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镜无聊地挣开在手腕上缠了几圈的披帛,随手一扔,又扯开蒙住眼睛的披帛。他双手逼近顾见骊的脖子,做了个掐死她的动作,可他的手掌并没有碰到顾见骊的脖子就无聊地收了回来。

顾见骊也不知道为何料准了姬无镜不会再欺负她,很是安心地睡着了。

姬无镜垂着眼睛,凝视着她酣眠的样子。

许久,他捡起被他扔到一旁的两条披帛,动作慢条细理地蒙住自己的眼睛,系在脑后,又拿起另外一条披帛,回忆着顾见骊刚刚给他绑的样子,按照她的绑法,把自己的双手绑了起来。牙齿咬过红色的披帛,最后系好双手。

他晃了晃手腕,然后无聊地靠着车壁睡觉了。

马车在玄镜门正门前停下来,长生在外面喊:“门主,到了!”

顾见骊蹙着眉,迷迷糊糊醒过来。

“到了呀?”她的声音又软又倦。顾见骊慢吞吞地坐起来,想要下车。

姬无镜抬起手臂,在顾见骊身后双臂环过顾见骊的脖子,手臂搭在顾见骊的肩上,被绑起来的手搭在她眼前。

顾见骊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阿娘,你为什么要把爹爹绑起来?”刚睡醒的姬星澜奶声奶气地问。

马车外的长生一愣,什么?夫人把门主绑了起来?分明赶了半日的路早就累了,可长生一瞬间精神起来,竖起耳朵来听。

顾见骊急忙去解姬无镜手腕上的披帛,披帛缓缓落下来,顾见骊扭头望向姬无镜,责备地问:“你怎么不自己解开?”

姬无镜一言不发,只是把自己的脸凑到顾见骊面前。

一旁的姬星澜适时大声问:“阿娘,你还把爹爹的眼睛蒙起来了诶?唔,你们在玩游戏吗?什么游戏?好不好玩?是捉迷藏吗?澜澜也想玩!”

马车外偷听的长生又往前挪了一步,耳朵竖得更高。

“星澜,自己把外套穿上!”顾见骊说。

“好哦。”已经站了起来的姬星澜又一屁股坐下来,拿起旁边的小衣服自己来穿。

顾见骊飞快地瞪了姬无镜一眼,才后知后觉他被蒙着眼睛看不见。她解开姬无镜眼睛上的披帛,确定他睁着眼睛,她才又瞪了他一眼。

几个人下了马车时,乘坐后面那辆马车的几个人已经先下来,在这边等着了。长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姬无镜,想发现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可偏偏什么也没发现。

“这里就是玄镜门呀?”季夏一脸新奇。

玄镜门这个有些神秘的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却并没太多人知道玄镜门的具体位置。

眼前宛若宫殿一样的白色建筑,实在是血腥的玄镜门有些不挨边。

“挂在上面的东西好好看!”姬星漏忽然指着玄镜门正门上方悬挂的挂饰,大声说。

顾见骊的视线顺着姬星漏的手看去,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串起来的骷髅头。顾见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姬无镜身侧挪了挪。

“怕那个?”姬无镜漫不经心地笑着,道,“我挂上去的。”

顾见骊把怀里的姬星澜抱得更紧了。她忽然觉得搬新家这事儿,也没有原本想象得那么好。

顾见骊抱着姬星澜跟紧姬无镜,缓步走进白色的玄镜门。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整个空旷的白色宫殿出奇得安静。隐约只有几间房的窗户映出些许惨白的灯光来。

顾见骊收回视线低下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可是玄镜门老大的妻子,不用怕的,什么都不用怕的。

走过空旷的前殿,穿过供奉着鬼魔的正殿,沿着甬路往后走去,又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就在顾见骊以为走到尽头的时候,却穿过了后门。后门之外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走在里面能够清晰听见几个人络绎不绝的清脆脚步声。

长廊尽头,一处六进的庭院出现在视线里。

顾见骊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庭院,问:“这里?”

“是。”姬无镜随口说,“好像是十多年前就置办的,后来忘了。”

顾见骊懵懵懂懂地问:“那这里算不算玄镜门?那些玄镜门的人也住在这里吗?”

