色数变,将锦盒重重一砸道:“周渊他竟敢,竟敢做这样的事!”

顾远萧低头道:“当年灵州之事,全是因为周太傅与燕王勾结,苏都督为了拖延三日,救灵州百姓,保新郡不被攻陷,才自愿背上污名赴死,请陛下明察,他并不是叛国的罪人,而是护国的英雄啊!”

见皇帝捏着那纸卷,面上阴晴不定,公主伏下身子抽泣着道:“还请皇兄看在少陵忠心为国,在世人面前还他一个清白吧。”

皇帝长叹口气站起,背过身望着龙椅上的牌匾,久久未曾开口。

顾远萧同公主互看一眼,心中都有些忐忑,他们虽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但自古上位者,代表的是赫赫天威,是绝不会低头的皇权。

皇帝究竟会不会为了苏少陵,为了公理与正义,承认自己当初犯的错。

事到如今,他们赌的不过是一个帝王的良心。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总算转回身,似是疲惫至极,但目光却灼灼地盯着顾远萧道:“你老实告诉朕,公主的那个孩子,是否还在人世?”

公主手指一抖,紧张地看向顾远萧,不知他会如何作答,毕竟稍有不慎,便是欺君重罪。

顾远萧似是犹豫一会儿,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帝面色一沉正要发作,顾远萧已经抢先道:“当初陛下将那个孩子交给父亲,不就是为了让父亲完成当初的允诺吗?”

这下子不止是皇帝,连公主都听得怔住,忍不住问道:“什么允诺?”

顾远萧微微一笑,“当初父亲与苏都督本为挚交,曾相互交换过信物,定下契约,两家女儿要结为秦晋之好。当初公主产女,陛下生怕这个孩子会受株连,便瞒着公主将那孩子交给父亲,就是希望他念在这姻亲关系,能善待那个孩子。虽然陛下没有明说,父亲却已经明白,所以将她换了身份,改换名姓养在侯府里,对外虽是称兄妹,可侯府上下都是将她当作臣的妻子来对待,只等着有一日苏都督平冤昭雪,便堂堂正正娶她过门。”

这一番话说完,皇帝面色阴沉看不出喜怒,公主却是瞪大了眼,未想到他竟能想到如此无懈可击的对策。

若是苏少陵真是含冤枉死的,当初暗中下令赐死他的后人,就是皇帝身上最大的污点,他的自尊绝不会允许自己被妹妹如此轻视怨恨,可顾远萧这番话却轻飘飘化解了皇帝身上的罪孽,将这个孩子变成了他对当年之事的救赎。

而皇帝如果执意要掩下这个错误,他要处置的人实在太多,包括他的骨肉至亲,包括整座侯府,包括这个无辜的孩子,还需顾忌到顾远萧和魏敬亭手上的兵权,他想了许久,终是长吐出一口气,再站起时,已经恢复帝王威严,正色凛然道:“太傅周渊通敌燕国,谋害忠臣良将,是当年灵州城沦陷、苏都督含辱牺牲的罪魁元凶。还有,朕会出一道罪己诏,向天下昭告此案的真相,将苏少陵以五军都督的身份厚葬,恢复他的府邸并加封忠义侯,他的后人和族人都将受其爵位荫庇。”

虽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可听见皇帝金口玉言,终于承认了苏少陵的冤屈,公主用颤抖的手捂着嘴,边哭边笑,转眼就泣不成声。

她在心里默默喊道:少陵你听到了吗,你的牺牲并没有白费,大越子民会明白你为他们做的一切,还有,咱们的女儿可以回家了!

