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范翕如今情绪不稳定,她自然不会刺激他。何况他一直逼问她,也让玉纤阿沉默下去。她不觉想,若是他真的再也无法恢复视力玉纤阿声音静静的:“那我会照顾公子一辈子。而且我会一生誓死杀掉那些让你看不见的人,一个都不放过。谁害了你,就是我的敌人。”

“我不喜欢与人做生死对手,但若那人害了公子,我会与她为敌,永不放过她的。”

范翕震住。

他只想从玉纤阿这里得到一个保证,例如她不会嫌弃他,不会离开他这样的。他没想过玉纤阿会说这样的话他没想过她会为了他,去和一个诸侯国的王女为敌。

范翕怔然,他眼睛看着玉纤阿的方向,但他两绺凌乱乌黑的发丝贴着削瘦的面颊,睫毛微颤,范翕喃声:“玉儿,我看不见你。”

他说的很平静。

不复装可怜的语气。

玉纤阿与他平视,借着昏昏灯烛光望他。

烛火摇曳。

她看着安静坐着、平静说自己看不见她的公子翕。

鬼迷心窍一般,她倾身过去。

他若有所觉,下巴向上抬了下。

她的唇与他相贴,在她能看见、他却看不见的灯火烛光下,二人交换了一个吻。

找不到原因的,就这般亲吻。

月亮在天上,云如水在走动。没有星光,一切却在流淌。许许多多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呼吸微微的,体温却是热的。想到幼时的迷离,年少时的被欺辱。而这些,在十指相握间,都变得没那么要紧。她和他在一起,心跳共通,一切都共通。

非常自然的,两人卧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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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寒而永,月悬于天,山下的雾气如细雪般濛濛,水里的芍药静静开出花骨朵。

因为太过自然,当范翕的手指和玉纤阿手指轻轻碰触时,当他贴着她锁骨喉间渗出笑意时,玉纤阿颈间线条绷起,都未觉得不妥。好似她天生就不该抗拒他,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抱着滚着,衣裳凌乱着,发丝纠缠着,你爱我我也爱你着。

她天生就该听着他在她耳边的凉凉气息。她将手插入他发间,她呜咽间,她觉得自己与他魂魄合一,与他无论如何也分不开。

她不知这是不是情.爱阴影下的重大而可怕的错觉,她只是逃不开范翕。与他发生什么都好似理所当然。

玉纤阿闭着目,任范翕将她发间玉簪拔下。那簪子被他随手一扔,跌在了地上。那一声清脆的“叮”声,惊醒了玉纤阿。玉纤阿睁了目,发觉二人在做什么,她有些惶恐地缩了下肩。玉纤阿拍他的肩,呼吸急促:“不、不行隔壁老妪还等着我回去”

范翕笑容古怪,声音哑如沙磨:“就说你一夜都在照顾我。”

他的发丝散于她身,浓黑如墨,浸在女郎润玉一样的肌肤上,分外撩人,让玉纤阿有些痒。玉纤阿绯红着脸,听他喃声:“你本就在照顾我啊。”

玉纤阿又道:“可是、可是隔壁会听到声音的吧呜!”

他顿了一下,起身。玉纤阿以为他要放过她,既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谁知他起身,靠墙而坐,将她抱在怀中,声音慵懒:“坐。”

玉纤阿仍犹疑,他却不容置疑。他真的强势起来,她便逃不了。在帐中,玉纤阿脸红得不行,看他仰着面,月光浮在他脸上。

他是这样好看,她禁不住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他。玉纤阿贴着他的唇叹气:“你就是我的冤家啊。”

范翕笑。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咬,似笑非笑:“不要叫冤家。”

玉纤阿柔声:“那叫什么?”

范翕脸色苍白,笑得却几多病态。他搂着她,似笑非笑:“叫我哥哥。”

玉纤阿:“”

她又气又笑。

想这人骨子里的病态又不小心冒出来了。越不容于世,越让他兴奋。他本性叛逆孤绝,平时掩藏得极好,每每在床笫间,他就忍不住他的本性。上次拿布条将她的手绑在床帐上,这次又让她喊“哥哥”

玉纤阿手捂住脸,骂他:“疯子。”

范翕含笑:“那也是你哥哥。妹妹别哭,哥哥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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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纤阿心想,真是疯了。

可是她抗拒不了他的诱惑。

她的头脑始终是混乱的,她是被范翕诱着做这种事的。每每她迟疑,他就如洪涛般覆灭她。让她大脑空白,她无比地糊涂,只知道被他诱着往深渊中走。前方到底是悬崖,还是红日,她一概不知。她只是被他带着走,被他逼着走

