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已是他们婚后。时日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她那日不甘的目光。

“只因我是女子?”

那是他记忆中,向来从容优雅的皇后唯一一次失态。

“原来……原来是这样!孤的皇后啊——哈哈哈……”皇帝拍榻大笑。

皇帝终于理清了心中疑惑,那边在回东宫路上的卫瞻却心情阴翳暴躁。

明明还没到寒冬,他却觉得刺骨的寒。

谁都知道皇家薄情的道理,可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遍体生寒。红砖绿瓦金碧辉煌之内,不知掩藏了多少肮脏和冷血。他生于皇家,注定今生离不了夺权。他不由又去想,日后他终身困在这红墙绿瓦之内,是否有朝一日也会日渐冷漠,甚至冷血。

权利当真可以让人变得不择手段?变得人不像人?究竟是因为他太容易得到而不齿,还是因为别人错了?

每当他情绪阴沉时,体内的阴阳咒便会悄悄运转,使他变得更为暴躁。回到东宫,他远远看见书房里的灯是燃着的。

是那个嫌命长的狗东西在他的书房里?他大步走去,一脚踹开书房。

两排书架间露出最里面的长长檀木书案。霍澜音伏在桌上睡着。卫瞻的踹门声,让她揪起眉心,眼睫颤了颤,迷迷糊糊醒过来。

卫瞻怔了怔,穿过书架走到长案前。

“你回来了。”霍澜音揉着眼睛坐直身子。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袖子上的褶皱压在她雪白的脸蛋上,留下一道红印子。

“没回家?”卫瞻用指腹沿着她脸上的那道红印子捻过。

“陛下可还好?”霍澜音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她整个人还是迷糊的,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卫瞻想问她为什么没回去,又怕得到天冷不想走这样的答案。他不问,就可以当成她是担心他。

他用手指头去戳霍澜音的额头,将她的脑袋戳得向后仰。

“把自己洗干净没有?”

霍澜音用手心捂在自己的额头,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卫瞻“啧”了一声,俯身,手臂探过她膝下,将她抱了起来,转身走出书房,往寝殿去。

他将霍澜音放在床上,霍澜音坐在床上又是一连打了两个哈欠。卫瞻阴着脸,看着她的嘴慢慢张大打哈欠,看得他都想打哈欠,在霍澜音将要张开嘴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卫瞻黑着脸捂住了她的嘴。

霍澜音眨眨眼,抬起眼睛仰望着身前的卫瞻。

望着霍澜音的眼睛,卫瞻舔了舔牙齿,捏住了霍澜音的鼻子,然后眼睁睁看着霍澜音的眉头拧起来,推开他的手。

“清醒了?”卫瞻问。

霍澜音揉着自己的鼻子,闷声问:“什么时候时辰?”

“早就过了子时。”

霍澜音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她踢了鞋子,爬上床,抱着被子往里侧一滚,然后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卫瞻看得目瞪口呆。

“霍澜音,你是睡糊涂了?这不是你的床。是孤的床,是每次拉你过来睡觉,你都不乐意的那张床。”

霍澜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啧。”卫瞻转身到床尾的衣架旁宽衣,外衣被他扯下随便搭上上面。他换了寝衣躺在床榻外侧,望向霍澜音。

霍澜音背对着他躺在床里侧,几乎贴着里墙,离得他很远。被子裹在她的身上。被子很厚,却也遮不住她完美的曲线。纤细的腰,还有撑起了的臀。

卫瞻抬脚,踢了踢她的屁股。

霍澜音继续往墙里侧缩,这下倒真的是贴在了墙上。

“泥泥,别抢我被子啊。”

霍澜音动了动,扯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她滚过来,贴着卫瞻,手中攥着的被子扬了扬,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被子里是她的香,她的身上暖暖的。而卫瞻的身上带着从外面刚归的寒意。

霍澜音缩了缩脖子。

卫瞻垂眼看她,只看得见她微翘的长长眼睫,羊脂雪肌的脸颊,细长的玉颈,微微松开领口露着横斜的锁骨,石榴红的柔软心衣若隐若现。

卫瞻心里很躁。

他忽然扯开霍澜音的上襦,力气之大,直接将她的衣带扯断。他埋首在霍澜音的胸口,用力去吸她身上的味道。

霍澜音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下,滟滟眸光中一片清澈,毫无半分迷糊。她抬手,轻轻拥着卫瞻的后脑,青丝触在手心。

很多事情,霍澜音并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卫瞻需要陪伴。

霍澜音慢慢合上眼,两个人相拥而眠。

寅时两刻,叩门声将霍澜音和卫瞻吵醒。

“什么事?”卫瞻不耐烦地开口。

门外的小太监听出卫瞻口气的不耐烦,心中一骇,只好硬着头皮禀告:“启禀陛下,周大人家中失火,火势很大!”

