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寒风卷来,拂了面。顾在骊微微侧过脸,优雅地将吹拂在脸颊的鬓发掖到耳后。她收起刚刚的气势,放缓了语气,说:“我这番话不是单单对你。”

“不,你刚刚分明说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个人是我。”

顾在骊笑了,笑得璀然。她说:“对啊,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那个我要嫁的人本身。我几乎拥有了一切,你能给我的只有一件东西。你若有这件东西,我会欢喜地嫁给你,而若你没有这件东西,就算你不比我年纪小就算你优秀至完美也无用。”

“什么东西?”荣元宥追问。

顾在骊笑而不答。

荣元宥望着她潋滟秋水眸,怔了怔,他三魂七魄皆陷在她的眼波里,已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顾在骊忽然稍微靠近,探手而来,摘去落在荣元宥肩上的一片枯叶,顺手理了理他肩上的衣服。她抬眼瞧他,笑得妩媚,说:“你若能让我喜欢你,别说你是十六岁小世子,就算你是六十岁老翁,我亦欢喜嫁之。”

顾在骊坐直身子,甩起马鞭,扬长而去,红裙猎猎。

荣元宥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很快反应过来快马加鞭追上去,仍旧是保持了一段距离,乃至到了闹市,亲眼见到她在酒楼前下马,酒楼里的仆人迎上她。荣元宥这才调转马头回家。

一路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刚一到家中在京办置的宅院,身上所有的力气忽然就凭空消失,整个人颓下去,推头丧气地往院子里走。

他迎面遇见他的父亲荣庭荭。

“父亲。”荣元宥打起精神来问好,“父亲这是做什么?”

“给你母亲打洗脚水。”荣庭荭经过荣元宥身边脚步也不停。直到越过荣元宥才停下脚步,回头叫住了荣元宥。

“我的儿,你这德行怎么那么像被降霜打过的茄子啊。”

荣元宥沉默不语。

“哦,我想起来了。在郡主那吃瘪了?”荣庭荭笑了,“为父早就猜到了。”

“父亲,您何必幸灾乐祸。”荣元宥声音闷闷的。

荣庭荭拍了拍荣元宥的肩,苦口婆心:“娶媳妇儿这个事儿,分人。有的人运气好,长辈分下来的媳妇儿刚巧是自己喜欢的。有的人运气差点,眼睛被小鬼上了药,偏偏自己看中了难搞的。这都是命啊。你要是退而求其次,那就是一辈子不痛快,心里永远缺了点啥。那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把难搞的搞下来啊。不怕,俗话说得好烈女怕……”

“荣庭荭。”荣夫人推开窗户,望过来。

“得,为父说了这么多,你好好自己悟罢。”荣庭荭立刻不说了,转身就去打洗脚水。

不过荣庭荭刚迈出小院月门,迎面遇见了匆匆赶来的仆人。仆人带来了家书。

——向来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不幸滑倒。老人家即使身子骨再硬朗,可一上了年纪,就怕摔倒。这一摔,把所有精气神都摔没了,恐时日不多。

来京贺岁的荣家人立刻就要启程回乡,行动慢了,恐见不到老太太最后一面。本来可以只让晚辈回去,襄西公留在京中待过了宫中贺宴再走。可襄西公觉察出今年贺宴恐不太平,便也拿着发妻这一摔为借口,和晚辈一起回乡。

顾敬元和顾在骊、荣元宥从河边走了之后,顾见骊和姬无镜却是没走。姬无镜来了兴致,在河边钓起鱼来。

顾见骊坐在他身边,她身上穿着毛茸茸的斗篷,把自己围得暖呼呼的。她偏过头望向姬无镜,说:“父亲和姐姐钓了好久也没钓上来一条,可能这儿没有鱼了。我们回家。”

“不,我想吃烤鱼。”姬无镜说。

顾见骊托腮,默默等在一旁相陪。

又过了好一会儿,鱼竿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姬无镜可不是个好耐性的。

顾见骊打量着姬无镜的神色,她扒拉着手指头,默默倒数:六、五、四、三、二……

姬无镜“啪”的一声,不耐烦地摔了鱼竿,脸色也在同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顾见骊急忙挽起他的小臂,甜甜笑着温声细语:“我们去姐姐酒楼里吃,那儿的鱼可好吃啦!”

