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思量时,缓缓从袖中取证明自己是织室宫女的证据。而旁边的郎中令吕归侧耳听到动静,神色一正,将奚妍向后一拉拽,低声:“有贵人入宫,快让道。”

同时,玉纤阿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帕上绣着花鸟虫鱼,千姿百态。奚妍感兴趣地伸手去拿玉纤阿递出的帕子,但吕归一拽她,她的手便与玉纤阿错过。奚妍微愕,眼睁睁看着玉纤阿递出的那方帕子她只沾了一下,帕子就随风向后飞去了。

玉纤阿惊讶,向前追两步:“啊!”

出拐角,只见排面广阔,布障工整。左右两军,仪仗队吏者数十人。群臣相随,王公在前,望之森然。奚礼身着朱红禅衣,带路而来。他身旁,缓缓行着一位郎君,长冠绛衣博带。玉纤阿手中飞出的那方帕子,随风向男子中间飞去。

奚妍吕归二人已吓得目瞪口呆,那方帕子,罩在了奚礼带来的那位郎君面上。

群臣前吏者一懵:“大胆!”

玉纤阿身子轻轻一晃,面似吓得惨白,她跌跪在地,肩膀瑟瑟。而她长睫轻颤,不安地仰目看去,一只修长的手,将覆在面上的帕子摘下来,露出一张暮霭尘烟般清逸的面容。

温柔含情,足让人心动。

他撩目望来,盯她片刻后,彬彬有礼地侧头问奚礼:“此女是谁?”

这一次,玉纤阿是真正的微怔,非做戏——

拿了她帕子的人,乃周王室七公子,范翕。

玉纤阿便在织室劳作。

每次从天边将有鱼肚白,一直到夜里草虫喓喓,织室的宫女们一直在裁制新衣。且如今赶上冬春交际之时,宫中主人们衣裳换季,自然到处都缺新衣。每日每日,织室中的姆妈监督着这些年轻女孩儿们劳作,口上道:“不许偷懒。待忙完了这个月,下个月你们可休息一二日。”

玉纤阿蹙起了眉——织室实在太劳碌了。

玉纤阿沉思一二日后,将姆妈分配给自己的活计赶了两日,抽出点儿时间。她洗漱一番后,予了几两钱给宫中黄门,得了些宫外的便宜玩意儿,如泥塑、槟榔之类。她再自制了些漂亮的簪子手链等物,挽了发换了衣,一一去拜访先前路上结识的那些女郎。

玉纤阿在拜访曾经的小双,如今的双姬时吃了闭门羹。她立于宫外石阶杏花下等了近半个时辰,宫女才出来,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睥睨她:“我们美人正在午睡,我等不敢为你传话。你不如再等等?”

玉纤阿看了看天色,过午已两个时辰,哪有这时候还在睡午觉的?且她和小双一路同行,都是贫女出身,她可从来不知道小双有午睡的习惯。

玉纤阿微微一笑,向传话宫女伏一身,柔声:“既美人在休憩,奴婢不敢打扰。改日再来拜。”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裙裾飞扬,长发垂腰若云。那宫女看得眼神直起,半晌才想起这位只是个宫女,不是宫中夫人宫女撇嘴,关上了院门,却也嘀咕着,有几分明白双姬为何不想见这位玉女了。

美人之间,最怕的便是对比。

玉纤阿最后拜访的是“承荫宫”的姜女。姜女如今在吴世子的宫殿做侍女。她脾气坏,玉纤阿都做好准备再遭遇像在双姬那里遇到的待遇,谁知听到她来,姜女让人急忙忙将她迎了进去。

玉纤阿进入一间书舍,惊愕地看到地上扔着许多竹简。舍内昏沉沉的,只有姜女一人愁眉苦脸地举着灯烛,借烛火光看地上的书简。玉纤阿从后门进入屋舍后,门被人从外阖上。满室灯火幽烛光摇曳,照着蹲在地上的姜女瘦弱的身影。

玉纤阿立在殿门口,迟疑地开口:“姜女,你的病好了么?”

姜女抬头看到她,怔怔的:“好了玉女,我知你聪敏,你快些来帮帮我吧?”

玉纤阿声音婉婉:“怎么了?”

姜女手臂一扬,手中灯烛光划出一道火龙。她愤愤不平地盯着地上的竹简:“这宫中侍女仗着资历深,就派我来整理公子的书舍。公子的书舍地上堆满了书,他那贴身侍女嘱咐我收拾整齐,人就走了。我说我不识字,那宫女让我自己想法子太过分了!”

