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起来离开那里,离开那片水池…

大卫先生是个大方的人,好吧,那些钱也不是他的。说白了花的就是董事局的钱,洛卡斯董事局。大股东是华莱士邵江一他们。

崭新的新大陆新生公司的防弹车队,一排排的整齐的列在华莱士的府邸门口。华莱士一边整理深色礼服,一边怜悯的看着自己的旧宅,看样子这里小了,小的就像大轮子怪车面前的农舍。他站了一会,看到邵江一穿着另外一款深色的礼服,一边走,一边不舒服的揪着立领衬衣的边,他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华莱士看下左右,远处的一所民宅,来自镜头片的光,悄然在街灯下反着。看样子这是一家二流报业的二流记者。最近这附近的宅子都被出租了,情报上说,视线好的窗户一天租金可以达到十万块。

邵江一弯腰进了车子,还没坐定,就看到欲上车子的华莱士被屋子里冲出来的老管家拦住。他们快速的交谈,华莱士的表情越来越不好…与管家交谈完,华莱士小跑步的冲到这边,进了车子,急急的拍拍司机的座椅背部说出一家医院的名字。他不停的催促…司机猛地打了方向…车子紧急的掉了一个头,冲向宴会相反的方向。

邵江一侧头看着华莱士。华莱士身体前弓,双手捂在嘴巴上。他的样子,有些糟糕,有些无措。

“什么事?”

“是老比尔,他们说他不行了…”华莱士抬起头,语气毫不遮掩担心的说了一句,他看下外面熟悉的街道,心里计算着达到的时间。又将手捂在嘴巴上,靠着座椅长长地出气,长长地吸气。

邵江一见过许多死亡,原谅他这么想。在他眼里,医院就是一个抬进去,抬出来的地方。他在意过一些战友,印象不错的队员,那些人…有些都抗不到医院就死去了。在他的认知中,医院是用来倒卖紧俏药物的,治病?他没见过谁被医院治疗好过。他见过太多的死亡,但是活着的人,为将要死去的人做出这种担心之极的表情,这份牵挂,这份揪心,还是第一次。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每个世界都有规则,邵江一踏实的按照规则走。他与华莱士跑进医院,他直接去看病房分布表,就像一个常驻监狱的犯人,有人打开门,伸出手,带上手铐才能走出去。这是惯例。当邵江一的眼睛习惯性的瞄向处方药房…华莱士却甩开他直接飞奔向后院,这家医院属于康家,那后面有一处地方,老比尔闲暇爱去休息几天,他认为那老家伙就该在那里!他该在那里的。住个几天,收点廉价的担心,接着笑眯眯的犹如老狐狸一般的出院。

但…这一次,他们都错了,这是真的…老比尔的秘书跑过来,带着他们去了急症室。

急症室?华莱士最后一丝幻灭破散了,在路上他幻想过,这是老比尔的圈套,他只是动下他的坏念头,还在算计自己…现在…看样子…就是这样了…

老比尔的健康,吸引了无数人关注,在抢救室外,有上百人堆在那里。很多人在大声交谈,肆无忌惮的谈论着什么,他们甚至还在说闲话。很快的,随着华莱士的到来,先一分种大家还在噪杂,接着…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耳边听着触动心肺的脚步声,眼睛看着那一行体面,威风八面的人的到来。

人们面露尴尬,小心的看下一脸怒气,不露声色,却用冰冷眼角轻蔑的斜视他们的华莱士。是的,这个人他回来了…人们猛地一激灵讪讪的找好位置,安静老实的呆好,甚至有些人想缩小,期盼华莱士最好别看到他。

是啊,也许老比尔会死去,那个小比尔也压不住台面,可是这位还活着,这位比老比尔可是厉害多了。不管外面传言如何,他们可是一家子,大家族以家族利益为先,刚才…还真是太大意了,太失态了。

突然停顿的噪音,安静的吓人,那股子安静衬托的一股子诡异的哽咽声格外刺耳…坐在急症室外面的一个年轻人,一个看上去跟华莱士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正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搐哭泣。华莱士见过这人的照片,外公的私生子,兰斯洛特?康,该死的他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一岁。该死的他长的就像缩小版的老比尔?康!这种感觉实在令华莱士不愉快。

医生不允许这些故作焦急各有目的的人进去,他们都站在那里就是为了谁先进去争吵着。而那位兰斯洛特康毫无办法,只是一直在哭。

华莱士与站在门口的护士说了几句,当了解了老比尔康的真正原因之后,华莱士无奈的想仰头大叫。

一段不明情况的FZ争吵,老比尔与儿子发生纠葛,大吵之后,接着昏迷,接着急救,那个老混蛋找回这个小混蛋就是为了将自己气到住院吗?