周大人……

半眠半醒的霍澜音瞬间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惊呼:“母亲!”

母亲病重不能下床,如何在火海中逃命?

作者有话要说:诶诶,最近晋江评论前台看不了,本来挺不开心的,

但是转念一想,别人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顿时成了私信小秘密,嘻嘻嘻。

比如昨天一个评论就超好玩。

——作者你才结婚就给孩子做手术?生的也太快了吧,骗谁呢。

我:???

毛孩子毛孩子毛孩子!我不是毛啊!

第142章

第142章

霍澜音急匆匆往家赶, 此时方觉得周府和皇宫的距离竟像是天与地一般遥远。

还没到,隔着一大段距离,霍澜音推开车门, 朝周府的方向张望着。

已是下半夜,最是夜深人静漆黑一片的时候。可是离得那么远的距离,还是能看见周府升起的火光和浓烟。

路不算平坦, 车辕颠簸了一下,霍澜音身形一晃,差点跌下去。卫瞻手臂在她的细腰间一捞,强势地将她捞回怀里。

“还没到,你看着也没什么用。”

霍澜音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来。她红着眼睛,声音哽咽:“你不知道,我母亲的命真的太苦太苦了……”

母亲幼时亲眼看着全家死于西蛮人手中,吃不饱穿不暖流浪十年后嫁给曾经的小厮, 而后男人战死儿子走失, 她不得不大着肚子逃难以至于从富家小姐沦落为奴籍,原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偏偏养在膝下十六年的女儿被有心人调换……

霍澜音哽咽着絮絮说着母亲的过往,心疼得要命。

“就算在母亲最苦的日子里, 她也没忘了尽她所能去帮助那些家人死在战乱中的可怜人。我想让母亲不再苦, 我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母亲的身体……”

霍澜音泣不成声,眼泪一颗颗落下, 滴落在卫瞻的手背。

卫瞻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却一时之间笨拙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马车在周府前停下来,霍澜音早已立在车边,等车停稳,立刻跳下去,卫瞻跟在后面。而那些卫瞻带来的御林军,更是立刻开始扑灭大火。

霍澜音冲进火前的人群,抓住周荷珠的手,急问:“荷珠!我母亲呢,你可看见我母亲了?”

周荷珠刚想说话,看见后面的卫瞻。都已经是下半夜了,太子爷还亲自送霍澜音回家?难道传闻是真的?太子爷真的要娶霍澜音?不是药引不是侍妾,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荷珠,你说话呀!”

周荷珠回过神来,说:“哥哥进去救她了。”

纵使方寸大乱,霍澜音也敏感地感觉到了周荷珠语气的生疏。她理解周荷珠恨她怪她与她生疏与她决裂,可是周荷珠在提起姚氏的时候怎么可以是这样漠然的语气?她可以尝试去理解周荷珠平日在周家为了避嫌为了生母远离姚氏,可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怎么可以这样不在乎姚氏的生死?

往日十六年,母亲何曾亏待过她?

霍澜音的心一沉,不管周荷珠对她如何,她都可以尽量去谅解、忍让。可是她不会原谅周荷珠对母亲的漠不关心。

霍澜音松开她的手,转身朝着火海疾走。

卫瞻拉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进去做什么?你有力气扑火,还是有能耐救你母亲出来?不要给旁人添乱。”

“我不进去,我就是想离得更近一些……”霍澜音咬唇,努力忍下眼里的酸涩。热浪扑面,炙热难忍,将她眼角的湿意一并烤干。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觉得呛,又要大口地咳嗽。

那边正在安慰家人的周玉清看清卫瞻,顿时一凛,赶忙迎上去,带着家人行礼。

卫瞻扫了一眼,周家人个个略显狼狈,却并无过分恐惧和悲痛。他问:“可是预先做了准备?”

“回殿下的话,今日犬子归家命家仆夜间巡逻,当时不解其意,此时方明白他恐怕早就料到有人对他下手。”

卫瞻略一沉吟。周自仪今日状告朝臣三百二十七人,这其中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若是平常,谁也不敢在他擂了跪天鼓这样敏感的时期动手,然而适逢今日父皇吐血昏厥。下手之人定然是以为这个时间父皇对此事无暇顾及,所以才铤而走险。

“主子!”流春和落月几个丫鬟赶忙迎上过来。虽然周自仪早有防备,可是京城许久不曾降过雨雪,天干物燥,这火一起,火势越来越大。大家从周府逃出来,下人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马车。

“我母亲如何了?”

