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杨挑了一块特别肥硕的菜头放进她的餐盘:“没课就不能自学?”

她悄悄将嫩汪汪的菜头盖在米饭底下:“我昨天在商场看中一支口红,吃完饭你陪我去买吧?”

郑杨握着筷子,抬头看着她说:“郑宋宋,你爸送你来这里是为了让你读书,不是让你穿衣打扮和男同学约会。”

她趁机将餐盘里的芹菜拨拉几块到桌上:“我长大了,为什么不能打扮,为什么不能约会,你不还常常和姜维约会!”

他继续往她的米饭堆里放芹菜:“大人的事,你不懂。”

她见着挥之不去的菜头,心里来气:“小孩的世界,你也不懂!”

于是站起来,啪地放下筷子。郑杨问:“去哪儿?”郑宋宋答:“我去吐会儿,一看这菜就想起肉青虫!”

郑杨看着盘子里的菜,夹起一块,愣了愣,又放了回去。刚才吃了两份冰,其实她是借机去趟厕所,关于郑杨刚才让江明亮买单的这个事情,郑宋宋表示高度赞扬。以往但凡有郑杨在的场合,

掏钱的总是他,今天总算机敏了一回,可是接下来的表现却让郑宋宋莫名,大热的天他哪里来的火气。

于是回去的时候她讲了这么个笑话:“飞机上,甲晕机吐了,从洗手间回来却见乙捧着呕吐袋,于是问,‘我刚才吐了一袋,怎么现在只剩一半了?’乙回答,‘是这样的,你走之后我也想吐,可是没袋子了,所以我就先喝了一半。’”

郑杨喉结滑动五秒,面对半盘子荤素搭配,优雅地放下筷子;喉结再滑动五秒,他一口解决掉左手边的半杯水。郑宋宋四十五度扬起下巴,问:“不好笑吗?”他的脸色愠怒,白红交替出现,定定看着她没接话。

她终于成功地让他也吃不下饭。外面的温度烫脚的高,郑杨领着郑宋宋一走出食堂大门,就碰上从小卖部回宿舍的凡沙沙,她的头发盘成髻,抱着双臂像女王一样傲视天下。

郑宋宋问:“烤红薯好吃吗?”

凡沙沙脸上一时难辨喜怒,看着她大半天才发现旁边还站了个人。她目不转睛地打量郑杨,对郑宋宋说:“这主意又是你出的?”郑宋宋眯起眼睛笑着:“不要客气啦,我也是为了你们着想。”

凡沙沙脸上再次难辨喜怒。酷暑送人烤红薯,还是刚出炉的新鲜货,五六十度的额外高温和她的体温合起来都快烧开水了,林北捧着包裹得分外严实的红薯递给她时,烫得她站在宿舍楼底下尖叫,害得她风度尽失,恰好林北又是榆木脑袋,见她耍脾气都还不知道哄哄,反而天真地问:“你是不是不太饿,要是不想吃的话就给我吃吧,正巧我也饿了。”

她一只脚踩在大理石阶梯上,斜眼看着郑杨:“看来人的智商和她找的对象成反比,你男朋友照顾你应该很辛苦吧?”

郑宋宋忽然心跳加速,体温瞬间与外界的热度相媲美,她涨红着脸,伸出汗湿的手去牵郑杨:“他、他从小就习惯了。”郑杨的手也暖和,但是和郑宋宋比起来就显得微凉,微微粗糙的掌心轻轻捏着她的小手,她顿时动都不敢动,连全身的毛孔都紧闭起来。

凡沙沙秀眉一挑:“青梅竹马?”

郑杨不动声色,郑宋宋的头顶就像笼罩了个小太阳,她立即转移话题,说:“其实林北智商很高,以前奥数他还拿过一等奖。”

凡沙沙扬起下巴:“你的意思是我笨咯!”

“当然不是!”郑宋宋想了想,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的意思是你不怎么聪明。”

她的脸色红白交替,没料到每个重重的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于是转移矛头,质问郑杨:“她这么没礼貌,你也喜欢?”

郑杨笑着摸了摸鼻子:“我从小就习惯了。”

凡沙沙的板鞋在光亮的地板上踩得滋溜响,无可救药地看了看他们,然后抱着双臂保持女王般的姿态离开。

郑宋宋特别自然地松开手,现学现用凡沙沙的姿态,昂起下巴看着太阳底下的白杨树,说:“怕她误会林北和我有什么,这才拖你下的水,真是难为你了。”

郑杨点点头:“是很为难,好在我从小就习惯了。”

“…”

整个八层楼只有一间律师事务所,冷气悄然无声四下撺掇,郑宋宋在观赏完窗户下的植物后,终于主动跑到小茶几跟前去学习。十分钟后,她开始对着面前的货币银行学打瞌睡,当脑门和木桌第五次亲密接触之后,她终于被撞醒了,半眯着眼睛打量办公桌后的郑杨。他也在看书,半分钟一页,十分认真的样子。郑宋宋去了趟洗手间,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扰得郑杨无法安静。

她一靠近就抢他手里的书,当看到封面上印着经济法概论几个字时,又轻轻松松把书还给他,霎时绿色封面无端多出几道水印子,那是她的指尖滑过书皮留下的痕迹。郑杨看着书皮上的水痕慢慢蒸发掉,问:“既然喜欢跳舞,为什么会选金融?”

