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叫证据啊!同进同出、同吃同喝,就差同床共枕了。”

“上诉无效!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同床共枕?更何况眼见不一定为实,你看见了也不算。”

“…亏你还是律师,这么不讲道理!”

咚咚咚——窗明几净的偌大的安静的办公室内,郑杨轻轻叩响小李的办公桌,特别有风度地看着

两个面对面争执的青年,说:“整理去年全市所有的经济纠纷案,下午给我。”他风度翩翩地飘走,剩下管和抱头哀嚎:“四叔你不是人!”再看看小李,已经伏在桌子上哭了。

和刚才在外面相比,进了办公室后的郑杨无端多出几分愉悦,嘴角隐隐约约上扬,看得出来心情不错。魏果捻了一撮碧螺春,放进杯里冲上滚烫的开水:“现在的人都喝咖啡,你又在国外呆了好几年,怎么会喜欢喝茶呢?”他翻阅着昨天整理的新资料,笑了笑说:“习惯了,改不掉。”

魏果愣了愣,将茶杯放在他的手边,迟疑着要不要开口,他察觉到后抬起头问:“还有事?”目光里的一派冷清疏远让她变得更加迟疑,顿了顿神郑杨又笑着说,“我手里的事会一直忙到晚上,你要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她红着脸赶紧道:“下午能不能陪我去趟阳光城?”头埋得低低的,又添上一句,“今天我生日。”

魏果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受到过于浓重的保护,以至于她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在闯荡社会,实际上却仍然是心智尚未独立的小女孩,必定成熟的女人不会马虎到连过敏忌酒的常识都不明白。郑杨看着她扎成马尾辫的头发,素净的面孔带着几分胆怯,全不像某个人,一向着他就是骨子里的张扬,可是那双瞳孔里的期盼,却分明又是一模一样。他调转目光看了一眼热腾腾的绿茶,说:“好。”

透亮的柜台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小探灯下的宝石熠熠生辉,尽是晃眼的美。当魏果相中那副剔透的樱桃耳坠时,郑杨已经抢先付了钱,她在店员羡慕的眼神下红着脸说:“这怎么好意思呀,又该欠你人情了!”郑杨看着她说:“你也帮了我不少。”顿了顿,又浮现充满歉意的笑容,“真不该让你趟这趟浑水,这么大的误会,给你造成很多困扰。”

他人后惯有的礼貌和疏远,让魏果如在火里熬着,近段时间她越来越分不清这场戏到底是真是假。其实她和郑杨的缘分是从三个月前的海拉尔开始,在长满千年樟子松的西山坡上,妈妈中暑晕倒在树下,是路过的郑杨帮了忙,他气定神闲地叫她不要慌,举止从容又麻利,只是那双星眸般的眼睛始终盛满清远的思绪和淡淡忧伤。

当时的魏果只觉得自己不够好,小腿上全是毒蚊虫叮的红疙瘩,裙子被地上的缠枝划了两道口子,头发乱了汗也流了。她想,哪怕再早五分钟遇上他,这第一印象也是好的呀,可是偏偏晚了。巧的是隔天在呼伦贝尔草原相遇,恰逢她跌跌撞撞地从马背上摔下来,意外的是这个人竟然还会包扎伤口,她妈妈在身边急得团团转,她却满心眼里都是甜蜜,这一次也不觉得狼狈,仿佛凄凄惨惨的样子才是最完美。

那几天整个胸腔都是被风吹过的青草味,沁人心脾十分舒爽,又像被草叶子尖尖挠了心尖,痒痒麻麻难以安生。她以为他是医生,后来才知道他是律师,连妈妈都说这是缘分,既然在千里迢迢的大草原上才相遇,她再没有理由不抓住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的心。离别前喝马奶酒的时候,她妈妈忙着替她搭线:“她也学的法律,既然你们这么有缘分,不如就让她去你那里工作吧,这样也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她实实在在地打岔:“这怎么是报答,这样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了?”他却只是淡淡地笑了

笑:“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事务所刚成立,也正好缺人,你要觉得合适,欢迎随时报道。”一路上她总惦记着要还他人情,甚至连做牛做马在所不辞的誓言都说出来,他看着她只差哭笑不得。下飞机前他收到一封短消息,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偏头定定地看着她,本该脸红害羞的时刻,她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思绪他的心飘到好远好远,到他提出请她帮忙时,她想也不想立即点头同意。

