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大夫见多识广,心里有数,手也开始发抖。他立刻站起来,卷起袖子,又解开老人下身衣服。只见腹股沟的淋巴也肿大溃烂,景象十分可怕。

谢怀珉立刻问大婶:“别家生病的人,也是这样吗?”

大婶惊慌道:“听说好像是。可是这病……咱们从来没见过啊。”

张大夫给老人盖好被子,看谢怀珉一眼。谢怀珉点了点头,张大夫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也点了点头。

谢怀珉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心想,这可真是闹大了。

张大夫拉她到旁边,问:“你怎么看?”

谢怀珉果断道:“全城戒严,烧!能烧的都烧掉!隔离!至于病人,我想想办法。”

“这能有什么办法?”张大夫冷汗潺潺。这个世界里面对鼠疫,除了隔离和死亡,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

“现在干急也没用。”谢怀珉紧张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第一,赶紧通知陈都尉,要他带兵封锁这个地区。水源是要封锁的,一定要通知到下游的百姓。第二,通知官府,上报朝廷,安抚百姓和配合我们的工作。第三,选一半的大夫,我给他们紧急培训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这病是通过饮食和跳蚤传染。”

张大夫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官府。你回去召集人来。”

老张匆匆走了,谢怀珉则拉住大婶说:“你们家谁接触过大爷?”

大婶已经被吓得去了半条命,哆嗦着说:“只有我和我家姑娘。我家男人上个月去外城做生意去了。”

“好!”谢怀珉眼神极其严肃,“大婶,你赶紧把身上穿的,床上盖的,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就拿滚水煮一遍。家里的老鼠,全部打死烧了!如果有樟脑之类的驱虫药,统统找出来。这病许多是通过跳蚤传染,您也知道该怎么做!”

大婶腿发软,“这这……我们是不是已经染上了?”

“大婶您别慌。”谢怀珉硬着头皮安慰她,“不会那么容易染上的,赶快照着我说的去做!”

苑城的高太守今年三十出头,是行政干部里的年轻份子。年轻人的好,就是胆子大,干劲十足,行动效率高。听了谢怀珉的汇报后,高大人一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正义之色,当即指挥手下开始行动。立即统计病户,划分隔离区,动员全城灭鼠,搞清洁卫生。

此时天黑不过一个时辰,许多人家正准备上床睡觉,却被猛烈的敲门声惊动了。而与此同时,当地驻军已经接到张大夫的消息,带领士兵将城门全部围住。信差兵分数路向中央和附近各地通报疫情。

自告奋勇要进城的医护人员有十多人,不多,其实也够了。这病放在现在这种医学水平下,大半靠天,小半靠人,过不过得去,还都是命。

谢怀珉给他们宣布纪律。首先,进去的人不到疫情结束是不能出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然后是为了防止自己染上病,如何保护好自己。三是关于治疗方法以及如何照顾病人。总之一句话,这活生死攸关,要有牺牲精神才能干得了。

结果这十多人居然一个没退出,还有十几个曾经是谢大夫手下的病人听闻了要求加入帮忙的。谢怀珉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只带了受过训练的医护人员,当晚就收拾好药材和行李,进驻苑城。

城门轰隆关上。

正是夜半三更时,可是整个苑城的居民都没有入睡。本以为远去的瘟疫卷土重来,更加凶险恐怖的笼罩在人们头顶。

就在整个苑城都在鸡飞狗跳地打老鼠烧东西的时候,谢怀珉将她的家当搬进了苑城医局的一间药房里,然后系上围裙,卷起袖子,点燃了炉火。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里面除了放着连城给她的玉佩,宋子敬给她的玉佩外,还有一块象征着齐国女性最高身份的玉璧。

她露出温柔的笑来,将玉凑到唇边,吻了吻。

“阿暄……”