长生在一旁咧着嘴笑:“夫人,刚刚经过的地方是玄镜门。这庭院是门主自己的。”

“哦。”顾见骊应了一声。

姬无镜瞧她的脸色,问:“不喜欢这里?”

长生察言观色,立马说:“夫人,您要是不喜欢这里,门主还有好多别的院子来着,就是都闲置的。我一时想不起来都在哪儿,就先让人收拾了这里……”

“也不是不喜欢。”顾见骊摇头,“就是太黑了。”

“小事!”长生招呼了一声,立刻跑进了庭院里。

不久,偌大的庭院依次亮起灯,一盏又一盏。

顾见骊绕过影壁,被黑压压的人群吓得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向后退。姬无镜扶着她的腰。

“见过门主,见过夫人,见过小公子和小姐。”黑压压的人群齐声喊话,宛如阅兵。

“怎么这么多人?”顾见骊问。

姬无镜随口说:“原本是买了二十四个丫鬟、十二个嬷嬷和十八个小厮。可是好像住不满,就把人数扩了十倍。”

第121章 第121章

第121章

顾见骊微微张着嘴, 惊愕地望着姬无镜,有些回不过神来。幸好脸上戴着面纱, 遮了惊容。

她很快收起惊讶,淡然地端起来。

趴在她怀里的姬星澜却小声囔着:“澜澜肚子饿了。”

晚膳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几个人走进正厅入座, 看着丫鬟鱼贯而入摆上一道道菜肴。当最后一碟凉果摆上来, 丫鬟们又全部悄声退下去,将六扇房门缓缓关上。

“好多人呀。”姬星澜伸着小手儿去抓碗里的花生。

顾见骊瞧见了,给她抓了一小把。

姬星漏用手指头拨了拨碗边儿, 让小碗发出声音来。

顾见骊瞧他一眼,又抓了一小把花生放在他的小碗里。

“多管闲事。”姬星漏撇撇嘴,抓起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去。

顾见骊全当没听见, 解下面纱来吃饭。幸好这些丫鬟都退了下去,要不然她当很苦恼丑丑地出现在丫鬟们面前。

顾见骊刚小口吃了一口奶糕, 又听见了敲碗的声音。

这回是姬无镜。一张臭脸。

顾见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花生,指尖儿已经碰到花生了,又只拿了一粒放进了自己的嘴里,轻飘飘地看了姬无镜一眼。

——那么大的人了, 自己吃去。

姬无镜神情恹恹, 不服气自己的待遇还没有两个孩子好。

又吃了一会儿,顾见骊觉得应该先把正事弄好。她问姬无镜:“那么多人住得下吗?可都安排好了?”

“不知道啊。”姬无镜随口说着, 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挑着鱼刺。

“那管家呢?”顾见骊又问。

姬无镜不耐烦:“问长生去。”

问长生?那个连主子有几个院子都没搞清楚的长生?

顾见骊又咬了一小口奶糕,沉默地吃下去。

“我们以后住在这里了吗?澜澜的房间在哪儿呀?”姬星澜开心地问。

一旁的姬星漏虽然没说话,却也是一脸期待的小模样。

顾见骊不指望姬无镜会知道,她摸了摸姬星澜的小脸蛋儿, 柔声说:“等吃饱了小肚肚,我带你们去挑房间,想住哪里都行哦。”

“哇——”姬星澜的眼睛亮晶晶的,星子里盛着璀然的期待。

为了早点去看到自己的房间,两个小孩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将饭塞满嘴,软软的腮鼓起来。早早吃完。

顾见骊戴上面纱,牵着姬星澜去挑房间。至于姬星漏,走在姬星澜另一侧,蹦蹦跳跳,常常往前跑了一段,再原地等着顾见骊和姬星澜追上来。

顾见骊带着姬星漏和姬星澜挑选房间的时候,也顺便认了认府邸里的路。院落比顾见骊想象中的不知大了多少倍。因是夜里,纵有灯照,依旧光线不足。顾见骊随意瞧了瞧,就回去了,想着明日白天再看。

