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瞻忽然很烦躁。他睥着长安郡主,不耐烦地说:“就你这脑子,连使坏都学不会,趁早打消嫁给霍将军的念头。别说霍将军,他儿子都看不上你。”

长安郡主呆在那里,犹如五雷轰顶。

霍平疆俨然是她的死穴。自打懵懂少女时,一见倾心,她就像入了魔一样,非他不嫁。所有人都哄着她,说她一定能心想事成,说霍平疆这样冷面铁血的男人一旦将她装进心里,必然死心塌地,把她捧在手心里……

纵使也有个别人劝她放弃,谁也不曾用卫瞻这样的语气!

“你瞪什么?”卫瞻越发烦她,“别在这里发疯,孤不会惯着你那些臭毛病。”

长安郡主双唇颤了颤,忽然指向霍澜音,怒不可遏:“是她!果真是她蛊惑了太子哥哥!”

卫瞻直接拍开她的手,暴躁地说:“离你皇嫂远些!”

皇嫂。

又是这个称呼……

上次从硕婉公主口中听到这个词儿,长安郡主已经很意外了,如今亲自从卫瞻口中听来,更是惊得不得了。惊骇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向后退了一步,有些陌生地望向卫瞻,讷讷道:“太子哥哥,你怎么变了……自从这次回京你就变了……”

再也不是印象里那个温文尔雅风度无双的太子哥哥了……

卫瞻连理都没有理长安郡主。他看向霍澜音,道:“我现在要去前殿,有消息会送过来。”

“好。”

卫瞻刚往前迈出一步,又停下。他转过身,指了指长安郡主,道:“知道长安一片善心想要留下来给你皇嫂解闷。可你皇嫂风尘仆仆赶来,需要休息。你回罢。”

“我我……你你……她、她!”

长安郡主顿时语无伦次起来。虽说从小到大,她和卫瞻的接触并不算太多,可到底是堂兄妹,每次相见,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这还是长安郡主第一次被卫瞻如此说,而且还是当着低下的霍澜音的面儿,当着那么多宫女太监的面儿。她一时之间,竟然完全接受不了,整个人呆怔在地。

卫瞻根本没理她,大步离开。

霍澜音也打算对长安郡主视而不见,带着山河经过长安身边,径直走进东宫。

卫瞻刚走出没多远,宫人从外面急匆匆赶来,行色匆匆。

霍澜音和长安郡主都望过去。

小太监望了一眼霍澜音和长安郡主,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儿赶忙压下去,又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仔细禀告。

霍澜音的心不由悬了起来。莫非哥哥那里那么快就有了消息?莫非这小太监是顾虑她在这里,才低声禀告。

卫瞻愕然地回头望了一眼。

霍澜音后知后觉,卫瞻不是看她,而是看长安郡主。

卫瞻冲霍澜音摇摇头,看来并非哥哥的事情,霍澜音顿时松了口气。

霍澜音所料不错,小太监向卫瞻禀告的事情正是刚刚发生在卫瞭住处,皇后亲手杀了三王爷的事情。

卫瞻往前殿去的路上,忽然五脏六腑一阵绞痛。这阵绞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他右臂上的长久酥麻。

卫瞻皱眉。

他不信邪,不打算驱离盘桓在体内的邪功,打算将阴阳咒化为己用。经过努力,他习得了阴阳咒的第九重。然而阴阳咒一共有十重,只要还没有练到最后一重,终究是个麻烦。

回京之后事务繁多,他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继续练阴阳咒。

皇帝午休起来,因梦里杂乱,心情不算太好。刚一起来,就得知三王爷酒后失态意欲对皇后不轨,反倒被皇后亲手割了脖子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

愤怒、不敢置信。

他刚打算去栖凤宫看望皇后,且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偏跪天鼓又被人擂响。

“哪位官员在擂鼓?”皇帝问。

他的心思早就飘到了栖凤宫,甚至打算将亲审之后延后。

“你说什么?”皇帝得知何人为何擂鼓之后,皱起眉,倒也不急着往栖凤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忽然想到我忘了个长宁郡主和长安郡主起名……

算了算了,起名怪麻烦的,就这样吧orz

这两天被家里刚做了手术的毛孩子折腾的,更新好短小。明天争取粗长一些!像毛孩子的尾巴那么粗长!

第141章

第141章

霍澜音在东宫等着消息。东宫很大, 宫人更是处处可见。霍澜音走到哪里,哪里的宫人都不会拦着她。偌大的东宫,她往来无阻。她推门进了卫瞻的书房。卫瞻的书房比她想象中要更为静谧, 诗画高悬。

急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做些旁的,稳稳心神。她从书架中寻了本诗册来读,以来平心。

她读了三两首诗后, 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本诗集的作者就是卫瞻。应当是他早些年,还是小少年时所写。

