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看好囡囡。是我没有握紧她的手,如果我抓紧了她,她就不会掉下去。”康星澜一边哭一边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澜澜来领罚。”

顾见骊向前迈出一步,想要去给她擦眼泪,忽想到如今用着姬无镜的身体,不太方便,悄悄握了一下姬无镜的手,将帕子递给姬无镜。

姬无镜垂眼扫了一眼手中的帕子,走上前去,给康星澜擦眼泪。

顾见骊在一旁摇摇头,说:“你也是个孩子而已,囡囡出了事,是我们没有计划周到,和你有什么干系?”

康星澜哭着重复:“是我没照顾好囡囡,是我没用……”

“澜澜。你和潇潇一样,是我们的女儿,是和她一样重要的。你虽然是她的姐姐,可是你没有义务照顾她。照顾她是我们的责任,不是你。”

顾见骊揉了揉她的头,说:“澜澜,不要觉得你和潇潇不一样。也别再哭,把小脸蛋都哭得不漂亮了。”

康星澜泪眼朦胧的望着顾见骊和姬无镜。她原以为父亲和母亲会生气,会责怪她没有照看好小妹妹,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丝毫不怪她。可她们越是不怪她,她心里越是愧疚,暗暗发誓日后要更加用心地照顾妹妹,不再让妹妹遇到危险。若再有危险来临,她宁愿替妹妹挡了一些劫难,替妹妹受苦。

“别哭了。”姬无镜给她擦眼泪。

康星澜使劲儿点了点头,把溢满眼眶的眼泪通通逼了回去。虽然眼中盈着泪花,她仍旧努力笑起来,说:“那澜澜先下去。父亲和阿娘也忙了一日,要早些歇息才好。不要再熬了。”

“澜澜也是。”

康星澜离开之后,芫平禀告热水已经备好。他们两个也是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只顾着小女儿的安危,只匆匆换了衣服,其实身体还是寒的。

浴室内水汽氤氲,十分温暖。氤氲的水汽让整个室内仿若仙境。一个两人用的浴桶摆在屋子的正中央。

姬无镜当初刚令人做了双人浴桶放在这里的时候,顾见骊着实尴尬了一段时日,这双人浴桶岂不是告诉了府里的下人她与姬无镜同浴的事实?

过了一段时日,顾见骊倒也接受了。

顾见骊坐在浴桶上,看着热水将她整个身子浸泡,舒服的温暖从肌肤蔓延到四肢百骸,好不舒服。

一阵水声,引得顾见骊睁开眼睛,便看见姬无镜也跨了进来。

顾见骊看着坐入水中的自己的身体,皱起了眉。她将手心搭在额头,忙完女儿的事情,又要开始考虑两个人互换的事情,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意味。

“怎么办呢……”她喃喃自语。

“别担心。”姬无镜疲惫地靠着桶壁,合起眼睛来。他有些烦躁,情绪一直不太好。不是因为两个人互穿的事情,而是因为今日潇潇的意外。

是他的疏忽,不可容忍的疏忽。即使潇潇没有大碍,也不能将这事儿轻易揭过去。他与顾见骊这般情况,身手受限,若潇潇再出事,恐怕他无法及时相救,似乎该考虑给潇潇配一队暗卫。

另外,他打算下令重修京中所有的桥,没栏杆的加上栏杆,有栏杆的桥亦要重新修正。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情绪都不算高。浴桶中的水逐渐凉下去,两个人在桶中站了起来迈出去。

姬无镜抬头仰视着穿衣的顾见骊,这才将心思放在顾见骊身上。他笑,说:“也许这真的是一场梦,等睡醒一切回到原位。”

他有心像以前那样捏捏她的耳朵,或是亲亲她的额头,哄哄顾见骊。可是看着眼前自己修长的身体……他实在是无法对自己下手。

“希望吧。”顾见骊勉强笑笑。

姬无镜刚穿好衣服,与顾见骊一同往外走,脚步忽然停下来,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顾见骊讶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姬无镜脸色越来越臭,阴翳地开口:“你们女人是怎么忍受每个月流一次血的?”

