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嘲讽道:“是啊。所以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其他只是顺带的。”

玉纤阿不理他的阴阳怪气,她兀自低头沉思一会儿,道:“平舆太远了,若是公主有先见,此时当已离开了平舆。公主出行必带兵,我们去和楚宁晰汇合。”

成渝:“楚宁晰?啊,公子就让我带你寻她的。难道你要楚宁晰相助我们?唔,有可能啊!”

不过楚宁晰在哪里?

成渝低迷了一路的心情,振作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看向玉纤阿:“你心里还是有公子的,是我误会了你。”

玉纤阿不理他。

而是想着如何和楚宁晰尽快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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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地,楚国公主的身份最为尊贵,也最为显眼。成渝和玉纤阿上岸后,成渝以“公子翕”的身份要求求见公主,楚国的官吏证实了他们的身份后,就帮他们与公主联络。

成渝和玉纤阿得知,在他们和范翕一起离开平舆去丹凤台的第二天,楚国大司马赶到了平舆。楚宁晰就将平舆和属国的战后合约如何谈这样的琐事交给了大司马处理,楚宁晰自带一队兵离开。

因有密探说襄阳城情况不对,已失联数日,楚宁晰便去探襄阳城的情况。官吏告诉他们,公主至今仍在襄阳,未曾去往其他地方。

如此一来,成渝没什么感觉,玉纤阿却觉得按照时间推算,楚宁晰当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微微松一口气,却仍警惕着,因楚宁晰态度不明。玉纤阿和成渝商量着潜入襄阳,见楚宁晰一面,判断楚宁晰的态度。

楚宁晰若为敌,他们当立即撤退。

成渝本想这样的事自己做就好,玉纤阿就不必跟了。然玉纤阿认为他智商恐跟不上,仍坚持与他一起潜入襄阳。此女颇让成渝紧张。而他们在襄阳城外,就发现襄阳城中有战事发生。他们和楚宁晰的人联络上,楚宁晰的回话是让他们去襄阳见她。

楚宁晰人在军营。

玉纤阿与成渝进了城后,发觉城中情况不对。襄阳城中多了兵马,看上去并不是楚宁晰的人。二人商议之后,成渝敲晕了两个军士,换上了小兵的服饰。成渝嘱咐玉纤阿紧跟自己,带她悄悄潜入军营,打算从侧方多打探一些情况。

二人装作小兵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军营。

主帅帐中,楚宁晰果然在这里。楚国的将士们站在她身后,一方长案在帐中央,楚宁晰大刀阔马坐在主位,以一个女郎的身份,和对面的使臣隔案而望。

使臣打量着女郎明丽的面容,心中想着关于这位楚国唯一王女的传奇故事。

心里有了些底,使臣笑道:“我国君便是这样的意思,借贵国丹凤台一用,好引周天子现身。我国君并不愿和楚国为战,若是双方各退一方,楚国提供地方,我国君提供兵马,一起围杀周天子,如此不好么?楚国昔日的遇难,我国君也深表同情。但周天子残暴,昔日我国君也不敢为楚国说话。而今正是楚国报仇的机会来了。公主不妨考虑一二。”

围杀周天子。

楚宁晰眸子一眯。

她慢慢说:“据我所知,周天子早已殁了。有周洛的烽火为证,不知现今是什么情况。我尚且不知,尔国君,到底是哪个国?”

使臣道:“齐国。”

楚宁晰眸中似笑非笑:“齐国跑到楚国来出兵,还要我楚国让路?还要与我一道杀周天子?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使臣道:“殿下可以考虑。”

楚宁晰不置一词,起身送这位使臣出营。军营空地上,两个小兵本无所事事地行走,看到他们,当即向帐后躲去。那个个子小些的,藏于个子高大的人身后。使臣眸子沉下看去:“谁——”

楚宁晰打断使臣的话,将使臣向另一个方向引:“我还有些事弄不清,想讨教一二。”

她引着使臣离去,回头时,看到那个个子高的卫士身后走出一个小兵。那小兵的眉眼楚宁晰认出了玉纤阿,却不动声色。她给玉纤阿一个眼色,先领着使臣走了。

待送走使臣,楚宁晰和已经换回自己妆容的玉纤阿见面。

玉纤阿开门见山:“你曾答应公子翕一个要求,现在公子翕请你履行约定。这个约定便是,你不得与敌军合作,而是该出兵丹凤台,援助公子。”

成渝立刻看向玉纤阿:胡说!公子的要求明明是让楚宁晰保护玉纤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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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军帐中,楚宁晰坐, 玉纤阿站。