“因为我想赚钱嘛!”她旋身一跃,轻巧地坐在他的实木办公桌上。郑杨从鼻孔里发出极为轻淡的笑声,暗示他十分了解她的计算能力。郑宋宋纤细的指尖在桌上打着节拍,“本来我是想跟着你学习赚钱的,可是你去国外就换了专业,谁叫你换的呀!”

他看着她灵活飞舞的手指,嘴角绽开舒缓的笑容:“还是律师好,律师可以舍己为人。”郑宋宋转过头看着他:“四叔你去了国外就忘了母语,这怎么能是舍己为人,这明明就是舍我其谁!”郑杨靠进椅子里,伸手捏她的脸:“你说了算。”

她灵巧地跃,脱离他的手掌,伸出食指趾高气扬地左右晃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再用这招对付我。”说完又朝沙发上跃过去,抱着笔记本开始玩游戏。

郑杨歪着脖子笑了笑,接着埋头做事。再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时,已经夜幕降临,窗外的世界灯火璀璨,沙发上的人蜷成一团,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照着她紧闭的眼。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掰过

她手里的电脑,却被她拦腰一把抱住,温热的身体熏暖腰间,他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只觉柔荑纤细,指甲盖坚硬饱满,她清浅的呼吸热热喷在他的衬衣上。

郑杨伸手抚顺她散乱的发,看着她朱唇微启的模样,他忽然想起她白天闹着要买口红,再看看她的长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这一刻郑杨才惊觉,夕日的小女孩似乎真的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思想和世界,

她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不受他的管制,从前粘着他跟前跟后的小丫头是不是离他越来越远了。小时候被欺负,她总是哭兮兮地拉扯他的衣角,撒完娇还要他凶神恶煞地替她讨回公道,可是今天她却会不动声色地反击那个言语上带有明显攻击性的凡沙沙,转过身来又对他说抱歉的话,前几天她也和他说过不要误会。点点大的丫头,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明明都有几分大人的样子,看在他眼里却仍然是没长大的小女孩。

可她总强调自己长大了,就那么喜欢长大?长大有什么好,不会撒娇不会闹,他倒宁愿她永远长不大呢。轻轻拨开她的手,郑杨掏出皮夹抽了几张钱,再去翻她包里的钱夹时,就想起郑达明曾经说过他:“我都没像你这么惯过她,虽然我们郑家家大业大,有的是钱,但是零花钱也不是这种给法呀。”他倒没觉得给了多少,只担心她不够用。女孩子需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郑家的小公主是绝不能让人给比下去的。

钱夹里的银行卡下塞了坨白纸,胀鼓鼓的样子有些诡异。身为她的半个肩负者,他自动无视自己法律专业高材生的身份,把尊重隐私权、保护妇女儿童合法权益之类的东西抛在了九霄云外,并且十分淡定地掏出那坨纸来看个究竟。

上面是首简短的英文诗,秀丽的字母,蓝黑的墨水。郑杨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果真是长大了啊,竟也学会抄这种酸酸甜甜的诗了,她还把它当宝贝似的放在钱夹里随身带着。这信是写给谁的?脑海里浮现中午在太阳伞下,那个舀她杯里东西吃的小毛孩子,于是他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啪地一声将纸重重拍在茶几上,震得鱼缸里的小鱼都向上飞跃,郑宋宋便是被这样大的动静吓得清醒。她睁开眼睛看着郑杨,不明白他又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大的火气,最近他越来越喜怒无常,刚刚莫名其妙地高兴,转眼就莫名其妙地生气。中午在食堂的时候就感觉到他胸中藏有怒气,可和凡沙沙分开之后他的心情瞬间转晴,是凡沙沙长得好看,还是他提前进入更年期?

“郑宋宋,你长本事了!不好好学习,学别人谈恋爱!还学别人写情诗,这诗是写给谁的!你再这样不懂事,我就不管你了,让你爸你妈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郑杨几乎从来没对任何人发过火,唯一的对象是郑宋宋,他发火的次数少之又少,就这为数不多的几次却也是冲着郑宋宋。每次一发火,他都会连名带姓地叫她,她本来睡得十分香甜,刚刚被他吓醒,现在又被他怒吼,再加上白天受的委屈,她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委屈的了。

水汪汪的眼睛升起一层薄雾,郑宋宋抽噎着说:“这不是我写的,是凡沙沙写给林北的,我本来是想让你帮我翻译,可是每次都忘了。”郑杨的心突突地跳,又酸又疼,看着她委委屈屈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哭得瘦小的双肩微微颤抖,埋着脑袋动也不动,多少年没见她这么伤心过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非要把她惹哭才开心么。于是连忙挨着坐下,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着。