姬无镜甩开顾见骊的手,大步走进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抓鱼。

“河水多冷啊!”顾见骊急了。

她话音刚落,姬无镜就将抓到的一尾鱼扔到了她脚步。顾见骊低下头,惊讶地瞧着垂死挣扎的鱼。

最后,果然如了姬无镜的愿,在河边架起火,就地烤鱼吃。

吃了鱼,顾见骊小心翼翼地蹲在河边,用凉水仔细洗了手,说:“等下我们去一趟集市好不好?年底了,集市肯定热闹得很,什么都有得卖。我们给星澜和星漏买些小玩意儿,等明儿个回家的时候给他们带回去。”

姬无镜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

顾见骊歪着头瞧他,想了想,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抓了他的衣襟来擦手。河水很凉,她洗过的手冻得红通通的,还有些麻。

她拿出平日里哄姬星澜的语气,说:“当然啦,不仅给星澜和星漏买好吃好玩的,还要给叔叔买。”

姬无镜垂下眼睛,视线落在顾见骊冻得通红的一双手上。他握起顾见骊的手,将她冰凉的小手拢在掌中。他吃得比顾见骊快,也更早洗手,手上的水渍早就干了,也没那么寒。

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传到她的双手,直到姬无镜的掌心温度与她相差无异,顾见骊的手还是红红的。

姬无镜不耐烦地扯开了衣襟,抓着顾见骊的手摁在了自己的胸膛。

“不用!”顾见骊惊了一下,急忙往回缩手。

姬无镜不耐烦地瞪她。顾见骊与他对视,停了挣扎,悄悄弯起唇。

两个人去了集市,顾见骊给两个孩子挑了些礼物。她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贩。摊面摆放一个个小盒子。看不到小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没挂字符,小贩也不吆喝,完全不知道他在卖什么。人来人往,经过他的人匆匆离开。去买他东西的人也是看也不看,买了就走。

“这是卖什么?”顾见骊好奇地拿起一个小盒子。

小贩见顾见骊一个姑娘家愣住了,望向了姬无镜。

顾见骊拨开搭扣,还没打开,姬无镜的手掌覆来,拿走了她手里的小盒子。他付了钱买下,带顾见骊离开。

走得远些,顾见骊才问:“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鱼泡。”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发66个红包,瞎发。前头两章还没发,等我睡醒了,三章一起。

第152章

第152章

姬岚昨日从王府回来就开始整治反贼,忙了一夜未曾合眼。今日早朝后又要接待来京的番邦外族西番、外凉和北辽。接下来这段时日都不会清闲。北辽人与中原人外貌相似, 而西番人和外凉人从容貌五官上就能看出与中原人的不同来。西番人皆生得高大, 虎背熊腰, 皮肤黝黑, 民风亦不甚开化,族人中绝大部分仍以打猎捕鱼为生。而外凉人金发碧眼,五官深邃, 文化习俗更是与中原迥异。

姬岚回到平日里批阅奏折的恭贤殿。他一边走一边解开玄色披风扔给小六子,绕过长案, 在长案后面坐下。他的目光落在长案上堆积的奏折上, 一动不动许久。

窦宏岩悄悄走进来,看一眼姬岚的脸色, 询问似地望向小六子,小六子求助似地摇摇头。这厢传着眼色,那边姬岚忽然拂袖, 将长案上的文房四宝拂到地上, 重重砚台落在地上, 打翻了浓黑的磨。

小六子一惊, 急忙跪了下来。

窦宏岩赔着笑脸走到姬岚身侧, 试探着给他垂肩膀, 说:“陛下定是累了,该当歇一歇。这些奏折再搁置一阵也无妨。陛下定要以龙体为重啊!”

“这个巴图尔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姬岚怒道。

窦宏岩一愣,这才知道姬岚为什么发怒。窦宏岩不由一时惊住,险些藏不住心里的震惊!怪不得陛下怎么都看不上皇后, 对宫中妃嫔也是无甚兴趣。原来竟是因为……

姬岚稍微收了收情绪,瞥了窦宏岩一眼,窦宏岩立刻低眉顺眼,连喘息声都低下去。

“巴图尔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像?”姬岚冷声问。

窦宏岩斟酌了言语:“这……安京双骊名动天下,若是有人私绘了郡主的画像,画像又辗转传到巴图尔手中亦是有可能的……”

“哼。”姬岚冷笑,“西番距离京中是何其遥远?西番三年才来京一趟,偏就那么巧得了顾见骊的画像?”