顾见骊一怔,算了算今日,今日的确差不多是她月事的日期。

“你……”她看向姬无镜的目光微妙起来。

“闭嘴。”

顾见骊抿唇。

顾见骊头两年月事不稳,后来稳顺之后,很少像别的女子那般疼痛。可是今天大概是姬无镜跳进冰凉的河水中着了凉,夜里竟疼得额头沁满寒冷。

顾见骊拿了帕子给他擦额头,瞧他替自己痛,心里又心疼又焦急。她将手搭在姬无镜的肚子上,轻轻给他揉着,问:“要不要将纪先生再请回来?”

为了月事肚子疼把纪敬意请回来?

“不。”姬无镜黑着脸拒绝。

想他姬无镜这一生什么风浪没遇见过?这世间没有能打得过他的人,亦没有人能伤到他,没想到今日败给了女人的月事肚子疼……

顾见骊靠在姬无镜的肩头,在被子里与他的手紧紧交握。

长夜漫漫,两个人终于睡着。

翌日清晨,两个人睁开眼睛时,惊讶地发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们两个人侧过脸,长久地对视。

顾见骊先开口:“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变成了对方。”

“唔。”姬无镜笑,“我也做了同样的一个梦。”

他说:“我还梦见小骊骊胆大包天想要把叔叔绑起来。”

顾见骊眼皮跳了跳,她起身:“我去看囡囡退烧了没有!”

姬无镜轻轻一带,将顾见骊带进怀中,慢悠悠地说:“顾见骊,你要是喜欢,叔叔让你绑。”

第196章

第196章

那一年,荣元宥十二岁。

他随家人远离襄西, 赴京拜贺, 像去年那样,要在武贤王府小住。

其他家人都坐在马车里, 荣元宥却骑在马背上, 在马车旁慢悠悠地赶马。襄西一年当中大半时间是春天, 夏天也不短,秋天一闪而过, 并没有冬, 自然也极少落雪。他每年来永安城,看着一排排房屋和远处的层叠的山峦皆覆了一层皑雪, 总觉得肃然气派得很。雪的气息,似乎能宽心顺气。

马车刚到了永安城, 武贤王府派来的亲信家丁赶忙迎了上来。原来本该顾敬元亲迎,却不想顾敬元临时接到圣令,一早出城, 只好派人来接。

马车到了武贤王府,荣元宥刚翻身下马,拍了拍马背, 整弄着悬挂在马鞍旁的囊袋。等他再抬头时, 视线里出现了一到亮色的正红,惊鸿一瞥。

“父亲临时领了圣令推拖不得,实在是怠慢了……”顾在骊走出府门解释着顾敬元不在的缘由。

她还说了什么?荣元宥没怎么听见,只觉得一片皑雪下的她真的好看, 是襄西女子不曾有的绝色。

“元宥?”

荣元宥回过神来,见母亲朝他招手,将马缰递给小厮,朝母亲走过去。

“还不过来见见你在骊姐姐。”荣夫人说。

荣元宥微微皱眉。

顾在骊这才看向荣元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荣元宥,略惊讶,含笑道:“一年不见,小世子长高了不少,个子很快要追上我了。”

荣元宥规规矩矩地做了一揖。

陶氏笑着与荣夫人说:“别在这里说话了,快请进府。”

陶氏有些拘谨,她在面对身份高贵的夫人们时,总是忍不住自卑,可她又记得自己如今嫁了顾敬元,不能给顾敬元丢脸,总是强撑着假装冷静老练。

“见骊可还好?我记得她乖乖的,总喜欢黏在在骊身边。”荣夫人笑着说。

“昨儿晚上进宫去陪骊贵妃了,至今还没回来。想来又要下午才能回。”

一行人进府,边走边说。

荣元宥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顾在骊的背影。

他不是第一次见顾在骊,往年也曾在武贤王府小住过几回,是见过顾在骊的。可此番再相见,她怎么变了样子呢?

