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大臣低着头,不敢言语。

顾见骊愣了愣,笑着摸了摸姬星漏的头,说:“不是这么算的。”

温静姗沉吟片刻,道:“陛下唤她为母,她亦护陛下周全。理应一并封后。见骊为盛仪郡主,如今用‘正仪’二字便极好。”

礼部大臣惊讶地抬起头,迟疑道:“可恐怕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敬孝为上,陛下孝心是大姬福运。依本宫看,不仅应封陛下养母为太后,更应特设国父之位,建国父府,孝昭天下。”

礼部的姜大人听了温静姗的话,呆若木鸡。

“这、这、这……这历朝历代可从来没有过……”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起姬星漏是如何坐上这龙椅,他立刻连连点头,应下来,且不忘夸赞陛下孝心。

姬星漏眼珠子转了转,偷偷去看温静姗,不由自主笑了。

不仅如此,温静姗还追封了姬星澜生父康文议的一等功,姬星澜也重归宗谱,用回康姓,不过仍以姬无镜和和顾见骊养女的身份,养在他们身边。

到了二月初四这一日,姬星漏乘坐气派銮舆从宫中去往宗庙。跟在他的銮舆之后,并肩两舆。温静姗端坐其一,顾见骊和姬无镜坐另一舆。

百姓匆匆走出家门,透过层叠相护的侍卫,争相一睹天颜。宫变之事已在宫外传开,只是传到了宫外的说法和实际情况有了很大的差距。流传的版本很多,众说纷纭。不过不变是——人人都想看看这位凭空出现的小皇帝。

临出门前,顾见骊捏了捏姬星漏的脸,说:“今天要听话,但是不用装乖。装生气就好。”

姬星漏翻了个白眼。

不过出了宫,姬星漏竟收起了所有的孩子气,分明只是个五岁的孩童,却腰背挺直地坐在銮舆当中,目视前方,对所有的目光和喧嚣熟视无睹。

惹得百姓惊奇且称赞,又惹得不少人忆起姬崇当年的风光。一时间,百姓纷纷道姬星漏像极了姬崇,有其父必有其子云云……

远处的一座二楼小阁楼里,孙引兰推开窗户,望向远处长龙似的队伍,无声轻叹。

怀里酣睡的煜哥儿醒了,不安分地握着小拳头乱挥。

孙引兰赶忙关了窗户,低下头轻哄怀里的煜哥儿。

“姐?”

“进来。”孙引兰没抬头,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煜哥儿的身上。

孙引竹推开门进来,瞧见煜哥儿吵闹,孙引兰正在哄着他,她便也噤了声,悄悄等在一侧。等孙引兰把煜哥儿重新哄得睡着,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孙引竹才压低了声音说:“其实煜哥儿已经是挺乖的孩子了。”

“是。”孙引兰给煜哥儿仔细盖了小被子。

“姐,你有什么打算没有?”孙引竹问。

孙引兰将床幔放下来,走到孙引竹身侧坐下来,轻声说:“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离开京城。京城这地方……认识的人太多,伤心事也太多。走得远远的才好,然后啊……把煜哥儿好好养大。”

孙引竹握住孙引兰的手,急忙说:“姐,和我们一起!我和少棠也打算离京,找一个没有旧人相识的地方好好开始新生活。”

孙引兰有些犹豫:“好像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可是我的好姐姐亲姐姐,如今都是背离了家族的人,相依为命。姐可是顾虑少棠?我上来就是少棠让我来劝你和我们一起。”

孙引兰看向妹妹,稍微有些放心。虽然她身边有姬岩留给她的侍卫和使唤丫鬟,可到底孤身一人,又带着那么小的煜哥儿。若是妹夫不介意她会添麻烦,她自然愿意和妹妹一起。

“若是不会给你们添麻烦,那自然是好的。”孙引兰微笑起来。

“当然不会。我们都没了家人,只剩咱们姊妹两个了。”孙引竹感慨,“父亲不管我的意愿将我送进宫里,我本该是恨他的。可家中不仅有他,还有旁的兄弟姊妹,我自是不舍得牵扯无辜,才想了这么一个假死的法子,也算不连累家族。日后……也再不想和家里有牵连,就让他们以为我死了。”

孙引兰点头,亦想起了当初出事时家中的无情。

孙引竹瞧着姐姐的脸色,试探着问:“那……姐姐可还想着那个人?”

