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毛耸立。

霍澜音这才第一次知道眼睛对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在不安之中,这个时候倘若周身是不安全的环境,更是恐惧异常。

唯有后背紧贴的坚硬胸膛,似乎成了唯一的倚靠。

然而连卫瞻也离开了她。

“坐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卫瞻走前只说了这一句。

霍澜音抓紧了马缰,唯有等待。她听见厮杀声,很想扯开蒙住眼睛的布条看看周身的情况,可又记得江太傅的话,不可以再看雪,否则容易变成真的瞎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无边的恐惧中等待了多久。好像一辈子那么久,她坐着的马不知为何受惊,忽然朝前跑去,差点将霍澜音甩下马。霍澜音惊呼一声赶忙摸索着找到马缰,紧紧攥住,甚至往后拉。

她想让飞奔的马停下来,可是她根本不会骑马!

“大殿下!殿下——”

霍澜音感觉到身下的马越来越快,随时都可能将她甩下去摔死!

马儿忽然前腿跪地,霍澜音整个人朝前栽去。她慌乱中伸出手去摸索,手却被人抓住。霍澜音拔-出靴子里的匕首胡乱刺去,手腕再一次轻易被对方擒住。

“音音。”

是卫瞻的声音。

霍澜音的动作顿时僵住,顿时松了口气。悬着的那口气松下来,整个身子都软了。

卫瞻拿走霍澜音手中的匕首,瞥了一眼刀柄上的“让”字,黑着脸问:“你又想用我的匕首刺谁?”

霍澜音脸色惨白,刚刚是真的吓坏了,整个人有些迟钝,没回答卫瞻的话。

卫瞻弯腰,将匕首装进霍澜音的靴子。直起身时,他顺手拍了拍霍澜音的屁股:“怕什么?这点胆子怎么做孤的女人。”

卫瞻牵着霍澜音往前走。逆风,霍澜音闻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儿。

那些黑衣人,无一生还。

卫瞻面无表情地踢开挡在霍澜音脚前的一颗人头。

第34章 第034章

第34章

大雪茫茫, 天地之间一片白色,然而霍澜音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一片雪花翩翩落下,擦着她的鼻尖儿,融化在她的脸上。

又下雪了。

大雪纷纷扬扬,风也很大,迎面呼啸而过, 将霍澜音的红色斗篷向后高高吹起。逆着风,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在一片漆黑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拌拌。唯有卫瞻牵着她的宽大手掌成了唯一的依靠, 她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握紧卫瞻的手, 就像用尽全力。

卫瞻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

他将霍澜音被风吹到身后的兜帽重新戴好。鲜红的兜帽, 有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被风吹得贴在她的脸颊。

放下手的前一刻,卫瞻顺手刮过她的鼻梁,指腹捻了一下她鼻尖左侧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

霍澜音侧过脸,面朝卫瞻的方向。她尝试着睁开眼睛, 隔着蒙眼红布条,隐约看见卫瞻的轮廓。

她忽然略急躁地开口:“殿下, 你开口说句话。我怕你不是你。”

“蠢货。”卫瞻骂, “连孤都认不出?”

听见卫瞻的声音,霍澜音莫名松了口气,至于他说的内容是什么, 倒也没那么重要了。她握着卫瞻的手蹭了蹭, 蹭到卫瞻掌心的疤痕。

对, 是他啊。

她记得卫瞻掌心的粗糙疤痕。

霍澜音声若蚊鸣地轻声“嗯”了一声,被蒙住的眼睛重新闭上,低下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迎着风雪往前走。

虽然仍旧看不见,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她的紧张恐惧情绪逐渐平复了些。

卫瞻侧首看向霍澜音,想起长宁郡主养的那只小白猫儿。长宁郡主喜欢那只猫喜欢得不得了,纵使那是一只并不乖巧的猫,纵使她被那只猫儿抓破抓伤。长宁郡主仍旧把那只猫儿捧在手心里,好吃好喝供着,陪玩又哄着。

长宁郡主被那只白猫抓伤了之后,她还要笑着说:“这就是猫儿呀!不会永远乖巧顺服,是有脾气的。你别看它炸毛凶巴巴的,其实胆子小着呢。”