对于假扮女朋友这件事,魏果虽然充满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她只是猜测郑杨被家里催得紧,迫不得已才找她来充数。世界上果然没有完美的事情,如果他已经结婚或者有了心爱的人,凭她的性子怕是要哭到肝肠寸断。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本该理所当然承受别人的帮忙,他却始终藏着愧疚隐着忧伤,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魏果紧紧捏着红坠子,睁大眼睛摇摇头:“你不要这么说,我说过要帮你到底的。”他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珠闪耀莫名光芒,溺如水的眼神却空空洞洞,仿佛看着的又不是她。等目光恢复如常,他又说:“四楼有家糖水店,我们上去坐坐吧。过了今天下午,就有得忙了。”她微红着脸,望着他狠狠点头。

端着托盘刚从吧台转过身,郑杨就看见靠窗而坐的两个人,于是修长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两抖。郑宋宋伸长胳膊去舀林北碗里的小汤圆,并且张大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不许吃!都是我的!”于是林北端端正正地坐好,脊梁腰板挺得笔直,乖乖地看着她吃。

她埋头吃得认真,未察觉旁边的空位上来了人,等抬起头察觉到时,一口热汤滑进喉咙,烫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接着又是一派波澜不惊,强忍着口腔及胸腔内的剧烈烫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叠加起来的滚烫触觉让她差点咬舌自尽。魏果很高兴,十分意外地看着她:“宋宋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郑宋宋呵呵地干笑,好像每次和魏果打照面,她都必须首先干笑两声。林北递过去的凉水杯子和郑杨刚端起的红豆沙碗相碰撞,他看着郑杨严肃的表情,仿佛和当年初次相见时相差无几,顿了顿埋下头,再抬起头时竟发现他还一丝不苟地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锐利的刀锋,预备把自己剐几个大窟窿。

林北莫名心虚,看着郑宋宋说:“那、那个不烫吗?给、给你凉水。”郑宋宋接过杯子大喝一口,顿时笑眯眯地将自己碗里的芝麻小汤圆挖到林北碗里:“换着吃才香!”林北顿时觉得脊梁骨的上方悬浮着阴森森的凉气,于是恭敬地看着郑杨:“四、四叔好。”

他一挑眉,问:“你认识我?”林北心下慌乱,颤悠悠地指着郑宋宋:“宋宋跟我说过您。”

郑杨用力握住手里的碗,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这小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毛崽子,两个人

已经熟到彼此交换家庭成员信息的地步了?她竟敢用自己的勺子在小毛崽子的碗里翻来覆去地搅,以前把芝麻汤圆分给他时,还会斤斤计较地用纸巾擦勺子背,现在倒是前所未有的大方!

作者有话要说:想上榜单来着,但收藏不给力,打滚求收~~~~~~~~~~~~~

第十二章

魏果点了两份木瓜雪蛤,不断摩挲耳朵上的玛瑙樱桃坠子,爱不释手的样子看得林北胆颤心惊,刚才他可是和郑宋宋一起从窗户口目睹这幅耳坠子的得来过程。就他个人而言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可是郑宋宋从日本回来之后仿佛变了个人,越是安静的外表越隐藏着莫大爆发力,本来他不知道一趟日本行究竟让她经历了什么,现在看到这个魏果,仿佛全明白了。

但是郑宋宋很镇定,只顾埋头吃东西,对周遭的人和事充耳不闻。瓷碗里的汤已经见底,她抬起头对林北说:“你四点陪我去南大看芭蕾舞表演,我晚上陪你去南苑女生宿舍?”林北摇头:“四点有训练,旷课要罚三公里蛙跳。”郑宋宋不以为意:“反正你每天不是跑就是跳,跳来跳去就习惯了嘛。”

林北气得握紧手里的勺子把儿:“背着五公斤水跳三公里,你去习惯试试!”她歪着脑袋哼哼两声:“我又不是田径队的,我为什么要去试试。”林北早已经习惯她这种没心没肺,魏果却是头一次见着,没忍住发出肺腑的笑声。林北看了魏果一眼,放缓了捏勺子把儿的力道,说:“那说好了,我陪你看表演,你得陪我罚训练。”郑宋宋问:“你不去南苑了?”林北皱了下眉,说:“晚点再去。”