许久没掉过眼泪的孩子,自然要将小姐脾气耍个够。一直到后来回家,她都没怎么理他。郑宋宋没吃晚饭就回房间睡了,郑杨却是坐在沙发上看了一小时的书,郑达明吃葡萄的时候总是偏头看他,最后实在忍不住才问道:“你视力不好么?这页纸都看了一个小时。”

他啪地合上书,喝了口水才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先去商场专柜买了五只不同颜色的口红,再去麦当劳买了一份套餐,最后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整幢房子都静悄悄,他提着袋子蹑手蹑脚往郑宋宋的房间走。周鸣慧却出现在了身后的饮水机旁

边,她叫住儿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

郑杨直起脊梁,站在门口等周鸣慧。她靠近时看了他大半天才开口:“宋宋大了,比不得小时候。我知道你们叔侄关系好,可她终归是女孩子,你这当叔叔的该避讳的地方还是要避讳。”

过道里的灯光十分柔亮,像一注菩提灌在他的头顶,愣住半分钟后,郑杨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笑着说:“我知道。回来的路上觉得饿,买了些宵夜,一起吃?”周鸣慧摇头:“你自己吃吧,吃

完早点睡。”

他点点头,提着袋子径直走回自己房间。

第七章

郑宋宋最近心不在焉,吃饭的时候会把筷子往鼻孔里送,喝水的时候舌头会被烫出一个大泡。郑达明对此表示十分担心,暗地里观察了两个星期,最近正在和宋如商量请心理医生的事情。周鸣慧每天亲自下厨,顿顿饭菜都不一样,可是仍然不见她多吃一口。自从舌头被烫以后,她就变成了仙女,不吃不喝导致骨瘦如柴,身上的仙气越来越重。

郑达明对郑杨说:“这个化妆品案子结了,你带她出去逛逛,她向来和你亲。”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郑宋宋,悄悄地继续说,“你也正好套套话,看她是不是谈恋爱被甩了,这样医生来了也好对症下药。”郑杨喝着汤说:“失恋不用看医生,过几天就好了。”

郑达明想了想:“那万一,她是经历了重大刺激才变成这样的呢?比如烧杀淫掠强取豪夺杀人放火什么的。”宋如用筷子头敲了敲他的胳膊:“哪有这么严重,按理说她青春期也过了,我想可能真是感情上的问题。”她看着郑杨问,“她是不是在学校交男朋友了?”

郑杨吃着菜:“不清楚,我最近也很忙,没时间去学校。”

饭后他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给郑宋宋仙女:“不吃东西怎么行?”郑宋宋脑袋一歪:“舌头疼,不想吃。”他把巧克力放在桌上:“那就想吃的时候再吃。”他准备回房间,却被她抓住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为什么生气了,我真的没有谈恋爱,我听你的话好好学习,昨天测试还拿了满分。”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笑着说:“你已经不小了,谈恋爱也很正常,学习感情两不误当然更好,这样你爸妈才放心,四叔也放心。”她心底酸酸涩涩,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特别不好受,唰地推开他的胳膊:“别说这些大道理,我知道你嫌我烦了,以后不再烦你就是了!”说完却率先回房间。

郑宋宋趴在床上翻钱包,将折痕深刻的纸展平,凡沙沙不愧是英语系的系花,长得好字也写得好,娟娟秀秀两行英文单词自然又干练,怪不得人家都说字如其人。

缘分是不可能的相遇,比如我是空中的鸟,你是林中的豹,只是我们碰巧相爱。这句简单的英译诗,像林北那种都不知道英语书长什么样子的人当然读不懂,可是郑宋宋怎么可能不懂。向林北借来研究研究只是个幌子,跟郑杨说读不懂需要翻译也是个幌子,她的私心怕是只有写这句诗的人才能懂。

似乎没有比这简短句子更能贴合她心思的东西,可这份心思却不能与任何人述说,她多羡慕凡沙沙,喜欢与不喜欢都可以勇敢地说出来,她却担心一旦戳破,那个人会离她越来越远,甚至连长久以来的依赖和默契都会消失。

幸好她什么也没说,最近越来越感觉到他对自己冷淡疏远。也算经历过风花雪月的人,再加上自身条件又好,怎么样也不会喜欢她这样青涩的小丫头。所以她想长大成熟,尽量赶上他的脚步,但却忘记这距离是生来就赶不上的。

郑杨走的第二天,郑宋宋搬进学生宿舍。三个女生对她的突如其来感到震惊,汤琳琳先发言:“你就是那个家产万贯的郑氏集团的郑宋宋?”左子杉说:“你怎么会来住校,不怕被绑架吗,门外是不是有保镖呀?”于是跑到门外去查看。袁媛的发言最关键,她说:“你不就是体育系那个林北的女朋友么!”