卫瞻望着霍澜音的侧脸,想着长宁郡主将那只猫儿抱在怀里哄着的样子,心想他养的这只猫儿的确胆子小了些。

得哄一哄。

霍澜音所坐的马受惊狂奔出去很远,卫瞻牵着她在风雪中走了很久很久,才和其他人汇合。

莺时早吓得哭花了脸,远远看见霍澜音的身影,就朝着霍澜音跑过去。哭着使劲儿握住霍澜音的手。

“我看着那匹马被箭射中,发了疯似地往前跑,差点将你甩下马。真的是吓死我了……”莺时哭。她握着霍澜音的手在发抖。

霍澜音松开卫瞻的手,摸索着去擦莺时的眼泪,安慰她不要哭。

重新见到莺时,虽然她在哭,可是还是给了霍澜音亲切感、安全感。

卫瞻看着被霍澜音甩开的手,“啧”了一声。简直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啊……

“走了。”卫瞻翻身上马,口气不善地对霍澜音说。

霍澜音还在与莺时说话,听见卫瞻的话,她转过头,茫然地望向卫瞻,有些无措。

卫瞻看着覆在她双眼上的红绸布,不耐烦地打马向她走过去,朝她伸出手。

“手。”

霍澜音循声朝大致的方向伸出手摸索着。她睁开眼睛,可是这一次,隔着红绸布,她的眼前还是漆黑一片,连卫瞻的轮廓也看不清。霍澜音摇了摇头。

卫瞻黑着脸,弯下腰抱住她的腰,将她拎上马。霍澜音还没坐稳,卫瞻已经甩着马鞭朝山下狂奔而去。

其他人立刻上马追去。

一路上,霍澜音从刚刚马受箭狂奔差点摔死她的恐惧中走出去,心里又被沉重的烦思扰乱。她不得不因为雪盲症而烦扰。即使她计划得再完备,瞎了眼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一想到下辈子要困在卫瞻身边,成为一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玩意儿,说不定还要时刻提防其他女人的鄙夷迫害,为了生存日日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她就觉得绝望。

她不是名正言顺被卫瞻娶了去的,甚至连妾都不算。日后他娶妻大婚,一正妃两侧妃,美人无数。她会是何样处境?即使卫瞻依诺给她名分又如何?

一个人的出身是改不掉的。

她做不到永远在卫瞻面前卑微逢迎,更做不到向他日后其他的女人跪地行奴礼。

可是她的眼睛……

她心里怎么能不急?

可偏偏急不得。

霍澜音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要急。雪盲症可轻可重,她也不必如此悲观,兴许要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就会恢复正常?

霍澜音安慰了自己一路,等到一行人从雪山下来时,她已经彻底平复了心情,将所有悲观的坏情绪驱离。

奚海生道:“这些人来势汹汹,明显有备而来。先前分了几波进雪山中搜寻殿下。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手留在玉克县,我们还需更谨慎些。”

江太傅看了眼马上要黑下来的天色,说道:“马上要天黑,如今人累马也疲,还是快些寻个暂歇的地方比较好。往前走,在郊外一般会有些庙宇破屋。殿下和夫人先在后面暂歇,小豆子和你去县中打探消息,若是看见有那些人黑衣人混在县中,我们只悄悄买些药物和食物,继续前行。倘若没有,倒是可以进县中歇息一日。”

奚海生补充:“就算有,咱们也可以把他们先干掉!”