勺子背贴瓷器的声音哐当响起,郑杨搅着碗里的红豆沙:“你不去上课,就为了逛街看表演?”她头也没抬:“今天没课。”说完就准备起身,“我们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你们啦!”然后拽着林北的胳膊,蹦蹦跳跳穿梭于各个商店门口。魏果艳羡地看着一高一低的两个人,托着下巴说:“真有活力,宋宋是不是恋爱了。”

郑杨哐当一声将勺子丢进碗里:“小小年纪谈什么恋爱,她是最近玩的疯了。”魏果愕然,思前想后也不明白他隐忍的怒气来自哪里。

四点钟的初冬起了大风,吹得两排白桦树哗哗作响,郑宋宋藏在树后偷看林北给凡沙沙送礼物。项链是她精心挑选的,自以为很适合凡沙沙傲视群雄的品味,林北这个榆木脑袋不是一般的不开窍,连追个女生也要她来想点子,要是不替他操心,他也就不知道操心,真是难为他妈养了他这么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倒霉孩子。

凡沙沙站在大风里笑靥如花,林北的大衣角被吹得泛起波浪状。她忽然想起郑杨以前出现在校园,也是这般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间的成熟像有韵味的诗句,言传不出其中的美。郑宋宋的眼睛忽然湿了,她皱起眉揉了揉,嗔怨起飞扬在树林间的沙土。

其实送项链的计划本来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于南苑女生宿舍楼下实施,但是因为南大四点的芭蕾舞表演临时取消,所以林北在风急火燎赶回来参加完训练之后,又火速穿戴整齐并且在她的陪同下,将凡沙沙诱拐到这里。

“喜欢吗?”凡沙沙首次露出小女儿神态,腼腆地笑着点点头。林北很厚道,到目前为止说的话基本都在郑宋宋安排的台词范围内。郑宋宋见事情进展地没有偏差,于是蹑手蹑脚准备逃离现场。她悄悄迈出两步,本来顺着小道往下溜就是操场了,可是突然一股比妖风还勇猛的大风袭来,郑宋宋飞扬起来的羊绒披肩随着她往前的动作,刺啦一声划倒干枯的白桦树枝。

她忍不住默默感叹,郑达明这个暴发户还真是地道,送她的披肩居然能毫发无损地折段一截树枝,下次一定要用它荡秋千试试。身后已经传来凡沙沙跺脚的声音:“郑宋宋,你这个偷窥狂!”她转身露出意外的笑容:“真巧了,你们也在呀,继续继续!我去食堂看看饭熟了没。”转眼间人已经逃到小道中央,凡沙沙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傻帽,这才几点就知道吃!

南大东门演播厅里热闹非凡,显然芭蕾舞的高雅不如民间艺术团的杂技受人欢迎,当半米高的小猴子连续十五个后空翻并成功穿越八个烈火圈圈时,同学们整齐地发出了第十次雷鸣般的掌声。魏果也被台上精彩的表演吸引,更被同学们的情绪感染了,激动得脸颊通红,连看门老大爷都领着老婆凑在门口张望,这里似乎人人都陷入一种特别澎湃激昂的感情里,比过年领红包还振奋人心。

郑杨面无表情地看着穿得像斑马的演员,又目测周围满满当当的学生,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坐在这个地方。事务所新接了一批案子,每个人都忙得没有时间吃饭,而他百里偷闲竟是为了坐在这样幼稚的地方看这样幼稚的表演?当第五十三次仔细从座位的第一排打量到最后一排,依然找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内心的火气犹如被泼了汽油,只差逮着不顺眼的就将其碎尸万段。

这便是她说的四点演出,这便是她说的芭蕾舞表演。现在演出节目被换,她是不是和那个什么林的约会去了?上午约在商场还不够,下午还要换地方约会,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小小年纪只知道带她逃课,这丫头是该好好教育了!

昏暗的场内,有女生猫着腰往外走,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踩在他的皮鞋上,女生立即鞠躬道歉,抬头间借灯光瞄到他的脸,顿时变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头也不回就走了。再回来时,陆陆续续有人从他面前走过,像有预谋似的,不是碰着他的手,就是踩了他的脚,同样地鞠躬道歉并借着灯光极迅速地打量他。

再受不了这样的小把戏,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面色铁青地往外走。本来他的心就没放在表演上,早因为某个人已经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居然还被几个小女生踩来踩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傻又狼狈,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狼狈和愚蠢。即便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他也莫名觉得恼火尴尬。

魏果跌跌撞撞地追出来,满脸担心地问:“怎么了?”郑杨顿了顿神,抬手看看表,已经快五点半了。她很机敏,立即说:“时间不早了,都是些小孩爱看的节目,我们回吧!”