华莱士站在急救室外面,额头贴着抢救室的玻璃缝小心的看着。老比尔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无助过,他乖的就像个孩子,任凭那些人折腾着他高贵的躯体。

他要知道,一定会羞涩,愤怒,甚至恼羞成怒的蹦起来砸了这里吧。他从未看到过他这样,他总是穿的整齐体面。现在…看看他的身体,那干瘪的身材,松垮垮的长满斑点的皮子。原来…老比尔真的是老比尔,他竟然这么老了?他要死了吗?华莱士胡思乱想着。

邵江一没有说话的坐在一边,老黑站在他的一侧犹如一座黑色的巨塔般的守候着他。没有交谈,没有眼神的碰撞,人们低着头,仿若那里面的那人已经死去,接下来就是葬礼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墙壁上的秒针在吭噔!吭噔…的走着,倒数着时间…华莱士扭头看下自己的小舅舅,上下看了一会,他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邵江一撇下嘴巴。

很快的…低低的交谈声缓缓打断抽搐,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走廊分外清晰。

“他会没事的,那老家伙久经百战。”

“呃…谢谢…谢谢你华莱士。”

“别这样说,我们…我们算是亲戚。”

“…我知道,他天天说你,说你这样好,那样好,就连今晚…他都拿你指责我…我不是故意违抗他…我就是做不好,没人教过我这些…呜…我妈从没说过,我要那样活着。我是说,既然知道你那么优秀,为什么叫我回来呢?我从不敢违抗他,我只是抱怨了几句,我没想到的…我来找爸爸,又不是来承担责任的,这不能怪我…呜…”

兰斯洛特又哭了起来,华莱士无语的看着兰斯洛特身上的军服,觉着真是可怜了这套笔挺的军服。没办法的,他只好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看他一边哭,一边大力的甩鼻涕。

走廊里,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邵江一侧过头,接着脑袋犹如被巨雷轰到,耳边全是夏日旱雷。什么都听不到了…

内南?伯内特?基德带着自己的妻子,还有两位长子自酒会匆忙赶来,他们神色悲伤,紧张,担心,表情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合格。那种真正为朋友担心,难过的表情,这一家人都做得很好。

无论计划的多么的好,老比尔的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所有人的步伐。这些人身上依旧未曾换去酒会的衣衫,当他们从邵江一的身边走过,邵江一又闻到了那股子古龙水的味道。

那味道如此熟悉,多年未换。烟丝香,旅行者古龙水…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所有人都占了起来,比华莱士的到来还招惹瞩目的一行人。作为这个世界著名的精神领袖之一,内南副总统一直不乏崇拜者。即便是他的政敌对他的人品都指责不出短处。只有淡淡的赞许,暗指他是伪君子。

华莱士也站了起来,面色沉重的与同样带着不作伪表情的内南握手,轻轻的拥抱了一下。

内南先生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刚得到消息,那家伙,一天七八支雪茄都带不走他,没事的。”

华莱士苦笑了一下,点点头。

邵江一依旧呆呆的坐着,他想象过上千万次的会面,但是,从未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琼妮女士四下看看,走过去安慰了几句,华莱士与她交情不深,但是依旧表示感激。安慰完华莱士之后,琼妮女士看下脚下的细高的高跟鞋,再看下这地方唯一的空位,邵江一身边的位置。她很自然的走过去,冲着邵江一笑了一下,便坐了下来。

邵江一并未站起来迎接,琼妮女士也未感到意外。在资料里,这位先生,没受过太好的教育,一直成长在队伍中,见到女士不站起来这样失礼的行为全在意料之中。

邵江一目视前方,老黑能感觉到他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紧绷的,他很奇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一这样紧张了,他在危险的森林里会,在哨所躲避炮弹袭击会,在最最危险的情况下,他就会这样紧绷。

琼妮女士扭脸很自然的冲邵江一笑了下,接着悄悄说:“我很遗憾,我们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斜眼看了一下琼妮女士,邵江一站起来,走到对面墙壁的一个死角默默地靠着墙壁站在那里。琼妮女士顿时尴尬了起来。

