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吃。”

“那你……”

“高嫂子轮刀的样子很好看。”顾在骊侧头看向街道另一侧,一个摆摊的茶水妇人正在和客人讨价还价。妇人弯着眼睛,笑眯眯的,说的话很甜,可价钱一分不让。

顾在骊笑笑,说:“以前竟不知道用力生活的面孔那般动人。”

“留在襄西吧,襄西自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荣元宥目光躲闪,声音低下去,“我都可以陪着你。”

“陪我什么?杀猪吗?”

“好。”他说。

顾在骊含笑望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没再说话。

荣元宥皱眉,也不再说话了。

再往家走,两个人还没有走到襄西公府,远远看见陌生的马车停在正门前。

待走得近了,荣元宥认出这是李家的马车。

李家是荣家的表亲。

荣元宥下了马,将马缰递给小厮,询问:“可是李家的人来了?”

“是。李夫人带着李家二姑娘过来了。”小厮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李夫人心情似乎不太好。”

李夫人岂止是心情不好。她下了马车时眼睛是红的,被府里很多奴仆看了去。而她身边的二姑娘也脸色发白,忧心无措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能让你急成这个样子。”荣夫人将人迎进屋,令丫鬟上茶水。

“我们家爷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两个!”李夫人一开口,眼眶里迅速蓄了泪,“我们爷和水昌岛的周家老爷少年相交,称兄道弟。便给我的黛纯和周家的小公子定了一门娃娃亲,这事儿我原本还不知道。最近周家找上了门,要抢走我的黛纯!按理说,许下诺就该兑现。可是周家是什么样的家底?全府上下的家仆加起来还不到十个人。那周家小公子更是吃喝嫖赌不着调。我的黛纯怎么能嫁到周家那么个狼窝?”

荣夫人听懂了。

“是过分了。”

她看了一眼站在李夫人身侧的李黛纯。李黛纯低着头,脸色发白,一副六神无主的可怜样子。荣夫人笑着说:“莞茵,你陪你黛纯表妹出去走走。”

“是,母亲。”荣莞茵微笑着走到李黛纯身侧,挽起她的胳膊,“黛纯妹妹,我们去后院看看我新养的花。”

“好。”李黛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随荣莞茵走了出去。

走到了外边,荣莞茵轻轻拍了拍李黛纯的小臂,温声说:“妹妹安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法子的。表姑姑疼你,是不会准表姑父这么胡来的。”

“希望如此吧……”李黛纯叹了口气,心里没什么谱。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荣莞茵,心生羡慕。

荣莞茵继续劝慰:“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表姑父只是一时糊涂,还是疼你的。”

“其实母亲刚刚诉的苦楚只诉了一半。父亲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宠着家里的薛姨娘,被薛姨娘挑拨了。”李黛纯又轻叹一声,“莞茵姐姐,并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疼爱子女,更不是都如你家这般和睦。”

荣莞茵不太懂有姨娘、庶兄弟姐妹的家庭,竟也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劝了。

“那是谁?”李黛纯询问,“那个就是从京中来的盛安郡主吗?”

“是的,正是盛安郡主,武贤王的大女儿,名在骊。”

李黛纯多看了一眼,将目光从顾在骊身上移到荣元宥身上。她说:“听闻元宥哥哥一直在追求盛安郡主。”

她又解释了一句:“我无意间听来的。”

荣莞茵随口说:“没听说才不寻常呢,整个襄西恐怕也没多少人不知道这事儿了。”

“听说……她嫁过的。”李黛纯口气犹豫。

荣莞茵轻“嗯”了一声,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也不再多解释。李黛纯略惊讶地看了荣莞茵一眼。

再往前走,就要迎面遇上,不好再议论了,李黛纯也住了口。

“元宥哥哥。”李黛纯微微屈膝见礼。

“表妹。”荣元宥颔首回了一礼,便跟着顾在骊继续往前走。

刚刚错过身,李黛纯咬唇,又喊了一声:“元宥哥哥,我有些事情想与你说。”

荣元宥不舍地望了顾在骊一眼,到底是停了下来。

“去年表哥想寻的那幅《望鹤图》被我给寻到了,正在房中,等下让人给表哥送过去。”

荣元宥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事儿。他喜欢字画,去年无意间得到了大有名气的《望鹤图》,却不想是赝品,曾惋惜过一段时日。

不过他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表妹有心了,我是寻了很久。”

李黛纯笑起来,再次屈膝行礼,也不再多言,和荣莞茵往后院的花圃去。

荣元宥抬头望向顾在骊离开的方向,想来这个时候,她已经回了房间,他也没必要再跟去了。他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间,吩咐小厮:“去酒窖拿一坛酒来。”

荣元宥和他父亲、祖父都不饮酒,可是荣夫人却喜酒,酒窖里藏了不少名酒。

祥林愣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才应了一声,跑出去拿。

“世子,您的酒。我不知道您要哪种,就多拿了几种。”祥林将四小坛不同的酒放在桌上。

“下去吧。”

“是。”祥林往外走,关门的时候好奇地打量了荣元宥一眼。关了房门,他摸了摸头,自言自语小声念着句:“世子爷这是又吃了闭门羹,学会借酒消愁了?”

