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是太子,你可还会卑微顺从?”

冯家院门内,卫瞻抱着胳膊,冷冷听着。

霍澜音再次笑了。

即使卫瞻是太子,她亦从不曾甘心卑微顺从。不过这些事情,她并不打算对王景行解释。

“表哥。倘若注定人人都要婚嫁。难免在可选择的人里面比较、挑拣。可若未必一定要嫁人,随遇而安,这样的比较毫无意义。”

王景行脸上一红,顿时有着被揭穿的窘迫。

“无论是在西泽,还是丰白城。澜音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霍澜音顿了顿,“表哥。”

王景行手脚发凉,身子发僵。他告诉自己要笔直站立。可是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他还是忍不住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他以为是最后的机会,换来的却是再一次毫无脸面的拒绝。

“我以为……我以为……那日……”王景行心中钝痛,眼前浮现的却是霍澜音为他挡刀的情景。

在今日之前他并不信霍澜音对他毫无感情,可是她的拒绝干净果决,再无回转。

霍澜音知道王景行想说什么。她微微蹙眉。

其实她不明白,为什么上次挡刀的事情,不仅让卫瞻发怒,亦让王景行多想。

真的不明白。

时至今日,她仍不认为自己做错。

那一日,换成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会那么做。

转瞬的茫然过后,霍澜音目光磊落。她坚信自己没有做错。自幼兄长教她持善行事无愧于心,她光明磊落,别人怎么想与她无关。

卫瞻又一脚踹开院门,院门晃动的吱呀声里,他不耐烦地问:“几句了?”

霍澜音吓了一跳。

“这就走了。”她说。

卫瞻冷着脸从冯家走出来,既没看魂不守舍的王景行,也没看霍澜音,径直往前走。

霍澜音对王景行说:“不送表哥了,表哥一路顺风。”

她放下白纱,转身快走了两步,追上卫瞻。她侧着脸抬眼去打量卫瞻的神色,也不想主动解释什么,收回视线,走她的路。

王景行望着霍澜音的背影,颓态毕露。

天知道,再次重逢,他是多么欢喜。

他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是他与霍澜音剪不断的缘分。他想着循序渐进,总有一日会俘了她的心。

可是卫瞻很快出现了。

卫瞻一出现,他就慌了。

他失了往昔的宽厚儒雅,也失了往昔的风度和耐心。

如今,一败涂地。

一路上,霍澜音和卫瞻都很沉默。

走了很远一段距离,霍澜音偏过头,看向自己肩上挂着的两个木匣。她但凡以梅无的身份出门,都要背一个装着浓郁香料的木匣掩饰体香。而另外一个木匣里装着打算去不二楼挂卖的玉石小物。

她将装着玉石小物的木匣取下来,举高手挂在卫瞻的肩上。

卫瞻一愣,诧异地瞥向她。

霍澜音飞快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随着她的动作,帷帽的白纱轻轻晃着。

卫瞻视线下移,扫了一眼木匣,烦恼地冷呵了一声,不过并没将木匣拿走,就这样背着了。

到了不二楼,赵老板亲自见了霍澜音。

自打见了王景行,卫瞻心情就不大好。进了屋,他径自坐在圈椅里,翘着二郎腿,一副谁也别烦老子的表情。

“手头又有些小玩意儿,想放在赵老板这里挂卖。”霍澜音开门见山。

“梅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赵老板连连摇头,“如今这不二楼一半都是你的,你自然随意!”

“赵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霍澜音诧异问。

赵老板“咦”了一声,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霍澜音,问:“梅姑娘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霍澜音更懵了。

“你的表兄前些日子过来想以你的名义盘下不二楼。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我对不二楼很有感情。最后定好五五分成。我这正要请你过来,一起兑兑账目……”

霍澜音惊了。她和赵老板认识许久。诚恳说,赵老板人不错,可到底是奸商。不二楼的名气摆在这里,王景行这是花了多少钱……

“呵。”

卫瞻很轻的一声轻笑,让霍澜音回过神来,她望向卫瞻,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卫瞻恐怕是真的动怒了。

店里的伙计跑上来,他手里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箱子很重,使得他费力弯着腰。

“老板,刚刚王家四爷身边的王顺过来送钱。说是听闻梅姑娘缺钱,给梅姑娘拿来应急的。”

他将木箱子放在桌上,甩了甩发酸的手腕。

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金条,一室金色。

就连赵老板都倒吸了口凉气。

下一瞬,卫瞻一脚踢翻了四方桌。木箱倾翻,金条落了一地。

卫瞻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霍澜音即使向后退了一下,仍没躲过,一根金条弹碰到她的手背,很疼。

“赵老板!”霍澜音立刻说,“知道赵老板有饲养良驹的嗜好,还请借一匹快马,向西追去,拿着这些金条送还给我表兄。”

赵老板瞥了一眼卫瞻,隐约明白了些。他问:“梅姑娘确定?这……倒也能追得上。可有什么话带过去?”