老黑看看四周,当他看到有一架自由取用的咖啡器,他便走了过去,接了一杯滚烫的热咖啡,并放了许多糖进去后,转身递给了邵江一。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邵江一捧着杯子,躲避在他身前的阴影里。邵江一在轻微的发抖,被不明情况勾引的浑身颤栗。“你还好吧?”老黑轻声问他。

邵江一苦笑着摇头,捧着热杯子,依赖于那杯中的温度,强迫身体一点点的缓了过来。他迅速的调整着不舒服的情绪,足足花了十分钟,才慢慢感受到,这杯子里的温度真的是烫极了,烫的他心都是疼的。他失手…那杯子缓缓落下,在地板上碎成一片,咖啡液体四溅。

急救室内,老比尔那颗一度停止运行的心脏,突然被破裂声挽救了回来,他睁开眼,艰难的要求见下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两位亲人,他看不到外面,但是他就是知道,那两个孩子,他们都在,都在默默地等着他,要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

华莱士与兰斯洛特走进病房,他们看到那些精密的医器就围绕在老比尔康的周围,毫无用处,挽救不了他的肉身。老比尔?康很坦然的接受命运。当他看到儿子与外孙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神便突然睿智明亮起来,华莱士觉得,那双眼从未那样明亮,清澈过。

“我以你为荣。”老比尔伸出手,那手又无力垂下,华莱士走过去,握住了它,紧紧的握住。

“我也一直以您为荣。”华莱士很想哭。世界上,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又少了一个。

老比尔康轻轻握着自己外孙的手,很努力的组织语言:“华莱士。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在失去所有的爱子,身边孤独寂寞的时候。当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那种感觉美妙极了,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给他…他是上天的礼物…华莱士,我爱了你那么多年,而他…长到二十岁还不知道爸爸是谁…你别恨他,别恨我…你不稀罕的对吗?你的理想是那么远大,我总是怕你爬的太高,摔得太重。可是你就是爬上去了,我又开始担心你怨恨我。其实,我自己也在怨恨自己,我没保护好你的母亲,现在我要去看她了,我会道歉的华莱士,我欠她的,可我养大了你…”

兰斯洛特哭泣起来,满腹的懊悔。老比尔拉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置在华莱士的手里叹息:“我很抱歉,一直在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不过…我亲爱小笨蛋,爸爸等不到看你成熟了…”

华莱士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他的声音有些委屈,还带着愤怒:“我在乎,我当然在乎,我稀罕…你错了…”他数落着,抓着那人的手抱怨着。

病房里,呜咽的声突然大声响起,每个人都能听出来,那是兰斯洛特的声音,这几个小时他有充分的时间令大家熟悉他的哭声。

华莱士走出病房,笔直的向走廊那边快步走。邵江一看下四周,转身跟了过去,老黑也想跟,邵江一伸出手指指下走廊的过道口。老黑便笔直的守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医院天井花园的死角邵江一找到了华莱士,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华莱士傻坐在角落里,抱着头,呜咽的声音,如受伤的野兽一般,痛苦却怕呻吟引起死敌的窥视。他假装坚强,但是终归疼了。他躲避在此哭泣,害怕别人看到。

“他(吸鼻涕)死(不想说出那个字)了(不想那些事情发生)…”华莱士呜咽。

邵江一蹲下,又坐下,他看着他,找了个合适的词证明这一点:“是的。”

“我以为我不会哭,那个老混蛋竟然叫我当我舅舅的监护人…他还是不放过我!”

“你不恨他,只是委屈吧?”邵江一被某人的论调整的很想笑。

华莱士自我解嘲的靠着死角的墙,无奈的撇嘴:“是啊,我刚发现,他死了,我做的再好,他也死了…我…没想这样。”这一次…眼泪却真的抑制不住了…他开始出声,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邵江一陪着他坐了一会,站起来走到花园的另外一边,他拿起从未用过的贴身联络电话挂给螣柏。他说:老比尔死了,华莱士在哭,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来。

第58章 送您体面的去天堂

老比尔?康的葬礼在星期六,他的墓地按照麦德斯官方安排就在郊区的第一号墓地前方,仪式将会在国家英雄纪念馆举行。

这一天,预报说,会天气晴朗,播报员说,今天的天空,会犹如一块蓝色的水晶,般的透亮无瑕。

这一天邵江一起得早。默默的陪着这几天沉默寡言的家伙,华莱士从未这样颓废过。他假想中的天敌倒了一个,他再优秀又做给谁看呢?

