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够了,可以了。”

“好。”

螣柏放下手,华莱士将水喉还给兰斯洛特:“你是他儿子,总要为他做点什么。”

兰斯洛特接过水喉,感激的看着邵江一。邵江一友善的笑笑:“你再不能为他做什么了,这是你最后能做的。”

屋子里,指甲钳修剪指甲的声音,清脆的传来。华莱士,邵江一,螣柏,老黑,他们小心的,轻柔的抱着那老人枯干的肢体,就像对待一个婴孩,认真的为他剪去指甲,擦去污渍,给他穿上他的战服,他的铠甲…可以想象,这位老先生,穿着他的铠甲,即便是上了天,他也一定是征战不止,他是个闲不住的。

伯内特看着邵江一,看着他的低垂的额头,看着他下垂的发丝,他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认识他,见过他。

在哪里呢?

第59章 消息

那之后,是的,葬礼之后,一直是好天气,好似老天在这个深秋,脾气突然变得好了。地球正在回暖,会越来越暖。这个冬天,对于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

老比尔去世后,华莱士表演了几天颓废,最初大家还陪着他,同情他,听他唠叨,看他悲戚…后来螣柏第一个不耐烦了。他恢复了老样子,开始我行我素,对一切不在意一起来。他穿着过去的旧衣服,满屋子找一些丢失的奖券,对于那家伙的撒娇,他置若罔闻,再也没有了好性儿。

没办法,华莱士只好收拾起心情,又从新干起了工作。他应付麦德斯各派的老官僚,跟各方面接触,他期盼谈判可以成功,作为一个麦德斯人,他希望,在洛卡斯的第一股力量,可以来自麦德斯。可惜,世事不能如人所愿,华莱士在麦德斯举步维艰,压力不可谓不大。

有件事值得一提,那位不屑的盖尔先生,他与他的谈判团,带着洛卡斯的友谊已经拜访了多个国家,受其不屑风暴的影响,有些意想不到的合同被此先生意外的得到。看样子这个世界很多人还是吃他那一套的,像华莱士这样处处小心谨慎,什么都要计算的精准清楚仿若成了过去式的政治外交方式。那位先生,盖尔先生,据说他拿到了长期的合同,跟各国的会谈已经涉及到了移民这一项。

最近…只要拿到报纸,打开新闻,对于盖尔与他的经济新策略,对世界的展望提及的越来越多。那些新闻,华莱士知道是大卫在背后使了手脚,看样子,对于麦德斯拖拖拉拉的态度,洛卡斯管理委员会还是有了一些意见。很显然大卫先生没有麦德斯民族意识,他是一位生意人,对于他,谁去建设洛卡斯城不行呢?他有些搞不清楚华莱士的想法。

麦德斯这边纠缠不清,犹如乱毛线。很少发表意见的邵江一几乎跟伯内特家族拧了起来。总之,他就是不同意由那位伯内特先生主持谈判。而伯内特先生利用了他这一态度,对外放出一个消息。

洛卡斯代表畏惧伯内特先生,伯内特副总统只要成为代表,就会给洛卡斯代表巨大的压力,给麦德斯带来想不到好处。这个合同只有伯内特先生可以促成,不然为什么洛卡斯代表一致拒绝他?

好吧,邵江一单一的个人仇恨,引发了政治家,金融评论家以及民众的关注。对此猜想联翩的人大有人在。受奇异的风潮影响,很多人受到鼓动,每天拿着牌子在华莱士宅邸门口抗议。

在星期三的上午,也就是这个早晨,邵江一端着杯子,看着花园墙外那些举着抗议牌的人发呆。

“华莱士先生!记得你是麦德斯人!别做卖国贼!”这是什么意思?想不明白,邵江一非常的想不明白的摇摇头。

“华莱士压力很大。”螣柏淡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邵江一扭过头,看到他穿着一件很舒适的长衬衫,睡裤,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

星期三的阳光滋润着这位清瘦的青年,来自特丽娜那独特的,什么都不在意的味道,令他浑身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邵江一走过去,低下头,就着螣柏的杯子喝了一口。