荣元宥倒了一杯酒,举杯犹豫了一下,才往口边送。辛辣入喉,呛得他一阵剧烈地咳嗦。

他再看手中的酒杯,眉峰拢皱。

“她怎么会喜欢这个……”

荣元宥尝试着又饮了一口。

还是辣。

祥林没有走远,就在院子里。

“祥林,去把盛安郡主请来!”荣元宥朝着门外喊。

“啊?这不合适吧?”

屋子里没有再传出荣元宥的声音。

祥林杵在原地,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半晌,屋中又传出荣元宥的声音:“快去!”

祥林挠了挠头,应了一声,到底还是去了后院,毕恭毕敬地请人。

“请我去哪儿?他房里?”顾在骊惊讶。

“郡主千万别误会我们世子。世子他、他可能喝醉了。”祥林苦着张脸,“我就是个跑腿的,又不敢不来请这一回。您给个回绝,我能回去回命就成。”

“喝醉了?”顾在骊挑眉。

她忽然笑了起来,说:“我这就去。”

“啊?”祥林立刻住了口,也不再多说了。

顾在骊赶去荣元宥房中时,荣元宥端坐在四方桌后,坐得腰背笔直。他看着顾在骊进来,开口:“你来了。”

顾在骊狐疑地多看了他一眼。他真的喝醉了?

下一瞬,荣元宥忽然就哭了。

眼泪滚落。

顾在骊一怔,朝他走去,隔着一张方桌,立在荣元宥面前,将帕子递给他,说:“小世子可别哭。”

荣元宥接过顾在骊递来的帕子,仔细叠了一道又一道,叠得方方正正,工工整整地放在桌角,不舍得用。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顾在骊沉默了片刻,回身吩咐祥林去煮醒酒茶。

祥林去拿酒的时候就顾虑着荣元宥会不舒服,已经早就让人煮了茶,顾在骊一提醒,他立刻跑着去将醒酒茶拿来。

顾在骊给荣元宥倒了一盏醒酒茶,又径自给自己倒了一盏酒,说:“小世子,酒不是这样喝的。”

荣元宥听话地喝完了整碗醒酒茶,看着顾在骊倒酒。他也去倒酒。

顾在骊举杯刚要饮酒,见他这般,将手中的酒递给了他,说:“喝这个吧,这个酒香,也没那么易醉。”

荣元宥伸手去接酒。

酒盏不过那般大小,顾在骊捏着酒盏下端,小手指自然地微翘。荣元宥手心朝下,手指去捏酒杯,无名指不经意间碰到顾在骊的小手指,他指尖微颤,忽地狼狈。

顾在骊假装不知道,稳稳捏着酒杯,直到荣元宥将酒盏接了去。

李黛纯虽母亲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贴身丫鬟翠娥,而是令翠娥去驿站等一封从京中来的书信。李黛纯到了襄西公府大半日,守在驿站的翠娥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书信。翠娥赶忙带着书信赶去襄西公府,将书信叫到李黛纯手中。

前段时日,李黛纯往京中的亲戚家中寄了一封书信,询问关于顾在骊的事情。

她接过翠娥递来的书信,匆匆拆开信封,一目十行浏览下去,看到后来眉头揪起来,一片忧心。可是她的眼睛却是亮的。倒也分不清是担心还是欢喜。

“走,去寻表哥去!”李黛纯将书信塞进抽屉里,急忙起身。

荣元宥院中的祥林见李黛纯带着丫鬟过来,挠了挠头,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管怎么说,小世子和盛安郡主关着门喝酒的事儿传出去总是不好吧?主子醉了,他可没醉。

他毕恭毕敬地迎上去,给李黛纯问安。

“表哥可在?烦请通禀一声,我有些事情要与表哥说。”

“好半天没响动,小世子可能午睡了。我去给您通禀一声!”

“有劳。”李黛纯浅浅笑着。

第197章

第197章

祥林硬着头皮去敲门, 小声询问:“世子爷, 您可躺下了?”

“进来。”荣元宥说。

祥林在心里“哎哟”了一声。他原本想着自己声音小些,若是小世子不出声, 他便用世子爷已经歇下了为借口暂且把李黛纯给打发了。这倒好, 期待完全落空。

祥林只好走进房中。他低着头, 也不敢乱看, 说道:“李家表姑娘来了,说是有事情寻您,您看您是不是要出去见一见?”