凌晨两点半点,整个世界还在黑暗中寂寥,华莱士宅邸内的灯光却亮如白昼。老管家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点亮所有的灯,他点了蜡烛在每一个出口的门边上。将屋子里所有的猫都关起来,生怕弄灭那些故人归家的火烛。

螣柏昨天晚上到的,他与华莱士谈了几分钟后,华莱士趴在他的膝盖上,一动不动的那么呆了很久。他们没表演什么好久未见,一个带着温暖的热心肠,一个带着满腹的委屈相互慰藉的大戏。他们就那么呆着,相互依赖着。那中间,邵江一难得的给华莱士倒了一杯茶,给螣柏倒了一杯久违的放了很多奶的咖啡。

华莱士犹豫过,不知道该穿麦德斯传统军服,还是洛卡斯城的新制服。华莱士明白,外公希望自己可以穿麦德斯的军装送他。在很慎重的思考一天后…他还决定穿洛卡斯的新军装。他建立了洛卡斯,有了自己的军队,有了属于华莱士的私人土地,有了份家业,他很优秀,是最好的,他想告诉外公,他不再是走廊里眼巴巴看着他的那个孩童了。他是他的骄傲!

他会令所有的人,今后的人,未来的人…在历史里写下,或提起老比尔都这样说:那是华莱士的外公,他骄养出一位人杰或者其他的什么伟大的…称谓。他决定佩戴所有的军功章,那些徽章代表他为这个国家流过血,付出过青春。他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亏欠。

邵江一还是那副老样子,穿什么都可以。在他的内心没有国家,没有民族,更没有民族大义,我们能不怪他。他没受过这种教养。他唯一接受的就是面包教养,藏好面包,悄悄吃掉,多吃一口,就多活一天。吃饱了,为谁效力都一样。

今日,邵江一穿了洛卡斯的新军服,不过…他没有佩戴一枚有关于这个国家的军功章。

他们一起来到客厅,老管家带着所有的仆人举着银烛台送他们出去。

一路,群星璀璨,车队无声无息的走着,早起的商铺老板,在家门口点燃一支蜡烛,看到车队,摘去帽子,微微鞠躬。道路已戒严,重要部门均下了半旗。老比尔这一生算不上清白,但是,在民族这个问题上,他是绝不退让的。早在十三州联合的时候,他倡导,去做的就是围绕着这个国家民族的根本问题。

麦德斯的首都必须在前格里芬士市的中心点。

麦德斯一定要延续前格里芬传统节日。十三州的传统节日。

除了国际语,格里芬语必须是每个麦德斯人都要接受的教育之一。

保留原住民区,原住民享有土地继承权,即使违反社会贡献法。

除了以上的,老比尔戎马一生,他的儿子们皆为这个国家的独立献出生命。带队进入最危险的冰掩,寻找资源,土地扩张,找寻新的居住区…保卫麦德斯…虽然在政治上这老头子一辈子摇摆不定,可他心中的沉石始终在这里,在麦德斯!在这个崭新的,目前还算贫瘠的国土上。这一点,他从无动摇,到死都是一样的。

华莱士一动不动,眼睛看着窗户外,他有些恍惚,觉着自己去参加的是别人的葬礼,或者从头到尾,这就是个梦境。半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殡仪馆。这个国家最大,最庄严的英雄沉睡之地,第一号墓地。

看着站在门口负责接待,负责与来宾握手,并将一朵黄花发给来宾,在寒风中摇摆的兰洛斯特。老比尔的膝下显得那么凄凉,这一刹,华莱士真正原谅了外公的背叛。按照传统,那朵黄颜色的后嗣花,那朵只有儿子才能发的代表着悲哀的呻吟,是为了显示生对死的最大哀痛。老比尔他看不到自己死去的情况,却一直畏惧,他害怕没人来送自己。他害怕坐在台下的成千上万的麦德斯人,看到他的葬礼上,没有人发出声。所以,当他得知自己有一个私生子的时候。华莱士能够想象那一刻那老家伙的心情,是多么的美妙且灿烂。

