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静就得让你跟着受委屈?”顾敬元质问。

顾敬元再看顾见骊今日身上连首饰也没佩戴,心里更酸了。他的小囡囡在这里究竟过得什么日子呦!

“一身素服像个穷人!连个簪子镯子都没添!”顾敬元气得打颤。

顾见骊慌忙解释:“家里有丧事……”

长生一路小跑进来,瞧一眼屋内的□□味儿,得了姬无镜首肯,才进来禀告:“五爷,罗姑娘为了给您研制解药,去采药的时候受了伤!”

顾见骊急忙关切地问:“罗姑娘如何了?”

“遇了狼,差点被啃去一条胳膊!”

顾敬元转过头,问立在他旁边的季夏:“这个罗姑娘是谁?”

季夏小声给他解释:“是五爷师父的女儿,五爷的师妹。”

顾敬元太阳穴跳了跳,简直怒火中烧。他偏过头看向姬无镜,问:“师妹?”

姬无镜撩起眼皮瞧他,反问:“怎么?”

“姬狗!”顾敬元举起椅子朝姬无镜砸过去,“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女儿!前一个未婚妻,后一个小师妹!你这混物怎能欺本王的见骊至此!”

第115章 第115章

第115章

顾见骊不知道父亲与姬无镜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节,才能让父亲每次遇上姬无镜都气炸成这样。是, 父亲的确脾气不好。可除了姬无镜, 也没别人能把父亲气炸到这个程度。

顾见骊急到无措。眼看着父亲举起椅子朝姬无镜砸过去, 眼前浮现父亲曾经怒而砸墙的样子, 好像病弱的姬无镜很可能成为曾经那道轰然倒塌的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扑进了姬无镜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 替姬无镜挡着。

姬无镜神色淡淡,转着桌上茶盏玩儿,根本没有躲避那椅子的意思。可顾见骊扑上来的瞬间,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握住顾见骊的腰,抱着她侧转过身, 顾敬元手中的椅子重重落在姬无镜的背上。

“嘶……”姬无镜眼底本能地溢出一抹猩红戾气。

他已经多少年没被人打过了?

顾敬元砸过来的椅子根本无法伤到姬无镜半分, 偏偏顾见骊扑了过来, 姬无镜为了护着她, 反而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椅子。

“顾见骊,我用得着你给我挡?”姬无镜眼底的阴翳浓重得骇人。

顾见骊怔了怔, 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举动有多愚蠢。是了,姬无镜根本不需要她扑过去护他,她不仅没能护他,反而给他添了麻烦。是她一时糊涂了, 才会这样做。

“我……”顾见骊张了张嘴, 想道歉, 想问他疼不疼。可是望着姬无镜阴翳的眼,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委屈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顾敬元看着顾见骊扑到姬无镜怀里的那一瞬间是懵的,生怕伤到顾见骊,看着姬无镜还知道护妻,他眉宇间的惊怒才放下些,这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姬无镜的话,他又暴跳如雷,指着姬无镜的鼻子臭骂:“姬昭你这混物好赖不知!你是个人吗你?对个女人凶!一个冲上去护着你的妻子乱吼。你他娘的就是条疯狗!疯狗都比你知好歹!”

顾见骊听着父亲骂的话越来越难以入耳,她慌忙去拉住顾敬元的手腕,急急道:“您别生气别生气,也别说了……”

她本是想劝父亲的,可自己的眼睛莫名就红了。

若说起来,顾见骊在乎体面,这辈子难堪的样子也就都在姬无镜面前了。她以前不喜人前哭,更是几乎没有在父亲面前落过泪。瞧着她红了眼睛,顾敬元骂话一歇,心窝里像是被捅了一把刀。他握住顾见骊的手腕,沉声道:“不许哭,不在这里受委屈就是了!跟父亲回家!”

他强硬地握住顾见骊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娇小的顾见骊哪里有半分挣脱的力气,被父亲拉得跌跌拌拌。

走到门口时,顾敬元习惯性地抬步迈门槛,才发现门槛被锯掉了,原本是门槛的地方留下平平的痕迹,他随口说:“什么没规矩的破地方,连门槛都能没有。怪不得破落了!”

顾见骊愣了一下,抓住门边,脚步稍微得以停下。

“父亲!”

