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澜音撕开长裙,仔细给卫瞻包扎。她动作沉稳,有条不紊。只是包扎的手仍旧有一些发抖。

王景行的视线落在霍澜音微微发抖却强自镇定努力支撑的双手,他无声轻叹,沉默了下去。

霍澜音终于暂且将卫瞻身上大的伤口包扎完,手上没事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感。直到她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她看向卫瞻的右手,伸出手去,握住他黑色的右手。

阖着眼的卫瞻感受到霍澜音双手在发抖,他睁开眼瞥了霍澜音一眼,反手将霍澜音颤抖的手握在掌中。

马车还没到冯家,隔着一大片麦田,站在大雨里等候的莺时立刻发现了马车。她盯着车辕,惊觉不是去时的重量,心中一喜,眼中却是瞬间落下泪来,哭着提裙飞奔相迎。

霍澜音下马车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没看见焦高的人追来,她心中不见欢喜,反倒更加没谱。

迈进冯家时,卫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霍澜音一直仔细观察着卫瞻,视线随着他一起落在他的右手。她不由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他冰凉的右手。

卫瞻终于开口:“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扰我。”

“好。”霍澜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卫瞻视线上移,看向霍澜音。他笑了一下,摸了摸霍澜音的头,说:“放进来也无妨,应对不了就进来寻我。不要勉强。”

“好。”霍澜音再一次想也不想地干脆答应。

卫瞻莫名说了句:“你若旁的时候也答应得这么干脆该多好。”

霍澜音还没有深究卫瞻这话,卫瞻已经提步往里屋走去。见他脚步不稳,霍澜音赶忙去扶他,扶着他端坐在床榻上。

她脚步不停,吩咐莺时端进来热水,手脚麻利地用温热帕子给卫瞻擦了血迹,又简单的将一些伤口重新包扎。她怕打扰到卫瞻,只是动作很快地简单处理。

做完这些,她悄悄退出里屋,疲惫地望向小院门口的方向,时刻提防着焦高再追来。

“姑娘,您也受伤了!”莺时声音哽咽。

霍澜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轻声说:“不碍事。”

那柄砍下来的刀,被卫瞻用手掌握住推开,伤的是他的手掌,她的肩膀只是划伤了一点点而已。

雨越下越大,终于成了暴雨。

雷雨交加。

不过这雨来的急,去得也急。

不过两刻钟,暴雨结束,只余零星小雨。天际亦隐约勾勒出彩虹的形状。

雨停了,霍澜音反倒更心忧。她不知道焦高为什么没有追过来,难道只是被卫瞻不要命的打发骇住?又或者只是为了等雨停再来?

她不得不时刻警惕着,她答应过卫瞻帮他守着。虽然他说不必强求尽力就好,可是她答应过了的。

王景行站在很远的地方,遥遥望着霍澜音,就连上前安慰也没有。

他问自己可有后悔没和卫瞻一起进去。他问自己倘若自己和卫瞻一起进去救她,若他受伤了,她是不是也会同样魂不守舍地担忧难过?

不过半间屋子的距离,王景行却觉得这是他与霍澜音最遥远的距离,从今以后,再也迈不过。

“远处有军队过来!”小石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霍澜音回头望了一眼里间紧闭的房门,平静说:“知道了。”

霍平疆让随从叩门,一阵长久的叩门声后也没有人开门。随从向霍平疆请示,霍平疆点头。

随从用力踢开院门。

霍平疆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十分寻常的农家小院,大步朝院内走去,鲜红的披风无风自动。

霍平疆径直往里走,推开房门。

他眸色一凛,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从墙壁两侧射出来短箭。霍平疆看了一眼地下的砖块,再往前走。

霎时,银光一闪。

霍平疆皱眉,侧转过身,手指准确无误地捏住射向他面颊的三根细针。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洒落在他捏着的银针上,针尖上泛着黑色的光泽。

有毒。

屋内腾起白色烟雾。

“迷烟?”霍平疆颇为讶然。

白雾遮了视线。

霍平疆继续往里走,他微微侧耳,警惕听着。细小的机关开动声没躲开他的耳。可他刚避开屋顶射下来的暗器,霍澜音从阴影里窜出来,握紧手中的折刀,朝霍平疆划去。

霍平疆立在原地,脚步不动,上半身从容地往后仰。

霍澜音按下刀柄上的小机关,刀中刀弹出来。霍平疆眼中浮现讶然,他从容地及时向后退了一步,可是脸颊上仍然被弹出的小刀划破了皮。

霍平疆用指腹抹了下,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立在门口,瞬间拉开门旁机关。油倾倒,火舌瞬间蔓延。

火焰升腾的火海中,霍平疆大笑:“小姑娘,有点意思。”

第105章

第105章

“夫人!”

霍澜音一怔, 回过头,看见奚海生从远处匆匆赶来。

“霍将军是和江太傅一样可信之人。”奚海生说。

霍将军?