“你把麦片泡在什么里?”邵江一终于非常难得的对螣柏不时变幻的味觉,有了意见。他一脸厌恶,看着那杯粘糊糊的东西。

“这是喂猫的,阳台上的猫越来越多了。”螣柏笑笑,转身向外走,邵江一跟着他,一起去阁楼喂猫。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清晨,一切很都很好,天气也很好。在清晨,宾克斯又来报道,他最近跟阿尔平聊慈悲学,聊的很是起劲。老黑还在赖床,呼噜声从三楼传到二楼的走廊。没人愿意跟他一层,大家躲避不了他的无敌呼噜。华莱士因为谈判代表的问题,决定再次去总统府扯皮,应酬…

这个清晨,在麦德斯十二明珠的伊利斯堡,伯内特先生起床,牵着家里那几只来自妻子,儿女,孙儿们养的各种犬类在小树林里溜达。他穿着厚厚的棉袍,吸着鼻涕,抱怨着那些不负责的家伙,只知道养狗,却不关注这些狗狗的健康,最起码,你养了,就要带它们出来散步。这是做人最起码的责任。他唠叨着,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一般,抱怨妻子,抱怨女儿,抱怨女婿,抱怨小孙女。他带着一副老花镜,两只手里抓满了狗缰绳,被狗带着满树林的跑,他不停的呵斥那些打架的,随地大小便的狗儿,忙的不亦乐乎。

伯内特先生在外溜达了很久,回到城堡,他又对着镜子里的老人,看着头发花白,脸颊深陷的面孔自怜了一番后,一个人坐在很大的餐桌一个人吃早点。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幼子,他最喜爱的小儿子夏洛特穿着蓝白相间帅气十足的海军少校制服,蹦着下楼,也许他觉着蹦跶着不够快,他半坐在木楼梯栏杆上滑下去。

伯内特未语先笑,带着慈爱,看着自己高大帅气的孩子说:“这次…是海军?”

夏洛特把帽子飞到一边,端起一盘小腊肠,蹲在地上逗弄那些狗狗,一边逗一边说:“是的爸爸,海军,我喜欢他们的制服。”

伯内特先生将一块饼子掰碎,沾着汤汁往嘴巴里送,他讨厌浪费。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儿子帅气的背影问:“这次是多久?”

是的,夏洛特总是在一个地方呆不久,他好似没什么耐心。伯内特倒是理解幼子的心理,他总是觉得不安全,受那件事的影响,他总是无法找到自己的位置,搞不清状况。

“看心情爸爸,我在海军军部那边有几位好友。他们人不错…我们相处愉快。我们准备这个星期出海,打着执行任务的牌子,去海岛野营,跟女军官约会。”

夏洛特说着,伸出手指给那些狗舔,他不像哥哥姐姐们,总是争着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幼子,总是有着幼子特殊的权利。娇蛮,不讲理,永远觉得自己长不大,谁也得让着他,都觉得应该让着他。

“也好,多跟朋友处处,不过…你有想过做些其他的事情吗?军部不适和你。”伯内特适当,恰当的提点,语气充满了老父对幼子的宠溺。

夏洛特将空盘子放在桌子上,走过去亲亲父亲,他突然蹲下,将头枕到爸爸的膝盖上。夏洛特很少这样,这样全无顾忌的露出孤独,有些想被长辈安慰的样子。伯内特先生愣了一下,将饼子丢入盘子,空出手去一下一下的抚摸幼子的头顶。

“怎么了,夏洛特…?”

“爸…”

“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趴在父亲膝盖上的幼子,换了姿态盘坐在地毯上,脑袋扭动,又枕将头仰面枕在爸爸的大腿上,他的眼神迷茫,很…浑浊,带着一丝梦幻说:“我不是尤利克,不会守成,不像南那么聪明。不像凯文那般热情,不像阿吉博学。我没有政治头脑,不能像凯蒂姐姐那样帮助您…我总是做不好事情,做什么都超不过三个月…为什么?”

