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话万般语,最后也只能化作了从喉头而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黑太子无奈道:“他就真的那么好吗?”

“特别好!”奥古斯特的呆毛和他着他的头一起上下晃动。

“是、是因为我陪伴你的时间太少,而他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你才…”黑太子最终还是问出了他心里真正的纠结,这是连拉斐尔都没有预料到的。黑太子其实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什么都可以不在意,他其实害怕是他的多年远走才造成了儿子如今的性向。

“不不不,”奥古斯特赶忙摇头,他不知道黑太子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性向就像是左撇子一样,这是天生的,至少我是,和后天的环境没什么关系。爸爸,我喜欢耶尔只是因为他是耶尔,与他是不是在我小时候陪伴我并没有关系。要是按陪伴长短来算,那我应该喜欢上老管家或者安德烈(骑士长)才对。”

黑太子愕然,随后很用力的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啊。

比一比老管家那个年龄,突然觉得拉斐尔也很好了呢,至少长的好看!等等,安德烈也不错啊。说真的,安德烈这么多年都没有结婚,也没有喜欢的人,还忠心耿耿…比狡猾的拉斐尔可好多了。

“爸…!”奥古斯特都快要给黑太子的脑洞跪下了。

黑太子还是觉得他弟弟和儿子在一起有点怪怪的,年龄和性别都可以因为爱情而忽略不计,那么身份呢?

奥古斯特不得不祭出了他的大招:“你和妈妈怎么算?”

“呃。”黑太子哑口无言,他不是个好榜样,真的好难站住脚继续劝儿子回心转意啊QAQ嘤嘤嘤,老婆,肿么办?

琼安妈妈只是个挂在黑太子项坠里的人物素描,她能怎么办呢?她也很绝望啊。

最后的最后,在马车即将在王宫门口停下的时候,奥古斯特对黑太子传达了他今天准备传达的第三个信息他真的已经长大了。

“您为什么要无数次的远走,其实我是知道的。不只是因为您接受不了丧妻之痛,也不是因为您就那么喜欢领兵打仗。而是因为功高盖主。”

这个道理并不深刻,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浅白,就那么大咧咧的放在桌面上,谁想要翻阅都能够看到。但是以前的奥古斯特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只有当他真正成为了议长,处在了和黑太子差不多的位置上时,他才明白了黑太子的为难。

哪怕黑太子为了爱情退了位,他其实依旧是贵族们心中那个伟大的英王,连真正的国王理查二世都觉得他哥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只要黑太子还在伦敦一天,大家的这种黑太子比国王更重要的观念就一天都不会改变。但是,黑太子怎么能比国王重要呢?这是个封建集权的国家,国王必须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才能够拥有真正的权威。

一个简单的例子:理查二世那么辛辛苦苦的和教廷折腾,是为了什么呢?叛逆精神?天生反顾?不,因为他需要他的国家只有他一个声音!

“哪怕叔父并不介意,可您会介意。”奥古斯特其实没准备这么早和黑太子摊开来说这些,只是今日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了,奥古斯特也就顺势准备和黑太子解开这个心结,“我都懂的,所以从未怪过您。因为我对小理查也是一样的,我不想和他的兄弟情分被一把冷冰冰的椅子破坏掉。人人都想要那把椅子,我想要吗?我当然也有想过。可是当亲情放在天秤的那端时,椅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黑太子这回是真的震惊了,他看着眼前的奥古斯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让他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了,他的儿子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会抱着他的脖子撒娇的小豆丁了,他早已经抽条长大,成为了一个并不输给任何人的优秀大人。

“我已经打算好了,等过一段时间,我帮理查震慑住了议会上的牛鬼蛇神,我就会离开去求学。”

权利这种东西是会上瘾的,奥古斯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迷失其中,便只能用最笨的办法远离。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放弃,也是因为理查三世实在是太小了,耳根子又那么软,他真的很怕他的小堂弟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可是说到底,理查三世才是英王,奥古斯特不能一直把他护在羽翼之下。

