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镜笑,道:“下句话该不会是要我的命吧?领军打仗你在行,可杀人这事儿我姬昭若说天下第二,你也就只能排个千员之外。对不,我威风的便宜老爹?”

姬无镜眼尾轻挑,笑意盈眸,俊美得很。偏偏被顾敬元看在眼里,只想一锤子砸扁这张脸!

顾敬元站了起来,冷哼一声,重新用上了原本属于武贤王的威风气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犹如军令:“姬昭,本王是顾虑着见骊。如今你既如此冥顽不灵,本王也只好不讲颜面了。你现在就给本王离开!”

姬无镜嬉皮笑脸:“骊骊才舍不得我走,她肚子里的小姬昭也舍不得我走。”

“什么?!”顾敬元震惊不已,指着姬无镜的手都在发抖,“姬狗你这个禽兽!我的囡囡才刚十五!刚十五!你这个混账!混账!混账啊!”

姬无镜饶有趣味地欣赏着顾敬元愤怒的样子,心想顾见骊幸好长得不像他爹。

姬无镜与顾敬元你一句我一句一来一往时,顾见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同榻的顾在骊终于开口,问:“睡不着?”

顾见骊幽幽叹了口气,轻“嗯”了一声,朝姐姐凑了凑,挽起姐姐的胳膊,把脸也贴在姐姐的肩头撒娇似地蹭了蹭,糯着声音低语:“姐姐,我睡不着……”

“因为姬昭?”

顾见骊诚实地点了头。

许久之后,顾见骊才声音小小地说:“其实我很怕他。”

顾在骊沉默地听着。可她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妹妹的下一句。她睁开眼,望向妹妹。见妹妹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呆地发怔。

“见骊?”

顾见骊回过神来,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又说:“也觉得对不起他。”

她仰起脸望向姐姐,明眸潋滟浮动,藏着些许茫然。她问:“姐姐,如果一个人帮过你救过你,你要怎么还?我不懂,我不懂要还他多少。自从跟父亲回来,我好像变成了两个我,两个我一直在打架。打着打着,最后茫然地发现也不太清楚到底为什么打起来。那些犹豫不决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家里没出事之前,顾见骊享有了太多宠爱,她心善大度,毫不吝啬地对别人好,帮助别人、庇护别人。不是别人不愿给她帮助,而是她太顺风顺水,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如今,姬无镜是除了家人外,第一个帮她、护她的人。

她忽然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报。

顾在骊想了很久,才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若你想好了后果,仍执意去做,姐姐支持你。若你想放弃,又觉愧疚,你欠下的恩情家人可以帮你还。家人本一体,福祸相担。只一点,不能让自己受委屈。”

顾见骊嗯哼了两声,拖着懒倦的声线撒娇:“姐姐还是没告诉我该怎么做。”

顾在骊微笑着,说:“虽然家人一体,可每个人的人生路却是自己走出来的。你要自己做决定,对自己负责。更何况,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顾见骊想了很久,才点头。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喃喃:“困,睡觉了。”

“别像小孩子似的抱着我,自己睡。松手,松手。”顾在骊去推顾见骊的手。

顾见骊抱着姐姐的胳膊不松:“不要不要,我就要抱着姐姐睡!”

“再不松手我要抓你痒了哦。”顾在骊用另一只手去挠顾见骊,引得顾见骊一阵娇笑。顾见骊一边躲一边回击,姐妹两个笑闹到一块。

“等等,什么声音?”顾见骊蹙眉。

顾在骊也听见了,不太确定地说:“怎么有点像父亲在发火?”

姐妹两个停了打闹,仔细去听。

顾见骊轻轻“呀”了一声,变了脸色:“好像是我的房间!”

她立刻起身下了床,连外衣都没穿,踩着鞋子匆匆往外跑。

顾在骊也下了床,只是她穿上了外衣才出门。

顾见骊进屋的时候,看见顾敬元手握长刀气势汹汹,姬无镜斜倚在床头神情散漫。姬星澜和姬星漏围着被子缩在床角,可怜兮兮的。

“这是怎么了?”顾见骊急忙赶过去,有意识地挡在父亲和姬无镜之间。

顾敬元看着顾见骊身上的浅藕色寝衣,大怒:“谁让你衣冠不整就跑过来!”