顾敬元回头看她,顾见骊蹙眉摇头。

“你别告诉我还要留在这破地方?什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都是些破烂规矩!什么都比不上自己过得舒心!”

“我……”

顾见骊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姬无镜抢先开口:“你把她弄疼了。”

顾敬元愣了一下,急忙松了手。

姬无镜走到顾见骊身边,拉过她的手腕,她的手腕果然红了一块,姬无镜瞥了顾敬元一眼,轻轻揉捏着顾见骊的手腕,又弯下腰吹了吹。

顾敬元看着姬无镜这样的动作不爽,皱眉大声说:“你干什么?你放开她,离她远点!”

“嗤。”姬无镜笑得无赖,“我干什么你看不见?我不仅能给她揉揉吹吹,还能亲亲。”

说着,姬无镜果然捧着顾见骊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手腕。他挑衅似的看向顾敬元,问:“你能吗?”

“你你你——你又胡言乱语!我是他爹!”

“你还知道你是他爹不是她汉子啊?”姬无镜叹气,他问:“顾大虎,你看见过手艺师傅吹糖人儿吗?你就是一口气被吹大的沙和尚肚子吧?我戳一下能破不?”

“你——”

“一大清早扰人好梦,还没睡醒就被你劈头盖脸骂一顿,这打也打了,还想把我媳妇儿抢走。”姬无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孩儿他爷,你早上吃太多了吧?”

“什么?”顾敬元第一时间看向顾见骊的肚子。

顾见骊急忙摇头:“没、没有……”

姬无镜当着顾敬元的面儿,抱住顾见骊的细腰,他弯下腰来,将下巴搭在顾见骊的肩窝,放轻了声音:“我疼。咱爹下手可真重。”

顾见骊怔怔,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柔声说:“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消肿止痛的药来。”

“好——”姬无镜拖长了调子,竟是隐约学出了几分姬星澜平时撒娇的调调。

顾见骊掰开他扣在她腰上的手,转身去了里间,给姬无镜拿药。

顾敬元沉默地立在一侧,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顾见骊去了里间,他才问姬无镜:“你被俯身了?”

姬无镜耐性缺缺,懒散靠坐椅背,两条大长腿交叠,轻轻晃着。他没吭声,连看都没看顾敬元一眼。

“儿,爹问你话呢!”顾敬元加重语气。

姬无镜轻晃的大长腿停下来,抬眼看向顾敬元,问:“我要给她买衣服首饰?”

顾敬元怔了怔,道:“废话!”

“哦——”姬无镜点点头,“好爹,借我点银子,给你闺女买衣服首饰。”

顾敬元一窒,“你再说一遍!”

“我没钱啊。”姬无镜坦然道。

顾敬元努力克制着再一次朝姬无镜砸去一张椅子的冲动,怒道:“你没钱?你没钱?拿着比宰辅还高的俸禄跟我哭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玄镜门的规矩,人头就是金山银山。你会没钱?你钱呢?你钱呢?”

姬无镜沉默了。

顾敬元诧异地瞧着姬无镜的脸色,隐约觉得姬无镜好像没说谎。

“我也不知道啊。”姬无镜皱眉。

顾敬元又被一噎,怒道:“没钱就去挣!没有跟老丈人要钱养媳妇儿的规矩!”

“好爹,不是你说的破烂规矩不必守,什么都比不上自己过得舒心?”姬无镜顿了顿,狡猾地笑了,“要不这样,我当你儿子,顾见骊当你儿媳。以后我是顾昭,她是姬见骊。如何?”

我去你奶奶个熊!——看着顾见骊走出来,顾敬元才把这话噎回去,没骂出口。

顾见骊将消肿止疼的药放在桌子上,去脱姬无镜的衣服。姬无镜握住顾见骊的手,瞪向季夏:“出去!”

季夏一愣,急忙屈膝行了一礼,退下去。

姬无镜又看向顾敬元,抱怨:“不想被你看。”

“你把自己当黄花闺女了?”顾敬元被气笑了。他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凝在女儿的身上,道:“父亲先回去,过几日再来!”