江太傅沉吟了一下,道:“看地方人数情况再说,总不能伤了县中百姓。”

奚海生忙点头。

商议已定,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果然在玉克县的郊外寻到一处摇摇欲坠的破庙,大家进去暂歇,只让小豆子和奚海生进到县中打探消息。

马匹在破庙前停下,卫瞻下了马,刚转身要去抱霍澜音,霍澜音已经伸开了双臂,朝他伸出手。

“方向歪了。”

小蠢货。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细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霍澜音双脚落地,卫瞻刚松开手。霍澜音摸索着去抓住了卫瞻的衣袖,紧紧攥着。

卫瞻看了她一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得,又忘了他的这只猫儿现在是个瞎子。

莺时瞧着霍澜音的样子不太放心,可是她狠狠心,还是去给林嬷嬷打下手。如今的境况,她只有更懂事勤快一点,才不会拖后腿,才不会被丢下,才不会跟她的主子分开。

林嬷嬷和莺时简单收拾了一下,辟出个避风的地方来,在地面铺上斗篷,才让卫瞻坐。

霍澜音亦步亦趋,挨着卫瞻坐下。她伸手摸了摸,摸到卫瞻的腿,然后偏过头,轻轻靠在卫瞻的膝上。

卫瞻垂眼瞥着她温顺的样子,勉为其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奚海生和小豆子很快带着消息回来,果然有人等在玉克县中等着他们。那些黑衣人装成镖局的人,不停在县城中打听一个带着皂纱帷帽的男人,还有一个身带异香的女人。

霍澜音的心忽得一紧。

一个身带异香的女人……

她身上的体香,果然成了那些刺客搜寻的线索。

霍澜音如今又看不见,不得不担心卫瞻这个时候把她丢下。那倒是真的连命都要保不住。她缩了缩,越发靠近卫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儿一样去寻求庇护。她摸索着寻到卫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卫瞻的拇指攥在掌心。她的小手指颤了颤,又像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轻轻转动手腕,在卫瞻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别丢下我。”

卫瞻冷眼瞥了她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林嬷嬷皱着眉询问:“江太傅,可有什么药方能暂时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气?”

“敢问夫人的体香可是天生?”江太傅询问。

“不是。”霍澜音坐直身子,将自己身上为何带香的缘由仔细说出来。

江太傅沉吟片刻,道:“想要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气着实不容易,何况就算能够除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绝非一副药就能够起作用。夫人若是不动,身上的香气很淡,几乎不容易被人觉察。可若行动,香味越来越浓。何况最近几天风大,这风一吹,更是将夫人身上的香味飘得很远……”

霍澜音默默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握着卫瞻的手却微微抖了一下。

“老头儿,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卫瞻缓缓打断江太傅的话,声音里带着微微不耐烦。

江太傅一愣,立刻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就算不能立刻除去香气,倒是可以试试覆盖香味。比如涂泥掩之。”

“涂泥?”霍澜音皱着眉,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新奇的治疗法子?难不成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一直认真听着的莺时小声询问:“什、什么泥?”

“应当都行吧?”江太傅的口吻也不太确定。

霍澜音终于确定江太傅口中的涂泥真的是字面意思。不过听着江太傅不太确定的语气,霍澜音产生了怀疑。

卫瞻审视地盯着江太傅。

江太傅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老朽也是在古籍中看见的法子,古籍上的确记载过身带异香的奇女子。虽然书中记载的奇女子是天生带香。不过夫人兴许也可以试一下……”

林嬷嬷最先起身,道:“莺时,你与我去寻些泥土和雪水。”

霍澜音觉得荒唐,可一想到江太傅连以活人为药引都想得出来,倒不觉得奇怪了。

“我帮姑娘。”莺时说。

其他人起身出去回避。

卫瞻坐在原地没动,沉声道:“出去。”

第35章 第035章

第35章

莺时在角落里翻出几个木桶来, 木桶大多都坏掉了,不是漏了底儿,就是断了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好的,却也脏兮兮的。她抱着木桶跪在雪地里,用雪水好一顿擦洗,才将木桶现出原本的颜色来。

如今天寒地冻, 地面大多覆着积雪。积雪之下的土地也都被冻了个结结实实。想要铲些泥土也是不易。幸好林嬷嬷也算半个习武之人,没用多久就铲了些土,然后和雪水掺在一起兑在木桶里, 搅成半桶黑漆漆的泥土。