“我……”

姬无镜不咸不淡地开口:“是啊,你在面前穿着寝衣没事,可在父亲面前这样穿戴,有些不太好哦。”

“你!”顾敬元冷哼了一声,“见骊,你过来了也好,父亲今日就把话挑明了。我……”

“咳咳咳……”姬无镜将脸偏到一侧,一阵压抑地轻咳。

顾见骊转过身,在姬无镜面前弯下腰,蹙着眉问:“是不是要请大夫?还是让长生请你认识的那位大夫过来?或者熬一副药?”

顾敬元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怒道:“见骊,你给我过来!”

顾见骊仰起头望向父亲,刚要迈步。姬无镜轻轻勾了下嘴角,忽然拉住顾见骊的手腕,用力一拉,就将顾见骊拉得坐在了床沿。然后,姬无镜捏了捏顾见骊的手,握着她娇娇嫩嫩的手放在嘴巴前,捂住他的嘴。

又是一阵压抑沙哑的咳嗦声,他将血咳在顾见骊雪白柔软的掌心。

血是热的,灼了顾见骊的手心,灼得顾见骊指尖轻颤。

顾见骊忽地心慌。她红着眼睛说:“父亲,五爷身体真的很不好。他就住一晚,我明日就送他走。只是一晚而已,您行行好……”

“见骊,他说一晚就一晚?你怎能信他的浑话!”

顾见骊也不反驳,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眼中含着小小的央求。

姬无镜撩起眼皮,冲顾敬元得逞地勾起嘴角。又在顾见骊望过来的时候,及时收了表情低下头。

顾敬元扔了手里的长刀,“哎呦哎呦”了两声,捂着胸口的伤处,脚步踉跄后退,重重靠在墙壁。

“父亲!”顾见骊一惊,急忙起身跑向父亲。

刚赶来的顾在骊也跑了过去,和妹妹一起扶住顾敬元。

顾敬元这才心里好受了些,通体舒畅。

哼,敢跟老子抢闺女!

第37章 第037章

第37章

顾见骊和姐姐一左一右扶着顾敬元走出去。顾见骊迈过门槛的时候, 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

床榻上,姬星澜伸着小胳膊,将小手贴在姬无镜的额头。姬无镜合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顾见骊转过头来, 低着头离开。

长生站在门口, 朝里面张望着。顾见骊刚想吩咐他仔细照料姬无镜,还未来得及开口,长生已经跑进了屋中。

也是,长生可比她关心姬无镜——顾见骊如是想。

这边的动静吵醒了陶氏, 她匆匆赶过来, 脸色吓得惨白。顾见骊让开位置, 换陶氏搀扶着顾敬元。她掺着顾敬元的手都是抖的。她实在是怕了, 怕顾敬元再出事。他在,就有了主心骨。他不省人事性命垂危时, 真真是塌了天。

她出身低微, 能嫁给敬仰的武贤王让她又欢喜又自卑。

顾敬元感觉到了,他瞥了陶氏一眼,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却拍了一下陶氏的手背, 口气冷淡:“没事。”

只是这两个字,陶氏竟真的松了口气。他说没事, 那就是真的没事。

回了房间, 顾敬元大手一挥, 让陶氏和顾在骊退出去, 要与顾见骊单独说话。

顾敬元坐在圈椅里,收起刚刚与姬无镜置气的模样,严肃起来。

“你实话与父亲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顾见骊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走到顾敬元面前,垂眸跪下。

顾敬元心疼女儿,想伸手去扶,强逼着自己狠了很心肠,没有去扶她。

“父亲,女儿知道您生气,气广平伯府这样不磊落的做派。亦知道您有报复的心思。您不会放过广平伯府的人,包括姬昭。女儿以前几次听您提起过他,都是不喜的态度。所以您更不会准许女儿和他这场不体面的婚事。”

顾见骊明白如今父亲苏醒,那场闹剧般的婚事,是狠狠打父亲的脸。

话说出口,心里那些紧张也莫名散去,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又因为面前的人是她的父亲,是这世上最疼她的那个人,顾见骊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你们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一直都说挺好的。可是一点都不好啊……”顾见骊弯唇莞尔,泪却盈睫。