“巴图尔好美色,西番即使是贵族女子身份也极低,对于西番人来说,抢夺美人就像抢夺猎物争夺领地一样是可炫耀之事,兄弟同享亦是常事。巴图尔应该不懂中原的习俗规矩。”窦宏岩缓缓说道。他再瞧了瞧姬岚的脸色,又劝:“再言,巴图尔只是得了郡主一副画像来问陛下可知道画卷中的女人是谁。陛下亦不曾告知,兴许他转头就将这件事情给忘了……”

“兴许?”姬岚心里烦躁。

他对顾见骊,从最初的欣赏惊赞,到后来的想要拥有,他始终都是克制的。像他这种人,永远权利地位为上,就算他再想得到一个女人,也不会将女人置于皇权之前。再想得到又如何?他不能抢夺臣妻被臣子拿住把柄,更不愿被百姓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甚至,就连他身边最亲近之人都不知道他对顾见骊的心思。

可是这一次,巴图尔拿着顾见骊的画像询问他可知画中仙人是谁时,姬岚没由来地愤怒。他这个皇帝当得处处受钳制,这次番邦来朝,又不知有多少异心之党。而西番兵强马壮,正是他要拉拢的一股力量。

姬岚感觉到了威胁,感觉到了巴图尔得寸进尺的威胁。

姬岚再拂袖,长案上的奏折落了一地。

这次连窦宏岩也惊得跪了下来。

许久之后,姬岚才收起怒意,又戴上了他的温文尔雅的面具来。他开口:“把纪敬意给朕带来。”

“是!”窦宏岩领令,立刻吩咐东厂的人悄悄将纪敬意带进了宫。

纪敬意行了礼,询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噬心散那样的毒,姬昭为何还能活命至今?纪大夫养的蛊可真是有用啊。”

纪敬意忙说:“陛下,草民的医术只是些旁门左道,比不上宫中太医。姬昭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和他的内力关系极大。他得罗督主真传,罗督主更是在临终前将内力传给了他。他有着世无其二的内力,所以才能与噬心……”

姬岚摆手,阻止了他的话,道:“朕,不想等下去了。”

纪敬意不解其意。

“这些年,他一直由你医治,更是放心你将蛊虫植入他体内。”姬岚慢慢勾起唇角,“若你给他下毒,他定然觉察不出。你可能办到?”

纪敬意一怔,反应了一下,才说:“草民愿尝试一番,按理说不难。只是他去了广贤王府,如何也要等到他归家才能下手。”

姬岚颔首,笑得如沐春风:“爱卿定然不会让朕失望。”

纪敬意伏地跪拜,沉声道:“草民定不让陛下失望。”

如今天短,天黑得也早。顾见骊和姬无镜在集市里买了些东西,便回家了。两个人骑在马背上,顾见骊忽然想起来那个古怪小摊贩贩卖的东西。

她问:“对了,你刚刚在那个摊贩处买的东西是什么?是吃的吗?”

姬无镜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懒洋洋:“是,是放在嘴里吃的。两张嘴都能吃。”

顾见骊低下头数着给两个孩子买的小玩意儿,随口问:“怎么吃的?”

姬无镜轻轻扯起一侧唇角,悠悠道:“回家之后我教你啊。”

顾见骊随口“哦”了一声,也没怎么在意。将给姬星澜和姬星漏买的东西放进马鞍两侧的袋子里,打马往家走。

姬无镜摸了摸袖中的盒子,意味深长地望着顾见骊的背影,追上了她。

他们两个人刚回到王府,荣元宥又来了。他本来去了酒楼找顾在骊,可是他去的时候,听下人说顾在骊已经离开了,似与交好的姐妹有约。荣元宥想了想,便来了王府,等着她。

荣元宥谢过招待,一个人等着偏厅候着。

用晚膳的时辰,顾在骊亦未归家。今日顾敬元晚上有应酬,不在家中吃。陶氏便做主招待了荣元宥留下用膳。用过膳后,他又一个人留在偏厅等顾在骊回家。

他频频望向天际高悬的月亮,和烛台上的蜡烛,越发焦急。

亥时过半,顾在骊才微醺归来。她和几个好姐妹饮了些酒,脸色微酡,在夜色中更显妩媚风-韵。

“小世子又想到什么说辞了?”顾在骊含笑立在门口慵懒眯起眼睛来瞧他,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荣元宥头一遭见到顾在骊微醺的样子,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说道:“家中祖母病重,我要立刻回乡,想着与你说一声。”

顾在骊有些意外,她知道荣元宥重孝,稍微收了收眉眼间的懒散随意,问:“你与家人何时归乡?明日便走?”