奥古斯特如今已经差不多摸清了,坎伯雷大主教是真正的护主之人,但理查三世的母族那边却并不消停,凯瑟琳王太后也在没有了理查二世和玛丽夫人的牵制之后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等收拾干净了这些人,不敢说朝堂就一定干净了,但至少能给理查三世一个既不算特别危险又足够他学习成长的空间。

“我本就到了该去剑桥上大学的年纪了,我的霍格沃茨还在等着我呢。”

黑太子安静的注视了他的儿子很久,久到奥古斯特都觉得别扭了,这个高大的硬汉才一把抱住了自己儿子道。

曾经的黑太子只想着要把自己和琼安缺失的童年弥补在奥古斯特身上,让他不要像他的父母或者是两个叔父一样,过着看上去锦衣玉食实则苦不堪言的生活。他愿意保护奥古斯特一辈子,哪怕一直不长大也没有关系,因为长大总是伴随着痛苦,伴随着黑太子所不希望自己儿子去经历的痛苦。

可是奥古斯特还是长大了,不知道是否经历过痛苦,但至少可以肯定,面对长大这件事情他是开心的,自愿的,带着一种成熟而又自然的态度。

时间到了,也就长大了,家长就该放手了。

“去做你想做的吧,爸爸永远都会支持你。”

奥古斯特在感动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小声的问了句:“也包括我喜欢耶尔这件事吗?”

“也包括!”黑太子郑重的对他儿子承诺,“爸爸说话算话!”

他妥协,不是因为他对拉斐尔愧疚,也不是因为他觉得除了拉斐尔之外他的儿子找不到更好的人,而是因为他明白了他的儿子是真的喜欢着拉斐尔的。

只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抵得上千千万万个“我不同意”。

因为,他儿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啊。

第102章

奥古斯特把他爹终于同意了的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了拉斐尔。

可惜, 这对小情侣却并没有相处太长的时间, 因为“典狱长”黑太子再一次关闭了“探亲时间”。虽然黑太子同意了他们在一起,但黑太子暂时还是看不得他们过于亲近,怎么想怎么别扭,浑身不舒坦。

奥古斯特和拉斐尔也不想过于刺激黑太子,能这么快得到黑太子同意, 已经超乎了他们之前的想象。

拉斐尔在一诉相思之后就很绅士的离开了。

这样反倒让黑太子有点过意不去。谈恋爱时恨不能天天如胶似漆的状态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更不用说奥古斯特和拉斐尔刚刚在一起就面对了各种惊心动魄, 连一点温存的时间都没有留下。黑太子爸爸认真的对着妻子的画像忏悔了一分钟, 然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下次、下次他一定多给拉斐尔十秒钟!

拉斐尔:…

黑太子:嘿嘿,我是真是个好爸爸。

拉斐尔宅内,菲利普侯爵已经恭候多时,带着一脸的探究与八卦。

“所以说, 真正打动你老岳父的还是岳父的儿子,那你强行给那个李斯特加什么戏?”菲利普侯爵的智商已经掉线有一段时间了, 没办法,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自从威塞克斯伯爵松口和菲利普侯爵在一起之后,菲利普侯爵的一颗心就嘚瑟的无处安放了, 以他一惯张扬的性格,能忍住不昭告天下他和威塞克斯伯爵在一起,已实属不易。连他都不可置信他竟然能有这么大的自制力。

拉斐尔.再也不是单身狗.莫蒂默对于好友的状态只能抱以呵呵,他也有男朋友了啊,但他就没有掉智商。

菲利普看着拉斐尔至今都还没好的脸无语凝噎, 这也叫没有掉智商?

菲利普相信如果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拉斐尔,拉斐尔至少能想出十几种既能避免自己被打,又可以得偿所愿的办法,可偏偏如今的拉斐尔却选了最蠢的这种。

而且变得神神叨叨的,至今都不肯说出李斯特除了提醒黑太子以外的其他作用。

菲利普才不相信李斯特这个人只有一种作用呢,这不符合拉斐尔利益最大化的行事风格,他之前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才找来这么一个李斯特,不榨干全部的价值怎么可能罢休?