顾敬元剜心剔骨一般的心疼。

从第一滴泪落下,所有委屈像是得了发泄。顾见骊跪行至顾敬元面前,伏在他的膝上呜咽地哭诉。

“我亲手磨的胭脂,攒了这些年的花钿,衣裳首饰都被人抢走了。母亲的遗物一件件失去,就连母亲留给我的嫁衣也被人抢走了。还有喜欢的人也走了……我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

“我一直都好怕。好多的坏人……我想躲,却躲不开。那些地痞流氓说的话好过分……可我只能一个人出门,处处小心提防着……我、我……我甚至杀过人……”

顾见骊举起自己的双手,纤细的手指微微发颤。掌心里,姬无镜吐出的血迹已经洗掉了。可是她瞧着这双干干净净的手,却好像重回那一晚,双手沾满鲜血。

“见骊,那些你失去的东西,父亲会一件一件帮你拿回来!”顾敬元猛地握住女儿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女儿这双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眸色渐深。

“有人骂我辱我,更有人想要我的命。”顾见骊泪眼婆娑地望着顾敬元,“父亲,您说过人生一世应当问心无愧。女儿今日有幸活着见您,固然有女儿的努力,亦离不开姬五爷的庇护。是,女儿也曾惧他厌他,日日夜夜想着逃离。可恩情不能忘。”

“姬五爷身体很不好,并非久寿之人。在他余下的时日里,女儿想照顾他。”

她伏地磕头。

顾敬元心如刀绞,他极力克制,才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带着哽咽,道:“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父亲亦可为你补偿他。那广平伯府,非安全之地。他姬昭未必能一直护你。彼时,父亲兴许天高水远,不能救你。”

“父亲,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现在女儿连杀人都不怕了的。真的能保护好自己。”顾见骊泣不成声,“有些恩情总要自己去偿还。等五爷病故,女儿就回到您身边侍奉,再尽孝道。”

她脸上挂着泪,却又笑起来,拉住顾敬元的大手,撒娇似地摇了摇,“父亲,其实五爷对我挺好的呢。真的,您别担心。”

顾敬元转头,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热泪盈眶的模样。他沉声下令:“洗个脸回去休息。”

顾见骊知道父亲这是妥协了,她擦了脸上的泪,应下:“好。女儿这就回去歇息。父亲勿要为女儿再挂心。”

陶氏一直在里间,顾见骊刚走,她转出来,犹豫了半天,柔着声音劝:“爷,您别太忧心。见骊不是个傻的,她做事有分寸。”

顾敬元没吭声。

陶氏又温声劝:“兴许没您想得那么糟。咱们见骊是个好姑娘,谁娶了都要当成宝的。我瞧那位姬五爷虽名声不大好,可能追过来亦是在意咱们见骊的。”

“他在意见骊?”顾敬元冷哼了一声,“你不了解姬昭。这人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混物!小时候差点因为一个赌当了太监,后来又和西厂那些阉人们打交道,混到了骨子里!你以为他是喜欢了咱们见骊才追过来?不!你知道兽类圈地为王吗?哪怕是一片叶子掉进了他的领地,别人也休想抢这片破叶子。谁要敢抢,他拿命去拼,不考虑值不值得!什么仁义廉耻什么性命安危……只要他高兴,撒着蹄子往天上冲!”

顾敬元怒骂了一堆,陶氏在一旁默默听着。她想了想,问:“爷,您的意思是姬五爷还不喜欢咱们见骊?”

“当然!”顾敬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个眼瞎的!”

陶氏皱着眉头寻思了半天,不由接了句:“还没喜欢上咱们见骊就能这般护着,他日喜欢上了还得了……”

“什么?”顾敬元怔了怔,简直瞠目结舌。他觉得陶氏胡说八道,道:“休要胡说,他那人不会喜欢上见骊的。”

陶氏一本正经地反问:“咱们见骊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就算不喜欢,那也是暂时不喜欢!”

顾敬元想反驳,又一想……陶氏说的很对啊。这世上还有比他两个女儿更好的女子?