兰洛斯特因为长时间站立而颤抖,看到华莱士时候,他就如看到了神,他停了下来。指着身后成排叠放的菊花堆,带着一丝哀求对华莱士说:“一起好吗?我以为没多少人,原来咱们家有这么多的亲戚。我都找不到自己的手了。”

华莱士拍拍他的肩膀,抱歉的苦笑:“这个福利我没有,再坚持一下吧。他安排好了一切,只有你可以站在这里。”

邵江一跟随螣柏一起进入纪念馆。这种大人物的死亡程序,近乎罗嗦。这里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一段时间,都被打上了传统的,义务的,国家规定,传统要求必须要去遵循的条框程序。除了他,每个人都在忙碌,都有事情做。没人去看他,给他规定一些他不懂得的事情。他无所事事的拿着手里那张在门口领到的位置卡,四下打量,在第一排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慢慢坐下。当他坐定,耳边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喃语,像是在背诵什么东西。邵江一侧过头,瞳孔立刻紧张的扩张,收缩,再扩张…再收缩。

内南?伯内特先生要主持今日的葬礼,念悼词,起灵,还有一个三十分钟的演说。这位先生遵循他一贯的严谨,负责。来的甚至比门口的兰洛斯特要早。现在,他在念着手里的的一份悼词,并拿着笔不停的做着修改。

他感觉到身边有人,也知道来的是谁。他抬起头表情如常,很熟捻的笑笑,举下手里的纸张,小声说:“嗨,还好吗?您看,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作为治丧委员会主席,我要忙很多事。刚才兰斯洛特求我为老比尔念悼词。我负责写稿子的秘书们去门口接待客人了。

不幸的老比尔的那位女婿拒绝为老丈人念悼词。没办法!我需要在八点前改好这些(稿子),将这上面每一句‘我亲爱的父亲、伟大的父亲…’去掉,如果您觉得不自在…嗯,那边有个休息室,可以吸烟…”他看看站在一边发愣的老黑,又好心的提醒一句:“要站一上午呢,还要抬棺,那边能找到吃的。”

邵江一点点头,很听话的站起来,去了一边的休息室,他无法忍受那人的味道,说话的语气,掌握一切,好似什么都明白的气质。总之…就是讨厌。

伯内特先生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些奇妙的光,很快他又低下头,勾勾画画起来。

老比尔家的亲戚不多。女儿去世,儿子去世,儿媳妇改嫁,前女婿不给他念悼词。来帮忙的女眷更是没有。根据老比尔的要求,这个葬礼只邀请一些老比尔生前的好友,不多的近亲。所以,军方也只是派了不多的人帮忙。

可是,也许死去的老比尔都没想到自己的人缘会那么好,会有那么多人不请自来。包括他最恨的那个女婿,华莱士的父亲都来了。他无法按照一个晚辈的礼数,拿着悼词站在悼台上,一口一个对生前的死敌念着我的爸爸,如何,如何…他拒绝念那个该死的东西,却站在门口,干一些他能做的事情。比如跟权贵握手什么的。

在休息室门口,邵江一停下脚步,他又看到了伯内特先生的妻子,他的前妈妈。

那女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是啊,她也是麦德斯军人呢。

“去吧这几个花篮摆放在最中间的位置。花篮里黑色的烨草要更多些…没有了?那就去想办法…我都说了,老爵士跟务笥派是死敌,怎么把他安排到那边了…会打起来的…”琼妮抱怨着,手脚并不停歇。

那家人就像老比尔的儿媳妇或者孙儿一般。无怨言的在做零碎的事情。最初,他(她)们都是来宾,可是随着来客增加,可怜的兰斯洛特越来越发昏。于是,琼妮女士一挥手,伯内特全家齐上阵了。他们穿着来宾的衣衫,干着子女后辈需要做的工作。比如,拿着剪刀将花朵与花茎分离。拿着粗头的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个人名什么的…

邵江一就那样尴尬的站在小休息室的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转身就走。琼妮女士抬起头,冲着他很友善,又很小心的笑了下。她一直有种感觉,这位年轻人并不喜欢他们。“您来了?”她跟他友善亲切的打招呼,心里却奇妙的揪了一下。