往年他听旁人说顾在骊的美,并没怎么在意,今日好像在一瞬间看到了她的美艳不可方物。

“来的路上我听说在骊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是。定了陈家。”陶氏又夸了陈景善几句。

荣元宥皱眉。陈景善?他隐约有些印象,似乎是个和善斯文的读书人。可是荣元宥觉得陈景善配不上顾在骊。

他望着前方,想知道顾在骊在听到别人谈论她与陈景善时的表情。可惜他走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

舟车劳碌一路,是夜荣元宥很早歇下。他睡得不算好,做了一夜的梦。梦很乱,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有些天马行空乱七八糟的画面,不相关的梦扰了他整整一夜。到最后,他梦见了顾在骊。

梦见了前几年年幼时为了寻妹妹荣莞茵,无意间进到顾在骊的闺房,顾在骊侧躺在美人榻上小憩,他吓了一跳,惊觉越矩,匆匆退了出去。

当年的小插曲不知怎么就跳进脑海,一遍又一遍浮现。

醒来时,湿了寝裤。

荣元宥面露嫌恶,鄙夷自己的龌龊不堪。

十二岁,半大不小的年纪,亦懂亦不懂。

一眨眼就是五年。

荣元宥从有顾在骊的梦中醒来,皱起眉。

五年,她嫁了人,又和离归家。如今因为种种原因,她来了襄西,就在他的家中。

荣元宥匆匆起床梳洗过,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马缰赶去后山。还没走近,远远能听见后山之上士兵的操练之声。

家中养的兵马平日分在襄西不同处,这处后山正是其中一处的士兵操练处。

荣元宥骑马跃上山头,望向一望无际的芳草。他的目光迅速在整片山峦间扫过,终于找到了顾在骊的身影。

为了方便操练,这片山峦覆着芳草,树木却稀疏。顾在骊躺靠在一株树粗壮的枝干上。一身红色的紧身骑装,穿着黑色的马靴。上半身沿着倾斜的枝干躺靠,嘴里咬着条嫩绿的春草,眯着眼睛望向蓝色的苍穹。她的两条腿,一条曲着踩着枝干,另一条腿垂下来。

她的马拴在树下,悠闲地低着头吃草。

逃回襄西的这段时日,等着顾敬元在西番的动作,他们这一边暂且按兵不动,倒是没什么事情可做。顾在骊无聊时就会来这片后山,看看士兵的操练,也看看蓝天和芳草。永安城没有这么广袤的草原。

荣元宥骑马赶到树下,仰着头看她。

“给你带了水,果子,还有披风。”他顿了一下,“有没有需要的?”

顾在骊一阵轻笑。

她抱着胳膊,转过头望向树下的荣元宥,说:“小世子这般闲的吗?”

荣元宥摇头:“我做的都是很重要的事情,与你相关的事情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顾在骊又是一阵轻笑。

她朝荣元宥勾了勾手,待他又走近了些,顾在骊坐了起来,上半身前倾,弯下腰凑近荣元宥。

“你当心些,别跌下来!”