“那样情况下嫁给他的,想他做什么。”孙引兰随口说。

“那就好!”孙引竹放下心来。

孙引兰垂下眼睛,眸中忽地黯然一片。

姬岩有千种不好万种不好,他害过别人伤过别人。可对孙引兰来说,却是逃亡时不曾放开她的手,是危险来临时以肉身相护的脊梁。

夜里,孙引兰仔细瞧着煜哥儿酣眠的样子。孩子还小,五官尚未长开,她不由去猜测也不知道煜哥儿长大了会不会像姬岩。

孙引兰翻了个身,怔怔望着屋顶。

若有来世,希望还能遇见那个人。至于今生,她会依他所言,好好地生活。把每一天都过得很好很好……

宫中。

经过一日繁复的登基大典,几个人都很累。姬星漏更是在回宫的路上就犯了瞌睡,硬撑着。

銮舆停下,顾见骊起身走下去,走向前面的銮舆,把犯瞌睡的姬星漏抱到了怀里。

姬星漏使劲儿睁大了眼睛看向顾见骊,迷迷糊糊地问:“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可以了。”顾见骊摸了摸他的头。

姬星漏用力打了个哈欠,抱着顾见骊的脖子,顿时呼呼大睡起来。

温静姗扶着小荷的手下来,瞧着顾见骊抱着姬星漏的身影有些羡慕。她折了腿,是不能再如顾见骊那般抱着姬星漏的。

只有姬星漏刚出生的时候,她曾抱过他。后来竟是再也没抱过他。她想亲近姬星漏,却又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想给这孩子添丝毫的麻烦。

他好好的,就很好。

“娘娘,我来?”林嬷嬷走到顾见骊身边。

顾见骊让她噤声,她垂眼去看姬星漏,确定他睡熟了,才动作轻柔地递给林嬷嬷。

这一天折腾下来,顾见骊也实在是累得很。她既觉得疲惫,下意识地担忧姬无镜的身体。她回过头,望向正走下銮舆的姬无镜,不由愣住。

她怎么就忘了,姬无镜再也不是曾经那副羸弱疲惫嗜睡的怏怏模样。他从銮舆懒散走下来,好似夜幕所有星月的光影都聚到了他的身上。

姬无镜感觉到了顾见骊的目光,抬起眼睛来瞧他。天生冷意的脸,瞬间有了几分温度。

顾见骊弯起眼睛来,等着他走近。

姬无镜走到顾见骊身边,一句话不说,动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安静地往回走。

顾见骊穿着繁复的宫装,层叠的宽袖垂下去,遮了她的手。她悄悄挪动自己的手指头,将细细的手指一根一根穿进姬无镜的指缝,慢慢握紧。

姬无镜目视前方,一侧唇角轻轻勾起。他的拇指在顾见骊的手心轻轻滑过。

回了寝殿,宫女们早就备好了热水,好给顾见骊解解乏。

顾见骊整个人埋进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水中,舒服地弯起眼睛来。她靠着池壁小憩,直到宫女怕她着凉将她喊醒。

当顾见骊从水中出来,换了身宽松舒服的寝袍,整个人又精神了许多。她回到寝殿,见到姬无镜翘着二郎腿懒散坐在罗汉床上,在翻看着什么。

顾见骊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去,凑过去瞧,问:“你看什么?”