拉斐尔最终还是坚持了他半遮半掩的说话方式,不是故作神秘,而是在事成之前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他最好的朋友。因为纵使菲利普侯爵足够忠诚,也无法杜绝菲利普侯爵对旁人说漏嘴而坏事的可能。拉斐尔自认不是个什么好性儿的人,把错误当成是蠢萌这种事情他只会套用在奥古斯特身上,至于其他人,对不起了,最好的朋友也会翻脸。

为了避免和菲利普侯爵翻脸,拉斐尔自觉是用心良苦。

菲利普侯爵:“…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不客气。”拉斐尔具有所有政客都肯定会有的一大“美德”脸皮厚,“李斯特自然有李斯特的用处,该你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提前剧透多没意思。”

拉斐尔主动敬了侯爵一杯酒,给足了面子。

菲利普做了最后的挣扎:“至少给个提示呗?”

拉斐尔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了,决定为他们的友谊多给菲利普侯爵一些优待:“奥尔想对付西摩兄弟,却找不到好的办法。”

“所以你准备给他提供一个契机。”菲利普侯爵若有所思,把杯中味道醇厚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虽然他想不通李斯特能在扳倒西摩兄弟这件事情里起到什么作用,但他却不打算再问下去了,只想着一定要邀请他的爱人威塞克斯伯爵一起来欣赏,“你必须对我保证,事发的时候为我留两个最佳的观看位置。”

没能看成理查二世去世时闹的满城风雨的drama,这让菲利普侯爵有点耿耿于怀,他一直在负责外围的警力,啥也没看到,还被爱人嘲讽为拉斐尔的鹰犬!

“我会为你准备至少三把椅子和一个站位,”菲利普侯爵和他的爱人伯爵,以及伯爵的“情妇”珍夫人,还有红头发的贴身女仆安妮,他们总是四人一起行动,谁也甩不开谁,拉斐尔并不想找麻烦,“甚至是爆米花。”

“爆米花是什么东西?”侯爵皱眉。

拉斐尔用一种“你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的嫌弃眼神看着自己的朋友:“一种适合看戏的时候吃的小食,奥尔的最爱。”

侯爵当时没说什么,但是回去之后就对家里的厨师长发了好大一顿火气,并表示他不管厨师长使出什么手段,反正他一定要吃到爆米花!

厨师长:…

在侯爵家的厨师长为了爆米花是何物而苦苦钻研的时候,对付西摩兄弟的铺垫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首先就是继续煽风点火,离间西摩兄弟了。

这个之前就已经有了苗头,始自理查二世的遗嘱:西摩哥哥一步登天封了公爵,西摩弟弟却只是个连封地都没有的最末等的男爵,兄弟之间因为地位的不平等所带来的龃龉是迟早的事情。

换言之,这个用离间计来针对西摩兄弟的指导方针,还是理查二世在世时钦定的。

只不过理查二世想的是让奥古斯特利用西摩兄弟的不和,好达成让理查三世母族互相牵制的成就,看别人左右手互搏,奥古斯特和理查三世才能稳坐钓鱼台。

拉斐尔却想让奥古斯特下定决心,永绝后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拉斐尔其实比理查二世更像一个称职的反派BOSS。伊莎贝拉王太后的儿童教育真的很失败,数据说明了一切,她养的孩子里,三分之二都走上了反社会高功能障碍的道路,还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的一个比一个心性残忍。

奥古斯特一开始倾向于的是走理查二世的路子,不彻底弄的堂弟身边无人可信,但也要把西摩兄弟打压的再没有脾气敢对国王指手画脚。

但是如今奥古斯特却开始动摇了。因为西摩兄弟竟然为了谋划一个王后之位,不惜挑的理查三世被未婚妻抛弃。虽然说理查三世还小,连比他更小的未婚妻的面都没见过,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但奥古斯特还是有一种逆鳞被动了的感觉。

奥古斯特可以容忍西摩兄弟利用理查三世的国王之位为自己牟利,这其实算是一种历史上外戚们的通病了,水至清则无鱼,如果对方只是骄奢淫逸了一些,奥古斯特和国王有足够多的闲钱养活他们。只要监督好不让他们仗势欺人,不要做些对国家、对百姓没有好处的事情就行。但是奥古斯特却绝对不能忍他们为了利益而想要损害或者已经伤害了理查三世。

这是奥古斯特的底线,绝不退让!