“我送父亲……”

顾敬元抬手阻止了顾见骊的动作,“别,让你老子一个人冷静一会儿。”

顾敬元黑着脸,大步往外走。

顾见骊望着父亲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几次让父亲为自己的事情费心生气,实在是有些不孝。她收回视线,走回姬无镜身边,她本该说些什么的,可没什么心情,默默脱下姬无镜的衣服。

顾敬元的力气着实不小,盛怒之下砸下的椅子那力气可想而知,姬无镜的后背布满淤青。顾见骊一怔,别的心思暂且收下,将药倒在手心揉开,仔细地涂在姬无镜的背上,小手微微用力揉着,将药揉进淤青里。

涂过之后,顾见骊的手如扇子一样轻轻扇动了一会儿,待干透了,才给姬无镜穿好衣服。

姬无镜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在走神。

顾见骊绕到他面前,弯下腰,给他绑上系带。瞧着姬无镜还是在出神,顾见骊以为他在想罗慕歌的事情,她说:“也不知道罗姑娘如何了,她平时是住在哪里?可是在玄镜门?要不要去看看她?”

姬无镜回过神来,说:“去把长生给我喊来。”

顾见骊点头,转身往外走。

“算了,我自己去。”姬无镜拉住顾见骊的手腕,将她拉回来,把她摁在椅子里坐下,自己去了后院。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背影,慢慢蹙起眉。

长生送了罗慕歌的信儿,就回了后院,此时坐在树上,捧着刚买的鹦鹉,教它说话,连姬无镜走近都没发现。

“长生武艺超群,长生武艺超群。”长生念了两遍,鹦鹉一声不吭。

“快,快说啊你这只笨鸟。”长生拉长了脸,敲了敲鹦鹉的头,“长生武艺超群,长生武艺超群!说啊!”

绿毛鹦鹉嘴巴闭得紧紧,歪着头望向长生,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蠢。”姬无镜仰头望着树上的长生,嗤笑了一声。

绿毛鹦鹉扭头望向树下的姬无镜,抖搂抖搂翅膀,尖叫:“长生,蠢!”

长生顿时绿了脸,朝绿毛鹦鹉的鸟头上打了一巴掌,生气地跳下树,迎上姬无镜,问:“门主,您找我?”

“我钱呢?”姬无镜开门见山地问道。

“啊?”长生被问懵了。

“哦……”长生恍然大悟,“门主您要用银子?要多少,长生回玄镜门给您取。”

姬无镜诧异地问:“在玄镜门?有多少银子?”

长生再一次被问懵了。

绿毛鹦鹉瞧着长生张着嘴发呆的傻样子,尖细着嗓子又喊:“长生,蠢!”

第116章 第116章

第116章

顾敬元黑着一张脸回到王府,惹得王府里的人上上下下大气不敢出。

陶氏端来凉茶, 瞧着顾敬元的脸色, 将凉茶放在他身侧的小几上, 说:“天热了, 跑一趟回来喝点凉茶解渴。”

顾敬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凉茶,收回视线, 坐着不动。又过了一会儿,才端起那碗凉茶,一口饮尽。

姜嬷嬷悄声走进门口, 望了陶氏一眼,瞧着顾敬元的脸色,没敢进屋。

陶氏走到门口, 姜嬷嬷才与她耳语一番。

待姜嬷嬷下去了, 顾敬元才皱着眉问:“又是给在骊提亲的?”

“是。宋家表面上送了帖子小聚, 实际上还是相中了大姑娘, 准备当面说道说道的。”陶氏说。

顾敬元沉吟了好些时候,才道:“在骊的这次婚事要格外注意些, 不能仅是她喜欢就成,家世家底都要扒拉清楚。当然了,还是把她的意见放在第一位。也不急于一时,慢慢看着。若有中意的人家,与我说说, 你若是有查不到的事情、不方便去查的事情, 我自己去查。”

陶氏连忙应着:“知道。我都知道的。定然不能再让在骊遇见那样的人家。”

顾敬元起身往外走, 一脚迈过门槛,又回过头来,道:“静娘,如今刚搬回王府,事多又杂,这段日子你辛苦了。”

陶氏受宠若惊,忙说:“不辛苦不辛苦,在骊也都有帮我打理着。”

顾敬元点点头,往后院去寻了顾川。

顾川最近正跟着武艺师父学打拳。

顾敬元立在一旁看着,顾川顿时紧张起来,恨不得把最近学到的本事全部施展一遍。武艺师傅询问顾敬元可是有事,顾敬元摇头让他继续上课。这趟课不过是刚开始,还有一个多时辰。顾敬元便一直立在一旁看着。顾川一直绷着神经,不敢有片刻的偷懒。武艺师傅也不想让顾敬元觉得他教的不好,加重了量。

一堂课下来,顾川累得浑身都疼。

“父亲!”顾川走到顾敬元面前,忐忑地瞪着父亲的点评。

看着他满脸的汗,顾敬元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拿了小厮递过来的帕子,亲自给顾川擦了头脸上的汗,带着他沿着莲湖旁的垂柳路散步。

“川儿,父亲年岁大了,日后这个家都是要靠你的。万不可再顽皮。”

顾川惊了,瞪圆了眼睛:“父亲正当壮年!”