姬无镜迅速将小册子合上,随手扔到一侧。

——这是不让顾见骊看了。

顾见骊隐约瞧见密密麻麻的小字,好似还有些布料的图画。顾见骊也不会追着人问,她坐直身子,将湿发挪到一侧,握着棉帕擦着。

手中的棉帕很快抢了去,顾见骊温顺地坐在那儿,由姬无镜给她擦。

姬无镜一言不发,顾见骊也不言语。她坐得累了,软软趴在姬无镜的膝上,轻轻合着眼,感受着姬无镜手中的动作。

半晌,顾见骊懒懒打了个哈欠。

湿发也擦得差不多了,姬无镜将棉帕随意放到一侧的小几上。顾见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枕着姬无镜的腿,只想这样偎在他怀里酣眠。

姬无镜低头瞥了她一眼,拿起被放到一侧的小册子来,继续认真翻看起来。

许久之后,待顾见骊枕在姬无镜的膝上睡得舒了,姬无镜将小册子合起,小心翼翼地将顾见骊抱了起来,吹熄了殿内的灯,走进拔步床。

许是因为顾见骊睡得早,下半夜的时候,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睡眼朦胧地睁开眼,因为不甚清醒,反应有些迟钝。她呆呆望着眼前许久,好似才看见姬无镜。

顾见骊望着姬无镜的侧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逐渐清醒过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凑近姬无镜的脸,仔细端详。她伸出手来,指腹悬空抚过姬无镜脸颊的轮廓,不敢真的碰触,怕弄醒了他。

就是这样望着他,顾见骊的唇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眸中盛满笑。

过了一会儿,顾见骊的眼中又浮现茫然。

这一个月十分忙碌,可有一件事一直压在顾见骊心底,让她费解。偏偏她又不能问出口。

——姬无镜一直没主动提出行房。甚至也不想以前那般时常逗弄她。

顾见骊偏着头,云鬓倾洒如瀑,衬得她肤白若雪貌若仙人。她凝望姬无镜熟睡中的侧脸,无声轻语:你不想要小囡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一下,评论什么鬼啊!叔叔怎么可能现学gong图!难道之前撩小骊骊是鬼附身啊!QAQ

第189章

第189章

眨眼到了四月末, 一片盎然春-色。朝中境况也暂且稳下来,至少表面如此。各地学子奔赴京城,为了应对今年六月中旬特加的一场科举。

顾见骊坐在御花园角落的柳园中, 倚在垂柳下, 手中握着一卷农科书册。西北土地广袤,却并不适耕种,她最近苦读农科书卷,想要找到应对之法。

天气渐暖, 女子衣衫亦减,没了冬日御寒的臃肿。春夏装扮总是能将女子的曼妙体现得淋漓尽致。柳下执卷的画面彷如出自最好的画匠之手。

农科类的书着实枯燥, 顾见骊看了一会儿,目光停在页面某一处, 许久未动。

她又走神了。

她又想起姬无镜了。

最近这两个月, 她和温静姗一起打理朝政,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 姬无镜也在忙——瞎忙。

年后刚开春的时候,宫里来了绣娘,为宫中裁新衣。不曾想,姬无镜竟然将人截了去。

顾见骊原以为他是想做新衣, 毕竟顾见骊晓得他极爱美。可让顾见骊惊愕的是, 姬无镜竟然是要跟绣娘学刺绣与裁衣。

身量极高的男子捏着针线研究苏绣、蜀绣的场景着实古怪。

这事儿,自然也传了出去。议论却只是暗地里,谁也不敢明面来说,谁知道会不会惹怒了姬无镜, 姬无镜手里绣花的针就会咻咻咻射出去,变成索命的凶器呢?

顾见骊在最初的惊愕后,倒也释然,毕竟姬无镜行事总与常人不同。顾见骊以为姬无镜只是一时兴起,偏偏他兴趣盎然,日夜将精力投在这事儿上。

白天鼓捣这个就算了,可是晚上也……

顾见骊蹙起眉。

她隐隐觉得她与姬无镜之间的感情出毛病了。

他是不是生她的气了?还是没有以前那样喜欢她了?

