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踉跄跌倒,她回头看去,惊见姬玄恪替代她被困在了从天而降的铁笼中。

七八个沉重的铁笼粉粉落地,震起地面尘埃,墙壁上悬着的夜明珠亦震落一颗,滴溜溜滑到顾见骊脚边。

姬无镜忽然开口:“顾见骊,出去!”

顾见骊循声望去,一片尘埃里,看见石室内另一侧的姬无镜亦被困在了一个铁笼中。

她回头,望向正在缓缓关合的石门。她立刻又转过头,看向铁笼。然后她迅速爬起来,推倒贴墙而立的俑人,用尽全力举起俑人踩立的砖石,朝困着姬玄恪铁笼的长锁奋力砸去。

“囡囡……”隔着重铁的牢笼,姬玄恪望着顾见骊拼尽全力砸锁的样子,不由自主再次这样喊她。

铁笼的锁已经生锈,顾见骊拼力一砸,就将它砸开。

姬玄恪迅速从铁笼中出来,拉住顾见骊的手,往外跑。从两侧慢慢关合的沉重铁门只剩下可单人通过的缝隙。

顾见骊挣脱开姬玄恪的手,将姬玄恪用力一推。

姬玄恪刚迈出石门,震惊地转过身去,从逐渐关合的石门缝隙去看气喘吁吁的顾见骊。他的目光死死凝在顾见骊的脸上,那一瞬,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所有的狂喜,在一瞬间化为死灰。

石门关合,隔了两人,让他再也看不见她。姬玄恪立在石门外,僵若俑人。

顾见骊一番折腾,累得气喘吁吁,她平复了一下,才转过身,一步步朝姬无镜走过去。空旷的石室内,即使她脚步轻缓,也异常清晰。

姬无镜懒散靠在铁笼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到近处。

顾见骊站在铁笼外,隔着牢笼,望向姬无镜。她说:“你不要生气。”

姬无镜懒懒瞧着她,轻嗤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让我猜猜你会怎么说。唔……”

姬无镜学起顾见骊一本正经的语气:“如果换成一个陌生人遇难,我也会努力去救。别说还是个认识的人,而且他还是为了推开我才……”

“不是。”顾见骊打断他的话,摇摇头,“他离得近,你离得远。如果我救他,还有可能来得及。可我若跑来救你,可能刚跑到你面前那石门就已经关上了。”

姬无镜颇为无语地看着顾见骊,半晌,他问:“顾见骊,你是不是不管怎样危机的情况下都能一直这么冷静理智啊……也不对,你要是一直冷静理智,干嘛不跟他跑出去,回来做什么?”

姬无镜狭长的狐狸眼微挑,勾勒三分笑:“顾见骊,这么舍不得叔叔,要和叔叔死在一块?”

顾见骊眼中浮现一抹茫然,她摇头,说:“我没想那么多……”

姬无镜不高兴:“那你跑回来做什么?”

“怕你生气不高兴,得回来给你解释。”

姬无镜笑:“顾见骊,你傻啊,跑回来送死就是为了给我解释这个?”

“嗯。”顾见骊望着姬无镜很认真地点头。

半晌,姬无镜说:“顾见骊,老天爷保佑,咱们闺女将来一定不能像你这么蠢。”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温吞地翘起了唇角。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进来让叔叔抱抱啊。”姬无镜伸开双臂,语气里带上了三分绵长笑意。

顾见骊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反身去抬那块砖石。

姬玄恪运气好,困着他的那个牢笼长锁生了锈。而困着姬无镜的这个牢笼上,长锁却完好无损。

顾见骊拧着眉,奋力砸了两下,那长锁还是纹丝未动。顾见骊有些急了。

姬无镜阴阳怪气打趣:“别急别急,看看我这小夫人抱不到叔叔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顾见骊并不理他,小眉头揪起来,使劲儿砸锁。

“算了。”姬无镜不耐烦,“让开你。”

顾见骊怔了怔,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向后退。

姬无镜握住牢笼的铁杆,用力一扯。牢笼立刻变了形。

顾见骊惊了,她问:“你能弄弯它为什么要我砸?”

姬无镜但笑不语,弯腰走了出去。

顾见骊心中惊愕未休,她再问:“你既然能弄开这牢笼,刚刚石门没关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去?”