“我的堂弟能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

怒从胸中起,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西摩兄弟是真蠢,奥古斯特只是装装样子,进一步纵容他们在国王面前搭上话,他们就真的以为这是奥古斯特在示弱了,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然后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开始内斗了。

兄弟之间因奥古斯特而难得凝聚的一致对外,轻轻松松破裂。让围观的奥古斯特叹为观止,这兄弟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最先开始挑衅的是西摩弟弟,他想尽办法的加重了国王的零花钱,想要诱惑国王给他“可怜的”小舅舅一个更高的、能不被人瞧不起的爵位。

国王犯了难:“我也很想帮你,托马斯舅舅,真的,但是,但是…”

“公爵阁下或者大主教在您面前说了什么吗?”西摩弟弟如今最恨的名单上就三个人,奥古斯特,坎伯雷大主教以及他的哥哥,有一种干掉熊猫我就是国宝的不自量力。

理查三世心中一跳,觉得他小舅舅果然有问题,一如拉斐尔叔叔所言。他堂兄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舅舅们的一句不是,但他的舅舅们却恨不能时时刻刻揪出堂兄的错漏。为公为私,孰对孰错,不需要脑子都能一目了然。

理查三世有些受伤,却还是坚持按照拉斐尔教过他的说了下去:“不是奥尔,也不是托马斯大主教,而是,哎,算了,我不能说。”

“为何?”

“因为会让舅舅你很伤心的。”理查三世演唱俱佳的看了一眼他的舅舅。

“那陛下就不用说了,谢谢陛下的关心。”西摩弟弟自我感觉他已经领悟了,能让国王觉得他会被伤心的人还有谁?只可能是他哥了!

至于西摩哥哥为什么不想让自己的弟弟得到更高的爵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自古外戚就很少有一家封双公的,在最早的时候甚至是必须有王室血脉的人才能够封公爵亲王,后来降低了标准,给了功臣和外戚机会。但外戚基本一家只可能有一个声音。

若西摩弟弟位置太高,西摩哥哥肯定会被政敌抓住把柄,进行攻击。

西摩弟弟自认为已经看透了的人心,十分的不甘。如果说一个家族里只能有一个出头之人,那为什么就一定要是他哥,而不是他呢?!明明他比他哥哥更有能力,更知道如何讨国王的欢心!

当然,这些只是西摩弟弟自己的脑补。

西摩哥哥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他是。

咳。

西摩哥哥已经习惯了被当做家族的继承人而拥有各种资源倾斜,从小到大,他的父母都在告诉他,家族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他的兄弟姐妹只会分得几千到几万不等的英镑。一母同胞又如何?他注定得到一切!

西摩哥哥理所当然的牺牲了自己的弟弟,甚至觉得给了弟弟男爵的爵位已经仁至义尽,弟弟就该对他感激涕零,他甚至有次笑着打趣他的弟弟说,你这幸运的老狗。

是的,西摩哥哥觉得兄弟俩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争取来的,是他和凯瑟琳王太后暗通曲款、眉来眼去的结果。他才是真正办事的那个!

自私自利的一脉相承,导致了这对兄弟越来越大的矛盾。

“很快他们就要有所行动了。”拉斐尔给奥古斯特提了个醒,“你不用做什么,只要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好。”

奥古斯特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很简单,一天也就两件事,白天在王宫办公,晚上带着李斯特高调出入各种娱乐场所。

全伦敦都知道了年轻的议长阁下最近身边多了一个漂亮到男女不分的新宠,刚刚从海外回来,拥有一脑袋最能引起公爵兴趣的东方见闻。不要说朱莉和乔神父了,连之前和奥古斯特公爵形影不离的拉斐尔公爵都要退出一射之地。

仿佛伦敦的整个社交圈也在随着理查二世和理查三世父子的交接,有了翻天覆地的更迭,曾经炙手可热的拉斐尔公爵都成了明日黄花。

如今是格洛斯特公爵的天下。

想来也就该如此啊,新国王年幼,王太后和玛丽夫人又分别早早的各自回了封地生活,伊丽莎白小姐也随着诺福克公爵的造反事件而一蹶不振,整个王室可不就指着黑太子父子了吗?