不管顾在骊在不在房中, 都是不方便将李黛纯请进来的。

荣元宥喝了两杯醒酒茶,已经清醒了许多,心中正对冒失将顾在骊请来这事儿悔得很。闻言也不多想。

“我去见一见表妹, 看看什么事情。”他也不敢去看顾在骊的眼睛, 慌忙起身往外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走出门外,被凉爽的风一吹,荣元宥又清醒了几分。

“表妹何事?”荣元宥站在石阶最下面一层,和李黛纯保持了一段距离。

“给你送《望鹤图》。”李黛纯看了翠娥一眼。

翠娥捧着长长的锦盒递上去, 被祥林接过。

“多谢表妹了。”荣元宥道。

“表哥何需与黛纯客气?”李黛纯温柔笑着。

她停顿了一下,又温声说道:“我有一个表姐在京中,时常往来书信, 说些两地的趣事。表姐这次给我的信里提到了盛安郡主。”

荣元宥这才认真看了李黛纯一眼。

“表哥,我们青……”李黛纯顿了顿,将“青梅竹马”这个词咽下去改了口, “我们自小便相识,一起长大。听闻表哥有意盛安郡主,黛纯得了些盛安郡主的消息,自然为表哥考虑,跑来说给表哥听。听表姐说……”

荣元宥打断她的话:“她的事情我都知道,表妹无需多言。”

李黛纯愣了愣,没想到表哥并不准她说下去。她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赶忙分辨:“表哥可莫要误会黛纯。此番黛纯随母亲来府,正是因为被婚事扰得慌。我因为自己的婚事犯了愁,晓得了婚姻大事的重要,自然也会多为表哥考量几分。表哥可莫要误解了我的好意。若是恶意揣摩,可真是让人难过。”

她垂下眼睫,眼角带了几分红。

“表妹多心了。我没有苛责你的意思,我说的也是实话,真的不想也不需要听那些传言。”

李黛纯急急道:“表哥只知道她嫁过一次,可知道她曾堕过胎?”

荣元宥将要转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李黛纯紧接着又说:“女子的身子若是堕过胎,很可能今生不能再孕。表妹知道荣家家风是没有纳妾抬姨娘的做派,若是表嫂不能生育,那这子嗣……”

“表妹!”荣元宥沉下脸色。他还来不及训斥,就听见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他回头,看见顾在骊出现在门口。

李黛纯呆在那里,怔怔仰望着门口的顾在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在背后说人闲话被人听见了?忽然羞窘臊得慌,脸颊绯红一片。

等等……盛安郡主为什么在表哥的房中?

最初的尴尬之后,李黛纯稍微回过神来,不由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荣元宥心中一紧,担心顾在骊听了心里难受,赶忙几步走到她面前。“你……”可是口拙的他竟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宽慰。

顾在骊脸上挂着笑,立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人畜无害的温柔小姑娘,轻笑了一声,开口:“李家姑娘竟然比本郡主更了解我的肚子?”

“我、我……我只是、只是……只是无意间……”李黛纯结结巴巴。

顾在骊冷笑,再道:“李家姑娘对女子堕胎、生产等事这般了解,是生过还是堕过?”

“你、你怎能辱我清白!”李黛纯眼睛和脸一并红透了,求助似地看向荣元宥,却见荣元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哥……”

荣元宥抬起头来看向她,道:“多谢李二姑娘的好意,只是这幅《望鹤图》我便不收了。”

他看向祥林,祥林赶紧走上前,把捧在怀里的锦盒交还给了翠娥。

李二姑娘?

“表哥……”李黛纯双唇轻颤,委屈地转身跑开。

“站住。”顾在骊抱着胳膊,出声喊住她。

李黛纯停下,回过头,用一双泪眼看向顾在骊。

“本郡主准你离开了吗?”

李黛纯眼泪滚落,哭得梨花带雨。她哭着屈膝行礼,哽咽着说:“是黛纯不敬,郡主宽宏大量,饶过我这一次。”

顾在骊看着她这张哭脸,嫌弃得很。连责罚都懒得,转身往后院走,回自己的客房。

李黛纯等她转身走远了,又冲荣元宥微微屈膝:“是黛纯不知分寸,惹了郡主厌恶,还望表哥多劝劝郡主,莫要因黛纯听来的流言气坏了身子。”

荣元宥疏离颔首,亦不再多说,转身朝顾在骊追去。

李黛纯低着头,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哭着走出荣元宥的院子。

“姑娘,您又何必那般低三下四?她虽然是郡主,可只身一人跟来襄西,哪里有个郡主的样子?怕她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