而范翕,也同样觉得自己离不开她。

他其实一开始并未想与她做这种事。他到底是公子,他有一身的贵族病。他的欲也并不强,至少之前十八年,从未有女郎让他肖想不已,日夜难寐。可是和玉纤阿在一起,他就会沉溺。他发现他喜欢她,离不开她他想和她那样。

听她说许多平时一定不会说的话。她的声音软软的,沙沙的,像是海浪重叠这才是最让他兴奋的。

范翕发现自己太喜欢玉纤阿了。

他追随着她身上的幽香,他不可控地想拥她。他眼前漆黑,可是他手抚着她的面,他太想看一看她了。想象她这时的样子,想象她如娇妍脆弱的花瓣一般被自己撕扯,花枝颤颤,露珠流动渐渐的,范翕面前的漆黑退散,模模糊糊的金光在他眼前浮起。

他渐渐的,能看到玉纤阿的面容。

他眼睛明亮而漆黑地望着她,她闭着眼,并未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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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后,范翕还想再来,玉纤阿却清醒了过来,说什么都不肯了。

她卧于范翕怀中,背对着他,心中有些忧心忡忡。

她其实有些后悔方才为色所迷,与范翕这样乱来。明日去陪范翕找医工看眼睛的话,她又得喝避子汤。范翕有未婚妻,她尚不知他是何想法,在这事没解决前,她竟然又情不自禁顺了他若是因此怀了孕,才是最麻烦的。

玉纤阿暗恼自己在范翕面前定不住心,她蹙着眉,想她以前也未曾这样受不住诱啊。

然这些想法不能与范翕说。说了他又会与她吵,怪她不信他,或者他又胡乱发誓一通到底却不能让她真正安心。

玉纤阿沉思着,想自己要再看看,判断下范翕对自己的心看他会不会放弃他的未婚妻,看他值不值得自己放弃所有一心追随他。她受过太多的苦,她全心全意追随一个人不容易。她不会因自己对范翕有好感就被爱情迷了眼而一心跟着他,她仍要判断,仍要保证自己不会血本无归。

她可以与范翕情不自禁,但要她将所有的未来压在范翕身上赌,至少眼下,范翕是不够她下定决心的。

范翕到底是男子,他不知玉纤阿这样心思重的女郎想法会这么多。玉纤阿不肯与他再来,他微失落,却因自己眼睛能看见了,并不是太难过。范翕本想告诉她想了下,却又不打算告诉她了。范翕回味着方才,他噙着一丝笑,伸手抚摸她平坦的小腹。

玉纤阿以为他又来,她闭着眼道:“不要了!”

范翕笑着倾身,亲一下她眉心,温声道:“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玉儿,你有没有考虑过,让我们的眉眉早早出世呢?她一定想快点见到她的阿父阿母吧。”

眉眉,是范翕给他的三女儿取的小名。

他竟还是认真的,不是说笑的。

玉纤阿怔住——怎么,她与范翕竟然是有未来的么?

她在他怀中翻身,与他对望。她以为他看不见,她躺在他怀中看他的眼神,便非常复杂。她不知所措,没想到范翕在想这个。可是她不想做他的妾,不想与其他女郎分享他范翕蹙眉,脸慢慢沉下去。

他道:“你不愿?”

玉纤阿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是我只是觉得,顺其自然便好。”

范翕问:“如何个顺其自然?”

玉纤阿说不出来,她也未想明白。可是范翕眼巴巴地等着她,她不给出个答案他不罢休。玉纤阿干脆一咬牙,抱住他的脖颈亲上去。

拖着残躯与他再胡来了一次。

将这个问题蒙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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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范翕含笑坐在院中,看老妪正在训斥不懂事的玉纤阿。

玉纤阿年少貌美,自来惹人喜欢,从没有人当她面说她。她现在被老妪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训话,范翕还在一旁坐着偷笑。即便知道范翕眼睛看不见自己的窘态,玉纤阿的面容也红一片。

事情起因是老妪早上起来,发现玉纤阿昨夜没有与自己一起睡,而是去她“兄长”屋中待了一宿。

老妪便教训玉纤阿:“即便是兄妹,即便你哥哥伤了眼,你们已经这般大了,若是你们父母看到你们睡在一屋,是否不妥?小娘子长得这般俊俏,不觉得你与你兄长关系太过亲密么?日后若你兄长娶了嫂嫂,你可如何是好?”