这间宿舍的女生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竟也这么了解她的事,可见八卦不分系别年龄和种族,八卦是女人的天分。她懒洋洋地澄清:“林北是我哥们,英语系的凡沙沙才是他的女朋友。”跑到屋外又折回来的左子杉问:“那你怎么不和林北在一起,依我说你比凡沙沙还漂亮些。”

下午和林北见面的时候,郑宋宋把这话转达给他,说完还赞叹一句:“想不到你这么吃香。”林北脚边放着篮球,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叫吃香?”他这个样子让郑宋宋想起了一个人,以前和郑杨去大学逛的时候,一路上的女生频频侧目,她好奇地把这件事悄悄说给他,他却置身事外地说:“走你的路,不要东张西望。”好像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怎么都过去了那么久。

林北看着她:“男朋友不给你吃肉么,怎么瘦成猴了,真难看。”

郑宋宋看看他,动了动唇,又看看他,再次动了动唇,最后终于问出口:“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该怎么办?”

林北呆呆地看了她半天,看得她内心凉风阵阵。找一个情感白痴来倾诉这种深层次的事情,她是不是太为难他了。就在郑宋宋决定放弃时,却听林北说:“喜欢就喜欢了,还分什么该不该。”他埋下头,伸长胳膊拨动圆滚的篮球,闷闷的声音响起,“那个人是你四叔吧?”

第八章

她脸色惨白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当、当然不是了。”

林北本来只是怀疑,现在看到她的反应,于是更加确定。高中报名的那天人特别多,林北为了练就高超的颠球水平,选择在大人小孩洒满地的校园里穿梭,从操场一路到博览室他都保持的很好,但是在林荫大道的路边栽了跟头,他被高低不一的地砖绊了之后,飞出去的足球砸碎停在路边的车玻璃。

半天之后,空荡的车窗框上趴起来一个女生:“幸好我是靠在那头睡觉,要不然就死于非命了。”然后抬头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杀我?”他被九月份的太阳笼罩,定定地看着她,心脏突突地跳,慢了好几拍才回答:“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哦不,我不是故意砸玻璃的。”

“怎么了?”忽然出现的人,站在车头的位置,看着车里的女孩,手里还拿着一沓沓缴费单子。她趴在车窗框上挥手:“四叔,都搞定了吗?”那个被她喊做四叔的人,穿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却无端散发逼人的成熟和气质,他挑眉看着林北:“你砸的?”疑问的句子分明是肯定的语气,林北僵硬地点点头说对不起。

车里的郑宋宋挥挥手:“他不是故意的。”

约莫大概可能就是这句他不是故意的,从此奠定了往后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基础。头一年,林北常见郑杨开车接送她,每次他在操场上跑步,看到远处白杨树下停的汽车,就知道放学的时间到了。后来郑宋宋常在树荫下打瞌睡,有时候还会说梦话,他听她说四叔出国了,还听她说想他了。

郑宋宋见林北一直盯着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太阳底下。她狠狠摇头:“不对不对,我不是那种违背道德常理喜欢乱伦的人,我只是、只是…”

林北拍着篮球,咚咚咚的打破周围的平静,他说:“喜欢谁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你要真喜欢

就应该告诉他。”

郑宋宋愣了愣:“你是说,像你对凡沙沙那样告白?”他继续拍着球,嘴角荡起一抹苦笑:“对啊!”

郑宋宋彻底懵了,以至于不吃不喝甚至比前段时间更像仙女,有时候凡沙沙和她偶遇,冷不丁头一眼还会被吓一跳,看见她飘啊飘的飘过身旁,模样还怪可怜的。这时候她就劝:“再减就剩一把骨头,看谁还要你!”郑宋宋看着她,目光很是飘然:“没人要,我就跟了你吧。”吓得凡沙沙连呼见鬼,以后碰见也再不理她。

郑杨从外地回来已经是两个月以后,树上的叶子都开始变黄。郑宋宋穿上裙子喷上香水,现在她的化妆技术终于有了进步,至少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吓人一跳,拎着小包踩着高跟,远看上去已经十分具有成熟女性的绰约风姿。

在钱江等着的时候,周鸣慧夸她:“囡囡已经很好看,可不能再瘦了。”

宋如也说:“本来就不胖,这一瘦倒不像以前气色好。”

她的心里揣了七八十只小兔子,砰砰砰跳着,已经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郑达明默默观察半天,总结道:“瘦这么多,又变得不爱说话,难道是中邪了!”宋如敲敲筷子:“别瞎说,为老不尊!”

刚巧到这里,门口的领班面对刚进来的客人,转身往他们这桌指了指。两个月未见,郑杨的头发比离开时短了,远远看过去好像也瘦了些,但是精神还十分不错。他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女人,走了五六米远,他停下来,等那个女人和他并肩往过走。

郑达明忽然喜悦地小声开口:“女朋友、女朋友!”

然后郑宋宋就觉得整个世界静止了。

郑杨领着人和大家介绍,最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说:“怎么瘦了?”