伯内特失笑,捏下儿子的脸蛋:“小傻瓜,你是你。你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象,你有你的优点。为什么跟他们比呢…你总要长大,那种长大不是你想的那么难…也许明天早上起来,一切水到渠成,就那么什么都懂了。你是你,敏感,善良,就是嘴巴损了一些。孩子,别对自己太刻薄…”

幼子突然掉了眼泪,有些尴尬的立刻坐起来,擦了一下:“抱歉,我昨晚,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伯内特大笑起来,他问他,那是什么梦?可是幼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的拿起一只苹果冲着天空丢了一下,接住,咬了一口后跟父亲告别,快步离开。他不会告诉父亲,昨晚,梦中的他又回到了老房子,看着那个死胖子,霸占了父亲的膝盖。他眼巴巴的看着,可是父亲就是不看他,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

伯内特先生听着儿子大马力的四驱车离开,他认真的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决定去问下儿子的心理医生,没错,夏洛特心理压力一直很大,他有时候做恶梦。梦到抱走的那个是他,是他要接受夏尔的命运。自从知道那件事后,他就一直不停的,不停的换位思考。他越想越觉得可怕,如果当初,他的外公抱得是他,那将会如何?为此,夏洛特得了轻微的自闭症,他喜欢把自己关进柜子里,裹着毯子一呆就是一天。

伯内特认真的吃着早餐,一直吃到阿尔努先生带着他军部的前学生,他的一位拥护者急冲冲的赶来。

这位前学生,叫内森,伯内特有些记不得他姓什么了。除了忠心,这位先生并无多大才干,所以他安排他去了军部的后勤中心。内森在那里一呆多年,伯内特觉得,这辈子也许他就那么大的出息了。

“今天早上真热,这不正常,你问过气象部门了吗内森,这种天气什么时候结束?秋天就要有秋天的样子。吃早餐了吗?”伯内特先生挺愉快的跟自己的前学生打招呼。他为自己的记忆骄傲,他感激他挽救了自己纠葛的心。现在,他实在不适合将家庭这类事情,放置在生活的最前端,对他来说,谈判是最近一切的第一位。

那位内森先生,他摘去帽子,好奇,且意外的打量了下四周,打量完伟人的房子,他很慎重的走到伯内特先生面前,低声,压头开口。

“我在吃早餐。”伯内特倒是不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径。

“先生,我带来一个非常重大的消息,非常…重大。”内森连忙倒退,一边倒退一边解释。

“地球先生又要发脾气了吗?”伯内特放下手里的叉子。

内森先生摇头:“没有先生,但是,我得到消息后,就立刻来了,军部那边,谁也不知道,您知道,现在军部很乱,老比尔的旧部蠢蠢欲动,小华莱士先生正帮他舅舅整顿,大家不喜欢那位兰斯洛特?康先生,很多人都很失望,我…我也是先生。”

伯内特端着餐后的一杯清水,慢慢挪到餐厅边缘靠着窗户的位置坐好,他将那个老烟斗放进嘴巴里,示意自己的前学生坐下:“坐下内森,说说你的…那个重大消息。”

内森先生坐下,先是很兴奋的感受了下伟人的沙发,他感觉副总统的心情还算不错,便大胆的瞄了一眼他吃过的东西,是的,他一直对此很好奇。偶像的一切都令他好奇。

伯内特咳嗽了一下,内森不好意思的笑下,他组织了一下辞藻,想卖弄一下词汇,或者他想在这所高贵的房子里,故作高雅,高深莫测的说出那个消息,得到伯内特先生的重视。他说了几句虚词,显然,伯内特先生皱了他的眉头,他连忙回归正常,解释到:“…好的先生,我长话短说。我在军人后勤部负责接待部门,这是受您的安排,感激您的赏识,我终于明白我在那里的意义了…是这样…我在那里服务了八年了。每天发死亡名单,负责伤兵医院的结算款,跟老兵痞扯皮…那就是我的工作。”内森先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抱怨,耸肩,撇撇嘴。

伯内特笑了下,刚要开口,阿尔努先生端来了茶点。他又很亲切的请内森先生吃一些。他掂起一块小饼干,眼角斜了一眼一脸不赞同的阿尔努。他便讪讪的将饼干丢回盘子,抱歉的冲阿尔努点点头,阿尔努先生满意的带着一众仆人退下后,这位号称世界杰出的思想家,教育家先生便立刻又掂起了那块饼干很快,很优雅的塞进嘴巴。

内森先生充分的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觉得自己的导师充满童心,很是…很是…不好的形容,他放松了一些,正式回报期了今早遇到的事情。

“先生,您知道我今天早上接待了谁吗?”

