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主,就差三天,您体内的毒就可以彻底逼出去。怎的……怎的前功尽弃,反而让毒素噬尽五脏六腑,日益加重了……”

姬无镜的声音是一贯的轻嗤懒散:“被一只猫儿吵醒了。”

顾见骊站在门外,凉风拂面。忽又落了雪,打过顾见骊的眼睫。顾见骊缓慢眨眼,消融的雪瓣儿翩落。

第019章

第19章

姬无镜懒散坐在圈椅里,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他望向门口的方向,眼尾轻挑,狐狸眼勾勒出几许狡猾来。

纪敬意还想再开口,姬无镜食指搭在唇前,阻了他开口。纪敬意愣了一下,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了然。

顾见骊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心中惶惶,竟也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屋中沉默着,再没听到声音。不过不管怎么说偷听都是不对的。无意间听到两句亦是冒失失仪。她又担心被发现,转身悄然走开,径直去了小厨房。

“刚刚……”纪敬意有些担忧。

“无事。”姬无镜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

纪敬意点点头,将一个白瓷小碗递给姬无镜,碗中盛着月牙白的汤药,散发出一种类似檀香的香气。

姬无镜划破左手食指。鲜血淌落碗中。一只小小的蛊虫裹着血珠儿从姬无镜指腹跌入碗中。月牙白的水面忽地沸腾,蛊虫迅速胀大,“砰”的一声炸裂开,体内黑色的血液丝丝缕缕在碗中游走。

纪敬意松了口气,将碗盖上,道:“如此只能再植一蛊,不过门主如今体虚,需要养一段时日方可再植。”

纪敬意又道:“门主,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十分险恶。您体内已有两种剧毒相互制约攀扯,绝不可再莽撞半路终止蛊虫逼毒,否则蛊虫在您体内反噬,华佗在世也于事无补。”

姬无镜点头,神色随意,像毫不当回事儿似的。看得纪敬意眉头紧皱。不过纪敬意又一想,门主性情乖戾,做事毫无章法。为了一时高兴,向来不管不顾。根本就不是个惜命的。也是,他若是个惜命的也不会自己饮下尚未研制出解药的毒。

接下来的两日,姬无镜发现顾见骊出奇地安静。她白日会去教姬星澜写字,回了屋也是悄无声息。尤其是他睡着的时候,这个女人几乎不会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她睡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是安静乖巧地缩成一团,睡时面朝里侧蜷缩着,等她醒来还是一样的姿势。

腊月二十七的清晨,姬无镜睁开眼睛,转头望向顾见骊。

顾见骊双手拎着鞋子,一手一只,踮着脚走在花花绿绿的地毯上。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将她裤腿下露出的纤细脚踝越发衬得莹白。姬无镜的视线从她踩在地毯上的赤足,逐渐上移,落在她翘起的小手指上。细细小小的,脆脆的,好像很好咬的样子。姬无镜舔唇。

顾见骊悄声走出去,松了口气。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梳洗、换衣,去了后院教姬星澜识字。

姬星澜是个贪睡的小姑娘,可是自从顾见骊教她写字,她每天一大早就醒了过来,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时常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却又在顾见骊进屋的一瞬间灿烂笑起,精神得不像话。

顾见骊揉了揉她的头:“星澜不用起那么早,咱们时间多的是。”

“好!”姬星澜乖巧地应着,可是第二天定然继续。

顾见骊握着姬星澜的小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她的名字。顾见骊也无奈,姬星澜的名字三个字中有两个字笔画都不少,幸好她先前就会写“姬”字。

当姬星澜终于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工工整整,顾见骊微笑着夸她:“星澜写得很好。”

姬星澜弯着眼睛笑:“你的名字怎么写?”

“想写我的名字?”

“嗯嗯!”

顾见骊便教她写。

姬星澜并不喊顾见骊母亲,顾见骊倒觉得这样挺好。若是按年龄算,顾见骊觉得这小姑娘喊她姐姐才更顺耳些。

一道小小的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顾见骊收起思绪。她知道外面的人是姬星漏。

姬星澜小心翼翼地去瞧顾见骊的脸色,怯怯地开口:“可不可以也教哥哥呀?澜澜会看着哥哥,不让哥哥闯祸的……”

小姑娘低着头,小手紧张地乱摸,摸了一手墨汁。

顾见骊拿来帕子仔细给姬星澜擦手,一边擦一边说:“我瞧着你哥哥也不太想学的样子,如果他跟我说他想学,我就教他。”

蹲在窗外的姬星漏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跑开。

栗子跑到窗前,大声说:“有人找!叫季夏!”