“得到家书,双亲立刻收拾东西,写了折子送进宫中后便离京了。如今应当已经走了很远。我来与你说一声,等下骑马去追。”

顾在骊深看了他一眼,道:“又何必来这一趟,本不必与我说的,就算想告知我,派个下人送信便是了。”

荣元宥摇头,郑重道:“还是应当亲自与你说一声。”

顾在骊沉默。

荣元宥又说:“襄西离京路途迢迢,今日相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家书中说祖母的情况不太好,此番回去亦是见她最后一面。倘若神医也束手无策,又是三年孝期。”

荣元宥顿了顿,才说:“三年后,我必然来京!”

顾在骊偏着头瞧他,轻笑:“我为何要等你三年?”

“不!”荣元宥慌忙解释,“你不必等我。若有人得了你的心,你能欢喜嫁与旁人,我在襄西也替你欢喜。”

荣元宥努力扯着唇角笑起来,只是这份笑容有些心酸。

“我、我只是想过来亲口与你说。”

半晌,顾在骊轻轻点头:“嗯,我都听见了。”

“那、那我走了。”荣元宥抬眼与顾在骊对视,重新笑起来,而后转身。

“天黑路滑,路上当心。”

荣元宥脚步一顿,转过身去望着顾在骊。顾在骊慵懒靠着门旁,屋子里暖融融的光罩在她身上。

荣元宥眉眼间的笑又真挚了几分,转身大步往外走,脚步亦轻松了许多。

瞧着荣元宥走远的背影,顾在骊笑了笑,捏着发酸的肩膀,打着哈欠回屋去。

顾见骊听季夏说了荣元宥那边的情况,她点点头,望着窗棂上映出的烛火有些发怔。脑子里想着都是姐姐的事情。

“去打盆温水进来,然后下去歇了。”姬无镜忽然发话。

季夏急忙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出去办。五爷平时可不搭理人,连吩咐她办事儿的次数都少哩!

顾见骊因姬无镜的话回过神来。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该歇下啦。”她微眯了眼,伸了个懒腰,从椅子里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床榻边坐下,随口问:“不是已经洗漱过了,怎么还要热水呀?”

“洗鱼泡。”姬无镜直接说。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这才想起来今日在集市的时候姬无镜买了个奇怪的东西,他说是吃的。

顾见骊有些困地将头靠在姬无镜的肩上:“这么晚了还要吃东西吗?”

“那就是晚上吃的东西。”姬无镜侧过脸来瞧她,从他角度瞧见她长长的眼睫。

季夏送来温水,又退了下去。

姬无镜狡猾地勾起眼尾,他将靠在他肩上的顾见骊拉开,说:“去,把鱼泡放在水里洗一洗。”

顾见骊应了一声,挪到床尾挨着放着水盆的小几。她打开盒子,惊奇地瞧着里面的鱼泡。

顾见骊将鱼泡放在了水里,动作别扭地洗着,怀疑地问:“这个真的能吃?”

见了水的鱼泡滑软起来,被她一双雪白的手捧着,清水一滴滴黏连滴落。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微博发了鱼泡的图片,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第153章

第153章

“当然能吃。洗干净些。”姬无镜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细白的手指紧密贴着鱼泡。

顾见骊蹙起眉头好奇地盯着手里软软的鱼泡, 她将鱼泡放在水中,在里面盛了满满的温水, 鱼泡立刻鼓了起来,鼓鼓囊囊的。她又将里面的温水倒出来反复冲洗, 说:“这个东西怎么吃?生的,这里又不是厨房……”

顾见骊倒水的动作停了一下, 才又慢吞吞地说:“倒像是装东西的……”

姬无镜踢了鞋上床躺下, 枕着自己的双手, 懒洋洋地说:“可以了,把里面的水倒干净, 放在盆边晾晾水。”

“哦……”顾见骊软软应了一声。可是她瞧着手里的鱼泡, 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这个东西……不是吃的?

顾见骊听见身后勾锁细微的响声。她回头,见姬无镜将床幔放了下来。粉色的床幔层层叠叠落下来,逐渐遮了里面的姬无镜。

王府重新修葺时, 陶氏尽量按照原来的样子装扮。顾见骊曾经的闺房处处有着小姑娘的秀美。不仅床幔是粉色的, 就连床榻里面的被子也是浅粉为底,绣着雅白的丁香。

虽隔着层层叠叠的幔帐, 可顾见骊眼前还是浮现了姬无镜颀长的身子躺在浅粉床褥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