“我不是神仙…内森。”

“先生,我都惊讶死了,真的…我吓了一跳…老实说,这令人震惊!”内森先生放下杯子,拿出一个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递给伯内特先生,示意他看一下。

伯内特先生,接过那张照片,取过眼镜带上,很认真的打量。

这是一张拍摄于多年前的照片,摄影器材是老式相机,胶卷也是。这种胶卷并不好,除了使用大量的化学试剂,年份一长,照片还会发黄。

照片是在一处山谷中拍摄的,一个黑发的东方血统的少年,抱着一个足球,笑的很开心。

伯内特上下打量这张照片,很显然,他不认识这个人,印象里…也与这人从无接触。他带着疑惑的晃下照片,看着内森:“这是…谁?”他有些恍惚,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吗?记忆出现问题了吗?

内森先生有些得意,他等得就是这一刻。

“先生,这是邵江一。”

伯内特先生有些惊讶:“谁?”

内森先生指着那张照片,很肯定,很确定,很认真的再次重申:“这是…真正的邵江一,一个来自麦德斯东大陆山区的少年,他给麦德斯打了十多年的仗,立下无数军功。最近…他还发了大财,成了新大陆新生公司的股东,全世界都知道这位先生掌握着TO矿与特丽娜的秘密,但是…”内森先生有些失礼的猛的取过那张照片,用手指在那人脸上用力的点啊点的加重语气说:“但是!他!不是邵江一,这个!这个人,他才是邵江一!住在那座豪华宅邸里的人鬼知道他是谁,抱歉先生…”

伯内特先生坐直了身体,很慎重的对内森说:“详细的说一次。”

内森也连忙坐直的身体,很正式的汇报起来:“好的先生…是这样,今天早上,我打开门,接待了一对老夫妇。他们说,这些年,地方军人服务部一直给他们军人家属补贴,您知道那个条例。家里有军人服役,每月,家属能拿到五千块补贴…奇怪的是,两半前,这个补贴突然没有了…没有死亡通知书…没有任何档案记录…他们来找儿子…军部说没有这个人…”

邵江一抓着一只猫咪的脖颈,用很奇怪的手势摆开那猫的脸颊,看着那猫咪的一口牙齿。他很纳闷,猫儿从不刷牙,怎么牙齿如此洁白?

螣柏抬起头,看着盘膝坐在阳光下的那个青年,他完全不像三十岁的人,他此刻的表情更加像个孩童,对世界充满了求知欲,想知道,又不好意思问。

“在想什么?”他问他。

邵江一侧过脸,突然捂住额头,他觉得那里隐隐发疼,一阵阵的发闷。

第60章 把柄

最近,邵江一的眉心总是发疼,那种疼不是来自肌肉痉挛或是大脑没休息好的神经痛。邵江一总结那种痛…是一种被窥视下的痛,被心眼盯着,盯得整个人格都在缭乱的疼。不安,惶恐,不适,觉着被人用高倍夜视的军事望远镜,在远处观察着。

邵江一不停的被惊起四顾,周围又一切安静如常。在经历了几天不安时段后,他找到了自我调节的方式。不告而别的去看了威廉。还记得威廉吗?那位失去双腿的士兵,他住在精神病疗养院,喜欢玩代替双腿的那个轮子滑板,依旧喜欢写信。收信人那一栏写着一个奇怪的名字,一个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情人。

当他还可以思考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人生地时候,他处事大度,见到邵江一克扣他的特供烟,也从不计较,假装看不到。那时候,邵江一觉着威廉是因为懦弱,而不敢反抗。后来…他知道了,他只是孤独,他羡慕那些军中老烟枪聚在一起吸烟,说笑,说脏话时候的样子。吸烟的行为只是一种讨好行为。代表,我们是一样的,一伙的,我们干着一样的事情…

记得吗,邵江一有一篇稿子,那是一个关于孤独士兵自己吐槽给全世界的专栏。最近,如果生活出现不如意,邵江一会奋笔疾书,悄悄寄出,悄悄的将自己的痛苦传播给全世界。

这种感觉好极了!