他的笑容没变,语气没变,看上去什么都没变,可好像又什么都变了。那个女人是事务所新来的

员工,名叫魏果,毕业刚一年的大学生,素面朝天一派清淡,微笑起来很腼腆,说起话来很礼貌。连郑达明都对她赞不绝口:“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孩已经找不到了,你看我家宋宋,点点大的年纪非要把自己打扮成这幅模样。宋宋啊,你向姐姐多学习,清清淡淡的多自然多好看呀!”

郑杨说:“叫姐姐不合适,叫阿姨吧。”魏果红着脸看他:“都把我叫老了。宋宋你别理他,我倒是很喜欢你的这个打扮呢,真漂亮!”

所有人都说她像鬼一样,唯独这个魏果夸她漂亮,她是该说她聪明呢还是说她假呢。呵呵地干笑两声,郑宋宋此刻最想卸掉脸上的妆,她的素颜可是比凡沙沙都还要好看,这个郑杨怎么能找个连她都比不上的呢。

后半夜躺在床上,她睁眼看着薄纱帘外的白月光,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郑达明说今年中秋去日本,好好庆祝家里又添了一双筷子,宋如说大团圆的日子不能去日本鬼子的地盘过节,他们就为这个问题在饭桌上讨论了两个小时。

当周鸣慧问郑宋宋的意见时,她摇摇头:“我和室友约好去罗浮山郊游。”

郑达明反对:“中秋大团圆,你怎么能跑去和外人过?不行不行,我们这个大家庭必须一起过节日,一个也不能少!”她冲郑达明蹭鼻子瞪眼:“就要和外人过,你管我!”被这么大的女儿驳了面子,郑达明心底不好过,于是吼她:“没规矩!”

小时候的郑宋宋没少被郑达明这样吼,每次到这个时候她顶多乖乖就范,一个人不说话生着闷气。可是今天看着郑达明的脸,她却流了泪,周鸣慧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囡囡乖,不去就不去,别和你爸生气。”宋如在郑达明胳膊上拧了一把:“好好的吃个饭,你吼她干什么!”

为这个事情,郑达明一晚上都没睡好,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专门敲响女儿的房间,嘴里轻轻唤着:“宋宋,宋宋?”无应答,再敲一下,“宋宋,宋宋?”自家女儿的性格他毕竟很了解,郑宋宋向来不是固执的孩子,继承了他浩瀚广阔的胸襟,从来不会记恨一个人,更具有生完气就忘记的优良品质。

考虑到这么晚了,她又那么爱睡觉,估计这会儿也睡着了,郑达明于是转身回房间,可就在刚迈出步子时,身后的门却被打开了,门缝底下一只细长的胳膊扯扯他的裤腿,郑宋宋趴在地上抬头望着他:“爸爸,我肚子疼。”

“啊——”郑达明昨晚刚看完一部鬼片,片子里有个情节和这个一模一样,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

不要命地尖叫,并且成功叫醒了一屋子的人。

她得的是肠胃炎,再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微微亮,周围静悄悄的,她朝站在窗户边上的人喊了一声:“四叔。”

郑杨回头,灰色衬衣的后背一团湿渍:“醒了?”他倒了热水,用两个杯子来回折,凉好了以后递给她,“还疼么?”她点点头,委屈地说:“疼!”

“以后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这么大了,不能总依靠别人。”靠这么近,她才发现他是真的瘦了,眼圈下面还泛青。喝完水后她歪着头说:“再坚强的人也会生病嘛,病了才好,病了你就不会不理我。”

郑达明他们一众人提着东西进来,魏果捧着稀饭说:“宋宋先吃点这个,胃不好的人要先吃东西再吃药,我刚才还担心你这会儿没醒呢。”

郑宋宋对于她这个时候的出现表示意外,于是呆呆地看着她,她不由得脸上发红,郑宋宋终于第一次开口和她说话:“你喜欢四叔吗,你要和他结婚吗?”郑达明干咳了两声,放低了声音训斥:“又没规矩了!”

郑杨将玻璃杯放在桌上,抬头看着她笑:“到时候你得改口叫她婶婶。”

第九章

汤琳琳围着病房转了一圈,踮起脚尖看窗外的太阳:“千金小姐的命是不一样,这间病房都快赶上我家客厅大了。”郑宋宋手里握着一本书,头也没抬地说:“要是喜欢,你也住进来吧。”汤琳琳呸了两声:“没病谁想住这里呀!”

刚说到这里,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林北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凡沙沙。汤琳琳在看到林北的那一刻,张大嘴尖叫着啊了一声,在看到凡沙沙的时候,她又压瘪嘴咦了一声。林北翻开袋子里的香蕉,剥开皮就往嘴里塞,悠闲自在地像进了自己家门,凡沙沙把礼品盒放在柜子上,高昂着下巴睥睨郑宋宋:“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郑宋宋笑着捏出一段距离,说:“还差那么一点点,不过你不用担心啦,我死了也会想办法去看你的。”汤琳琳噗嗤一声笑出来,凡沙沙脸上一阵红白交替出现,睁大眼睛瞪了林北好半天才换来他一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凡沙沙抢答:“我们又不是情敌,为什么不能好?”她看着咬香蕉的林北,笑容忽然变得十分超脱,“你的男朋友呢,怎么不照顾你?”