双方相对, 在玉纤阿提出“援助公子”的要求时, 楚宁晰面色不变, 但帐中气氛却是倏地一下,冷了很多。站在玉纤阿身后的成渝立即将手按在了腰间长刀上,提防着那跪在坐榻上、一派淑女状的楚国王女。

楚宁晰抬了脸,看向玉纤阿。

楚宁晰慢慢道:“玉女, 你既和成渝私入我军营,我想你也听到了一些消息。齐国欲与我楚国合作,一起重创周天子。楚国本就不如齐国势大, 周天子又是我深恨之人。我曾与范翕说过, 无论我与他关系如何,周天子都会是我的仇人。而你, 竟提出要求,让我站到周天子那一方?”

语一落, 她立时站起, 跨步逼向玉纤阿。

玉纤阿不动, 成渝刷地抽出了长刀, 锐利刀锋对着走向他们的楚宁晰。

成渝厉声:“后退!”

楚宁晰冷笑。

在楚宁晰强大的压力下,玉纤阿面色不改,仍缓缓道:“并非让公主与天子冰释前嫌,只是想公主援助公子。公主既答应过公子,即任何情况下, 无论公子提出何要求,公主都当遵守。公主尊贵无比,想也不屑与我玩文字游戏。我不问公主欲如何解决楚国与天子之事,我只求公主出兵,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道:“齐国突围我楚国襄阳,襄阳有易守难攻之势,如今襄阳成为齐国占点,哪怕是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割断齐国对襄阳的影响。”

玉纤阿:“无妨。只要公主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盯着她,目光冷沉如星子熠熠:“我手中兵不多,即使援助丹凤台,对大局影响也不大。丹凤台易攻难守,并非好选择。”

玉纤阿淡声:“我不在意那些。”

楚宁晰再道:“丹凤台不过有一个虞夫人,他们想拿虞夫人钓天子。既然如此,他们便不会让虞夫人死。楚国受制于齐国,此时并不是与齐国翻脸的好机会。”

玉纤阿微微一笑。

仍道:“请公主信守承诺,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脸色铁青,见此女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她的诸多借口。

玉纤阿见楚宁晰沉默,她向公主伏身一拜:“我自知此要求为难公主,公主要抛却自身与天子之恩怨亦是极难。然我不愿与公主说那样多的理由,不愿用太多话劝说公主。公主履行承诺便是。”

楚宁晰怒:“玉纤阿!”

她上前,欲伸手拖拽住此女衣领,被成渝挥刀挡住。楚宁晰向后一退,被成渝手中刀威胁,楚宁晰稍微冷静了一些。楚宁晰站在原地喘气,脸色青青白白,十分难看地看着玉纤阿。

玉纤阿要求不改。

半晌,楚宁晰闭了目,肩向下垮。

她淡声:“我知道了。”

顿一下,楚宁晰背过身,站在玉纤阿身后道:“我如今手中兵力不足,需待兵集合。是以为不求齐国疑心,我仍会答应齐国合作。我手中兵愿与齐军汇合,一起入丹凤台。而进入丹凤台,只要见到公子翕,我便会援助范翕,与他站到一方。如此,你看可行?”

玉纤阿答:“可行。”

她柔声:“多谢公主肯相助。”

她说完,见楚宁晰背着身不理会她,玉纤阿轻轻一叹,心知楚宁晰的愤怒与难过。楚宁晰本是绝不可能站到周天子那一方的,但是他们毕竟谁都不知天子会不会出现为求方便,直接将范翕和楚宁晰之间的那个约定用了就是了。

没人愿意和仇人合作。

但是玉纤阿仍要楚宁晰这么做。

为了范翕,楚宁晰的心情如何,玉纤阿并不在意。

玉纤阿向公主道谢后,便欲和成渝退出营帐,离开军营。楚宁晰见她要走了,这才迟疑一下道:“你留在此地,我留兵保护你。”

玉纤阿莞尔:“那倒不必了。齐军本不认识我,也不知公子翕就在此地。若是公主留了人给我,反而给我惹麻烦。请公主放心,我愿与成渝一路北上寻太子殿下。齐国既对楚国出手,可见齐卫野心,日益壮大,需通知太子一声。”

成渝立刻望向玉纤阿,他张了张口,却茫然的,无言以对。

什么?他们竟要去找太子殿下?

他们不管公子了?

这样好么?