姬无镜随口说:“瞧着你拿出吃奶的劲儿砸锁的样子怪好玩的,多看了两眼,就给忘了。”

这是什么理由?

顾见骊因为惊愕,檀口微张,呆呆望着姬无镜。

姬无镜瞥见她粉嫩的小口微张,好似邀约,他微眯了眼,俯下身来,探舌而入,应了她的邀约,尝尝味道。

顾见骊却忽然之间生气了,奋力把姬无镜推开,生气吼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分明都可以出去的!”

姬无镜侧过脸,揉了下耳朵,说:“我说我忘了嘛。”

“你!”顾见骊是真的生气。

气得她侧转过身不说,还朝一侧迈出一步,离姬无镜远一些。心里虽气姬无镜的草率,不过这种气愤也只是一时罢了。她蹙起眉来,想着离开这里的法子。

她说:“我们被困在这里又不是没有旁人知道,侍卫会来救咱们的。虽说这石室坚固,可一点一点砸,总有砸开的时候,我们等一等就好。”

顾见骊话音刚落,忽听得一阵轰隆之音。碎石板从屋顶陆续落下来,脚底的地面也跟着颤动。

姬无镜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铁笼中,暂避从屋顶落下来的石块。

“怎么了这是?”顾见骊仰起脸望向高高的屋顶。屋顶碎石细碎而落,她赶忙移开了视线,以防砂石入了眼。

“机关开启,这里要塌了啊。”姬无镜懒洋洋地说。

“啊……”顾见骊懵了一瞬,喃喃:“那是不是有可能等不到侍卫来救咱们,咱们就被砸死了……”

脚下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强烈,几乎不能站稳身子。

姬无镜垂眼去瞧顾见骊的脸,他问:“顾见骊,如果真的和叔叔一起死在这里,悔不悔啊?”

顾见骊慢吞吞地抬起眼睛,对上姬无镜的目光。她呆呆看了姬无镜半晌,认真思索着他的问题。

顾见骊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了一块灰土,黏在一侧白-皙的脸颊上。姬无镜用掌心轻轻给她擦,一边擦一边说:“是不是后悔了啊,你刚刚要是没回来,和玄恪一起出去,你就不会被活活砸死,还能和侄儿再续前缘。”

顾见骊揪起眉头,苦着脸看他。

“姬昭,我们都快要死在这里了,你严肃一点好不好?”

“你回答了叔叔的问题,叔叔就严肃地和你说别的。”

顾见骊使劲儿把姬无镜推开,她向后退,后背抵着铁笼子,蹙着眉瞪他,说:“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呢?这一年,如果我所做的一切都没让你看懂,那你也不必问我了!”

“看懂了啊——”姬无镜拖长了腔调。他轻笑,掌心抚过顾见骊的脸。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说:“懂是懂,就是想听你说点好听的。”

不知道是不是顾见骊的错觉,总觉得姬无镜的口气有些微妙,似乎噙着一股委屈的味道。

顾见骊的心柔软下来。

“好听的?”她微微偏过头去看姬无镜,“你知道的,我怕鬼。如果我们今天死在这儿了,到了阴界,你可得把我护好了。然后我们一起过忘川,下辈子还做夫妻。嗯……给你生小囡囡。”

姬无镜轻轻扯起一侧唇角,然后转过身去,灿烂笑起。

顾见骊垂下眉眼,眼中也噙了一抹笑。

姬无镜转过身来,握住顾见骊的手,牵着她走出铁笼子,说:“走,别等下辈子了。咱们现在就出去生小囡囡。”

“现在就出去?”顾见骊惊讶地抬起眼睛,愣愣由他牵着。

姬无镜牵着顾见骊躲避着不断从头顶掉下来的碎石,朝一侧的墙壁走过去,走到墙前,他略弯下腰,在墙壁上摸索着。

顾见骊怔怔瞧着姬无镜的动作,隐约猜出了什么。她不敢置信地开口:“你、你该不会……”

姬无镜继续在墙壁上摸索着,随口说:“七八年前皇陵重新修葺,是姬崇负责的。”

“所以……”

“所以,”姬无镜侧过脸,指了指石室内的几个铁笼子,“这些进料好像还是我盯着的。”