姜女生气:“可是我都不识字,我如何整理?”

玉纤阿盯她半晌,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话。看到姜女果然哀愁,不似作伪,玉纤阿才娉娉袅袅走上前。她温声细语:“我来帮你吧。”

姜女心中忐忑,原本听说玉纤阿来拜访只是抱了一分希望,眼下听玉纤阿真的有法子,这才惊喜起来:“纤阿妹妹,你竟识字?”

玉纤阿谦虚道:“不识,只是校得几个常用字而已。”

姜女将信将疑,看玉纤阿蹲下来帮她整理书籍——玉纤阿温柔漂亮,然太藏拙,姜女真的不知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玉纤阿柔声打断姜女的思量:“那公子的贴身侍女是为难你”

姜女理直气壮:“我知呀!”

玉纤阿:“这书舍中整理书籍,不能全凭你我的喜好。公子定有贴身小厮,小厮最熟悉公子的看书用书习惯。那侍女为难你,小厮这边却未定。你没有试着去问么?”

姜女不自然道:“问了,人家不理我。这吴宫的人,到处都难说话!”

玉纤阿抬头,看眼她趾高气扬的模样。玉纤阿浅浅一笑,不与她多话,而是起身开了门出去。姜女不服气,偷偷地看殿外玉纤阿和一位小厮柔声细语说话。再一会儿,先前那个连看都不看姜女一眼的小厮,竟红着脸乖乖地跟玉纤阿进来了

玉纤阿柔声细语,对姜女介绍:“陈枫□□常照料公子的饮食起居,陈枫哥哥愿意帮我们整理书舍。”

陈枫不好意思:“妹妹这说的什么话,这本就是我的活儿,不该你们劳碌。”

看玉纤阿语气柔柔地与那个叫陈枫的小厮谦虚来去,姜女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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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礼和自己的门客大步行在宫殿御道正中,他面色冷淡,听门客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朝上之事。踏入“承荫宫”,宫女们见到公子飒然行来,纷纷请安。奚礼面无表情,听一门客终于从长袖中取出一筒竹卷,说是范七公子送来的。

奚礼本就为吴国和周王朝的关系心烦。

范翕迟迟不来吴宫,各路声音渐起,都猜吴国被周王朝敲打,这让奚礼心烦意乱。听到门客拿到了书信,奚礼一把抢过:“飞卿写了信与我?怎不早拿出来?”

他拧着眉,摊开竹简,一目十行,扫过斑斑册上清隽风流的字体。确认是他的老友范翕所写,而再看内容,几可想见范翕温和无奈的语气。范翕于信中不好意思地承认,是那些臣子们拦着不许早入吴宫,因几位将军和大臣对吴宫态度不满。范翕愿从中调解,希望吴国做出些态度,他才好说服那些臣子。

范翕提出的要求,是让吴王亲自去十里外迎范翕入宫。

奚礼目光凝住:让吴王亲迎?

范翕好大的口气!凭他一个七公子,居然让吴王亲自出迎?周王朝的面子顾忌了,他吴国的面子又在哪里?

身后人:“公子,七公子如何说?”

奚礼将竹简丢向身后,片刻间,身后声音此起彼伏:“这绝不可能!”

“但是主君如果不去,是不是七公子就不打算入吴宫?那我吴国不是坐实了不敬?”

“周王朝早已今不如昔,一个代天子巡游的公子都这样傲慢,岂有此理!公子绝不可同意!”

奚礼推开书舍门,迈步进室,淡声道:“与他回信,说绝无可能。以我国事繁多为由,说明原因”

他话说一半,身后人还竖着耳朵聆听,见奚礼忽然定住。众人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惊讶地看到书架前案边正跪坐着二位侍女。奚礼目光沉冷,见姜女慌张地起来行礼,而玉纤阿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简册,随其后。

他语气冰冷:“谁让你来的?”

姜女不安:“是我”

奚礼冷声打断:“我问她!”他盯着玉纤阿,眼中微怒:“你好大的胆子!”