“男朋友!你居然有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别的男朋友?”汤琳琳激动地指着林北,“我以为你的男朋友是他呢!”她这一指头成功地将凡沙沙的脸色指青,其震慑力不亚于一灯大师的一阳指。

郑宋宋合上书,浅浅地低着头。郑杨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出现,他走的时候和魏果手牵手,听说事务所新接了好几个案子,听说事务所又新来了几个人,还听说他们的感情很好很好。这一个礼拜有很多人来看望她,昨天管和也来了,今天连凡沙沙都来报道,可是却看不到想见的人。管和说的没错,他有了爱情就顾不上她了,可没想到竟连看一眼也顾不上。

接连三四天都没睡好,郑宋宋此刻的心情又忽然转阴,恰好凡沙沙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说:“他不是不要你了吧!”一句话刚问出来,她的眼泪珠子就啪嗒落在书皮上,晕染了黑色的楷体大字。他不要她了,可是婶婶和侄女并不冲突呀,他怎么能有了魏果就不要她了呢。

凡沙沙笑出来:“你真的被甩了?”汤琳琳拍着郑宋宋的背,毫不留情地凶她:“你住嘴!都怪你,病人都被你惹哭了!”林北以三分球的姿势,将香蕉皮丢进垃圾桶,小铁桶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床尾边。凡沙沙突然就生气了,红着脸说他:“你使那么大劲干嘛!我说的是她管你什么事,她都没生气你发什么火!”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郑宋宋揉着眼睛叫他去追,他摊摊手特别无辜的说:“我什么也没说,又不管我的事。”边说边嘀咕,“真奇怪,吵着跟我一起来,来了又走了。”连汤琳琳听了他这话都连连摆头,表示难以接受。

放假的前一天,郑宋宋坐在树下数飘落的黄叶,看托着箱子回家过节的学生。林北递给她一张电视台的票:“我妈新搞的花样,参加比赛的人都是舞蹈专业出身,去看看?”她看了看票面上两个女孩的烟熏妆,歪着头问:“你说她们这样好看吗?”

林北用十分外行的目光看了半天:“难看死了。”郑宋宋叹气:“你怎么不早说呢。”她穿着紧身牛仔裤和高腰针织衫,头发扎成清清爽爽的马尾辫,横看竖看都是清纯美丽的学生妹,这段时间她终于不再往脸上涂奇奇怪怪的颜色,林北不免松口气:“你本来不怎么好看,后来画得跟鬼一样变得更难看,现在瘦成一把骨头就难看到了极限。”

她也不生气,扬起脸笑着说:“我怎么样好看,和凡沙沙比也是难看的是不是?林北呀,你们男生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就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林北偏头盯着她,想了想之后,十分烦躁地踹起地上的落叶:“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把票给别人了!”

郑宋宋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连你也嫌弃我,票给别人我找什么地方过节去。”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票,“嫌弃归嫌弃,反正我也挺嫌弃你的,但是这票已经是我的了。”林北挑眉,问:“你什么意思,中秋不回家?”她拨动灿黄的叶子:“他们明天去日本,同学都回老家去,就剩我一

个人了。”

风吹过的时候,她的马尾辫随意轻飘地摆动,林北盯着那条小辫子,木楞地想了半分钟:“你也去日本不就行了。”她摇摇头:“不想去,去了见着不想见的人会不开心。”他伸手恶意地拽她的头发:“笨蛋!见不到想见的人会更不开心。”

郑宋宋迟疑半天,最后把皱巴巴的票塞给林北:“既然这样,这票你就拿着吧,记着陪凡沙沙一起去看。”他接过票点点头,郑宋宋夸赞:“你其实挺聪明的嘛。”他目不转睛看着入场票,笑容僵硬得像个傻子:“那当然了!”

换登机牌的时候,宋如还在抱怨:“中秋佳节非要去什么日本,小鬼子的地盘有什么好的。”周鸣慧劝解:“在哪里过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她说这个的时候,魏果的又红脸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宋如握着她的手说:“郑杨这孩子从小懂事,他选的人我最放心,等你哪天嫁进郑家,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这一说她就更不好意思,下巴都快挨着胸了。

郑宋宋正趴在柜台上翻包,一分钟过去仍然找不到护照,秋高气爽的天气她硬生生急出一额头汗。郑达明在旁边幸灾乐祸:“早干什么去了,非等到昨天才同意跟我们走,这要是没带证件你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她干脆把包包底朝天往外倒,小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也没见暗红色小本子,魏果蹲下去帮她收拾,嘴里还安慰着慢慢找。就在这几个人忙得团团转时,五步开外的郑杨终于撒开握着箱子把儿的手,从外套兜里掏出小本子递过去:“老改不掉丢三落四的坏毛病!”