成渝一头雾水,但他向来不善言辞,就一路沉默地跟着玉纤阿出了军营。楚宁晰眼眸微微闪了一下,听玉纤阿提起“太子”,她迟疑一下,放了行。待玉纤阿和成渝出了军营,成渝确定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后,才迫不及待问玉纤阿:“公子何时让我二人去寻太子了?”

玉纤阿温柔款款:“我让楚王女救公子,楚王女必心中不服。她不情不愿,却又偏要营造自己信守承诺的形象。那么她要么真的听我们的话出兵援助丹凤台,要么她就看我二人势单力薄,若能杀之,日后无人知道真相。她有没有信守承诺,谁也不知。我既用如此小人之地揣摩楚王女之心,自然要提起太子,为我二人增加筹码。楚王女见我提太子,就以为太子知道楚国发生的事,知道我二人的行踪。她便不敢随意下杀手了,我二人才能平安离去。”

成渝:“”

成渝有些敬佩她,他收了自己一贯的高姿态,恭敬地问玉纤阿:“那我们还去不去寻太子?”

玉纤阿想了想,叹道:“去吧。你已发了消息让人整兵,我已要求了楚宁晰出兵,楚国如今又被齐国包围,我二人留在此地,对公子已不能相助更多。既然如此,不妨去找太子殿下汇合。留于太子殿下.身边,起码我二人性命无忧。也算全了公子要你保护好我的心。”

成渝点头。

玉纤阿看他表情复杂地不断看自己,她莞尔:“郎君这般盯着我干什么?”

成渝道:“我敬你聪敏,又能屈能伸。然我们真的要离开楚国?我觉得你在楚国,随时知道些消息,必能帮助公子更多。”

玉纤阿摇头,她叹了口气。

她自嘲道:“不能了。我不过是奴出身,自身又没什么身份。即使我留在楚国,更关键的消息我还是会错过。我无权无势,留在这里不过是累赘,还是走了更好。”

她伸出手,入神地看着自己的纤纤指尖,喃声:“无妨。终有一日,我会站到比现在高得多的地方,帮公子更多些。”

她无法满足现状,她无法安心待在后方,任旁人来保护自己。她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她要自己成为范翕无可或缺的左右手。

只要她站得更高,只要她学的知识更多玉纤阿心中焦灼,只觉得自己需要时间,需要走得更快。

她摸摸自己跳得剧烈的心脏,将心中的焦灼压下去,叹口气:“先这样。”

--

此时吴国,泊头岸边,停着一艘出海大船。百姓不得靠近泊头一里地,此处尽被王宫卫士军队包围,寻常百姓并不知道这里停留的大船,是吴国王室为周天子所造,以便天子出海。

清晨时分,周天子范宏负手立在泊头,望着海上大船巨物出神——

他望着浩瀚烟波出神,不禁想到许多年前,也许虞追就是站在这里,与身后人告别,被吴王亲扶上船,前往楚国联姻。

她站在船头,望着天际一望无尽的水光时,是否预料到自己这一趟出行的诸多不宜。

正是这趟出行,让她的一生为之毁尽。

而此时,毁了她一生的他,也站在了同一个泊头前。

周围十步一卫士临列,护卫森严。天子不知在泊头站了多久,吴王在护卫簇拥下行了过来,向天子恭敬行礼。

如今吴国政务尽是世子奚礼一人负责,吴王此次亲自侍候天子,可见其心中对天子的惧怕。

吴王一扫平日的昏庸懒散状,俯身行礼时,周天子懒懒道:“何必如此?洛邑不是传了烽火,说天子早就殁了么?你还行什么礼?”

吴王干笑一声。

天子的自嘲,他自然不敢应。

吴王悄悄望一眼天子苍白而瘦削的面容,原本天子失了位,自己该强硬些。但吴王心中对天子有天然惧怕他平日小小地试探天子,然天子真到了他的地盘,他反而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吴王轻声:“齐卫占据洛邑,陛下明明有我等支持,却不着急回洛邑。陛下必是想让那几个诸侯国生内乱,待他们彼此损了战力,陛下到时候再出手,名正言顺地回归。陛下欲重整江山,臣自然愿为陛下出一份力。”

范宏扯嘴角。

笑容分外嘲讽。

所有的知道他还活着的人,都觉得他是坐山观虎斗,迟早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范宏缓缓道:“你竟然想我长长久久地坐在天子位上么?可是这世上,更多的,是希望瓜分江山,将我从上面拉下来啊。有人那般恨我,我也觉得有些没意思。有时候寡人不觉想着,若有人想要的是这个江山,拿去又何妨?何必,如此迂回呢。很多东西,我没有那般在乎只要他们肯告诉我一声。”