顾远萧也是握紧拳满脸感慨,为了这一刻,他们付出了太多,等的太久,所幸这世上的天理公义,永远能战胜皇权和私.欲,他们并没有赌错。

于是他撩袍跪地,恭敬地喊道:“吾皇圣明!”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写到这里了,哥哥辛苦了,马上给他甜宠文安排上→ →

第78章

当顾远萧走出宫殿时, 才发觉自己的里衣几乎全被湿透。

他朝着宫墙的方向抬起头来, 方才刚下了一阵雨, 天空是碧润色的,云层下泛起道道金光, 那是雨后即将现出的彩虹。

顾远萧未上软轿,只沿着宫墙缓缓而行,雨后的空气湿润清透,还夹杂着不知何处而来的草木花香,他望着脚下跨过的一道道壁影,只觉得浑身轻松畅快,一颗心也无比的疏朗开阔,快走两步越过两旁的宫人, 终于大笑了出来。

这条宫道并不短,他想起家中还有人等候,便加快了步子不停往前走, 谁知刚出华清门, 就看见信王一身紫衣玉带, 长身站在那处。

信王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折扇摇摇、衣袂翩翩,可唯有顾远萧能看出他外表下隐藏起的阴郁,余光瞥向两边的守卫, 笑了笑道:“王爷要去何处,不如让我载你一乘?”

信王将折扇一收,眯眼笑道:“那敢情好, 多谢云霆了。”

两人于是相携上车,可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彼此的笑意都不达眼底,只是浮在面上,其下是看不清的暗涌之色。

到了马车里,信王用骨瓷扇柄一挑车帘,似是随口地问道:“云霆今日看来春风满面,可是有什么喜事啊?”

顾远萧垂眸拢袖而坐,闻言嘴角微微翘起,道:“确实是有一桩喜事,是侯府的喜事,也是公主府的喜事。”他眼角一挑,又道:“等到喜宴时,还要请王爷赏脸出席才是。”

信王把玩着扇柄上的玉坠,眸色沉沉地道:“看来云霆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也不在乎,可能付出的后果。”

顾远萧默默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开口道:“王爷,看在你我知交一场,我便开诚布公地问一句:这件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信王总算转眸看着他,随即往后一靠,挑起嘴角道:“双华的身世,你连我都不愿透露分毫,却刻意将她往公主面前送,再加上那次我在她面前提起苏少陵时,你如此紧张的模样,若是我还猜不出端倪,实在是枉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兄弟。”

“所以你明知我对她的心,也执意要同我争她?”

信王嗤笑一声:“自然不是。”他顿了顿,面容覆上几分深沉:“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

顾远萧微微倾身,冷声道:“我不管你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今日之后,她便一世都是我顾家的人,还请王爷牢记这点才好。”

信王眯起眼,手叩着桌案道:“云霆你这般痴情,可想过今日在陛下面前如此强逼,他以后会怎么待你,还会不会如以往那般亲厚,绝不掺任何猜忌。”见顾远萧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不信你不懂,你手上原本就握着能调动数万禁军的虎符,而魏将军则管辖着中州营十万大军,若你们两家成了姻亲,就等于养了只猛虎在君王身畔,你觉得陛下还会坐视而不理吗?”

顾远萧淡淡一笑道:“我既然如此选了,如此做了,就必定是下了十足的决心,也绝不会让自己后悔。往后的事,便不牢王爷费心了。”

信王阖上双目,叹一声道:“你若不这般执着,在太子那次能顺水推舟成全我和她的婚事,事情便会简单的多。”

顾远萧轻笑一声,随即也坐直身子,转头看向窗外再不作答。

马车一路开到信王府门前停下,顾远萧为他推开车门,却在信王准备下车时低低问了句:“王爷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信王一愣,随即抬起下巴道:“谁说我输了,本王可不会输!”

顾远萧看着他道:“你总是想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所以机关算尽,总以为自己能占到先机,将所有事做的滴水不漏。”他见信王的脸色微变,慢慢挑起唇角道:“可我对她,从来只有一颗心而已。因为这颗心,我愿意为她铺好所有的路,也愿意面对所有未知的后果,我敢放手去赌,王爷却不敢。”

信王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将折扇一展,大摇大摆地走下去,背对着他抛下话来:“本王方才所说的,全是出于这些年的兄弟情分,你不听也就算了,至于结果你赌的究竟是输是赢,现在,可还看不出。”

然后他负着手扬长而去,背影蓄了满满的愠意,顾远萧静默一刻,然后才慢慢坐回去,大声吩咐车夫:“走,回侯府去!”