顾见骊眸光一亮,一下子起身,提裙赶到前院去。

季夏比顾见骊大两岁,不算漂亮,一双眼睛却黑亮黑亮的。不笑的时候,脸色偏冷,一看就是个精明又厉害的性子。可是当她看见顾见骊时,脸上立刻露了笑,高兴地迎上去,哽声喊一道“主子”,屈膝下跪。

顾见骊赶忙扶住了她,眼睛里亦染上了几分湿润,说:“怎么今日就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年后再赶来?”

“接了您送的信儿,季夏一日也不想耽搁,只想早点赶来您身边!”季夏红着眼睛拉住顾见骊的手腕,“主子,您受委屈了!”

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

顾见骊弯起唇角,轻轻拥着季夏,温声说:“没什么委屈,都挺好的。不哭了。”

顾见骊被人捧在云端十五年,一朝跌入泥里,尝遍人情冷暖。曾经在他身边伺候的老妈子两人、小厮四人,丫鬟六个。这十二人中,最后只剩一个季夏忠心不移,以命相陪。

顾见骊顾虑吵到姬无镜,拉着季夏去了后院的厅屋说话。

“你来之前可回我家里看过?”顾见骊担忧地问。

“看过的!”季夏点头,“对了,已经搬了家,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

顾见骊有些惊讶。

季夏忙说:“没搬太远,就在原本那个小院子的隔壁。那院子大一些,比原来的大了两三倍。”

顾见骊回忆了一下,却也不太记得隔壁那处院落。她想了想,问:“是姐姐买下的?姐姐身子可好?”

这几日,顾在骊喝下堕胎药的场景时常浮现眼前。最近又天寒,顾见骊总是挂念着姐姐。

“好着呢!那天大姑娘一气之下回家,将和离书托秦嬷嬷送回去,大姑爷第二天就追来了,被夫人骂得可惨。夫人和大姑娘押着大姑爷回了陈家,把当初的嫁妆一件不缺地要了回来。大姑娘手里有了钱,立刻换了大院子。因为王爷身子还是那个样子,不宜颠簸。所以就近买了隔壁的宅院。大姑娘还租了处铺子。最近正扫洒收整着,等过了年就开始做买卖。”

“姐姐……”顾见骊怔怔的。

听季夏说姐夫第二日赶了过去,顾见骊还以为姐姐和姐夫有重归于好的可能。可没想到……

顾见骊无奈地笑了,倒也释然。

也对,没什么可意外的。她的姐姐本来就是坚强果敢,又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些事儿,倒也像是她的做派。

季夏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以前大姑娘和夫人不亲近,和小少爷也生疏。如今奴婢瞧着大姑娘和夫人一起筹备着铺子的事儿,关系是越来越好了。小少爷也懂事了许多,知道读书了。大姑娘亲自教呢,他学的不好大姑娘罚他,他也一声不吭。哦对了,大姑娘让奴婢给您带了傍身的钱银,夫人还亲手做了身里里外外的衣裳给您。还有,还有……小少爷给您写了封信……”

永平城紧挨着永安城,永平城的福华客栈里,叶云月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抬手,看着自己仍旧娇嫩的双手,微微发颤。

过去的三个月,她一直在做同样一个噩梦。反反复复。

梦里,她给自己谋未来。那姬无镜是什么人?阴翳狠辣,身中剧毒病弱昏迷随时可能没了命,还有两个奸生子。这样的人,她为什么要嫁?她悔婚为自己谋未来有什么错?她没错,她不后悔。她勇敢地悔婚,嫁给了样样都比姬无镜强一百倍的裴文觉。

裴文觉对她是真的好。可是这种好,随着他的发达而消散。

她怎么也想不到树下如玉的佳公子,日后变成那般模样。

她失了曾经的体面,被困在后宅,看着他纳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娇媚的小妾仗着裴文觉的宠爱,嘲讽她、陷害她。更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般痛苦,裴文觉竟踩着她的脸,告诉她他从未喜欢过她一丝一毫,之所以娶她,不过是为了她家中权势有助于他的仕途。

他居高临下,满眼厌恶:“叶云月,我看见你就恶心。”

她被关起来,病死三日之后才被发现尸体。

眼泪滴落,落在叶云月的掌心。

她花了很久才明白那并不是梦,而是上苍可怜她,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让她回到二十一的这一年。