当黑太子秣马厉兵、整装待发的准备征战苏格兰之后,英格兰彻底成为了奥古斯特的一言堂。

“如果我猜的没错,黑太子离开之后就是好戏上演的时候吧?”菲利普侯爵摩拳擦掌。

“bingo。”拉斐尔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递给了菲利普侯爵一张黑色的请柬,上面用血红的颜色写着聚会的时间与地点,“请务必赏光。”

西摩兄弟对黑太子的忌惮还是很大的,他们以己度人,觉得奥古斯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够倚仗的也就是黑太子手中的嘉德骑士团了。嘉德骑士团一走,回援无力之时,就是奥古斯特的倒霉之日!

这对彼此怨恨的兄弟俩并没有通一下气,却神奇的选择了在同一天搞事。

或者说,奥古斯特特意只留给了他们那么一天。

第103章

黑太子的军队开拔那日, 奥古斯特并没有去送他。这是这对父子多年来一直在保持的默契每一次黑太子外出打仗, 奥古斯特都不会去送他。父子俩都深深的迷信着如果这日不见,那么他日就必当会有重逢之时。

这大概已经可以算是一种家族传统了。始自于琼安去世后黑太子第一次出征,征战的自然是老冤家法兰西。

奥古斯特那个时候还是个没有现代记忆、脑子也不太好使的小傻瓜,心里只模模糊糊的有一个绝对不能让他爹说出什么“打完这场仗我就XX”的经典flag名句的印象。可是,怎么才能避免让他爹说出这句话呢?嘴拙脑笨的小公爵想啊想, 整整一整夜,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让他爹说出来。

小傻瓜想了一夜的结果就是, 天刚蒙蒙亮时才恍惚的睡下, 没能及时醒来送他爹离开。

当公爵睁开眼的时候,军队都快走到临郡了。布丁公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非要骑士长带着他骑马去追,谁劝也不听。

但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追到, 反而因此发了烧,整整半个月都不见好。

黑太子听到消息时差点急疯了。

也因此, 黑太子第二次离开时, 干脆就没敢告诉奥古斯特,只让老管家等人哄着转移奥古斯特的注意力, 因为黑太子怕奥古斯特再哭病一回。黑太子觉得他如果看到奥古斯特撕心裂肺的哭,他肯定会十分没有原则的甩掉一切,跳下马去抱着儿子说,不走了,爸爸不走了。

再后来就渐渐发展成了一种迷信, 如今连嘉德骑士团的骑士都坚信着,只要黑太子和公爵阁下不见最后一面,那么哪怕是跪着,黑太子也会带着他们跪回他们的母国。

上次和法兰西以少胜多的经典一战,黑太子最后想的就是,他还没见他儿子呢,他怎么能就死在这里。

信念的力量有时候确实会很不科学。

拉斐尔作为一个称职的好男友+好弟弟,代奥古斯特去亲自送别了黑太子。两人都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只不过一黑一白,一戎装一华服,临湖而立,冷风簌簌。

这回拉斐尔难得没说什么特别礼貌却只会显得很客套的话,他只是用唯有黑太子和他才能够听到的声音开口道:“说实话,我其实特别、特别的想你能晚点回来,好多给我和奥尔一段相处的时间。”

黑太子在心里默念了一千遍‘他是你弟,你不能当着这么多年的人打死他’,这才终于忍了下来。

拉斐尔视黑太子的小情绪如无物的说了下去:“但我还是对上帝进行了祈祷,祝你能早日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欲扬先抑,这是个很好的收买人心的办法,但这话却是拉斐尔的发自肺腑。

拉斐尔确确实实不想黑太子在,却又并不希望黑太子在战场上拖延太久而遭遇什么不测。天使与魔鬼在拉斐尔的大脑里连日开战,最终“希望哥哥能活着”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

“我母亲的事情,说我没怪过你,那肯定是骗人的,”拉斐尔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么多话想和黑太子说,只是想说就说了,也没什么后悔的,他甚至觉得他早就该和黑太子把这事儿说开了,没什么功利性,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对方知道,“但是,比起怪你,我一直以来更怪的是我自己。抱歉,迁怒了你。”