顾在骊的动作让荣元宥觉得很危险。他赶忙张开了双臂,做接护的动作,免得她从树上摔下来。

顾在骊出门时刚刚洗过长发,长发没有挽起,随意披散着。此时,半干半湿的鸦发垂下来,春风吹拂,轻拂过荣元宥的脸颊,带来她发间的馨香。

“小世子,你这是鬼迷心窍。”

荣元宥再摇头,神色认真道:“不是鬼,是你。是被你迷了心窍。”

顾在骊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微偏过头,将所有鸦发垂在一侧的肩上,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而后随意编了个松散的辫子。

她动作漫不经心。荣元宥却一直望着她的动作,视线随着她的手指而走,目光一寸不舍得移开。

“如果时间倒流,当年我一定阻止你嫁给他。”荣元宥忽然说。

顾在骊编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动作,乃至扯下腕上的红绸将辫子尾巴缠上绑好。

“阻止?你怎么阻止?”她笑,随意的样子。

那一年,他不过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罢了。

荣元宥皱眉。他只是觉得很难过。每次想到顾在骊曾经嫁给那样一个人,受过那样的委屈,他心里就难受。

“我心疼。”他终于说出来,眼角略红。

顾在骊收起眉眼间的笑意,稍微正色了些。

“我从来没后悔嫁给陈景善。”顾在骊道。

荣元宥一怔,又有些生气。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那般对你,你心里还有他不成?”

“小世子想什么呢?”顾在骊欠身,指尖戳了戳荣元宥的额头。

荣元宥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往前迈出一步,继续张开双臂护着。

“时间不能倒流,世间没有如果,世间事,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后悔的。我倒是要谢谢陈景善,若是没有他,即使我嫁给了别人,余生也不过困在后宅里。婆媳争斗、妯娌计较、巴结人心,还有一门心思生孩子。”顾在骊微眯着眼,感受刚好拂面而来的一阵暖暖春风,“倒是陈景善危难时捅过来的刀子让我忽然间想通了很多事情,像是重获新生一样。”

她双手撑着身下的枝干,从树上跳下去。

荣元宥紧张得不行,直到看见她安然无恙落地,悬了半天的心才终于踏实了张开半天的胳膊也才放下。

顾在骊走到马旁,拿起悬挂在马鞍旁的水囊。

荣元宥赶忙说:“水都凉了,喝我给你带来的,应该还是温……”

酒香扑鼻,荣元宥住了口。

顾在骊仰头,饮了口烈酒。烈酒入喉,酒香仍留。她朝荣元宵晃了晃水囊,笑:“小世子年纪小,应该没饮过酒吧?”

荣元宥抿唇,清俊的脸庞上带出了几分微红。

是的,他没喝过酒。

“酒会让人不能保持清醒犯糊涂做错事,不、不是好物……”荣元宥辩解,声音越来越小。

“对对对。小世子说的对。很对。”顾在骊笑。

她径自再饮了一口酒,放回马鞍旁。

“回去吧。”顾在骊翻身上马,马蹄踩着青草往回走。荣元宥一言不发也上了他的马,默默跟在顾在骊身侧。

蓝天碧草,风都带着花的芬芳。

两个人坐在马背上,也不急,慢悠悠地往回走,任由阳光洒落了一身。

离开这片后山,经过热闹街市,人声喧嚣,一时之间多了烟火气。襄西与永安城风土人情有着些差别,在永安城,虽然女子也可随意出门,甚至有零星摆摊贩卖的女子,可毕竟是少数。到了襄西,在街市两旁开着商铺小摊的人却是男女对半。口音衣着自然也是不同。

顾在骊随意看着街市两旁,看见一位浓眉大眼的女人轮着大刀劈猪骨。小摊垂着“高嫂子猪肉”的条幅。

“去买点猪肉吧。”顾在骊说。

“啊?好。”荣元宥愣了一下。

荣元宥随着顾在骊走向高嫂子猪肉,闻着生肉的腻味儿,荣元宥皱起眉。

顾在骊在马背上弯下腰,询问:“高嫂子,给我那条排骨。”

“好哩!给你剁好,回家省事!”高嫂子轮着大刀,乓乓乓一顿剁,一长条排骨被剁成一块一块,每一块大小相当。

她用油纸包裹好,递来。

荣元宥赶忙双手接过来,道了声:“多谢。”

付了钱,继续往回走。荣元宥问:“你想吃排骨?回去让厨房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