姜女慌张又迷茫,不解奚礼哪来的怒火。而玉纤阿神色不变,她迎着诸位门客惊艳的目光,说并非故意,她条理清晰地向脸色铁青的奚礼解释了前因后果。奚礼听说是自己人的要求,脸色不自在地僵了下。他说:“你懂什么收拾书舍。姜女,给我拿一本”

他说了个书名,姜女茫然抬头。玉纤阿轻轻一叹,反身折贵书架,再将书拿给他。伸过来的纤纤甲盖,如春花卧水。

奚礼:“”

他不接,盯着玉纤阿雪一般清美的侧脸,态度恶劣地勾唇:“此书共五册。孤要的不是第一册,是第三册。”

双手伸前捧着竹简的玉纤阿抬目,与他轻轻望一眼,含笑:“奴婢拿的就是第三册。因与姜女收拾书舍时,便知公子看到这一册。奴婢性驽,怕误了公子的公事,特意做了标记。”

奚礼:“”

顶着女郎纯澈清美的目光,奚礼心情复杂地接过书简。他看眼玉纤阿,再看眼姜女,再回头,看那一个个目中惊艳色更重的门客们奚礼袖扬,手中竹简砰地向身后一个看美人看得呆住了的人头上砸去:“看什么?还不与范翕回信!”

奚礼将怒气转移到了门客和范翕身上:“告诉他,吴王不可能于十里外迎他!要迎也是孤去!”

范翕?

玉纤阿目中一闪,若有所思。

而十里之外,寒星当空。范翕合上竹简,算算时辰,他睁目而笑,吩咐泉安:“告诉曾先生准备入梅里,奚礼殿下会来迎我们入宫。”

一位军人上前,将他们搜罗的吴国违制证据交付于公子。范翕让一旁的仆从泉安接过,说自己要整理查看证据,几位郎君辛苦了。诸人连说“不苦”:“听闻那夜,郎中令他们扣下了一个刺客。公子,我们要不要救下那刺客?万一那刺客咬出公子,就糟了。”

范翕讶然抬目:“为何要咬出我?我与那刺客又无关系。”

臣子以为他在说笑。

范翕无奈:“原来连你等都误会了,难怪奚礼这几日见我总是态度很怪。那刺客当真与我无关,我并未收买他于那晚帮我等脱罪。他与他表妹苟合是真,他背后的人是吴国一大臣也是真。那刺客根本不知我是谁,我也从未让人与他接触。我只是恰好知道他和他表妹苟合,利用了此事,将事端引向吴国内斗而已。”

曾先生道:“公子明明受了伤,那郎中令怎么不指出?莫非郎中令是公子的人?不对,公子第一次来吴国,又整日与我等同处,怎可能识得吴国郎中令。难道这仍是巧合?”

范翕含笑:“算是吧。我到吴国,曾派人查吴国君臣之间的关系。那郎中令吕归本是一游侠,当日是身上钱财尽用光,恰碰上吴九公主奚妍,九公主向王后举荐了吕归。但吕归与吴国相约的五年之期已到,吴国内斗,和吴国与周王朝的博弈,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我想郎中令自然看得出。”

“吕归若是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吴国和周王朝之间,他当日哪怕伤了我,只要没有直接证据,他当也不会与人说出来。”

“这只是我的些微浅薄推测。侥幸猜对,翕惭愧。”

众人:这心机,不花什么精力,就转移了矛盾

范翕喝口茶,长睫垂下,噙笑着观察这些面面相觑的臣子。他通过受伤赢得他们对自己的惭愧,又通过谋划赢得他们对自己的敬重。不花一兵一卒,他要慢慢收这些臣子为己所用。

他已十八,再两年,及冠成人后便可封王,将有自己的封地。这两年正是他积攒自己势力的时候,朝中臣子倒向他的多些,哪怕父王不喜他,有文武百官相护,周天子也没办法废除他。

只待他去了封地,再想法子将母亲接出丹凤台。不回洛,不面圣。身在封地,除了周天子,无人将小觑他。他自让母亲不再受苦,自己娶了娇妻美妾。山清水秀天地广阔,他有红袖添香,每日与妻妾们游山玩水写诗作画,何等逍遥自在。

而周王朝内部主君与不安分的诸侯国之间的争斗,就交给太子兄长去烦了。他顶多偶尔帮帮太子范翕自知自己本性扭曲不类常人,但他愿意一直忍耐遮掩。只要他得到他想要的,他一辈子藏着自己的本性做一个人人称赞的温文尔雅的君子又有什么关系。

对了,若是能带走藏于吴国的那绝代佳人,玉纤阿,便更好了。

范翕心情甚好,手指轻轻叩着案面。却忽而,竹帘掀开,一个脸色难看的下属步伐匆匆地进了舍门。见到公子和臣子们,该下属羞愧十分,面孔涨红:“公子,有一事臣疏忽了。当夜按公子吩咐,将吴世子调出‘承荫宫’,好让吾等去‘承荫宫’搜集证据。那晚吴世子不知何故不等臣等施力就主动离开了”