邵江一点点头,脚步让开通道,走到侧面的沙发坐下。一直跟着他的老黑,阿尔平立刻坐在了他身边。

随着时间推移,老黑看着面前摆放着待客的点心终于忍耐不住,拿起来大口的开吃,还吧唧嘴。邵江一伸出手拍打了他的手臂,指指门那边的一个角落命令他:“去那边吃。”有人死了,在这里不合时宜的大吃特吃,而且…老黑的吃相的确…有些不好看。老黑站起来,很乖的走到角落,他很饿,最近被惯坏的胃口更加饿不得。不是说人的胃会跟着脑袋一起聪明的。

这家最小的儿子,站在一边闲逛偶尔帮倒忙的夏洛特?伯内特,他看着老黑背对着大家贪婪的吃点心的样子,不由发出阵阵冷笑。

从这几个人进来,他就浑身不舒服,他先是在心底,对这几人嗤之以鼻,冷笑,在心里嘲讽了一会。他又觉得,光做这些是不够的,他想了会。站起来,抱着屋内放置在一边的一扇屏风走过去打开,阻挡住了老黑。贪婪,笨拙的样子。放好屏风…他拍拍手,对自己的举动很是得意,炫耀一般的四下看,他想跟那个人争争,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去争什么,这种感觉仿若本能,他看到他,就想跟他干点啥,比如,藐视他一下什么的。

琼妮拍下额头,赶紧走过去,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责怪:“能不闯祸吗?”

夏洛特一脸我做了好事你不夸奖我就算了,还责怪我?的委屈样。琼妮伸出手很小心的拍打他的额头,无言的责怪:那些人那么难搞,你却主动迎上去。触怒了他们,看你怎么收场?求求你在这个时候就别给妈妈添乱了!

邵江一用眼角看着那对母子无声的交流。他看着琼妮拉住儿子的手,按着他到一边坐下,命令他只许坐着,最好什么也别做。夏洛特无语的抱怨,从口袋拿出一部游戏机,还没开机,就被长兄劈手夺过,掷进垃圾桶。长兄无奈的大力拍打了一下夏洛特的头顶。夏洛特无辜的呼疼。他的声音太大,引得他全家紧张的看着邵江一。

邵江一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睛平淡的漠视前方。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那么坐着。就像这屋子里挂着的一副军人壁画。

凯蒂放下手里正在填写的一份来宾表,见弟弟又闯了祸,便无奈的摇头,她带着一丝宠溺站起来,瞪了一眼夏洛特。夏洛特吐下舌头,扭头去看窗外。凯蒂端起一个茶盘来到邵江一面前,半蹲着,帮他倒了一杯热茶小声的,陪着笑脸带着满满的歉意说:“我很抱歉,夏洛特虽然三十岁了,但是…他总是这样…这样的不懂事…他没有任何恶意,请原谅他。”

邵江一眨巴下眼睛,轻轻摇头,脑袋里却开始纠结另外一件事。什么?我三十岁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有些郁闷,甚至有一种岁月飞快,尤其是来到这里之后,他更加感觉生命飞逝。他见过许多死亡,有几年他甚至睡在尸体旁边。他对生看的极为轻蔑。皆因目睹死亡曾是他活着的一部分。现在,这些人,一起来到这里,大张旗鼓的去纪念一个有份量的逝去,他有些不习惯。觉得不该是这样,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一,华莱士需要我们的帮忙。”螣柏敲了几下门,邵江一猛醒之后,一头冷汗的看着他。“怎么了?”螣柏拿出手帕,帮他擦了一下汗。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些担心。邵江一那颗坎坷不安的心脏缓慢平复,摇摇头,跟他一起出去。

当他们离开,伯内特一家人全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琼妮女士甚至有一种脱力的感觉,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大的叹息。不久,门口传来嗤笑声,伯内特?内南先生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的靠着门,调侃自己的家人:“怎么了?上战场了?”

夏洛特伸出手,摇摆了一下,抱怨到:“差不多的爸爸,我一看到那个人。浑身就觉得毛骨悚然,好似…”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下:“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浑身不舒服,我觉得我认识他,可是又记不起在那里见过他。”一家人突然愕然,相互看了一眼后,更加悚然,汗毛都立起。

邵江一从来不知道,麦德斯有如此多的传统,十三州再加上消失的那些年份,历史,国家。合起来,从形式,到姓氏,到地区,每个地方关于生死的传统有那么…那么的多。邵江一有些恍然,原来人类最大的进步不是科学,而是为了死的更加罗嗦而进步。