事发的第三天中午,宇文弈用过午膳,靠在塌里,翻着新贡上来的民间诗选。

穷酸文人凄凄哀哀、长篇累犊地伤感着春花秋月,词语间尽是不得志的怨怼不满。整本书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就像一块半干的糨糊。离国素来重武,宇文弈平日也最讨厌看那些文人无病呻吟。这次不知道是哪个新来的不懂事,献了这么个怪东西上来。

他烦躁地丢下书,闭目养神,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

雨季终于过了,洪峰也都过去了,该保的堤坝都保住了,该砍脑袋的贪官也都掉了脑袋。夏蝉已经飞上枝头,声声叫着夏天来了。一个皇帝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休息片刻。

派去赈灾的内医监的大夫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常喜微微紧张地声音响起。

“陛下睡了吗?”

宇文弈早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塌。

常喜进来,双手把一份加急报递上。

宇文弈拆了开来,脸上微微迷惑的表情迅速转为震惊。

急报被他一把捏皱在手里。常喜轻抽了一下。他从宇文弈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伺候在旁,见他情绪失控的次数却是少得可怜。

宇文弈很快松开手,将急报丢在地上,脸上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冰霜。

“叫右相、太医监、副太医监和林尚书立刻来见朕!”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叫送这信的隐卫进来。”

常喜躬身,小跑出去。

宇文弈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然后把刚才那份急报拾了起来,用镇纸压平。

隐卫在帘后出身:“听从陛下吩咐。”

宇文弈问:“吴王人到哪里了?”

“在忱州,离苑州还有三日。估计也快知道了。”

“传我的令,拦住他,绝不可以让他闯苑城。他要反抗就把他打晕了运回来!”

“是!”隐卫应下。

宇文弈的手指轻敲着桌沿,犹豫片刻,才问:“谢大夫在城里?”

“是。”

他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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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第四卷离国篇第65章

第五日,苑城最近的两个城市都有急报发现疑似鼠疫病例。离帝下令江中一带全区戒严。由于禁药而在上流社会产生的波动,现在已经开始转移到了百姓生活中间。

上书房的门打开来,郁正勋急切激动地迈了进来。

“陛下,打起来了!”

萧暄丢下手里的折子站起来,“打起来了?”

“是!刚接到的消息。”郁正勋红光满面,“仲元已经率领一千水军出了海,文龙坐镇后方。陆颛还在床上下不来。”

“他手下怎么反应?”萧暄问。

“两个中将阵前闹事,被仲元当即斩了祭旗,就此无人再敢反对。”

“好!”萧暄眼睛发亮,浑身充满压抑不住的兴奋,“传朕的话给他们两个,要他们好好打,打得漂亮!把海寇统统打回老家去!给朕,给大齐王朝立威!”

“陛下放心!”郁正勋笑道,“家父带出来的兵,臣又和他俩多年知交,臣最清楚。他们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很好!很好!”萧暄走下去拍了拍郁正勋的肩,“朕一直相信你的眼光!这次海战关系重大,是否能再立军威进而取代陆颛在军中影响,全在这一役。如果此战告捷,不但海防危机化解,东军也已基本就在朕的手中。以后削东军就是顺理成章之事。正勋,这事你要多加关注,一有消息就要立刻通知朕。”

“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好!”郁正勋高声应道。

宋子敬出现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讨论,却是站住了。

萧暄正是高兴,立刻招呼他:“子敬来得正好。正勋,你给他说说!”

“陛下是指海战一事?”宋子敬笑了笑,还是走了进来,“臣正是听说了有动静才来的。恭喜陛下,心里担忧的事终于落实了。”

萧暄道:“只是落实了一部分。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陆铭那里有什么消息?”