北京时间二十点零八分,郑宋宋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沐浴,房间门被某个高大的男人捶得震天动地的响,她隐隐约约感到不对静,关了花洒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又慢条斯理地接着洗。再出去时已经过了二十分钟,郑宋宋扯开裹着头发的毛巾,问站在门口的人:“有事么?”

郑杨的胸膛大幅度起伏,脖子下的领带歪斜着松垮开,身上的深灰西服散发淡淡的烟酒味。即便是醉着,他也保持惯有的理智:“你不好好学习,每天和那种人鬼混?”郑宋宋俏皮地歪着脑袋:“我一边学习一边谈恋爱呀,四叔你不是也一边工作一边恋爱的么!”他抓紧她细小的胳

膊:“你多大我多大,你和我比!”

这个人真讨厌,郑宋宋此刻真不喜欢他。疏远距离的是他,巴过来东管西管的也是他,凭什么都是他决定怎样就怎样。于是她英勇地甩开他的手,将手里的毛巾往他身上丢:“我满了十八岁,早就是成人了,你管不着!”他似乎真的火了,郑宋宋这十九年来都没见过他此刻的样子,喉咙喘着粗气,捏着她胳膊的手劲愈发用力,他三两步将她带进房间,咚地撂进床里。虽然撒手的时候他极力控制情绪,避免弄疼了她,可郑宋宋仍然觉得害怕,这样的四叔她没见过,原来以为他待人有礼貌讲风度,却不知这个人生气起来竟然会这么可怕。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对峙的时候,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周鸣惠紧张地一边跑一边问怎么了怎么了。最后进了郑宋宋的房间,她大惊失色地立即推搡着将郑杨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对床里的人说:“囡囡别生气,你四叔今晚喝醉了。”

坐在书房里的时候,郑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周鸣惠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看了看他:“宋宋大了,你不能老像以前那样盯着她。”他随手翻开一本书,盯着杯子里的水说:“再大也还是个孩子。”周鸣惠站在台灯旁边:“你要真把她当侄女,就管不了她谈恋爱!这么大的女孩儿,和男孩子交往很正常。”他久久盯着摊开在桌上的书,半天没有动弹。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孩子,做人不能恩将仇报。”狭小的空间分外静谧,灯光下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半开的窗户灌进来的风吹得桌上的书哗哗翻页。周鸣惠转身的时候对他说:“还有那个魏果,你知不知道她和她实在太像。”

书房的门咯吱一声闭合,他坐在椅子里像化石般,任凭狂风卷起窗边纱帘,怒号着将残枝败叶刮进房间。

做人不能恩将仇报,他何尝不知道?

第十三章

窗外寒风肆虐,窗内繁忙凌乱。这场为期大半个月的高度紧张工作状态,将于今天中午落下帷幕,一时间整理资料、端茶倒水、哀声长叹的声音此起彼伏。管和趴在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郑杨办公室的门,也不知道布维多集团的老总和他在谈些什么。

项国钟白手起家,能把当初一间二十平米的服装店做成现在的服装进出口国际贸易集团,其过程不仅充满艰辛,还无所不用其极。郑杨不太明白他为何非要找到这里谈条件,项国钟闪亮着睿智的桃花眼开始利诱:“我给的待遇远比你这里高得多,而你只需要成为布维多律师团的一员,我想应该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

郑杨嘴角边浮起浅浅笑意:“我们这里的人都初出茅庐,比不上布维多律师团的精锐老练,恐怕要让项总失望了。”项国钟笑着站起来:“先别忙着拒绝,等你想通了,欢迎随时来找我。”秘书赶紧递出一张名片给郑杨,他近五十的人精神头却十分好,昂首阔步到门前还转身笑着对他说:“再会!”