他“啧”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姬崇喜欢研究机关术,自己研究不够尽兴,还要拉着跟我显摆。他跟我说过这里的暗器机关的怎么设定的。只不过时间太久了,忘了,我得想想……”

顾见骊抿唇,回头望向已被屋顶落下的石板覆住的姬岩,叹了口气。

姬无镜微眯了眼,凭借着记忆,在墙壁上摸索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左侧的墙壁忽然晃动,与整个石室整体的晃动不甚相同。

“应该是了?”姬无镜不太确定地牵着顾见骊穿过那道石门。石门之后,是向下的石阶,漆黑一片,不见尽头。

顾见骊瞧着觉得有些骇人。她蹙着眉,说:“怎么是向下的……”

“不太记得了,走走看。”姬无镜牵着顾见骊朝下方走去。

姬无镜随意中带着愉悦的态度让顾见骊诧异地侧过脸去瞧他。越往下走越黑,也没有夜明珠照亮。黑到几乎看不清姬无镜的侧脸时,顾见骊开口:“无镜。”

“嗯?”

“没什么。”顾见骊转过头,望向前方,唇角逐渐噙满了笑。

前方无尽向下的黑暗也没什么可怕的,即使是魑魅魍魉又如何?

相握而行,再无畏。

姬无镜挑起眼尾来瞧她黑暗中的侧脸,视线落在她弯起的唇角。他说:“顾见骊,我们亲一个再走。”

顾见骊好似认真想了一下,才说:“好。”

姬无镜笑了。

他将手掌握在顾见骊的后脑,抵着她贴在一侧的阴冷的墙壁,落下温柔绵长的吻。

石阶好像没有尽头,一片漆黑视线受阻,又让时间变得漫长。顾见骊被姬无镜牵着,走呀走,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双腿发酸,就在她以为这条石阶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时候,姬无镜停了下来。

顾见骊后知后觉地眯起眼睛来,仔细去看,才看清前面是一道门。

姬无镜向前一步,将顾见骊拉到身后。他轻轻一推,前面的门就轻易被推开了。

一瞬间,光芒刺眼,晃得顾见骊眼睛疼。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皮,她也能感觉到刺眼的光。她缓了缓,才睁开眼睛,待看清室内的情况时,整个都惊了。

“这、这里是国库吗?不、不对啊……国库不会在皇陵地下……”

一箱又一箱的金条,一箱又一箱的宝石,还有一箱又一箱的兵器,充斥着整个石室。

姬无镜“唔”了一声,不太确定地说:“小时候好像听姬崇提过,太-祖开疆扩土建立大姬时,为了以防后背坐吃山空,藏了这么一份宝藏……”

“那、那这些东西是不是归我们了!”顾见骊的眼睛明亮起来,“太好了!从开国至今,大姬国势的确不如曾经,近些年时常遭周边蛮夷挑衅。有了这般充足的后备,倒是可以重壮国势!”

姬无镜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不太高兴地说:“买兵马用来打仗?不好?”

“还可以用来修路建桥减税利民呀!”顾见骊说。

姬无镜目光扫过满室光华,不甘心地说:“把它们用来打造一个金银玉石的宫殿给咱们囡囡多好啊。”

顾见骊怔了怔,眼前浮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她赶忙说:“可是现在的皇帝是你儿子呀!”

姬无镜眼前浮现姬星漏翻白眼的脸,他黑了脸,“哦”了一声,随口说:“把小崽子给忘了。”

顾见骊和姬无镜离开皇陵后,暂且封锁了地下宝藏的消息。令陈河假借重修皇陵之名,暗中将地下宝藏悄悄运出来。

顾见骊又给顾在骊写信,让她不急着回京,暂且留在襄西,按兵不动暗中操练,再过几个月,会直接挥兵支援,联合襄西公手中的兵马,直接剿灭西部两个几次挑衅的小族。

顾见骊又给顾敬元写信询问了西番的情况。

西番和襄西本就不远,顾见骊让顾敬元亦按兵不动,暂且压住巴图尔,私下与顾在骊联络,寻个好时机,待京中兵力送去,几方联手,彻底灭了西番,使其彻底归于大姬。

姬星漏年幼,登基情况又特殊,朝臣难免懈怠。

若终有一人取代姬岚称帝,要在姬岩与姬星漏二人中选的话,朝臣选择姬星漏并不意外。并非因为姬星漏是姬崇嫡子,而是因为他年幼。天子越是年幼,朝臣越是轻松,还能浑水摸鱼,偷吃偷拿。