老比尔的葬礼程序吗,是这样的。长者故去,后代要用活着的流动的水,为死去的人清洗躯体,着装,整理妆容。他们要念着古老的歌谣,将故去的人收拾的体面纯洁,再送到棺材里,埋到土地之下。

老将军有特权,他可以死去之后带走一块属于他的土地,不像常人,要火化,埋葬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要么叠放起来,堆得就如高楼大厦那般。在国家公墓一号区,有个列兵楼,一个军部的列兵骨灰堆了二十层楼那么高。那些人死于一场战争,都死在一个站区,那个战区叫格里芬士兵前哨。

螣柏与邵江一走进洗房,看到华莱士呆呆的站在那边,兰斯洛特拿着一个正在喷水的软不锈钢水喉也呆立着,他们脚底下,活着的水在哗哗的流动,老比尔就躺在不远处的洗床上,还穿着医院的那套衣服。

华莱士原本没事,他以为他会没事,当他最后触摸到了外公,那老人身上带着的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度,那股子冰冷吓坏了他,吓坏了他们。他们的心脏,灵魂被打的粉碎,一直不敢相信的事实,就在那里,冰冷的提醒着他们。

那老家伙再也不能跳起来骂人了,再也不能带着孩子气一般的耍赖哀求:“好华莱士,给外公卷一盒烟吧。”

“兰斯洛特,你要赶快成长,我还能活几年呢?”

“我以你为荣…孩子。”

“你是个大惊喜,兰斯洛特,我的儿子。”

“不朽的不是一个伟大的帝国,而是一颗永不熄灭的民族之心,民族在,国家就会永远伟大的活着…随便它改什么名字。”

华莱士失态的坐在地板上,不顾它的冰冷低声念叨着:“我做不到,抱歉,我就是做不到。”

军部的人好似看习惯了这一幕,并未上来劝阻,时间,就那么一点一点的过去。一直到…伯内特先生走进来,脱去上衣:“我来吧,我也算是一个晚辈。”

“不用。”邵江一阻止了他。伯内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看着这个年轻人脱去笔挺的军服,脱去宽腰带,挽起衬衣袖子,就像干过一千遍那种事一般的,熟稔的清理起老比尔的尸体。

螣柏走到兰斯洛特面前,接过他手里的水喉,递给华莱士,他一只手捂着他的眼睛,一只手帮助他将水喉浇灌到正确的位置。

邵江一拿起放置在一边的剪子,将老人的衣服剪开,将他脱得精光。他手里一分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的,将那些剪下的碎布丢在地上,又拿起了一个毛巾,上下擦洗起来。老黑走过去,拿起另外一块,抱起老人的躯体,帮他洗后背。

停滞几日,腹腔的淤血,缓缓的从七窍流出,从洗床流到下水口。

华莱士哽咽,颤抖不止…

邵江一拿起洁白的棉花团,将老人的耳朵,鼻孔塞住后,将他放置在舒服的位置。他蹲下来,拿起指甲钳,一个一个的将老年人特有的灰指甲磨平。

伯内特看着这个总是很阴郁的年轻人,脸上露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圣洁之色。他专注于他的工作,嘴边小声哼着一首歌,不是亡者要去的天堂之路必唱的那些歌,好像是一首…带着浓郁的格里芬乡下口音的矿工歌,哪歌儿…挺欢快…也挺悲伤的。

邵江一没有一副好嗓子,可是,他却努力的唱着每一个字。

“背着肮脏的破镐头,

裹着我的老棉袄

暮色带走骄阳

去坑底闲逛逛

走在格里芬的老矿井边,

再见,骄阳!

嗯哼…嗯哼…嗯哼哼…

暮色喷洒金光,

没一缕洒在矿工身上。

我幻想小鸟歌唱,

幻想闻到野花开放。

破碎的心灵总不见阳光。

冬天使我冰凉,

可我愿赤脚站在雪身上。

嗯哼…嗯哼…嗯哼哼…

爱情啊!你给我一副忧愁心肠,

在那黑暗的矿坑深藏。

暮色带走温暖的阳…

提着我的矿灯向着地壳的心脏…”

屋子里,特别,特别的安静,邵江一的歌声突然停了下来,他拿着一条带着徽章的裤衩,唠叨了一句:“太奢侈了,裤衩上打标记?!”老黑不合时宜的嘿嘿傻笑几声,又闭了嘴。

“螣柏。”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