宋子敬低下头去,“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桑苗都已经划分好了,随时可以分派到户。估计海战结束前后,就能有结论了。”

萧暄爽快地出了一口气,掩饰不住意气风发的笑。

三年了,三年谨慎小心地步步铺垫,多方顾及,生怕一处不平衡就毁了全局,每落一颗棋子都要再三思量。他是纵横沙场的过来人,恣意潇洒豪放不羁,如今做皇帝却做得这么束手束脚,已经憋得不行,就等这放手拼搏的时刻。

宋郁两人告退时,萧暄喊住宋子敬。

“离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宋子敬的表情十分冷静平淡,“一切都好,陛下请放心。”

萧暄面有欣慰之色,语气不自觉就柔和了下来,“等这边结束了,就可以叫她回家了。”

宋子敬点头称是。

他走出大殿。外面太阳有点晃眼,扑面而来的风是温热的。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这时被风一吹,反而产生一阵凉意。

袖笼里的那张轻薄细绢抖落出来。他重新展开,上面蝇头小楷写着简短的一行话。

“鼠疫,后困苑城。”

宋子敬只觉得周身发凉,感觉不到半丝暑意。

空旷的场地里,他独自站着,若有所思。一个执事公公正带着太监匆匆走过旁边大殿的长廊,看到宋子敬,犹豫着是否要见个礼。

立时宋子敬忽然抬起了手,似乎下了很大力气似的,握着什么东西。

白花花的太阳下,一切都有点模糊。公公努力睁大眼睛,只看到碎纸一样的东西从宋子敬的手里散落出来。

是朵花吗?

困惑间,宋子敬已经收回了手,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漠然而从容地负手离去。

陆颖之此刻正坐在堂上,不耐烦地看着下面哭哭啼啼的女人。

入夏了,天气热多了,知了在外面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空气很潮湿,开了窗子也不见凉快。就这么坐了一盏茶的时候,她都出了一层汗。

“嫂嫂还是别哭了。”陆颖之不冷不热地说,“这事也都怪二哥自己。我早劝过他,那罗家是商贾之家,怎么配得上澜儿,怎么配得上我们陆家?可是他偏偏不听,贪图小便宜非要结这门亲事。现在出了这种问题,百姓告状,文人写书,太子监的那些酸儒这阵子可没消停过,联名信一封一封往上书房递。皇帝压制我们陆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得了这么好个机会,能不给我们当头一棒吗?”

下面坐着的陆铭夫人一听,更是哭得厉害。

“娘娘,您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连您都这么说,您都没有办法了?那你二哥不是完了?”

陆颖之被那个“红人”刺得浑身一疼,烦躁道:“何止二哥,整个陆家都危险了!”

陆夫人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发抖,“娘娘啊!好妹子!您也姓陆!陆家的事也就是您的事!您可不能不管啊!国公这身体如今都这样了,宫外也就大伯和你二哥在撑着。大伯现在受了伤,你二哥又遇上这事……这这……这日子可怎么办啊?”

陆颖之嘴唇抿得紧紧,眼神阴冷。

“是啊,这日子怎么过?”她站了起来,“三年了,到头了吗?”

陆夫人被她话语里的绝望愣住,停下哭泣抬头看她。

陆颖之美艳的脸上带着沧桑和疲惫,还有不甘、失望、痛苦。她也并不是无情之人。

陆国公上个月跌了一跤,救起来后就不能说话了,如今瘫痪在床全赖人服侍。陆颛虽然接管了东军,可是为人贪生怕死又急功近利,并不是领兵的料。原来陆国公带出来的大将,这几年里陆陆续续被分派到别的地方,不是拜在皇帝脚下,就是逐步被削弱。而皇帝自己的人却不断插进东军里。陆铭这次的种子案,也想得到会是谁做的手脚。谁有这么大的权利这么做。

陆颖之觉得很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恨自己得不到萧暄的心。

萧暄重感情,看他对待谢昭华就很清楚。如果这份感情给的是自己,那么陆家就会……

陆颖之觉得心里一阵痛。

不甘心。

陆夫人又在絮絮说着什么,陆颖之勉强回过神来。

“嫂嫂别太担心了。爹爹有一个副将,现在珠州做钦查使,掌一方兵权,还算说得上话。我这就给他修书一封,请他帮忙从中调解。你先回去吧。”