霍澜音略一琢磨,道:“我不缺钱。没有用他的钱帮别人还债的道理。”

赵老板听不太懂,只管吩咐手下人记住原话。

霍澜音和赵老板说话的功夫,卫瞻已经暴躁地踹了房门,往楼下去了。

霍澜音又与赵老板说了几句话,意将她在不二楼的名额转回王景行名下,然后匆匆下楼去寻卫瞻。

霍澜音快步跑下楼寻到卫瞻时,他正被一伙人围住。

那伙人瞧着衣着打扮和神态,就不太像良民。只是他们却没拿出凶神恶煞的嘴脸,反而嬉皮笑脸地对着卫瞻。

“纪公子,你再考虑考虑?哎呀,那些债务都是小事儿。咱们焦爷一句话,九霄楼的那群怂祸一个铜板也不敢再要!”

霍澜音听得没头没脑,默默走过去。

脸色阴沉许久的卫瞻却笑了,被气笑的。

卫瞻想不通这群盯着他的地痞混子除了钱财,还贪图他的什么。原来竟是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一个男人,一个地头蛇老男人。

真他妈搞笑。

“艹。”

第096章

第96章

“纪公子, 你是从蜜罐子里生出来的, 不知道这世道无赖的无赖程度。”男人咧嘴一晒,“更不知道商赖一途的道理。咱们明目张胆地作恶,那些奸商却是个个笑面虎。如今还能宽限你, 日子久了,那讨债的法子多得你想不到。”

后面一个男人跟着附和:“说不定到时候, 九霄楼姓林的那只笑面虎还要找咱们帮忙追债。”

围在一起的几个男人哈哈大笑。

“怎么了?”霍澜音从里面追出来询问。

男人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霍澜音, 笑道:“纪公子放心, 咱们焦爷大度得很。你不必担心你养着的这小倌没落处。你们还能继续在一块,一块去咱们焦爷那儿享福!”

霍澜音茫然不解, 走到卫瞻身侧, 微微侧首, 隔着一层白纱,望着卫瞻的目光里充满了询问。

焦高就坐在不二楼斜对角不远处的一家茶肆的窗边。虽是茶肆, 他手中握着的却是酒。自打卫瞻出现,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卫瞻, 眼中兴致浓浓。

待霍澜音从楼上下来,他目光随意一瞥,在霍澜音纤细的腰身剐了一眼, 收回目光后忍不住又将目光移过去多看了一眼。先前便觉得这小郎君腰细身软, 如今再看更觉得秀色可餐——即使没看清脸。

他回忆了一番, 好像先前见过梅无不戴帷帽的样子。不过只是随意一瞥的侧脸, 他亦没在意。只记得容貌不错, 应当对得起这身段。

焦高冲远处的刘德顺摆了个手势。

刘德顺了然。他笑了笑, 伸手想要去拍卫瞻的肩膀。卫瞻冰冷的目光掷来,刘德顺一怔,莫名觉得心虚畏惧,那只手悬在半空,僵了僵,又收回来,莫名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很快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着了魔。一个没钱落魄的娇贵少爷,有什么可怕的?

“纪公子,我们已将来意说清楚。你要是同意,这就跟咱们走。要是还有顾虑,也不妨先见一见咱们焦爷。呵呵,咱们焦爷重情重义,不是强人所难的主儿。”

霍澜音听得更迷糊了。

她轻轻拉了一下卫瞻的袖子,卫瞻烦躁地甩开她的手。

从卫瞻这里得不来答案,她只好去问这群地痞。她用压低的嗓音,警惕询问:“你们是什么人?打算做什么?”