说来万幸,两年多快三年了,在编辑出版社精心宣传打理之下,因一个老兵专栏,而诞生出了很多奇妙的民间援助部门。像是“老兵俱乐部”“战后心理咨询团”“伤兵救济中心”等等。这个世界,好人还是多的,真的,如果那位主编不建议邵江一拿出一些稿费,投资到那些中心,邵江一对他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他怎么不用自己的钱?

那稿子的一半稿酬每个月都拿来给威廉付酒钱,烟钱,还有带着各种装置的轮子底座车。做这些事儿的时候,邵江一很情愿,威廉是他墙外唯一的社会关系。他不讨厌他,有些依赖这个可怜人。他总是想他,对的,不是因为爱而想,他一想起他光秃秃的下半身,生活里再有什么不如意,就觉得,能过去。都会过去的,我要感受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可以去自由的享受生活…这不是什么幸灾乐祸,真的不是。

有关于那个农庄,他悄悄回去过,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地方,有人扛枪保护,有人精细管理,农庄了新围墙,新招牌,土地被人工肥料滋润成了黑色,正值秋收,那里…一派金黄。各色植物快乐的成长着,就等他回去看看,满意的离开,欠下谁一份人情。

邵江一提着很多水果来到疗养院,先给了威廉一个苹果,他笑着吃了,他又给了他一个橘子,他连皮吃了,最后邵江一给了他一个不小的西瓜。直到走的时候,威廉还在那颗西瓜四周试嘴,他找不到下口的地方,就推着车子围着那个瓜转。

从疗养院出来,邵江一取出香烟,用一个劣质的打火机点燃,蹲在街边吸。他现在物质富裕,却依旧偷威廉的东西。他不懂自己这种古怪的癖好代表什么?可,占到便宜那种快乐的心情,真是笔墨难书。他觉着自己又充满了力量,虽不知道力量的源泉来自哪里?但是在认识的老朋友身边,唠叨唠叨,嘀咕嘀咕,分享记忆给别人,做这件事的邵江一,从头至尾都在微笑。现在,他就像一个农夫一般,下作的蹲在精神病院门口,笑眯眯的,滋润润的,美滋滋的吞烟吐雾,每个路过的过客,都会注视他,再看看疗养院的牌子。然后快步离开。

螣柏开着车子来接邵江一。他倚在车窗,看着邵江一的贱样,觉得这人不该活的比他好。大家都忙死了,就连他这么沉默的人,都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邵江一却躲在郊外的神经病疗养院门口吸烟,看街景,这很无耻。

“别看我,螣柏,我不懂得经济贸易,也不懂得移民,更不懂得政治。我不擅长的正是你们擅长的,每个人在整个世界分工都不同。坦白说,那不是我的工作,我不想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说这话的邵江一,毫无羞愧感。

螣柏没有回答,只是下了车,慢慢坐在街边,坐在他身边。邵江一斜眼看着螣柏,看着他慢条斯理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大堆奖券,看清楚上面的号码后,将奖券分成两份,一份给了邵江一,一份装起来。

“奖券?”邵江一看着那叠东西,以前乃至现在,他都不会做用钞票换废纸这等傻事。“给我的?”他挥舞下那几张奖券,看螣柏点点头后,很少得到礼物的他,竟然也为了几张白痴纸张,傻瓜才买的东西兴奋起来。他仔细的抚摸着奖券上凸起的号码,自己低语:“为什么买这个号码?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他想他还是很高兴的,虽然只是几张纸。好歹这是白来的。

螣柏很惊讶的抬头,看看奖券,又看看邵江一不作伪的表情说:“你生日。”

邵江一惊讶的看着那组说是生日的号码?恍然大悟,拍着脑袋笑笑:“我都忘记了。”

他又将脑袋凑过去看着他手里的那些:“华莱士的?”