她嘿嘿地笑了两声,连忙递给办理人员。郑达明眯着眼睛问:“这次又是在哪儿找到的?”郑杨说:“刚出门就从她包里掉出来。”郑达明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也能让你发现?”

在候机室等着的时候,郑宋宋拿着护照递给郑杨:“还是你帮我拿着吧,要丢在日本我可就回不来了。”郑杨靠窗坐着,旁边垒了整齐的行李箱,他脸色愠怒地看着她:“自己拿。”她刚想死缠烂打,旁边的魏果便殷勤地接过去:“我帮你收着吧,保管丢不了。”

郑宋宋笑得像个精灵,使劲从她手里又拽回来:“还是我自己拿吧,要真回不来,就当为国捐躯了。”听得周鸣慧和宋如当场流下瀑布汗,魏果单纯地朝她笑:“宋宋你真幽默,哪有这么严重。”她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我才不幽默呢,我哪有四叔幽默呀!”

一句话让几个人的脑袋齐齐转向郑杨,郑杨淡定的容颜浮现一丝诧异,他从郑宋宋手里拖过证件,啪地拍在她脑袋上:“多事!”

第十章

飞机上的魏果一遍又一遍缠着郑杨讲笑话:“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幽默,你讲个笑话给我听听!”

他靠着椅子看窗外的云,摆摆手说:“我哪里会讲笑话。”魏果不依:“你都给宋宋讲了,也要讲个给我听。”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小丫头的话你也信?”

郑宋宋很不高兴他强调小丫头这几个字,魏果大不了她几岁,照理说也该是个小丫头,凭什么就能被他拉去成人的世界,而她却不行。她看着魏果挽着他的胳膊,脑袋挨着他的肩,好像一放开就会掉下去似的,心里竟越来越委屈,仿佛看到曾经跟前跟后缠着他的自己。

身边的郑达明忽然颤抖着尖叫几声,洪亮凄惨的声音让整个机舱瞬间变得诡异,他扯过手臂,揉着被郑宋宋掐的地方:“刚刚诅咒你没带护照,这个时候你就这样报复我?”郑宋宋茫然地看着他,蓦地松开双手,然后又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问:“爸爸,要是有一天你有了别的女人,会不会就不要我了?”郑达明想了想,复又想了想,说:“这话听着耳熟,你妈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他不耐烦地皱着眉,“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啦,老问这些没用的!”

宋如合不拢嘴地笑:“宋宋,你又说什么好听的了,把你爸气成这样?”郑达明嫌弃地看着郑宋宋:“我要早点把你嫁出去,免得你每天这么烦我。”她撒开靠着郑达明的手,脑袋靠着另一边:“我不烦你就是了。”郑达明伸手戳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烦就烦嘛,我都被你妈烦了一辈子,多你一个也不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谁要烦你一辈子?我以后可是要嫁人的。”郑宋宋一本正经地看郑达明,郑达明笑着附和:“爸爸给你找个好人,让你去烦他一辈子!”她伸长脖子往对面看了看,魏果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经睡着了,平静的心再次被打乱,像打雷时的乌云,沉甸甸。

小樽有漂亮的运河,干净的街道,魏果买了一盒巧克力,从周鸣慧开始给每个人散发,宋如笑着替大家拒绝:“我们老年人不兴吃这个,你和郑杨分着吃吧。”郑宋宋对她的忽略表示抗议,朝魏果摊开手嚷嚷:“我喜欢吃这个。”魏果笑眯眯地分给她两包,再和郑杨并肩走着就开始讲故事:“这种巧克力叫白色恋人,你知道为什么叫白色恋人?”

她娓娓道来,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天使,郑杨大多时候都沉默,偶尔也会应她几句。宋如他们三个跟在后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偷偷偷摸摸地笑,郑宋宋咬着巧克力走在最后一排,只觉得嘴里甜蜜柔滑的东西是涩的,很难吃,很难往下咽。郑达明还回头和她开玩笑:“你可以再慢一点,我们刚好能够甩掉你!”

周鸣慧最先跑过去牵她的手:“囡囡最近好像心事重重,有什么不开心可千万要说出来的。”她扁着嘴看着他的背影:“能不能不要再走了,我很饿,我要吃饭!”队伍前锋的两个人终于转过身看着她,魏果拿着剩下的巧克力走到她身边:“宋宋还像小孩子呢,饿了先吃这个垫垫胃,你四叔正说找个地方吃饭,你想吃什么呀?”