霍澜音再继续读下去时,便多了几分认真。从这些诗词中去揣摩卫瞻的心境和少年抱负。

一个人的真我总是能通过文字悄悄展现。

她在卫瞻的诗词中看见了金戈铁马,看见了山河壮阔。

心神一动,霍澜音忽然不那么为周自仪担忧了。人人心中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山河,为凌云志义无反顾的姿态本就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壮美。周自仪踏上这条路时,早就料想过所有后果。霍澜音相信哥哥选择擂动跪天鼓时,定然怀着一颗赤诚的赴死之心,唇角噙着笑坚定而从容。

方方正正围起一个家, 家是一个整体, 家中的每一个人却是独立的个体,为自己的人生路负责, 当他为矛决绝刺出,作为家人就是立在他身后最坚实的盾。

即使是最坏的结果, 他既从容赴志, 她亦当释然,为他欢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小太监举着灯笼依次点亮长长甬路两侧石灯里的烛火。

霍澜音将诗集收起来,指尖儿抚过书架上一本本书册,想象着卫瞻在这间房读书明理慢慢长大。

她蹲下来,指腹抚过落地书架最下一层的木格子上,上面用小刀刻出来……一只小乌龟。

……是卫瞻小时候干的?

也只能是他,谁敢往太子爷的书架上乱刻呢?

霍澜音翘起唇角,眸光里闪着盈盈的笑。

是不是卫瞻也会成为她的家人?兴许,她余生都要留在宫中,日日与他为伴。晨起他上早朝时,她会为他穿上朝服,送至殿门。白日里,或懒懒卧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或与他们的儿女相伴,或有了兴致调香雕玉。晚霞烧满天时,她立在殿门等着他回来,将暖融融的手炉塞进他的手里。

“主子,您怎么哭了?”山河慌了。

霍澜音用指腹压了压脸颊,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弯唇摇头,默默起身。

这样的未来太美好,美好得不太真实。她隐约想起来,在很久之前她也想象过这样的未来。那个时候,她是周澜音。明明也就是一年多以前罢了。

她将手压在心口,拇指轻轻拨了一下胸前的墨绿扳指。重新捡起了往昔深闺里无忧的梦。

七星匆匆寻到书房。

“有消息了?”霍澜音瞧着七星的脸色十分不好。

七星擦了擦额上的汗,开口:“禀主子,殿审时,陛下身体突然抱恙,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赶了过去。殿审之事被推迟了。大殿下如今在陛下身边照料,大殿下让奴带话给您,您若困了,放宽心早些歇下。要是想回家,您吩咐一声就可,只是他实在走不开不能送您。”

一时之间,霍澜音倒是不知道该松了口气,还是该更担忧。她问:“陛下的身体如何了?为何会突然抱恙?可是殿审时动了怒?”

“这……”七星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殿下的确有动怒,且吐了血。”

霍澜音顿时惊了。整个北衍人都知道早些年战乱,天子在战乱中多次受伤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年岁大了,更是时常抱恙。吐血?这恐怕有些严重……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家,她留在东宫等卫瞻回来。

卫瞻守在父皇的床榻旁,脸色铁青。

中毒——他一直知道父皇身体不好,却不知道父皇中了毒。在这森严的皇宫之中,天子竟然中了毒?

荒唐!

太医们紧张地围在一起小声商量着。朝臣在外殿候着,等消息,忍不住窃窃私语。实在是今日在大殿上,天子一口血喷出的场景实在太触目惊心。

皇帝皱着眉醒过来,他看向卫瞻,说道:“让外面的臣子都回家去,不必在宫中守着。”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引得他一阵粗重的喘息。太医赶忙过来为他重新诊脉。

卫瞻摆了摆手,着人传令下去。

跪在外面的文武百官得了圣意,刚起身,皇后的凤銮赶到,他们再次跪下行礼。

皇后下了凤銮,拖着曳地的长长裙摆,穿过百官,快步走进殿内。

卫瞭心里如焚地跟在她身后。

“陛下。”皇后疾步走到榻前,坐在床沿,俯身去瞧皇帝的神色。

阖着眼的皇帝听见皇后的声音,忽得睁开眼直直看着她。他抓住皇后的手腕,微微用力。

腕上的疼痛感袭来,皇后蹙了蹙眉。她忍了疼,温声询问:“陛下觉得如何了?”

皇帝没有答话,直直望着她,好像想要从她的这双盈盈凤目,一直看到她的心底。

皇后似有若无地笑着,磊落地对上他的目光。她的腕上一松,是皇帝松开了手。

皇后自然地偏过头,询问太医皇帝的状况。

“回娘娘的话,陛下中了毒。毒量虽不多,可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若想将陛下体内的毒素全部清除,着实有些难度……”

“中毒?”皇后笑了。

她脸上的笑忽地一收,瞬间冷若冰霜,质问:“陛下是如何中毒的?”

“回娘娘的话,臣在陛下的茶盏内侧发现了残留的毒。”

皇帝一阵咳嗽,皇后回头去看他,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卫瞻。发现立在一旁的卫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目光是赤-裸-裸的怀疑。其实连皇帝也是怀疑她的吧?