不存在的。

姬无镜脸色有些差。今日白天在外面就又冷又累,晚上又是这样一通折腾,他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

像有千千万万只小虫子在他的血液里游走,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上啃咬。

他“啧”了一声,发觉玩过头了。他舌尖舔了舔牙齿,即使刚刚喝了长生熬好的汤药,他口腔里仍旧有淡淡血腥味儿。

不过也没什么。

玩死就死了呗。

他要是个怕死的,也不会吃下没有解药的毒。

“爹爹……”姬星澜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姑娘眼睛红红的,一脸担忧和害怕。

姬无镜看了她一会儿,目光移到姬星漏脸上。姬星漏没有像姬星澜那样将关心摆在脸上,这小皮孩甚至故意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来。只是年纪太小,演技太拙劣。

如果不是为了护这个孩子,姬无镜也没必要自饮毒-药。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姬无镜侧过脸望去,见顾见骊站在门口。她眼睛又红又肿,哭过了。

顾见骊身上还穿着那身淡藕色的寝衣,只是外面又披了一件顾敬元的宽大玄色披风。顾见骊将披风解下来挂在衣架上,装作随意的样子往床榻走去。明明先前还能和姬无镜寻常说话,可真的下定决心同他回去,反而不敢正视他,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滋味儿。

姬星澜歪着头,问:“你要和我们一起睡吗?”

“是呀。”顾见骊摸了摸姬星澜的脸蛋儿,“我被姐姐从她房间里赶了出来,不准我睡她那儿,只好过来啦。澜澜欢不欢迎我和你们一起挤呀?”

她语气轻快面带微笑地问姬星澜,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姬无镜。

“欢迎呀!”姬星澜小屁股向后挪了挪,“我和哥哥就占一点点地方!”

“澜澜真好。”顾见骊弯下腰来,亲了亲姬星澜的额头。她用这般细小的互动拖延时间,等着姬无镜的拒绝。

没等到。

顾见骊也不问姬无镜,善做主张地走到一侧熄了屋内的灯。屋子一下子暗下来。她凭借着记忆,摸索着往床榻走去。她从床尾爬到最里侧,紧挨着姬星澜,姬无镜在最外侧。

明明已经是下半夜,四个人谁也没睡着。

顾见骊捏了捏姬星澜软软的小手,说:“年前教你的诗可会背了?”

姬星澜刚想说会背,忽然发现太久没复习,竟然忘了。她一下子红了脸。

“没关系,等回家了,我再教你。”

“好!”

后来,两个孩子睡着了,呼吸匀称。

姬无镜忽然开口:“我也要捏。”

顾见骊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姬无镜手臂搭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握住顾见骊的手,把她的手当成玩具一样捏着,就像顾见骊刚刚捏姬星澜的手那般,又不止那般。

捏捏、揉揉,微凉指腹沿着纤指抚过,不错过任何角落。

啧,年前就想玩她的手,居然才玩到。姬无镜啃咬了一下顾见骊的指尖儿。

不疼,但是痒。顾见骊趁姬无镜不察,收回了手。她轻轻转身背对着姬无镜,逐渐弯起嘴角,沉沉睡着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两道人影从院墙跳进来,鬼鬼祟祟地摸进了顾在骊的房间。

第38章 第038章

第38章

陈景善让小厮守在外面望风, 一个人潜进了顾在骊的房间。

因为顾见骊的事儿,顾在骊心事满满,睡得不太踏实。所以当陈景善掀开床幔靠近时,她一下子警觉地醒了过来。猛地看见一张脸凑近自己, 顾在骊吓了一跳, 下一瞬发现是自己的前夫,她本能地喊出来。

“来——唔……”

她刚发出一个音,就被陈景善捂住了嘴。

“别叫,别叫……我知道你父亲醒了, 别把他吵醒……”陈景善压低了声音。

顾在骊手脚并用, 奋力挣扎。陈景善迅速爬上床, 用腿压着顾在骊乱踢的腿, 又用另一只手禁锢着顾在骊的双腕。

“别乱动,我就跟你说几句话!”陈景善望一眼门的方向, 用着讨好的语气。

顾在骊犹豫了一下, 果真不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