陆夫人就这么哭哭啼啼地被送走了。陆颖之脸上厌恶烦躁之情再也不掩饰,转身进屋就把案上的珐琅花瓶、玉碟银盘统统一把扫到地上。

一时间宫里太监宫女都跪了一地,也无人敢出声,更没人敢上前来劝几句。陆贵妃虽然在外待人谦和客气,可是回了宫,却是辞晋严色厉之人,大惩小戒从不手软。这一年来皇帝宠了杨妃后,陆颖之的脾气更是阴晴不定,所以现在谁也不敢出头打破这紧张气氛。

陆颖之见他们个个窝囊的模样,想到山河日下的陆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珍玩架上的东西轮着往地上砸。

她甚少体罚宫人,因为外人看得出来。而东西砸了就砸了,管它多贵重,萧暄日后还是会定期把新的送进来。

砸了满地狼籍后,留下的只有一片萧索。

碎金裂玉,片片折射着她失落的面容。

陆颖之苦涩地笑。她不想承认,在一开始,这步棋就下错了。

“娘娘!”一个外庭小太监跑了进来,看到这景象,一时怔住。

“什么事,说!”陆颖之喝道。

小太监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凑到陆颖之耳边道:“海战打起来了。”

陆颖之浑身一震,脚下发软,跌坐在椅子里。

天边滚过一个闷雷,马蹄急促如飞,一行十几骑正疾速奔驰在原野里,远远地朝着这边奔驰过来。

陈都尉推开小兵站在高台上望过去。那行人衣着普通,带头一个男子胯下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

来人速度如电驰风疾,不多时就来到围栏外。马儿被勒住缰绳,暴躁地喷着气。

陈都尉向下喊:“来者何人?”

一个副使回道:“吴王亲临,命尔等速开门放行!”

陈都尉其实等的就这句话,抱拳向天道:“下官不知吴王大驾,不周之处还望宽恕。只是陛下日前有特令,瘟疫过去前,任何人不得进出苑城,特别是吴王殿下。所以下官今日不能遵令,望殿下体凉。”

吴十三气得一鞭子刷过去,被扫的士兵急忙躲避。

“陛下的特令?你骗谁?”

陈都尉早有准备,大手一挥,城下小兵捧上了皇帝的密旨。

吴十三不得不赶紧下马来接,一看这黄纸黑字红玺印,差点把这道圣旨给撕了。

他的手下急忙过来拉住他,“王爷使不得!”

吴十三气急败坏,大叫:“让本王进去!咱们不告诉皇帝就行了!”

陈都尉哭笑不得,“殿下就别为难下官了。陛下什么事不知道啊?”他边说边下了高台,“陛下也是为殿下好。这城里闹瘟疫,死之过半,殿下是千金之躯,若有什么闪失,下官所有士兵的脑袋都赔不了。”

吴十三的眼睛都红了,可是也知道皇帝的态度强硬起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他只好退一步。

“好,我不进去。你们给我朝里面喊话,找一个叫谢怀珉的女大夫,我要见她的人!”

“小谢大夫?”陈都尉惊讶,“这女大夫下官认识。说也巧了,她昨天上城墙来汇报的时候说是研制出了什么药,效果很好能救人。今天要把方子送出来呢!”

吴十三一个箭步抢过去,抓住陈都尉的胳膊,“她人没事?她什么时候上城墙来?在哪里?”

陈都尉疼得皱眉,“就是午时,也快了。”

恰好谢怀珉像是救世主一样提前了一点出现在城墙上头,陈都尉忙激动得大叫:“来了!人来了!”

吴十三回头望,城墙上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谢怀珉。

他丢下陈都尉,手脚并用往高台上爬去。

谢怀珉其实也看到了这边,可是没有把吴十三给认出来,还以为是一只大猩猩在爬高架,差点兴奋得叫同事来看。

这时大猩猩朝她喊话:“小谢——”

十三?

谢怀珉喊回去:“十三——?”

可惜一阵风过来就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急死人了,这家伙怎么跑灾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