皇后轻笑。

卫瞻望着皇后,开口:“来人,传孤旨意,陛下中毒,御膳房和陛下身边的宫人难辞其咎。自上至下领鞭刑,尽数遣换。”

“不妥。”皇后直起身,正视着卫瞻的眼睛,“陛下中毒一事岂能如此草率揭过。依本宫之意,责令有司严加拷问,势必揪出幕后凶手。”

卫瞻沉默地审视着自己的母后。他总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母后的筹谋,又不确定究竟有没有看错。

皇后向前一步,凑近卫瞻,在他耳畔低声询问:“怎么,皇儿是怕查出幕后凶手是母后,到时候很难做吗?”

卫瞻瞳仁猛地一缩,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成拳。

即使是《阴阳咒》的事情,他多希望母后告诉他是一场误会,是她的身不由己。然而不过是他可笑的希望罢了。

时至今日,父皇也遭到了暗算……

“母后说得对,是该彻查。”卫瞻听见自己沉沉的声音。他的每一字都咬得很重。

体内阴阳咒的力量悄悄运转,卫瞻眸中漆色的旋涡中染上一丝红。

皇帝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对峙的母子两个,几不可见地皱眉,又合上眼。

“父皇是不是难受?”卫瞭趴在床边。

皇帝偏过头目光扫过卫瞭的五官,没有开口的打算。

娴妃和良妃匆匆赶来,硕婉公主在母妃的怀里朝床榻上的皇帝伸手。她红着眼圈一直喊:“父皇!父皇!”

“婉婉乖,不要吵到你父皇了。”娴妃摸摸女儿的头,自己的眼睛却也红红的。

皇帝清醒着,可是他觉得很疲惫,连眼睛也不想睁开。合上眼,眼前浮现二十年前纵横沙场的血与汗。然而如今的他再也拿不动当年驰骋疆场的战戟。他这一生啊,都耗在了北衍。

“孤无碍,都退下。”

娴妃急忙说:“陛下,臣妾留下来照顾您好不好?”

往常每次都是她陪着皇帝身边,皇帝总是夸她体贴周到。然而这一次皇帝没有允。

皇帝服了药,令所有人都退下。只太医在外间一边守着,一边商讨着医治之法。

卫瞻退出内殿,却也没有回东宫,留在外殿听太医们的商讨。

卫瞻在外殿留了很久,直到外面起了喧哗。

“什么人胆敢在外面闹?”卫瞻冷声问。

“是长安郡主!”小太监跪地解释,“长安郡主得知三王爷的死讯,哭哭啼啼跑来求陛下做主。”

卫瞻烦躁地问:“她不知道父皇身体抱恙?”

小太监不敢答声。

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长安郡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卫瞻暴躁地想要踹开脚边碍眼的矮凳,想起父皇在内殿歇着,努力克制了一下。他阴沉开口:“将她赶出宫去!”

“是是……”小太监赶忙起身出去。没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消失了。

太医劝:“大殿下,陛下所服毒量并不重,需要日后慢慢排毒。今夜不会有事。殿下还是回去休息吧,莫要伤身。”

卫瞻望了一眼内殿的方向,这才离开。

卫瞻前脚刚走,一道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进内殿。

“陛下。”

皇帝躺靠在床头,手里翻看着一份名录。正是今日周自仪提交上来的名单。

“说。”皇帝目光甚至没离开手中的名录。

“启禀陛下,当年极为受皇后娘娘看重的那个侍卫已经死了。”

“确定是真的死了?”皇帝又是一阵咳嗽,才继续说,“怎么,死的?”

“属下亲自开棺证实,并非假死。至于死因,属下查到当年的宫女,证实当日那个侍卫没有照料好皇后娘娘的爱马,使得那匹西域良驹病死,皇后娘娘也差点跌马受伤,所以娘娘下令将那个侍卫乱棒打死。”

皇帝皱眉。

他对那匹西域良驹有点印象,哪儿来的,怎么没的,却都没什么印象了。毕竟那几年北衍百废待兴,他整日忙碌朝政。

皇帝挥了挥手,令黑衣人下去。

他十分费解。

皇帝原以为皇后是为了帮助三王爷篡位,可是三王爷被她杀了。

皇帝亦猜过皇后是为了纪家,为了她的父兄谋权。可是在这份周自仪递上来的名单中,写了好几位纪家人。这几位大臣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以皇帝对纪家人的了解,似乎也不像有着那么大野心的逆臣。

如此只剩下最后一个猜测。他年长皇后十九岁,迎娶她时,她不过是十五岁的蓓蕾年纪。皇帝只好猜测她当初嫁得心不甘情不愿,甚至心有所属,筹谋多年为了报复他和纪家,为了和她爱的郎君团聚。可是她居然杀了卫瞭的生父。扶植卫瞭与情郎团聚的猜测,便也不成立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片寂静中,皇帝愁眉自语。

半晌,皇帝沧桑的目光中闪烁起亮光。手中的名录跌落,他惊得失措。

这是自他二十年前起兵复国后,多年不曾再有过的震惊、不淡定。

他的眼前浮现多年前,立后之日,第一次见到皇后的场景。不过十五的年纪,一身正红凤服款款走来,曳地的裙角吻过百砖,她美艳的容貌中没有半分小女儿的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