霍澜音惊讶地回头去看霍平疆。霍澜音这才看清霍平疆的五官轮廓, 发觉霍佑安的五官轮廓的确与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平战乱、固疆土,唯吾北衍霍平疆。

这个人就是整个北衍家喻户晓的霍平疆?

当年圣上集贤能起兵, 驱赶南蛮后,国将立新君。圣上当初推辞了一番, 推让过自己的胞弟, 也曾将皇位推让给霍平疆过。虽说圣上登基的确最名正言顺毫无悬念, 那些推脱谦让多为客套谦逊的表面说辞。却也足以说明霍平疆对北衍复国的功劳。

霍澜音回过神来, 立刻掰动机关,墙壁松动,暗格打开, 一瞬间,沙土倾泻, 覆于火上, 将火熄了。

霍平疆打量着机关, 大笑道:“小小农居,玄机倒是不少。”

“小女不识将军, 得罪了。”霍澜音说着,又偷偷看了霍平疆一眼,带着几分好奇。

霍平疆摆了摆手,问:“让之在何处?”

霍澜音犹豫了一番,语气坚决地说:“大殿下在运功,不让旁人打扰。”

霍平疆看向霍澜音, 笑。他问:“我若非要见到他,你可还有旁的小把戏相阻?”

“有。”霍澜音点头。

奚海生在一旁小声地劝:“夫人,殿下说的旁人定然不会包括霍将军。殿下既在运功调理体内邪功,霍将军说不定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霍澜音心里有些犹豫,面上却始终不为所动。

霍平疆更觉得这小姑娘有趣。

奚海生也没想到霍澜音认了死理。他再劝:“夫人有所不知,殿下幼时习武正是霍将军亲自所教。再言,您怎可不信霍将军的威名和为人……”

谁也不敢去赌旁人的威名和为人。可既然卫瞻的武艺是霍将军所教,岂不是说明卫瞻很信任霍平疆?再言,霍澜音很忧虑卫瞻此时的情况。若霍平疆能助他运功调理,也是好事。

霍澜音这才带着霍平疆进到地下暗室。

卫瞻盘腿端坐在床榻上,双手搭在膝上,阖着眼运功。在他身体周围,隐隐有了一圈黑色云雾。肤下黑浪却消了不少。

他身上染着血的衣服没有换过,那些伤口又流出些血。整个暗室充盈着一股血腥味儿。

霍平疆眉峰拢皱,目光一凛。他大步朝卫瞻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

然而他的手掌刚放在卫瞻的肩膀,一股庞大的力量震慑着他,让他的手掌一阵酥麻。

霍平疆收了手,转身走出暗室。

奚海生追出去寻问:“霍将军,殿下如何?”

霍澜音心中一揪,多看了卫瞻一眼,也匆匆跟出去,悄悄仔细去听霍平疆和奚海生的对话。

霍平疆摇头:“我帮不了这孩子,看他自己造化。”

他随手招来侍从:“去九儿胡同买些豆沙冰来!”

“不用将军说,属下已经着人去了,这也快回来了。”

果然,豆沙冰很快买回来。

霍平疆松了松袖口,他的腕上露出一小节与军装完全不相搭的旧麻绳。他在侍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接过豆沙冰,用勺子舀来吃。

“嗯。还是老味道!”他夸赞。

他又朝霍澜音招了招手,笑道:“小姑娘,过来尝尝看。”

“不用了。”霍澜音立在原地没动,有些不太自在地瞧着霍平疆。若是让旁人知道她刚刚对北衍的英雄下手,那些和气的百姓也会变成凶兽,将她生吞活剥。

虽然霍澜音拒绝,可是霍平疆的侍从仍盛了一碗豆沙冰,递给她。

手心传来阵阵凉意,霍澜音垂眼望着手中捧着的这碗豆沙冰。

作者有话要说:太累了,本来今天该请假。但是昨晚忘记请假了,所以努力写了这短小的一章。

以后会补的。

第106章

第106章

霍澜音抬眼, 好奇地看向霍平疆。他虽坐姿随意,可是多年沙场率兵征战使得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端正挺拔。若只用一个词来形容, 霍澜音能想到最贴切的词语便是——顶天立地。

身在北衍,谁不知霍平疆?霍澜音觉得眼前的霍将军和她想象中的大英雄有些出入。他有着将帅的威严, 却并非霍澜音想象中黑面长须的雷霆面。相反,他剑眉飞入鬓, 目厉却朗, 过分俊朗的五官碾磨岁月的痕迹, 让人看不透他的年纪。多年疆场杀伐的经历, 又为他的眉宇间添了几分寻常人不会有的恢弘。

他比霍澜音想象得更爱笑,笑声里透着磊落。

霍澜音瞬间明白,怪不得与霍佑安年龄相仿的小郡主会丢下郡主的架子, 厚着脸皮追求霍平疆,更是嚷嚷着非霍平疆不嫁。

女人都爱英雄, 何况是这样的英雄。在霍平疆这样的男子面前, 年纪根本算不得什么。

霍平疆忽然抬头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一怔,立刻收回思绪, 她低下头,视线落在手中的豆沙冰。她捏着小勺子小口吃了一点,天气炎热,豆沙冰化了许多。