莺时看着这些脏兮兮的泥土有些担忧, 总觉得将这些东西涂在身上会很不舒服。而且这么脏,会不会让姑娘得病?可如今境况, 当真是有万分担忧,也不敢拒绝。

这处的破庙布局为并排挨着的三间房。可因为早就被废弃,经了风雨摧残,已不成样子。中间的堂厅供奉着的佛陀早就断裂倒塌。左边的房间原本用来做什么已经看不出来, 毕竟连屋顶都已经消失不见。右边的西屋相对保存的完整些,还能看出小木床的轮廓, 只是如今小木床的木板失踪了好几块, 已然不能再用,碰一下就要倒塌的样子。窗户也不见了,墙壁上徒留窗户的大窟窿。林嬷嬷手脚麻利地用两块木板撑着厚衣服遮挡住了风灌进来。

卫瞻和霍澜音就坐在小木板床前面。

小豆子和奚海生忙忙碌碌抱来柴火, 在卫瞻不远处生了火。柴木被雪浸了太久, 不易点燃, 花了好些功夫才点着了柴火堆。

莺时略担忧地忘了一眼霍澜音,和小豆子一起退了出去。她将西屋的门关上,木门发出沙哑的吱呀声。她又要急忙去帮忙在堂厅里生火、做饭。

西屋里,只剩下卫瞻和霍澜音两个人。霍澜音皱起眉头来,小声说:“殿下,还是让莺时进来帮我吧,泥土脏,会惹殿下厌烦的。”

卫瞻伸直长腿,用脚背将那半桶泥水勾到近处,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霍澜音无奈地抿起唇。她知道卫瞻的决定很难改变,定然是不会让莺时进来帮她了。

霍澜音在胸前摸了摸,摸到斗篷的系带,动作生涩地解开。鲜红的斗篷被她脱下来抱在怀里却犯了难。她看不见,不知道要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哪里。即使她什么都看不见也知道周围不算干净,总不能随便扔到地上。

不过她指犹豫了片刻,就朝卫瞻递过去。

卫瞻正一脸嫌弃地同木条搅着木桶里的泥水,见霍澜音把斗篷递过来,他放下木条,将斗篷接来,放在身后的木板床上。

他抱着胳膊,饶有趣味地瞧着霍澜音脱衣服,也等着她把衣服一件一件递过来。

霍澜音听不见卫瞻的说话声,耳边只有外面的风吹打的声响。

看不见,听不见,慢慢让她变得很不安。她解衣服的手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晚被送到卫瞻房间的情景中。可又并不一样,这一次看不见的只有她一个人,卫瞻是看得见的。

这样让她觉得更不安,还有尴尬的羞耻感。

几层衣服脱下来,霍澜音上身只剩下一件浅红色的心衣。

红色的,卫瞻很满意。

霍澜音忽然略弯下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低低地一连打了个几个喷嚏。

这么冷,她又穿得这么少,她自然是冻着了。

卫瞻终于开口:“音音,你再这么磨蹭下去,这桶里的泥水可要结冰了。”

“还、还是让莺时进来帮我好不好?”霍澜音声音软软的,带了一丝撒娇,也带了一丝央求。

她摸索着朝卫瞻伸出手去,卫瞻把手递给她,由她握在掌中。

“为何?”卫瞻问。

“因为……很不好意思……”霍澜音实话实话。

卫瞻笑了一声,反手握住霍澜音的手将她拽进怀里,让她侧坐在他的腿上。他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去瞧她蒙着眼睛都温顺乖样子,说:“音音,你的身上还有哪里是孤没见过的?孤可是撑着多盏灯细瞧过每一寸的。”

想起昔时的场景,霍澜音低下头。她脸颊浮现了些许微红,情绪却有些沮丧。

她晓得卫瞻说得都对。更何况纵使又有再多不自在,也不该在眼下矫情起来。

她默默将手背在身后,去解心衣身后的两条系带。霍澜音把脱下来的心衣递给卫瞻。

卫瞻凝在她身上的目光移开,落在心衣上。他将她的心衣接过来,慢慢揉成团,凑到鼻前闻了闻她的香味儿。

霍澜音缓缓站起,摸索着脱下了裙和裤。然后默默等待着。她等了好久,都听不到卫瞻的动作。他在做什么?一直看着她吗?霍澜音的眉头又揪了起来。

“殿下?”霍澜音试探地小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