“恩。”

“他生日?”

“还有我的。”

邵江一很生气,将手里的那堆,挥舞的哗啦作响:“白痴才拿现金换白纸。”

螣柏对他的小心眼早已习以为常,看都不看他…

有人开始内疚,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显得很没风度,像个农夫一样斤斤计较。他想说些好话,又找不到正确的方式,思考了一会后,他把奖券合起来,慎重的放在上衣口袋里对螣柏说:“要是中了,奖金是多少?我会分给你的。”

螣柏计算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邵江一眨巴下眼睛,觉得难以置信,他抚摸了一下上衣口袋,又计算了一下奖金堆放在一起的体积后,有些动摇了。

“怎么花?”

螣柏先生轻声回答说:“我跟华莱士买了很多年,每注都买,一次都没中过。他们说,一个号码,买五十年一定会中。”

“没中,那就对了!”邵江一说完,又讪讪的加了一句:“我觉得我这个会中。”他见螣柏不理自己,便找起新的话题:“五十年啊,那么老了,要钱有什么用呢?”螣柏不说话,眼睛盯着街尾。今天的邵江一,话题十分多,什么我上午学会挑选水果了,威廉把橘子连皮吃什么的,他很热闹的自己说了一会,就闭了嘴。

“你不高兴?”他总算发现,螣柏今天有些不对劲。

螣柏点点头,取过他的打火机上下抚摸,里里外外仔细的观察了一会说:“家里…来了很多人,说了很多事。他们一起乱糟糟的七嘴八舌的数落我,我也不明白他们想要我,还是钱。华莱士说,当全世界都说一个道理的时候,别反抗,走开就好,他叫我出来,随便去哪里转几圈。”

“然后你就来接我了?”邵江一很不是滋味的说。

“恩,我无处可去,而且…我对家里人,一向无法拒绝。你多好…”

“你在羡慕?羡慕我什么呢?无亲无故活的潇洒?赞美我来去如风没有牵挂?”邵江一自嘲的笑了几下,便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螣柏没有因为说错话而道歉,他看着街边来回穿行的车子,人群,那些东西他非常熟悉,好比街边正在打电话的少女,她的脸颊羞红,右脚在不停的踢着街边的路灯杆子。那是一种女人表示羞怯的“暴力”行为。在她身后有个青年笑眯眯的躲在街角看她,他穿着值五十块的厚布裤子,尖头皮鞋,短上衣夹克。他来自一家小公司,每个月赚的钱只够自己花,他畏惧房东比畏惧自己大学的教授还厉害。他背着一个长带黑皮包,皮包里满是滞销产品的彩页插图。

那青年打着电话,露着微笑,悄悄走到少女背后,蹦的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少女一声尖叫,接着他们开始在街边厮打。

以前…他天天看到这样的情形,不觉得稀罕,看到了也没什么。现在,他可以安静的坐在这个地方,很专注的去注意哪些事情,很认真的观察每个细节,分析下一个动作。这时候的螣柏,他想他无比了解邵江一,他们用同样的方式思考,比如看到那对男女。他们不会去欣赏他们的行为,而是立刻精准的去分析他从那里来,要做什么,最后他们厮打完,他们会去这附近最便宜的一家快餐店,买一个热狗,站在街边一起吃。互相用手指抹去对方嘴角的番茄汁,放到嘴巴里舔一舔,添完,就傻呵呵的在街边笑。

可是,这些又关自己什么事情呢?