“将军!湘莲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士兵疾步而来,跪于霍平疆面前,双手呈上军中信件。

霍平疆将信接过来, 快速浏览。

霍澜音一直在偷偷打量着霍平疆,惊讶地发现当他拿起军情信件时,整个人的神色悄然发生变化,一股浑然天然的将帅之气不怒自威。

侍从转过身去,以背为桌。另外一个侍从恭敬递上笔墨。霍平疆悬笔,略一沉吟,随手在信上写下一个“可”字,而后递还了笔。侍从立刻收起信件,匆匆离去。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霍平疆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霍澜音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好奇,收回视线。她走向站在门口的奚海生身边,问:“怎只有你过来?江太傅他们没有过来吗?”

奚海生苦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先前寻了长相酷似殿下的替身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不曾想到了西荒,大殿下忽然决意离开。为了遮掩大殿下不在西荒的事实,其他人断然不可擅自离开。许久之后,我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才能离开西荒,一路寻来。至于其他人,还在西荒陪在假殿下身旁。”

霍澜音有些意外。她偷偷看了一眼霍平疆,压低声音询问:“那霍将军?”

奚海生摇头,道:“我是今早在来的路上遇见了霍将军。倒也不清楚他为何会来这里。不过夫人放心,霍将军绝对不会害大殿下。”

霍澜音还欲再问,听见外面大批人马的脚步声,不由住了口。

来的人是官府的人。

孙郡守带着大大小小的官员跪在霍平疆面前,颤颤巍巍:“不知将军屈驾小城,有失远迎!”

霍平疆正在吃第三碗豆沙冰,没抬头。

最近丰白城接二连三出事,先是卫瞻当街杀人,再是发生在焦府的“斗殴”事件,孙郡守心里不由忐忑起来。

孙郡守低着头,额上的汗滴落在泥地中。他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儿,谨慎说道:“城中发生当街杀人的恶劣事件,实至今日未将罪犯捉拿归案实在是该罚。不过下官查到凶手在焦府作恶杀人后回到了这间农院,还请将军稍后,下官派人将凶犯捉拿归案,立刻斩首示众!”

霍平疆将空碗递给侍从,又接过来帕子擦了擦唇角,他上半身微微后仰,靠着椅背,这才抬头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大大小小官员。

他笑了一下,问:“你要将大殿下捉拿归案?斩首示众?”

“下、下官……”孙郡守惊得瞪圆了眼睛,“大、大大大……大殿下?”

其他官员也是一副吃惊不小的表情,简直无法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这话是霍平疆说出来的,他说的话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霍澜音也惊了。不是说卫瞻偷偷离开西荒?当真可以这样随意暴露他的行踪?

霍平疆好似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给旁人带来多大的震惊,他径自说下去,口气随意。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让之这孩子杀了人,本将亦不包庇他。只不顾陛下召他进京。”霍平疆随手指了一下,“等他见了陛下,你等再跟陛下要人罢。”

“不不不……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孙郡守带着身后的大大小小官员以额抵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霍澜音忽然说:“霍将军,焦高在丰白城为非作歹,作恶多端,多次强抢民女打家劫舍,更对大殿下不敬。城中官员事忙,顾不得焦高这样的人物。还请霍将军主持公道!”

孙郡守的双肩猛地一哆嗦,忙说:“下官这就命人将焦高捉拿归案!”

“可。”

“是是是……”孙郡守赶忙起身,提着长衫前摆,飞快跑出去吩咐候在外面的手下。他心里急得不行。虽然焦高是他的亲外甥,他平时很是溺宠这孩子。可如今绝对不是再纵着他的时候了……

霍平疆伸手,接过第四碗豆沙冰。他看了霍澜音一眼,说:“化了之后的味道不正。”

他指了指霍澜音,立刻有侍从重新给霍澜音盛了一碗冰凉清爽的豆沙冰。

霍澜音低头望着手中的豆沙冰,有一瞬间的无措。她见到了小时候时常听说的霍将军,还用自己设计的机关对霍将军下手,甚至亲手划破了他的脸。而霍将军完全不与她计较,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唤她小姑娘。而她现在手里捧着的豆沙冰,正是霍将军给她的。

霍澜音一口一口将豆沙冰吃了。

“再给她盛一碗。”霍平疆刚说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中神色微凝,又说:“罢了,小姑娘家家不要吃那么多凉的。”

霍澜音讶然地抬起眼睛望向霍平疆。

霍平疆低着头,右手捻着左手手腕上系着的麻绳。

霍澜音好奇地瞧着霍平疆手腕上系着的麻绳。

焦高很快被孙郡守带来。焦高得知了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来的路上吓昏了三次,此时瘫跪在地,六神无主。

院中的人跪了一地,可是霍平疆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异常沉默。

霍澜音频繁望向暗室房门,有些担心卫瞻。

天色黑下来,霍平疆的侍从悄无声息地点起一盏盏灯,小院一片灯火通明。地方官员和焦高及他手下仍旧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