顾见骊手中的书卷落在石桌上,闷闷不乐地拽了拽垂在她身侧的柳条。

“娘娘,日头西沉,再看下去伤眼呢。”

顾见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都这个时辰了,便让宫女收拾了厚厚一摞的书册,起身回去。

她刚回寝殿,芫平一脸喜色地赶来禀告芫遂寻到了。

原来逃亡那夜,顾见骊让芫遂快马加鞭去西厂求救于陈河,不曾想路上遇到了匪人,幸好得人所救。她虽然被人救下,却受了伤,养了一段时日,身上的伤好了些才赶回宫中寻顾见骊。

养伤的那段时日,她不是没想过送消息给顾见骊。只是顾见骊身份特殊,她总担心被不轨之人利用,所以一直没说。待身子骨硬朗了,才亲自赶回来。

说来也巧,救她的人是程梅雅的表哥,正是当初得了天花侥幸活下来,后来得顾见骊赠祛疤药的那个程家表亲。

当夜,顾见骊梳洗过后,偎在床榻上读一卷书,默默等着姬无镜。然而她一直等到子时,姬无镜也没有回来。

“季夏……”顾见骊刚一开口,才反应过来季夏还在雪山中的村子。

芫安走进来,笑盈盈地说:“娘娘是想季夏姐姐了。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季夏姐姐的腿没痊愈的话,实在不合适在雪山里跋涉。不过这都四个月了,她也应当回来了。”

顾见骊点点头。

“娘娘是有什么吩咐?”芫安问。

“他还在珍绣坊?”

“是呢。小钱子前一刻才去一趟,珍绣坊的灯点着,国父大人还在里面忙碌。小钱子请他安歇,他将小钱子赶了出来。”

顾见骊问:“那小钱子有没有看清他当时在做什么?”

芫安犹豫了一下,仔细去瞧顾见骊的脸色,才说:“好像是在绣一方帕子。”

顾见骊将书卷合上,让芫安吹熄灯烛。她决定睡了,不等他了。

又过了十来日,朝中对于姬无镜住在宫中一事有了诸多不满。

顾见骊理解朝臣的顾虑,可眼下情景她和姬无镜实在不敢离宫。只好以国父府仍在修建为由暂且拖延。

也就是这个时候,也该到了向西番出手的时候。西番兵强马壮不说,且人人高大,勇士骁勇。顾见骊思来想去,让姬无镜带着玄镜子去一趟襄西相助。一来,剿西之举会更顺畅,二来也是可以让姬无镜暂且不住在宫中堵朝臣之口。

姬无镜明日就要出发,顾见骊心里沉甸甸的。

这……

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太正常了,再来一个分别?

顾见骊放下奏折,决定采取行动。

殿内同样翻看奏折的温静姗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静姗姐姐,我告假一日,这些烦劳你了!”顾见骊急急起身,捧起厚厚的奏折放在温静姗面前的长案上,叮嘱了一句正在看书的姬星漏不许偷懒,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姬星漏歪着头瞧顾见骊离开的背影,问:“她做什么去?”

温静姗温柔笑着,说:“你养父明日要离京,许是去和他分别。”

姬星漏转过头来,小手转着毛笔,盯着温静姗看。

温静姗差异地问:“殿下怎么了?”

“你明天也告假。”姬星漏说。一口咬定的语气像极了下命令,隐隐有了帝王姿态的雏形。

温静姗更觉诧异,她放下奏折,认真问:“殿下为什么这样说?”

“今日她告假明日你告假才公平。”

温静姗温柔地轻轻摇头,说:“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姬星漏不高兴地低下头继续翻书册,嘟囔:“一直不告假会累的。”

温静姗刚拿起奏章的手轻颤了一下。她心里忽然一阵暖流,暖得她想哭。她垂眼,掩去眼角的湿意,慢慢笑了起来。

如此便很好,不能再好。

姬无镜向来耐心不怎么样,可若他对一件事情上了心,耐心简直让人惊奇。他靠坐在藤椅里,老神在在地拿着两幅刺绣图样比对着。

一旁的几个绣娘偷偷看了他一眼,迅速红着脸收回视线,将头使劲儿低下去。

原来有着一种人,貌美到无论他在做什么,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他,都能吸引你的目光,更甚至勾了你的魂儿。

芫平端着茶壶进来,替换了姬无镜身侧桌子上的凉茶,说道:“大人,娘娘让您今天早些回去,有事与您说。”

姬无镜随意“哦”了一声。

芫平怕他忘记,临走前叮嘱小太监到时候再提醒姬无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