这一年,是嫁给裴文觉的第四年。他还没有暴露丑陋的嘴脸。叶云月立刻与他和离。报仇可以推到以后,她最先要做的就是从火坑里跳出来。

她感谢上苍给她重生的机会,让她有机会再一次为自己谋未来。

这一次她不会再一败涂地。

“姬无镜……”叶云月喃喃自语,眸色恍惚。

是她选错了。

当年,有人故意骗她那两个孩子是姬无镜的奸生子,故意骗她姬无镜快死了。

重活一世的她却知道,姬无镜不仅不会病死,而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扶幼帝震朝堂扩四疆,位居国父。

“顾见骊应该已经嫁给他了吧?”叶云月拧眉。

这个女人一生尊宠,九天酿云中月四海歌,只要是她想要的,姬无镜都捧来送给了她。活成天下女子嫉妒的模样。

“可是这一切本该是我的啊……”叶云月攥紧被子,嫉妒得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有个读者叫云雀,所以把叶云雀改成了叶云月。

今天为了把字数控制好,发迟啦,所以所有评论发一波红包~

第020章

第20章

姬无镜瞧着顾见骊的笑脸觉得新奇,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顾见骊笑得这么开心。她已经在窗前坐了许久,反反复复读着弟弟写给她的信。

她的丫鬟回来了,又带了他弟弟的信给她,她就能开心成这样?

烛光浮动,映在她的侧脸,将她的轮廓映在窗户上,眼睫被拉长,随着她弯起眼睛的动作,眼睫如蝶翼轻颤。

姬无镜的视线从映在窗户上的影子,移到她的脸上。

顾见骊的母亲是骊族第一美人,姬无镜没有见过,可是姬无镜觉得顾见骊应该更美些。

顾见骊刚看见信笺上“阿姊”两个字,便弯起了眼睛。顾川幼时不爱读书写字,字迹扭着劲儿一样难看。可这封信上的字迹工工整整的,像是誊了无数遍。

顾川写给顾见骊的信只有一句话——阿姊,你再等等弟。

也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顾见骊看了一遍又一遍。

季夏从西间走出来,说:“姑……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顾见骊点点头,将顾川的信郑重收好,转身往里间去。

经过拔步床的时候,季夏低着头不敢乱看。顾见骊已经提前嘱咐过她,姬无镜不喜下人进屋,她尽量不进里屋,若进来要尽量小些响动,千万别吵了姬无镜。

顾见骊沐浴后,刚从浴桶里出来,就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这是?奴婢听您今天说话的嗓音就有点不太对。这是染风寒了。”季夏急忙用宽大的棉巾裹住顾见骊,给她擦身上的水渍。

“已经几日了,快好了。”顾见骊拿起桌上粉粉嫩嫩的寝衣。看着这身寝衣,她不由笑了。陶氏新给她做的寝衣竟然是荷粉的。她从小就喜欢粉粉嫩嫩的颜色,只是听姐姐说俗气,她长大些就不再碰这些粉色。

季夏招呼栗子进来帮忙收拾了西间,离开前,季夏望着顾见骊的目光满满的心疼。心疼她千娇百宠的小主子如今在别人屋檐下忍气吞声。

拔步床中,姬无镜已经睡着了。

顾见骊踮着脚走到床尾,小心翼翼地从姬无镜的脚下跨进里侧。床榻“吱呀”一声,她骇得不敢动,去看姬无镜的神色。等床榻没响动了,她才轻手轻脚躺下,面朝里侧蜷缩着,拉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她离姬无镜远远的,两个人各盖各的被子。

夜间,顾见骊的嗓子像是着了火一样,刺辣辣得疼。疼不说,还痒得厉害。她眉头紧皱,双手压在自己咽喉。

她想咳,但是又担心咳嗽声吵醒了姬无镜,便这样双手压在咽喉,努力克制着不要咳出来。她憋得厉害,整张小脸儿都憋红了。

“抖什么?”身后传来姬无镜沙哑低沉的声音。

顾见骊身子一颤,刚说了一个“我”字,就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她迅速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胸口起伏着,努力在平息。

她听着身后的姬无镜转过身来,紧接着,他的大手摸到她的脸,覆在她的额头。也不知道是她太烫,还是他的手太冰。冷与热碰撞,顾见骊打了个哆嗦。

姬无镜小臂支撑着起身,喊人去请大夫。

顾见骊也忙坐了起来,小声说:“都下半夜了,不要折腾了。”

姬无镜瞥她一眼,道:“你想得痨病,咳个十来年直到咳死?”