短短一个月时间,魏果就从第一次见面的生涩变成现在的成熟,和她说话的语气真像照顾幼儿园的小朋友,实际上却大不了她几岁。“这个什么恋人的真难吃,我想吃海鲜。”她嫌弃巧克力的眼神,连郑达明都怀疑是真的难吃。魏果脸色无变化,单纯地说好,于是他们转战饭店。

谁也没想到魏果会对海鲜过敏,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她明知道自己过敏却在郑杨和宋如的照顾下,吃了一大盘长脚蟹。郑宋宋坐在房间里,回想他扶着她时皱紧的眉毛,心里就闷闷的很不舒服,再想想魏果红着脸连水都不想喝的难受样,心里也闷闷的不舒服。

五分钟后她走进魏果的房间,见她正趴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看起来十分痛苦。魏果睁开眼睛看着她,强笑着打招呼:“宋宋来了?”她□的胳膊上布满红色小疙瘩,软绵绵地翻个身:“都是我逞强,不想扫大家的兴,这下可是真扫兴了。”

郑宋宋低着头看地板,小声地说:“你睡觉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难受。”她抬起胳膊捶打床铺,闭着眼睛说:“我也想睡,可是怎么都睡不着!”郑宋宋抬头看了看她,再看向窗户外时发现了墙角柜上的烧酒瓶子,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于是面带微笑地倒了一杯酒递给她:“醉了不就睡得好了!”魏果睁开眼睛,感激地看着她,于是两个不懂生活常识的大小姐,带着共同期待的心情,喝下了一大杯烧酒,当然魏果负责喝,郑宋宋负责看。

其实后果也不算太严重,过敏本来该忌辛辣烟酒,她们这样做直接导致魏果的症状恢复缓慢。魏果这一觉睡得极好,可怜郑宋宋被郑达明骂了被宋如骂,连一向向着她的周鸣慧都没有一句宽慰的话,只是不停地教导过敏该注意的生活常识。这些人怎么说郑宋宋是不在乎的,她只担心他的责备,哪怕全是她的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可能都会让她掉眼泪。

但是郑杨没说过什么,甚至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没有责怪的意思。郑宋宋觉得很奇怪,想着他的责怪会难受,当他不责怪时,却更加难受,是不是这就是凡沙沙曾说过的距离?

这次行程因为魏果延后两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一再因为延缓时间而道歉,一再叫大家不要埋怨郑宋宋。到达函馆的时候,宋如拍拍她的肩:“不要委曲求全,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定要说出来。”郑宋宋耸搭着脑袋,自闯祸之后她便如此萎靡不振,也基本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连郑达明讲的无聊至极的冷笑话都没能让她嘴角抽动一下。

终于在乘缆车的时候,郑杨绕过拥挤的人群,靠近她站的角落里:“你不要总为难她。”他看着玻璃外的夜景,目光柔和冷静,像在表述今晚想吃夜宵这么轻松平常的事情。郑宋宋先因他的靠近而脸红心跳浑身不自在,再听他这么说以后,想了半天才明白:“我哪里为难她了?”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似叹了一口气:“她前天难受,通宵没睡,要不是那杯酒也不会这样。”

周围嘈杂的各国声音围绕,全部都在赞扬脚底下的景色有多美,郑宋宋有些激动地说:“她难受管我什么事?你跑来跟我说是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让她喝的酒!”他压低了声音反问:“不是你让喝的?”

郑宋宋愈发委屈,哽咽着反驳:“我哪里知道不能喝酒,我又不过敏,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周围的声音依旧嘈杂,她却感觉到诡异的安静,身边的郑杨似乎屏住呼吸久久看着她,离开之前才说:“宋宋,你越来越不懂事了。”

脚底下是灯火连绵的夜景,平静的水面倒映船的影子,像平滑的丝绸又像定格的油画。她的眼睛里包含晶莹泪水,看窗外的灯火模糊一片,视线内的影像饱满到极限,当眼泪流下来时,碎成一片。最最不喜欢的便是他这句不懂事,她努力做好他喜欢的模样,到头来却仍是换回一句不懂事。她真后悔来这个地方,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演播厅里看跳舞比赛,都比来这个地方强。其实林北才是笨蛋,他说见不到想见的人会不开心,可是他不明白,见到想见的人和别人在一起,这比不开心还要不开心。

第十一章

林园东路事务所的所有员工都沉浸在激动人心的氛围中,因为他们刚接到布维多贸易集团首席秘书的邀请电话,对方想请他们共进晚餐,更想请他们帮忙打官司。小张激动地宣布:“没想到我们刚赢了新美的官司,又摊上这么好的东家,我们是不是一举成名了!”

小李说:“没想到郑师兄这么有才,第一个案子就获全胜,这案子在当时可是被本市最著名的肖大壮给判的死刑啊!”管和拿着合同敲她的头:“这算什么。你郑师兄当年横扫加利福尼亚,被誉为最杰出华人青年代表,那时候你才刚学会怎么说话。”小李笑言:“哪有那么小!但是我觉得很幸运,刚工作就接到布维多这么大的案子,说给我导师他肯定都不敢相信。”

管和坐上她的办公桌:“布维多是大集团,放着自己的律师不用,倒跑来找外人帮们,这事情可真有意思!”刚说到这里,玻璃门就被推开,郑杨穿着西装往里走,火热的气氛顿时降到正常温度。小李看着跟在他身后温柔美丽的魏果,小声说:“他们的感情真好,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管和看着青涩柔顺的魏果,想了想说:“那可不一定,导师没教过你么,眼见不一定为实,凡事都讲究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