颠簸了半日,都有些疲惫。姬星漏和姬星澜新奇地在新屋子里玩闹了一会儿,就蔫蔫地耷拉着小脑瓜,由着林嬷嬷给他们擦洗,送进被窝里去。

顾见骊回屋时,姬无镜已经沐浴后躺了下来,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态。顾见骊瞧着他的脸色,放轻了脚步,匆匆去耳房里简单擦洗。正房两侧各有三间耳房,盥洗屋在左侧的三间耳房中间,至于其他耳房里放了些什么,顾见骊也没有看,有些懒倦地回了屋,吹熄了灯,从床尾爬进床里侧,她靠着姬无镜身侧,很快睡着了。

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明日要尽快聘了管家不说,还要寻几个靠谱的嬷嬷管教着这几百号人才稳妥些。

虽然王府里的下人也没有这般多,可也有两百多人。顾见骊没怎么管过,却见姐姐管过。陶氏刚嫁来时,不太懂管家,很多事情都是姐姐一边操办着一边教着陶氏,那时候顾见骊虽然年纪小,却也跟着学了些。

顾见骊的梦里都在管理着下人。

五百多人……实在是太多了。明日要与姬无镜说说,遣散些才好。

顾见骊以为忽然换了床榻,自己会睡不好,却不想这一觉却睡得安稳,第二天竟是比寻常醒来的时辰晚了许久。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是姬无镜略显苍白的侧脸。其实他的脸色一直都是这样,不过是顾见骊见久了习惯了罢了。

顾见骊的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姬无镜安静地平躺着,和昨夜她爬上床时的姿势一模一样,没有动过。而她面朝姬无镜侧躺着,挽着姬无镜的手臂。

顾见骊目光凝在挽着姬无镜的手臂上,眼中浮现了些许茫然,然后慢慢抬眼瞧着姬无镜熟睡中的侧脸。

她没急着起来,安静地望着姬无镜。她望着姬无镜许久,慢慢拧起眉——姬无镜怎么一动不动?甚至连他的气息也感觉不到。

她动作轻浅地支起上半身,凑到姬无镜面前,去听他的呼吸。

怎么……听不到呢?

顾见骊心里一慌,更凑近了些。

姬无镜忽然抬手,压在她后脑,将她压下来,吻了一下她的唇。

“没死。”姬无镜唇角勾起一丝笑,把顾见骊摁在胸口,抱着她翻了个身。

“不要睡了,你自己睡好了。”顾见骊把姬无镜推开,自己下了床。

她本想去一侧的耳房梳洗,因为刚搬来不熟悉,把左侧记成了右侧。她推开右侧耳房的门,诧异地走进去,依次走过三间耳房。心里的惊讶越来越浓重。她反反复复地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然后小跑着又依次跑过一道道门,回到了寝屋。

她在床边弯下腰,去摇姬无镜的胳膊,问:“怎么那么多衣服?好多……”

姬无镜懒倦着嗓音:“昨日不是与你说了,下午送你些东西。后来改主意搬家,就直接送到这里了。”

姬无镜困倦地揉了揉额角。

“送我的?塞满三间耳房的衣服都是送我的?”顾见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姬无镜口气随意:“都是女人衣服不是你穿还能是我的?”

他顿了顿,又说:“我穿也行。”

顾见骊抿着唇沉默下来。她不是穷苦人家出身,锦衣玉食地长大。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可以轻易得到。惊的不是豪宅与那些衣服,而是做这些事的人是姬无镜,是他的转变和在意。

她静静望着姬无镜好一会儿,真诚地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怎么谢啊?”姬无镜语气里的倦意未消,他一直合着眼没睁开。

顾见骊凑过去吻姬无镜的唇角。轻吻刚擦过姬无镜唇角,顾见骊犹豫了一下,去吻他的唇,撬开他的唇齿,送上她的香甜。

姬无镜忽地睁开眼,对上顾见骊的目光。顾见骊目光躲闪了一瞬,又很快重新对上姬无镜的目光,望着他,很认真地去吻他。

缱绻长吻结束,顾见骊心口怦怦跳着,她压下些许紧张,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学得可好?”