拉斐尔当日把那对折磨了他好些年的珀金袖扣送给奥古斯特,本意只是想要眼不见心不烦,结果奥古斯特却反而珍而又重的经常佩戴,让拉斐尔一遍遍的直面自己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

然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就像是一个积年日久的伤口,你捂着、遮掩着,有可能这辈子它都不会好,反而会发炎、生疮、结疤,一遍遍的刺痛你的眼睛和心脏。但若是你积极配合治疗,大大方方的不去在意,反而也许某天无知无觉的就好了。

当拉斐尔再次想起这事儿时,他才愕然发现,他心中早已经没了过去的那些痛苦,只剩下了说不上来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就在昨日,拉斐尔再一次做梦梦到了他生母去世的场景。这样的梦他做过无数次,也经常会在闲来无事时想起,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哪怕他其实从未真正见过,只是听神父口述了一下,也不知道真假。

破败幽暗的庄园,年久失修的老床,以及处处落灰的地毯。拉斐尔一步步走去,越来越接近帷幔,被病魔折磨到痛苦不堪的声音随之传来。

每次梦到这里,拉斐尔都会惊醒,什么也不想做的躺在床上,任由自己一遍遍的随着那个梦开始由里到外的腐朽。

但是这一次拉斐尔却鬼使神差的加快手上的动作,撩开了烦着黄边的帷幔,看清了他生母的面容。她一点也不苍老,也不难看,孱弱为他反而平添了一份西子之美,她的手上紧紧的握着那对袖扣,那是她辛苦藏下来的全部家当,代表着家族往日的荣耀,也寓意着她最后的希望。她想把它交给她的儿子,那个自生下之后没多久就再也无缘得见的儿子。

这些年她每天都在费尽心力的打听着住在赖辛堡的拉斐尔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旁人骗她的,但只要听到拉斐尔一切都好,她就能开心上一整天。

听说他长高了,听说他会背诵拉丁文的《圣经》全版了,听说…他过的就像是个小王子,住在城堡里,出行有马车,仆从数百,前呼后拥。

真好啊。

她握着袖扣,就像是握住了儿子的手,早已经流光了眼泪变得枯竭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满满的喜悦。

她再次无声的感慨了一句,真好啊。

她从未有一刻怨恨过她的儿子,她只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哪怕给他锦衣玉食的不是她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很好,这就足够了。

拉斐尔站在母亲的床头,看着她在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微笑里一点点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至死都浑身洋溢着幸福。

莫名的,拉斐尔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首他不该记得却总觉得异常熟悉的民谣,温柔,干净,又令人身心舒畅。据说那是很多贵妇都爱唱给自己的孩子听的摇篮曲。拉斐尔忍不住的猜想,也许在他没有记忆的幼儿时期,他的母亲也曾这般给他唱过,充满了无限的爱意与期待,为他遮风挡雨,想他光明未来。

当拉斐尔真正醒来时,他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哼唱,来自于他身旁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的奥古斯特。

是了,之所以觉得曲子熟悉,是因为拉斐尔曾见过琼安这么哄着穿着儿童长袍的奥古斯特啊。

那日是奥古斯特的洗礼,在王室惯用的小教堂内,奥古斯特穿着黑太子小时候洗礼时穿过的绸缎长袍,用金线绣着繁复贵气的鸢尾花花纹。软弱无骨、白白胖胖的小家伙不断的蹬着腿,很不满被理查二世抱在怀里,因为很显然的,理查二世并不太会抱孩子。

浑身都仿佛闪着母性光辉的琼安轻笑了一声,让黑太子从弟弟手中抱过儿子,开始在他耳边清唱,声音柔美,曲调悠扬,一点点的哄着孩子安静了下来。

金色的阳光从上帝的雕塑背后射下,就像是一道万众瞩目的光,照亮了琼安美到惊心动魄的侧颜,也照亮了奥古斯特打了个满是奶味的哈欠后一点点睡去的小脸蛋,粉扑扑的,娇嫩似花,白皙如脂。那一幕就像是从圣经里走出来的故事,圣母抱着刚刚诞生的小天使,美好到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