三个丫鬟顿时脸上发红,羞愧地低下头。

“当时表少爷在,他背着夫人。夫人让我们不要回头,先跑出去。可是当我们跑出来才发现表少爷和夫人没有跟上来……”

霍澜音还想问莺时去了哪里,就看见周自仪背着姚氏,从火海中走出来。

“哥哥!”霍澜音先是看见火海中的周自仪,才看见他背上的母亲。

“母亲!”霍澜音赶忙飞奔而去,将母亲从周自仪的背上扶下来。

莺时跟在后面,熏了一脸黑,呛得直咳嗦。

周自仪冲进去的时候,将自己从头到脚淋湿,抱着一坛子水浇到姚氏的身上,才背着她往外跑。

然而姚氏体弱,即使是这样在大火前,她还是因为被浇了水冻得手脚冰凉。

周自仪简单交代了两句,转身就冲进火海。

“自仪,你还进去做什么!那么多下人不够你用还是怎么着!”赵氏急得死死抓着周自仪的手。

“宝意被压伤了腿,走不了。下人不知的位置。”

周自仪趁着赵氏发怔的刹那推开她的手,再次进了火中。

“音音,母亲没事。”姚氏对霍澜音温柔笑着。

“手好凉。”霍澜音蹙着眉,赶忙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母亲的身上。

肩上一沉,霍澜音疑惑地回过头,对上卫瞻的目光。他解下身上的玄色外袍,搭在霍澜音的肩上。他的袍子很暖,也很宽大,搭在霍澜音的身上,曳着地。

卫瞻有些惊讶地看了姚氏一眼。他对姚氏有些印象,当初在西泽,这个女人固执站在雪中,固执地等在院外,一等就是一夜。

什么钢筋铁骨也受不得那样的不珍惜。

不过一年而已,这个妇人竟瘦得脱了相,眉眼间的温柔倒是未曾变。尤其是在路上听霍澜音讲过她母亲的过往之后,卫瞻越发觉得姚氏经历这么多仍能心存善念温柔真淳,更是难能可贵。

不多时,周自仪又将宝意背出来。

宝意在背着姚氏的时候,不小心被倾下的架子砸到,架子上有火,他的腿骨虽侥幸不曾折断,却有一大片烧伤。

而周自仪在火海中两进两出,长衫衣摆烧毁,手臂上也落下了烧伤。

原本,霍澜音担心母亲的身体,知道她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才没有立刻搬去霍府,只想等着她身体好些了,再搬走。

如今周府一片废墟,火苗还没有完全被扑灭,看来是必须现在就搬过去了。

可是周家其他人呢?

若不是母亲连下床都不能,霍澜音早就搬走了,并不想和除了周自仪外的周家人再打交道。

霍澜音想要狠狠心不管周家人,可是瞧着哥哥手臂上的伤,她又不忍心。以她对周自仪的了解,哥哥是不可能只身跟她去霍府,不管周家人的。

霍澜音只好将周家人也暂时接去霍府住下,至少等哥哥将旧府邸重修或找到新住处。

她转念一想,到了霍府,她是主、周家人是客。这般一想,她倒觉得没什么了。

去往霍府的路上,霍澜音一直很担忧母亲的身体。她守在母亲的身边,眉心紧蹙,每每当母亲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她又立刻摆出笑脸来。

霍澜音和周府一大家子的老老小小赶到霍府时,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

山河和落月前一步去叩门,府内管家很快起来,着仆人点亮整个霍府的灯。

正门大开,有奴仆规矩地立在两旁。每个人都是从睡梦中醒来,可是毫无半点困顿,个个规矩又得体。

看得周家人惊奇不已。

周家人越往里走,越惊叹于霍府的气派。

周荷珠眼眸转动,忍不住问:“澜音,你何时有了这样像宫殿似的住处?”

霍澜音这才想起卫瞻来。

为了照料母亲,来时,她并未和卫瞻同乘,而是和母亲坐在一辆马车上。她低下头,摸了摸肩上玄色的宽大袍子。

“不久前大殿下赐下的。”霍澜音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去。

然而她并没有瞧见卫瞻的身影。

没跟进来吗?

“莺时,山河,你们几个扶着母亲先进去休息。管家,你为周家人安排下住处。”

“主子放心。”管家躬身回话。

霍澜音将姚氏的手交给莺时,提着曳地的宽袍,朝着门外跑去。

周荷珠伸长了脖子,望着霍澜音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样气派的府邸,她连见都没有见过,竟是霍澜音的?

凭什么她是奴籍丫鬟时,只能做她霍澜音的丫鬟。而如今她是主子,霍澜音是奴籍丫鬟,霍澜音却能得太子爷的赏?而她竟然还要沦落到借住在霍澜音的宅院……

若他日太子爷当真十里红妆娶她进门,她又当是何等心酸?

凭什么呢?

“荷珠,走了。”宋氏催促。

周荷珠收回视线,扶着宋氏继续往前走。

霍澜音跑出府外,看见卫瞻的那辆马车还停在最前面。她松了口气,赶忙小跑过去,踩着脚凳上马车。

“殿下……”

她拉开车门,看见卫瞻倚靠在车壁,一手搭在额侧,阖着眼。

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