姬无镜喉间微滚,沉默。

顾见骊很认真地说:“如人饮水,父亲不清楚我们的事情。可在过去风雨飘摇的那半年里,能够阴错阳差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姬无镜目光深沉地望着顾见骊娇艳欲滴的湿唇。他不发一言地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背对顾见骊,不理她了。

顾见骊愣住了。是她说错了什么吗?还是姬无镜不喜欢她这样主动?

长生在外面敲门:“门主,罗姑娘过来了,说是要给您取血研药。”

姬无镜没吱声,顺手抓着了枕头抱着。

顾见骊替姬无镜应下,让长生先将罗姑娘请到一处稍后。

她梳洗更衣后,又翻来姬无镜的衣服,把床上的姬无镜拉起来。

顾见骊望向姬无镜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当顾见骊移开视线忙别的事情,姬无镜偏又目光沉沉地望向她。等顾见骊望过来时,他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都收拾妥当,顾见骊说:“我去请罗姑娘过来。”

她刚走到门口,姬无镜在身后喊住她:“顾见骊,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啊?”

我想让我的脸好起来——顾见骊在心里回了这么一句。可是这个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顾见骊便什么都没有说了。

罗慕歌仍是一身白色的衣裙,淡雅地立在檐下,像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又有着枝头傲雪的寒梅冷意。

顾见骊疾步迎上去,问:“怎地站在外面?可是下人照顾不周了?昨夜刚搬来,许多人事还没有安排妥当,罗姑娘不要介意。”

罗慕歌摇摇头,淡淡道:“天色好,凉风也舒适,比屋子里好。”

顾见骊带着罗慕歌往正屋去,她目光扫过罗慕歌的胳膊,发现罗慕歌走路的时候,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并没有动。

“听说罗姑娘采草药的时候受了伤,可好些了?”顾见骊问。

罗慕歌态度疏离:“小事。”

顾见骊脸上挂着浅笑,也不再开口了。

到了正屋,罗慕歌打开挂在肩上的药匣,里面竟有一个小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小白兔。罗慕歌取来小刀,割破姬无镜的手指,将毒血滴在飘着异香的软膏上。然后再将软膏喂给小白兔。她回过头,看见顾见骊弯腰立在姬无镜身侧,正拿着一个小帕子擦去姬无镜指腹上的残血。

意外在罗慕歌眼中闪过,她的神色也染上了几分恍惚。

她还是不太适应身娇体软的女人立在师兄身侧。她仔细去瞧姬无镜的神色,想从他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不喜或不耐。

姬无镜望了过来,目光扫过罗慕歌的胳膊,随意道:“采药的事情可以找别人,当心些。”

“无事。”罗慕歌冷淡地低下头。

第122章 第122章

第122章

罗慕歌跟着纪敬意就住在玄镜门, 如今姬无镜搬到这里,也近了。她将软膏喂给小兔子后, 便收拾了东西离开。顾见骊亲自去送她。两个人并肩走在长长的甬路上,季夏落后三五步, 跟在后面。顾见骊知道罗慕歌冷傲的性子, 也不随意开口。

不多时,走到玄镜门后门,顾见骊就停下了脚步, 道:“罗姑娘,我便送你到这里了。”

罗慕歌目光落在顾见骊面上水蓝色的面纱,她忽然问:“会自卑吗?”

刚打算转身的顾见骊停下动作, 诧异地看向罗慕歌。

“天花自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因为得过天花活下来的人脸上身上会落下麻子。若你余生都满脸麻子, 那会自卑吗?”罗慕歌语速很慢。

季夏蹙眉,不悦罗慕歌这样说话。可罗慕歌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是一种冒犯。

顾见骊微微弯起眼睛来,正视罗慕歌,道:“失落是真的, 不过自卑倒是不至于。若是怕吓到别人便如现在这样戴着面纱遮丑。若别人因我毁容厌恶我, 那我离开那人便是了。而若不介意我变了样子的人,那自然还是先前的我。”

罗慕歌皱眉, 想了想,她轻轻点头,转身走进玄镜门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