“刚好,你也劝劝纪公子。是这样……”

“闭上你的狗嘴!”卫瞻大怒。

他不想让霍澜音知道,完全不想。

彼时,霍澜音挑起白纱,夸张问她:“咦?这世间优秀的男郎和女郎谁没几个追求者?难道殿下没有吗?”

是啊,他也有,一个男人。

呵。

身为分文债务压身,狗皮膏药似的王景行竟想帮他还债。如今他更是被一个男人给看上了。

真他妈。

真他妈……

卫瞻的舌尖动作缓慢地舔过牙齿。

刘德顺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卫瞻脾气这么大。到底是在丰白城猖獗惯了。冷不丁被人这样训斥,实在不舒服。更何况兄弟们都在一旁看着。

可又一想到卫瞻是焦高看上的人,日后好相见。他倒也没立马发火,捋一捋八字胡,嬉皮笑脸地说:“纪公子,这胳膊拧不过大腿……”

刘德顺的话戛然而止。

他倒在地上,喉间一甜,一口血吐出来。变故发生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嘴里的血都吐了出来,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去呢。

他抬起头来,仰视着卫瞻。

卫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刘德顺,天家威严徐徐展开。

“刘大哥!”

“你这黄毛小子胆子不小!”

“我看你要吃点教训才能懂事儿!”

卫瞻薄唇抿着,一言不发。他抬脚往前走,玄靴踩在刘德顺的脸上。骨裂声入耳,牙齿崩碎一地。刘德顺瞪圆了眼,细小的碎裂声后,眼珠从眼眶里蹦出来。

那些嘈杂之音,一瞬间熄了。

人来人往的街市看热闹的人群也在一瞬间噤了声。

人头攒动的街市顿时成了死寂之城。

卫瞻倒是想爱民如子,宽厚慈悲。可即使是亲爹有了混账儿子也要大义灭亲。

啧。

卫瞻脚步并未停歇,跨过刘德顺,继续往前走。

人群自动让开路。

卫瞻的脚步忽地停下,侧过身回头看向立在原地的霍澜音。

霍澜音轻轻舒了口气,绕过刘德顺,快步追上卫瞻。

茶肆里,焦高身边的小六子惊得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这、这……怎么会这样?焦爷,这怎么办?”

“哈哈哈哈!”焦高大笑,“够味儿,够味儿!爷喜欢!”

焦高猛地拍了拍桌子,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在各种震惊畏惧的目光中,卫瞻径直走进不远处的一家成衣店。他指了下架子上的靴子,大摇大摆在太师椅里坐下。

店里的伙计吓得双股瑟瑟,躲在衣橱旁边,双脚犹如灌了铅,不敢动。

还是老板亲自硬着头皮迎上来。

卫瞻没说尺寸,他也不敢问。赶忙蹲在卫瞻脚边,去脱他沾了红白污秽的靴子。

他双手抖抖索索地脱下卫瞻的靴子,小心翼翼地抬头偷看一眼卫瞻神色,却在卫瞻瞥过来的那一瞬间,心中生出畏惧来,原本蹲着的他一下子跪下去。

他赶紧慌张站起来,硬着头皮,去看怀中的靴子,忽略令人作呕的红白污秽,看清了尺寸。赶忙去抱来新靴子,跪在卫瞻面前为他换好。

店老板做这一行许久,对尺寸的把握没有问题,可仍旧赔着笑脸,低声讨好询问:“您瞧瞧可合适……”

卫瞻起身,习惯性地理了理衣襟,随手摘下腰间的佩玉扔给店老板,大步往外走去。

卫瞻走出去许久,成衣店的老板和伙计才真的松了口气。

霍澜音默默跟在卫瞻身侧,有些恍惚地回头望了一眼人群惊愕畏惧的神态。

曾经,她面对卫瞻的时候何尝不是时时紧绷,畏惧着他。

霍澜音侧首微微仰头去看卫瞻。

他暴躁易怒的时候很多,可他当真勃然大怒时,却是面无表情的,只在眉宇间勾勒了几分若有似无的高处凛寒。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慢慢收回视线。

他不是一朝落魄的富家少爷。

他是太子爷。

自打一出生,便和天下旁人都不同的太子爷。

刚到冯家院门口,里面传来小石头抱怨的声音。

难道小石头今日去讨账也不顺利?霍澜音心里一沉。眼下卫瞻如此,她担心小石头的不顺再激怒卫瞻。

霍澜音推开院门,迅速扫了一眼院中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