范翕脸上带笑,他当然知道奚礼那晚去了哪里。

那下属接着说:“臣大意了,当夜在世子宫中搜集书信时,被一宫女撞见。那宫女大约是起夜,糊里糊涂,也没有看清臣,就走了。臣这两日辗转反侧,始终觉得此事不妥,便一直寻机会想潜入吴世子宫舍确认那宫女不记得臣。但‘承荫宫’因刺客之事加固了防守,臣实在没寻到机会”

曾先生立刻震怒:“荒谬!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你现在才报?!“

下属道:“公子这两日昏迷,臣想先自己解决,无奈”

他遭了周围人的斥责。但范翕并未责怪他,范翕皱了眉,脑子念头千万,尽是一个“杀”字。他温声道:“不论此女记不记得你,终是一隐患。不如杀了了事。”

臣子们都点头,纷纷说道:“不能抱有幻想!诸位都想想,那晚若是碰到什么宫女黄门,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心怀不忍,现在说出来想法子除掉。”

那晚范翕遇到了玉纤阿范翕尴尬了一下,故作无事地转移话题:“可惜吴宫现今守卫严了许多,恐不好行事”

曾先生试探道:“公子不是与吴世子是多年好友么?若是稍加利用”

范翕沉默一下,唇角笑意微凄凉:“我竟要利用我的好友”

曾先生当下觉得不好意思,想反口,但范翕已凄然叹道:“也罢,为了大业,我只能对不起他了。你所说的那宫女叫什么,什么模样?我看能不能寻得机会,管奚礼要了那宫女。”

他心想他要作出一副好色模样了哎。希望那宫女稍微有些姿色,太丑的人,他实在说不出“爱”字。

下属一边感激公子,一边回忆道:“那宫女甚美,花容月貌一般臣画给公子!”

范翕不以为然,不觉得吴宫会有什么花容月貌的宫女。有玉女在前,谁又敢说自己美他心中又嗤笑,想吴王真瞎了眼,竟把玉女这样的美人放去做宫女,反收了一堆鱼眼在后宫藏着范翕不知不觉地走神,不过片刻,那下属已将画像给出。

范翕本随意看一眼绢布上的画像,一看之下,想起来了:“这不是姜女么?”

他唇角笑意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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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宫春日,刺客之事弄得人心惶惶,宫中卫士增加了几倍。但这些对织室影响却不大,织室讨好宫中一位夫人,曾让玉纤阿送了杏花。那夫人投桃报李,跟大王进了言,让织室宫女的活计减轻,休息时间多了些。一事不烦二主。织室女官便将感谢那位夫人之事交给了玉纤阿。

作者有话要说:失明的公子get一只~

☆、1

玉纤阿真的跟着那老妪离开了, 范翕心里不高兴,但他现在双眼失明,也没什么办法。玉纤阿毕竟不是泉安,他瞪着玉纤阿的背影,她也不会如泉安一样立刻回头来关怀他范翕有点想念泉安了。

玉纤阿走后, 范翕一人在黑暗中摸索着,给自己仓促地拿湿帕子洗了身, 又重新给自己身上的大小伤口包扎了下。这家老妪早年丧夫,女儿早已嫁人,跟随夫君去外地做生意。如今家里只有老妪一人, 除了老人早年为女儿看过外孙, 家里有几件外孙小童穿的旧衣外,家中确实如玉纤阿所说,没有成年郎君所穿的衣裳。

是以给自己身上的伤势重新处理一下,范翕脱了外衫,只能穿着自己的渗着血的中衣, 摸索回床上坐着。他虽然双眼失明, 胜在有武功打底,这在小小屋舍中来回摸索, 他并没有将自己绊着,反而比玉纤阿一个眼睛能看见的人在黑暗中行走还要顺畅很多。

范翕虚弱无比地坐在床上,一边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一边觉得自己万一还能活着,之后该怎么做来反杀楚宁晰

“吱呀。”木门开了。

范翕绷起身体, 侧耳倾听,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范翕哼道:“不是走了么?不管我了么?回来干什么?”