顾见骊缩了下脖子,不敢吭声了。

姬无镜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粉,低着头缩在角落的样子像个小花苞。

苏大夫很快赶了过来,给顾见骊开了个新方子,加重了药量,让季夏去煎。

顾见骊低着头,倚靠在床侧,她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的,难受地闭起眼睛来。季夏很快将煎好的汤药送过来。幸好如今天寒,汤药在外面放了一会儿就已经温了,不需再等。

季夏弯着腰,用一种哄小孩的口吻:“您可不能再使小性儿了。乖乖喝药才好。今儿个太晚了。明儿个奴婢就去十香阁给您买糖果吃。”

一旁的姬无镜听得惊讶,顾见骊这两天喝药不是挺乖的?原来以前会闹脾气的。

因为顾虑姬无镜在一侧,季夏也没敢再多说什么。顾见骊硬着头皮把药喝了,季夏收拾了一下退出去。顾见骊和姬无镜重新歇下。

然而过了半个时辰,顾见骊又开始咳嗽起来。不仅头疼眼睛疼嗓子疼,胃里也开始不舒服,折腾得她不得不辗转反侧,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猛地对上姬无镜的眼。一片漆黑里,睁着眼睛的姬无镜让她吓了一跳。

咳嗽声一噎,她撑着坐起来,十分虚弱地开口:“我去厢房睡,咳咳咳……”

姬无镜抬手,在她的额头摸了一把,摸了一掌心的汗。

胸腹间一阵难忍,顾见骊掀开被子下床。

“在床上待着别乱动。”姬无镜拉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拉。娇小的顾见骊轻易被她拉回来,伏在他的胸口。

“我……”顾见骊痛苦地刚说出来一个字,胃中绞痛,一下子吐了,喝下的汤药全吐了出来,吐了姬无镜一身。

瞧着姬无镜雪色寝衣上的脏痕,顾见骊连咳嗽都忘了,吓白了脸。

姬无镜脸色微变,他捏着顾见骊的脸,咬牙切齿:“你等着!”

他这么一说,顾见骊更怕了。天下谁人不知道姬五爷最是记仇?体内的不舒服加上惧怕,让顾见骊一下子哭了出来,珠子似的泪珠儿一瞬间落下来,刚巧落在姬无镜收回来的手背上。

姬无镜收回的手动作一顿,睥了她一眼,指腹抹过她的唇角,沾了一丝她吐出来的药汁,送入唇前舔了一口,看得顾见骊愣愣的。她眼睛里还有泪,将落不落楚楚可怜。

“臭的。”姬无镜嫌弃地起身下床。

顾见骊低下头。心里暗想姬无镜就是个有病的,脑子病的不轻。

姬无镜让长生去请了纪敬意。

先是苏大夫,后是纪敬意,消息很快传到了各房。各房以为姬无镜的身体又不好了,深更半夜的,一个个从暖呼呼的被窝里钻出来,有的还没出门,有的走到半路了,听说病了的是顾见骊,一个个又咒骂了两句,回去了。

顾见骊身上裹着被子,只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又隔了一层锦帕,由纪敬意诊脉。

季夏在一旁心急如焚:“大夫,这风寒怎么这么重啊?我们主子年幼时体虚,那时候日日吃补药。后来身子才好起来。会不会有这个影响啊?”

姬无镜换了身衣服从西间出来,听着季夏的话,看了一眼裹在被子里的顾见骊,问:“只是风寒?”

顾见骊目光闪了闪,终于抬起头来。她知道,广平伯府里的人可是盼着她死的。难道是有人害她?

纪敬意明白姬无镜的意思,忙说:“门主多虑了。夫人半年内应该染过一次风寒,当时表面上好了,却留下了病根,再加上几个月心中郁结,这次着凉,一并将凶险引了出来。要好好调养一番才可痊愈。夫人出生时应该不是足月吧?”

顾见骊怔了一下,才点头。

“我开一道药方,再开一道膳食调补的方子。然后再运针逼一下夫人体内的凉气。”

“啊?”顾见骊把手缩回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季夏知晓顾见骊怕疼,忙问替顾见骊问:“非下针不可吗?”

纪敬意笑眯眯地点头,说:“运针是调理夫人体虚的根本。当然了,夫人不必担心。这下针穴位之处众多,属下多有不便,由门主给夫人下针即可。”

姬无镜?

顾见骊猛地抬头看向姬无镜。开玩笑,她更怕了好吗?

顾见骊不由想起姬无镜咬牙切齿的那句“你等着”,他报仇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还、还是不用了……”顾见骊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