而这时在侯府里,顾双华在门前徘徊许久,实在是等的心神不宁,偏偏又无人可宣泄,只得悻悻回房去,随手拿了块帕子来绣。

谁知才起了几针,宝琴就推门进来道:“二小姐过来看您了。”

顾双华连忙放下针线,手在裙摆上擦了擦,紧张地站起来往外看。

这段日子,她和姐姐的关系虽是缓和了,但姐姐却从未到她的闺房来过,又是在今日这个敏感时刻,让她实在没法不多想。

顾双娥拿着团扇走进来,瞥了眼满脸局促的妹妹,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拿起她绣的那块帕子看了看,一脸嫌弃道:“就你这绣工,如何为自己做嫁妆,哎,只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平时没多看着你练。”

顾双华一脸赧然,将那块帕子捏在手里,随口应道:“那以后,姐姐就多教教我。”

顾双娥将扇子往胸前一搭,很是痛心的模样道:“晚了!”

顾双华以为姐姐说的是她即将嫁去冯家,正盘算着离婚期还有多久,又见顾双娥挑起唇角道:“不过左右都是自己人,我同娘亲说一声,毕竟是从小看到大,你这人就这般资质,咱们也就别嫌弃你的女红拿不出手了。”

顾双华被她说的有些懵,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脸立即涨红,实在没忍住问道:“哥哥…云霆…”她被这称呼搅的有些混乱,沮丧地皱起眉,看的顾双娥捂嘴直发笑,然后总算将舌头捋直,急忙道:“他究竟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方才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哥哥说娶她,可怎么想都觉得惴惴难安,她该怎么和祖母解释,主母那边又该如何交代,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半日,竟连姐姐都知道了这件事,她觉得又是羞恼又是好奇,究竟哥哥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让家中女眷接受这么惊悚的转变。

顾双娥观察她的神色,将团扇一按,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这般糊涂又胆小,大哥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顾双华被她说的有点儿不服气,可她自己也不明白哥哥究竟看上她什么,毕竟,哪怕只是和侯府宗亲比起来,她也是最不出挑的一个。

可顾双娥眼珠一转,倾身过来,用隐隐兴奋的语气道:“你可不知道,大哥方才有多么霸气,他一早就将娘亲和祖母叫到花厅,然后将你的身份和盘托出,差点吓掉娘亲和祖母半条命。”

顾双华瞪大眼:有些为祖母担心,她最近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别吓出病来才是,然后听顾双娥继续道:“后来他又说,若想侯府不被陛下怪罪,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将你认做他从小定亲的妻子,而且嘱咐我们几人都统一口风,明面上说是养女,其实是将你当媳妇养大的,剩下的,他自然有办法解决。”

“那母亲和祖母会同意吗?”顾双华听得入神,忍不住靠过去追问道。

“不同意能行吗?”顾双娥用团扇在她肩上轻敲一下,“哥哥都说了,这事关乎着侯府存亡,母亲再不情愿也没用,只得按他的法子办,她回去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现在还没顺过气来呢。”

顾双华想着嫡母那时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赶紧憋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古怪。

顾双娥以为她担心往后会被为难,一挑眉道:“不过你放心,马上你的身份就不同了,你可是要从公主府嫁过来,这次不是干女儿,而是亲女儿,想必还会被封个郡主,配我们侯府可是绰绰有余,母亲就算一时不能接受,表面上也不敢亏待了你。”

顾双华听得心头一热,握住姐姐的手道:“二姐,谢谢你。”

顾双娥被烫一般地缩回手,实在不习惯同她如此亲昵,将头一偏道:“谢什么,我可没说想让你当我的嫂子…”她一说出这个词就忍不住打个哆嗦,只觉得别扭无比,露出痛心道:“谁叫大哥猪油蒙了心非看上你了。”

顾双华知道姐姐就是嘴巴不愿饶了她,也不说话只是笑,这时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喊道:“小侯爷,你来了。”

顾双华倏地站起,随即抓住胸口衣襟想着:他既然平安回来了,应该一切都是顺利的吧。

顾双娥连忙站起,看见哥哥大步踏进门,眼神就直勾勾落在三妹的身上,好像旁人都不存在似的,“啧啧”两声道:“罢了,这里也没我站的地儿了,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