螣柏扭头,邵江一已经低着头,开始看地上的蚂蚁搬虫子了。

“回家吧。”他招呼他。

邵江一愣了一下,点点头“呃,好。”

他们上了车子,车子拐过旧街,穿过贫民区,赤贫区,工人区,学校区,市场区,卖场区…这些区域贯通一条回归的路,每个区域都活着整户,整户的人家,这些人家都做着一样的事情,拉屎、放屁、抱怨…日复一日。

“以前,我没注意到麦德斯很穷。”螣柏看着前方的红绿灯说。

“别的国家没有十多个州府瞎折腾。”邵江一对麦德斯现状嗤之以鼻。

“以前,我也不知道爸爸很穷,家里压力一直很大。”

“他们今天说的?”

“恩。”

“你信吗?”

“我智商没退化,我只是不爱说话。”

“他们说了很多?”

“恩,很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妹妹…一直在生病,我爸爸事业也不好,我妈妈跟我一直在抱怨。以前她抱怨,爸爸总是阻止她的。”

“因为那些钱?”

“也不是,是因为,以前抱怨也没用。现在我有办法了,就该帮帮他们。”

“你要帮吗?”

螣柏发动车子,继续向前开。

“会帮的,除了钱,我不能帮他们生活,不能帮他们将身上的皮疹治愈,我不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邵江一难以理解螣柏的思维,但是仔细想来,他想他是怕麻烦,就像自己,如果金钱可以买来安静,可以解决问题,他宁愿花钱而不愿意付出感情。

螣柏最大的发泄方式,就是将车子开的飞快,邵江一悄悄看下时速表,拿起安全带绑在自己身上,揪了几下后,才安心的坐好。

车子从内城开到外城,又绕着城市转了无数圈后,螣柏将邵江一安全带回了家,这一路,邵江一睡了一觉,还吃了一些街边卖的东西。

院子里,雀鸟叽叽喳喳的叫着,几个年轻的家佣正在卖力的打扫庭院。

“你去哪里了?!”老黑在二楼,带着一丝怒气看着他。

邵江一厌倦的摆手:“你少睡点,就知道我去哪里了。”

他说完,看下身后的螣柏,而螣柏却盯着花园的一角。顺着他的视线,邵江一见到了意外的客人。华莱士与凯蒂女士坐在花园的一角,正在说着什么。凯蒂女士的表情淡雅,没说话,只是轻轻拿起糖块,放进杯子,拿小勺缓慢旋转,她一个指头微微翘起,慢条斯理的随着手在转动。

华莱士的表情看上去,倒是很愤怒,他努力抑制怒气,脸色有些发青,他一直在忍耐,当他看到邵江一回来,立刻站起来,十分没风度的将女士丢在一边走过来,拉着邵江一进了屋子。

“我有事要问你。”华莱士烦躁的踢下屋子里的桌角,这动作令邵江一想起了那位街边少女。

“嗯?你说。”邵江一脱去外套,螣柏接过去,小心的抖抖,递给身后的老管家。

“他路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螣柏跟老管家告状,说完加了句:“他喝热水会好些。”

华莱士觉得难以启齿,又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凯蒂女士来了,没有作为嫂子或者这家的亲戚什么的那种老姿态,她来后,一改以前客气,客套,可亲的态度,要求华莱士在谈判上最好退一步,贝内特先生做定了这次谈判的首席。

政治敏感的华莱士,当然能够立刻感觉到出了什么,他请她去花园,像一家人一样开始陪她聊天。说了很多,也无意的套问了很多。凯蒂女士倒是直言不讳,她说她掌握了邵江一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对邵江一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那是个什么样子的把柄?竟然如此严重,华莱士问了半天便放弃了,他陪着凯蒂女士喝东西,对他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对邵江一的担心,随着时间流动,一天堆积起来的从螣柏的家人到凯蒂这些麻烦事情,他的耐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你…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你一直针对伯内特家。你最好想清楚,什么都不要隐瞒的告诉我,这很重要。”

邵江一想了下笑笑:“您看到那位总统先生的发线了吗?”

华莱士一脸纳闷:“谁,伯内特?”

“贝内特先生发线向后,不出三年他脑袋顶的头发就会全部掉完。”邵江一接过螣柏递给他的水杯,冲他笑笑,扭头对华莱士很肯定的说:“身为一个前麦德斯士兵,我不希望自己的总统是个半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