他望着天尽头的远帆,喃声:“只要告诉我一声,我自是任他们拿去了。”

“爱卿啊,你有没有觉得,年纪越大,很多时候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失去的东西,有些太多了。”

他垂下眼,眼底露出有些疲惫嘲弄的神色。

周天子年轻时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但是这些年,渐渐的,他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很多年轻时没有察觉到的感情他现在好像将将才感觉到。一张张面孔从他面前拂过,但是他们全都不在了。

他才感觉到自己得到过什么,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

吴王若有所思,却不知天子话里是谁。他只试探问:“齐卫如此轻易地占据洛邑,是否是因洛邑有内应?”

范宏笑一声。

他戏谑般的看向吴王:“爱卿这般好奇,爱卿自己去查啊。”

吴王立时浑身绷紧,不敢妄自揣摩天子话里的暗示。吴王停顿一下,看范宏负手长立,神色淡淡,吴王想不动声色地再试探天子出海做什么。之前确实有天子王侯听闻海外有仙山,想去海外寻仙问道但是周天子从未推崇过寻仙问道之事,天子让吴国备船,吴王却不知天子要做什么。

范宏的病,自然瞒得极好。

吴王正要开口说话,他突然一愣,抬起头,看到了王城角楼向天空射出的白烟响箭。响箭嗖嗖嗖飞入半空中,烟雾在空中划出一长条痕迹。吴王眸子一缩,看向半空中的响箭。

同时间,天子这边龙宿军中亦有一位将军大步行来,小声于天子身后说了一个消息。

面对吴王的疑问,周天子面无表情地重复身后人告诉自己的话:“大司命说,楚地丹凤台被攻,虞夫人被困。”

将军说完这个消息后,就默默退下。

吴王眼睛轻轻一缩——

一是为此消息事关“虞夫人”。

二是周天子称呼身后那将军为“大司命”。

天子的龙宿军遍布天下,但平时龙宿军不会全部启用,天子用的最多最顺手的,是洛邑的龙宿军。龙宿军直接听令于天子,龙宿军的任命方式与寻常军队不同,其直接以神明相命名,区别于世间其他军队。

诸侯间都知道龙宿军在洛邑的那支由“大司命”所辖。但龙宿军在其他地方是以何形式存在,世人便不知了。大司命为天子所谋,而天子在龙宿军中的对应神明,为“东皇太一”。

眼下第一次看到龙宿军中的“大司命”真面目,吴王眼底灼灼,心口血液停滞——原来龙宿军是真的存在的!大司命既然存在,那其他龙宿军中的神名必也是存在的!龙宿军直接效力天子,谁手中有这支军队,谁便是真正的天子。

眼下齐卫明明占了洛邑,但龙宿军依然效力于周天子。

吴王心思百转,满心都是对龙宿军的猜测。忽听周天子淡淡说了一句:“算了,不出海了。”

吴王猛回过神。

见天子长袖一甩,转身向泊头相反的方向。他漠然无比,听到丹凤台出事的消息也全然没有激烈反应。他只是淡淡地说一声“不出海”了,谁知道他心中真实的想法?而看天子如此,吴王大急,追上周天子。

周天子在吴国住了许多日,范宏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吴王宫上下战战兢兢地服侍天子时,并没有人因此丧命。这让吴王觉得天子也许已没有以前那般暴戾,许多事可以规劝天子。

吴王劝说天子:“陛下可是要去丹凤台?陛下,不可去啊!那消息分明是陷阱,少诸侯国知道陛下还活着的消息,而肯发这个消息的,必是盼着陛下出事的人。丹凤台必然布满了陷阱,就等着陛下自投罗网。”

周天子忽地停步。

他转身,仍是那张平平静静的面容,却蓦地伸出手,一只修长枯瘦的手,一把掐住了吴王的脖颈。身后的吴国卫士们大惊,要出刀时,龙宿军先出刀,喝道“谁敢”。气氛一下子僵凝,卫士们对峙间,范宏的手掐着吴王脖颈,将这个臃肿虚胖的中年男人的面孔一点点掐得发紫。

吴王对上周天子冰凉的眼睛。

他发不出声音,心脏渐渐被名为恐惧的巨蛇缠上。他想到了周天子的阴晴不定,想到了此人的可怕他努力想求饶,但天子的手力气那么大。荒废了许多年、沉迷女色的吴王,此时竟完全不能从天子手中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