顾敬元笑了笑,叹了口气,道:“为父必然是要先一步离开你们的。川儿,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日父亲与世长辞,你可要担起保卫家里的责任。不管是你母亲,还是你那两个出嫁了的姐姐,甚至是这一院子的奴仆,都在你的肩上。”

“儿子都记下了,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顾川童音朗朗。

顾敬元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顾川仰起脸望着身侧的父亲,心想——除了父亲说的母亲、两个姐姐和府里的奴仆,还要保护父亲才对!

顾见骊以为姬无镜是去看望罗慕歌去了,到底是师兄妹一场,更何况罗慕歌一直钻研着姬无镜体内所中之毒的解药,又是因为寻草药的时候受了伤。若是罗慕歌真能医好姬无镜,那就最好不过了。

顾见骊坐在梳妆台前,望向铜镜,只一眼就蹙眉别开了眼。她甚至想,自己这个样子,别人见了恐怕也是作呕的。

她的心情低落下来。

不过她低落的心情没持续多久,便起身走到一旁蹲下来,翻开那个装着各种祛疤药的箱子。箱子里的药脂塞得满满登登,有她自己寻来的,也有别人送来的。瓶瓶罐罐上面放着一个本子,她将本子打开,细细读着。

这里的药实在是太多,顾见骊怕用混了,反而伤了脸。便记下了这里每种药的使用方法和禁忌。顾见骊将这些药分门别类重新整理了一遍。心想改日要请了郎中过来,瞧瞧这些药才好。只不过如今她身上的疱疹还没有完全落痂,很多祛疤药还不能用。

顾见骊的视线落在姬玄恪送来的那盒药上,她凝眸发了一会儿呆,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粗脖小圆瓶,小圆瓶下面放着一张纸片。顾见骊将小圆瓶拿开,取出那张纸片。姬玄恪清隽的字迹,三言两语写着使用方法和禁忌。除此之外,再无别字。

顾见骊将纸片和小圆瓶放回去,把盒子的搭扣扣上,也将它放在了其他药之中。

“夫人!夫人!”栗子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见顾见骊回过头看她,她裂开嘴角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才说:“三姑娘跳湖啦!噗通!”

顾见骊一惊,急忙站起来,仔细询问:“你说谁?三姑娘月真吗?”

“嗯嗯!”栗子使劲儿点头。

“难道是因为毁容……”顾见骊喃喃自语。

在广平伯府中十来个染上天花的人中,姬月真是其一。她也侥幸抗了过来,捡了条命。不过也和顾见骊、姬星漏一样,因天花毁了容。

顾见骊未嫁到广平伯府前,与广平伯府中的女眷有所接触的,也就只有姬月真了。姬月真是姬玄恪的亲妹妹。

那时姬玄恪想见顾见骊,脸皮薄得不好意思,便拉上姬月真。姬月真比顾见骊小两岁,个子小小的,很爱笑,说话的声音也很甜。她会弯着眼睛对顾见骊笑,悄悄说:“未来嫂嫂,哥哥一天念你八次。他还不许我告诉你……”

顾见骊垂下眼睛。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顾见骊再见姬月真的时候,已经从她的未来嫂嫂,变成了五婶。在广平伯府再遇,两个人都默契地保持了距离。

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顾见骊心想姬月真定然是因为毁容才想不开。

“她叫你哩!”栗子说。

“叫我?”顾见骊微微诧异,“栗子好好与我说,她是怎么叫我的?”

栗子歪着头,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才说:“不知道,就是叫你。顾见骊——”

栗子把双手当成小喇叭一样放在嘴边,学着姬月真在水中扑腾时大喊的调调:“顾见骊——顾见骊——呜呜呜……顾见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