玉纤阿声音一径的清婉如珠碎雨落,带着几分笑意:“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不是见哥哥身上全是血,这家又没有哥哥能穿的衣裳,才跟老妪出去向别家为哥哥借了衣裳来么?哥哥放心,妹妹拿来的衣服都是别人制的新衣,别人没有穿过的。”

范翕听她一口口叫“哥哥”,想来是做戏要做得认真,不能让老妪怀疑他们的身份。但是她这么叫他,他总觉得怪怪的又很刺激。

范翕咳嗽一声,掩饰自己怪异的心思,怕玉纤阿发现。因为这层怪异的心思,他都不觉得让他穿别的男人的衣裳有多难以忍受了。范翕阴阳怪气道:“你如此轻易就借到别的男人没有穿过的新衣了?是靠你的美貌去诱惑人家了吧?”

玉纤阿笑一下:“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相信哥哥靠自己的脸也享受过不少这种福利,你我兄妹彼此彼此,谁也别嫌谁呀。”

范翕滞了一下,因容貌出色,很多时候确实会带来太多好处。他这般利己之人,不可能不用。他虽然心里不舒服,却无法以高资调指责玉纤阿。范翕只好沉着脸,略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玉纤阿上前,将衣服拿来。

玉纤阿关上门,将一叠衣物整齐地放在范翕所坐的床榻上。怕他因看不见而困扰,她还柔声细语地跟他解释最上面的是一件白色的中衣,下方是范翕淡淡“嗯”一声,他早就觉得他身上的沾了血的中衣穿得极为不舒服,她的衣裳放过来,范翕皱着眉解开衣带子,便脱下身上衣物换上新衣。

月光从外荡入室内,朦朦胧胧。外头几声狗吠声在夜里微弱传来,时远时近。范翕低着头,鼻梁拢一层细微的碎碎浮光,云水照于他身。或者说,他本身就如云如水。

玉纤阿一下子涨红了脸,眼睫闪烁,心跳加速。她飞快转了身,不看他的赤身。

虽与他有过但都是在黑暗中,她从不看他的。

范翕因眼睛看不见,他也没反应过来玉纤阿在做什么。窸窸窣窣,他安静地在她背后换新的中衣。玉纤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她重新转过身,果然见范翕已经换好了中衣。玉纤阿长舒口气,弯下身将他的旧衣抱入怀中,便想出去为他洗了。

她正要离开时,听到范翕低声:“玉儿,你说,我的眼睛会好么?”

玉纤阿回头看他,见他坐在床上,仰头望着她。他眼睛灰蒙蒙的,不复往日的神采。但这双眼如清泓一般,干干净净。他坐在那里,长发半散于肩,因衣裳不合适而衣领微松,颈下露出大片玉色肌肤。他蹙着眉,双目无神地看她,一派孤独无依状。

如安静的、寂寞的在寒夜中凋零的水仙一般。

玉纤阿怔住。

即便她知道范翕习惯性地喜欢装弱,看到他这样可怜而安静的模样,她心中也为此而软下。想他双目失明,和仆从走散,受了重伤,身边只跟着自己这样一个柔弱的还需要他保护的女郎。他看不见,却居于陌生的环境中,自己还不陪他,不搭理他玉纤阿想着若是自己看不见了,身边唯一依靠的人还不理自己,自己会很害怕的吧。

何况范翕还总觉得他要死了。

玉纤阿心中发软,她抱着他的旧衣,贴着他的膝盖坐于他身畔。将衣物放下,玉纤阿倾身,伸手抚平他蹙着的眉骨。玉纤阿柔声与他保证:“哥哥别担心,明日天亮了妹妹就陪你一起去镇上找医工看眼睛。一定会好的。”

范翕失落地问:“若是永远好不了怎么办?”

玉纤阿说:“怎么会呢?即便这个小镇没有好的医工,整个楚国也没有么?即便整个楚国没有,难道周洛没有么?即便周洛没有,难道整个大周天下都找不到为你治好眼睛的么?”

范翕却是满心自怜自弃。

他本就天生的满目愁绪,惹人怜惜,如今他真的怅然起来,目中覆着一层浅淡烟雨,水波流荡,潋滟欲坠。范翕自弃道:“我若是真的永远好不了了呢?谁都会嫌弃我是累赘的吧。我大概就封不了王了,没听过哪个诸侯王可以是瞎子。我也娶不了妻了,没有家世好的女郎愿意伺候一个瞎子。我这一生,就毁了。”

“不会的,”玉纤阿失笑,“你想的太悲了,何至于到那一步?你才看不见一天都不到哇。”

范翕握住她抚着他眉心的手,他睁大眼,眼前却看不见她美丽的容颜。这让他更慌,更绝望。范翕逼问:“可如果我就是再也看不见呢?你会离开我么?”

玉纤阿心想你好好地能看见的时候,我也从来没说过我会留在你身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