顾见骊深知这一点,她一日不曾放松警惕,兢兢业业。她晓得姬无镜的没耐心的性子,管理朝臣之事定然指望不上他,若是有闹事反贼,倒是可以让姬无镜去处理。

不过让顾见骊十分意外的是陈河在这场重整朝纲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不仅将宫中事由打理得井井有条,只要是交给他的事情无不妥帖办好。他进能杀伐果断,退能拉拢人心。

顾见骊望着桌子上四处送上来的折子,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温静姗偎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正在瞧姬星漏昨天的功课。

顾见骊蹙着眉,说:“宦官当权恐不长久。虽说眼下陈河是值得信任的。可日后星漏长大,西厂换了新任督主呢?我是女子,在此之前并不关心朝堂之事,那些文武百官黑的白的还没有分清。眼下正是乱的时候,若是一时糊涂错用了人,恐要酿成大错,亦是给星漏日后添麻烦。”

姬星漏正趴在小桌子上写字,闻言,他看了顾见骊一眼,翻翻白眼,一脸不屑。

温静姗想了想,说:“识人这事本就不易,不是一朝一夕的。如今朝中势力盘知错恒,像有无数钩子,将这些臣子牵连在一起。他们的臣服之心恐亦不真。重用他们不如今科加试,广纳人才,多为朝廷挑选新人。”

温静姗因为嗓音被毁,极少这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顾见骊顿时觉得她的主意很好,她拿着几道奏折走过去,挨着温静姗坐下,又拿另外几桩不太确定该如何处理的政务询问温静姗。

让顾见骊意外的是温静姗见解独到,三言两语解决了几个顾见骊犹豫不决的问题。

顾见骊不由由衷夸赞:“静姗姐姐懂得可真多!”

温静姗浅浅笑着,眉眼间却染上了几分落寞。她说:“阿崇少时开始接触朝政,他亦不避着我。我看得多了,也听他说的多了,自然也就懂了些。”

顾见骊心里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久留宫中并不现实。温静姗才是姬星漏的生母,是大姬的太后。姬星漏毕竟年幼,若扶温静姗垂帘听政,宫中有陈河相扶,朝中有右相,军中有父亲。近几年多为姬星漏培养新臣,熬个几年,待姬星漏再长几岁,一切可大安。

如今看来,温静姗在处理朝政上自然是比她这个完全没接触过的人强上许多。

顾见骊焦虑了许久,如今豁然开朗,一下子放了心,心情亦大好。

登基大典之日,千挑万选,选在了二月初四,差不多是当初逼宫后一个月。为了登基大典,顾见骊又是一顿忙碌。

姬星漏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

几个侍卫不敢出声。

姬星澜捧着一小把小野花,扭歪扭歪地跑过来,喊:“哥哥,哥哥!你看呀!这么冷还有花儿开了哩!”

姬星漏随意看了一眼,神情恹恹地收回了视线。

姬星澜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挨着姬星漏坐在台阶上。她把小野花儿放在了地上,挑了其中最好看的一朵小红花掖到自己耳后。她双手托腮,歪着头去看身侧的姬星漏,问:“哥哥为什么不开心呀?”

姬星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她们两个女人都好忙!”

……因为他而忙。

姬星漏又叹了口气。

姬星澜眨眨眼,茫然地问:“那怎么办呀?”

姬星漏嘟囔:“等我长大就好了!”

“嗯嗯!那哥哥快点长大!”姬星澜使劲儿点头,掖到她耳后的那朵小红花随着她的动作翩翩落地。

姬星漏看见了,他把小红花儿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仔细插在姬星澜的鬓间。瞧着姬星澜戴着花儿弯着眼睛笑的模样,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姬崇被追封为圣明帝,温静姗被封为正贤太后。

姬星漏歪着头看向温静姗,问:“那你以后是不是就比顾见骊大了?”

懒散坐在一侧的姬无镜撩起眼皮看向姬星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