玉纤阿红着脸,被老妪训得又好笑,又有点怕:“婆婆,我再不敢了。”

老妪点头,又回头骂坐在旁边看着“妹妹”被训却托着腮笑个不停的俊美郎君:“你笑什么?你让妹妹与你睡在一屋一晚,你觉得妥当?你妹妹也这般大了,该许配人家了,若她未来夫君与她夜里说话时,听她说她曾与你睡在一起,她夫君如何想?”

范翕杀气腾腾道:“谁敢与她睡在一张床上说话,我杀了谁。”

老妪以为自己年纪大听错了:“你说什么?”

玉纤阿连忙插口:“我哥哥说胡话呢,婆婆别理他。”

范翕冷笑一声,他看玉纤阿一眼,心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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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婆婆训了一早上,吃过早膳后,玉纤阿便带范翕去镇上找医工治眼睛。范翕的眼睛昨夜就恢复了,但他颇为享受玉纤阿主动过来牵住他的手、带他走路的行径,他便不告诉玉纤阿。

想玉纤阿平时不喜欢郎君近她身,他有时离她近一些她还会让他坐远一点,这让范翕不高兴。

眼下他却是装着柔弱,光明正大地被玉纤阿主动牵手抱臂,她连早膳都喂他吃。不仅如此,她估计是照顾他的脆弱,一直柔声细语地安抚他,他稍微流露出失落的神色,玉纤阿就会关心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玉纤阿以前自恢复本性,不在他面前伪装后,她可是经常的不理他!更罔论关心他问候他哪里不舒服了!平时他让她过来,她不想过来的话就当没听见。

平时玉纤阿对他多恶劣,这一早上就对他多呵护!

范翕震惊之下,心中飘飘然,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失明”下去。只要玉纤阿一直对他这样,他愿意一辈子看不见的。

不过在找医工看病时出了点儿意外,连续两个医工都疑惑地表示范翕的眼睛没问题,范翕心虚之下,见玉纤阿不疑有他,玉纤阿只以为是这小镇太破,医工水平太差。二人出了医舍,玉纤阿怕范翕难过,还主动安慰他:“哥哥别担心,他看不出你眼睛的问题,总有人看得出来的。”

范翕便作出怅然状:“我不想连累你”

玉纤阿心疼他,又是对他好一顿安慰。

但之后范翕怕露馅,不肯再找大夫看眼睛了。玉纤阿以为他是受挫后自怜,怕刺激到他,便也由着他。下午的时候,范翕装着盲人,让玉纤阿和自己的卫士联系,传递消息。

二人回到村中老妪的院中,老妪去邻居家串门了,范翕和玉纤阿坐在院中,范翕口述,让玉纤阿帮他写信。

他平时对玉纤阿说话温温柔柔,但是当他坐在院中石凳上,让玉纤阿给他的下属写信时,他的语气就非常强硬冷漠了:“将薄宁带着与泉安手下人手汇合。不必急着来寻我,当利用薄宁,诱楚宁晰上勾。不必担心伤到楚宁晰,该如何下手就如何下手。”

又让玉纤阿给曾先生等人写信:“从越国撤兵,所有人马分批入楚地,与我汇合。撤兵之举当循序渐进,做的隐秘些,不要让吴国察觉仍给越国一种我们未撤兵的假象”

玉纤阿写信时,抬目看范翕。

她叹于他对待下属的淡漠和强势,想也许这也是范翕的本性。这家老妪不在,不怕被人听到二人的谈话,玉纤阿问他:“为何楚王女这般针对公子?”

范翕道:“她疯了。”

玉纤阿:“”

她佯怒:“你好好说话呀!怎能开口就咒人家疯了?”

范翕唇角一抹凉笑,道:“因为她一家都被周天子所杀,这都是因为她父王与我母亲私通的缘故。她自然恨我。”

玉纤阿愣住。

没想到范翕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样劲爆的话在她愕然无言时,他竟然挑眉笑:“觉得意外?”

玉纤阿喃声:“不是怎么会虞夫人怎么会这样这是真的么?”

范翕垂了眼,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他许久沉默。

但也许是这话他从不和旁人说,憋得太久了。玉纤阿温柔的目光望着他,他便禁不住说了自己从不跟人说的那些话:“你不是一直怪我身体弱么?其实我最开始身体应该没那么差。我虽是早产儿,但我初出生时,我父王母后都分外疼爱我。那时我长在周王宫,我母亲也没有被囚去丹凤台。”

“但是之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母亲应该是从周王宫中失踪了一两年。这个时候,我父王仍是疼我的。我只是很久不见到我母亲,但我那时又知道什么呢。我在周王宫长到三岁,忽然有一天,宫中开始流传起我母亲与楚王私通的话。”

“自此,我父亲就厌了我,我在周王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周天子厌我,宫中人便开始薄待我。我的身体就开始差了到我三岁的某一天,我被我父王赶出了周王宫,我再一次见到了我母亲。这时,她已经被周天子囚于丹凤台了。从此后,我才是跟着我母亲的。”

范翕自嘲:“我父王彻底厌了我。我母亲多次求他让我回王宫,他都置之不理。”

玉纤阿慢慢站起,走向范翕。看他低着头,低声:“所有人都说我是我母亲与楚王私通所生的,楚宁晰因此恨我的出生毁了楚王室的一切”

玉纤阿走到了他面前,她站着,他坐着,她倾身拥他入怀,颤声:“公子”

玉纤阿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天地间传来刺耳的号角声和鼓声。她扭头,她怀中的范翕与她一起扭头看去,他们看到不远处的烽火台上,燎烟冲天而起,烽火熊熊

范翕熟悉烽火传递的所有讯息。

他脸色微微一变,因他认出这烽火的讯息,是洛地失守,周天子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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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泽间的一处行宫,楚宁晰大步踏入宫中,见楚国大司马焦急地负手转圈。楚宁晰的右手前日被范翕捏得骨折,痛不欲生,但她性强,也不肯叫委屈。楚国大司马前来,她手上随便包扎一下,就拖着自己肿得厉害的手来见大司马了。

大司马回头,看到公主的手臂上的纱布,惊了一下。

楚宁晰满不在乎:“公子翕捏的。”

楚国大司马这才想到自己的目的,皱着眉:“公主,你偷拿走了兵符,派人去追杀公子翕?你为何要这样做?!”

楚宁晰诧异,怔愣原地,她没想到大司马会问出这种问题。

楚宁晰喃声:“大司马,我一家毁于他的出生,这还不够我追杀他么?且我认为,我追杀公子翕,并不会遭来什么恶果。北方打仗,根本没心思管我们。”

大司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郎倔强地盯着自己不服输的样子道:“当年的事怎能怪到公子翕头上?楚国的悲剧,与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儿何关?你如此怨恨,为何只针对公子翕?你为何不去杀虞夫人,不去杀周天子?”

楚宁晰眼圈红透,高声:“我想杀的!你以为我不想么?我刚出生就失去了父母,我母亲生前不曾得我父王一个好眼色,都是因为谁?我有记忆开始,就东躲西藏,怕天子欲杀我我在民间被藏到三岁才能重回王宫。重回王宫之日,我楚氏一族,只剩下我一人。”

她眼中噙了泪,泪水却不肯掉:“因为虞追那个女人!我父族尽亡,母族尽毁,都是因为周天子的缘故!我深恨范翕,深恨虞追,深恨周天子!”

楚宁晰哽咽:“是,我没本事,我只是一个王女。我幼时偷溜入丹凤台,我想看看让我父王迷恋一生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就因为我闯入了丹凤台,我身边的仆从一夜之间全被换了。我怕了,我不敢问那些人是不是死了。丹凤台虽在楚地,可我从那以后再不敢去了。”

“而今,我若是能杀了公子翕就好了。之后我若有能力,我也要杀了虞追。我若有本事,我也要杀周天子。我最想杀的就是周天子可是我是楚国王女,我一举一动都会将楚国重新带入深渊。我不敢动。我恨天子,但我又怕天子。”

她喘着气,眼睛红如渗血。

她望着大司马,喃喃自语:“我此一生,若能杀了周天子,而不害死楚国,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而今,我连报复公子翕,都不行么?只有我报复公子翕,周天子才不会理会。众所周知,范翕是我父王的私生子,周天子早就巴不得范翕死了”

“之后我才能杀虞夫人。”

“才能杀天子”

大司马呆呆立在殿中,听着楚宁晰说的这些。他此时才察觉楚宁晰心中的怨恨有多深,这个自己养大的楚国王女,从未有一日忘掉楚国昔日的模样。大司马心中浮起悲怆,喃声:“可你这是挑起我楚国与公子翕之间的仇!公子翕背后是太子!太子背后是周天子!你要将我楚国葬于何处”

楚宁晰急声:“不会的,范翕即使在楚国出事,他是周天子的耻辱,周天子不会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