项国钟走后不到五分钟,管和拿起列了一长串旅游景点的单子,刚走到郑杨办公室门前,他就啪地推开门吩咐:“布维多旗下所有分公司的资料,半小时后给我。”管和的小麦肌肤立即红成番茄般的颜色,激动地拽着他的胳膊问:“不是说好今天下午就放假!你这是要干什么!”他嫌弃地撤开他的手,轻轻抛出俩字:“加班。”

这一次管和是真的确定他疯了,为期半个月的高密度工作居然没把这个疯子打趴下,反倒让他越来越疯,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加班,他还要不要命了?管和不清楚他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活的,反正晚上走的时候他在工作,早上来的时候他也在工作,吃午饭的时候他在查资料,吃晚饭的时候他仍然在查资料。要不是偶尔看到他端着杯子喝水,他真以为他在闭关修炼欲成仙。

悄悄凑到魏果跟前问:“吵架了?”魏果茫然地摇摇头,郑杨因为太忙都好长时间没和她说过话,她则因为他太忙而不敢跟他说话。管和冲了杯龙井给她:“进去!代我们打探打探敌情!”

于是魏果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悄悄进了郑杨的办公室。他双手交叠在脑后,放松身体懒懒靠着真皮转椅,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魏果于心不忍,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拼,但是仿佛能感觉到他是在逃避,逃避什么呢?她不知道,更不想知道,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桌前看着他,也只有这个时刻她才能豪无顾忌地看着他。

桌上凌乱散放着纸张,除了昨天刚结束的官司资料,还有几本书和敞开的皮夹。她想帮他收拾收拾,放茶杯的手还未松开,却被忽然睁开眼睛的人吓了一跳,于是手一歪,满杯开水洒了一桌。他虽然极快地捞过皮夹,仍没有避免开水的浸犯,半块黑色皮子被浇得水淋淋,还冒着热气。

魏果看着他紧皱的眉,吓得连道歉都不会说,见他用手反复晕开皮夹上的水,她立即找了块毛巾收拾桌子。好些资料都被水浸湿,软软的一捏就皱巴巴,慌乱之下反倒越收拾越麻烦,郑杨将手里的东西啪地扔在桌面尚且干燥的地方:“别擦了,出去吧。”

于是她在转身之前,甚为不经意地看到半湿的皮夹里,存放着一张半新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有张青春洋溢的脸。

再出来时魏果的眼睛就不自觉地盛满泪水,既为心底的疑惑得到证实,也为事情的真相感到吃惊。管和看了看不足五分钟就被赶出来的人,心底便被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疯子竟然疯到连女人也欺负!他撩起袖子准备代表广大妇女儿童冲进去讨伐,却被小李拦住说:“私人感情的事,哥哥你就别掺和了。”管和却笃定地否认:“这跟私人感情没关系,他这人我太了解,肯定是心情不好拿人出气了!”

说罢又接着往里冲,却撞上刚好推门而出的郑杨。他脸色不太好,沉着地问:“你不是说上午结束就请大家吃饭?”管和以极快地秒速调整好心情,堆满亲和力的笑容点点头:“嗯,是这样的!”于是郑杨宣布:“资料先放下,全体放假四天。”

这个疯子在这一刻终于博得雷鸣般的欢呼声,事务所为期半个月的非人生活终于圆满结束!

当大家拎着包包排队上车时,管和从未觉得人生竟能生如此圆满,请客吃饭虽然花了他不少钱,但和炸郑杨掏公费带大家出去玩相比,也算是赚了一笔。临出发的前一刻,他特地交待司机:“再等五分钟,等我小侄女来了再出发。”有人调侃:“管哥哥你出去玩还带侄女,你侄女多大啦?”他嬉皮笑脸地看着郑杨说:“十九!”

郑杨的眼珠子冒出刹那间的诧异,看向管和时已经充满杀气。管和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蹊跷,只觉得不能让郑杨和魏果吵架,有没有私情是一回事,影响事务所的风气以及大家的工作成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郑家小公主是块宝,专治郑杨臭脸色的法宝。

小李也调侃他:“哪来那么大的侄女,该不会又是上哪里骗来的小妹妹吧?”这话说得他内心深处刮起拨凉拨凉的风,立即严肃道:“尽瞎说!真是我侄女。”

郑宋宋来的时候穿着红色羽绒服,白帽子下的一张脸小小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东看西看,看到一车陌生人时就知道被管和骗了。他还兴高采烈地拉她往后排走:“来来来!今天管叔叔带你去滑雪。”她踉踉跄跄往后走,路过郑杨跟前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又恭敬地喊他:“四叔。”然后满车的人都安静了,十九岁的女孩子竟然是郑老大的侄女!

大半个月没见面,她长得更加清秀水灵,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和小时候盯着糖果研究时的状况一模一样。挨着他脱下背包,郑宋宋将它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然后紧紧抱在怀里转过头去凶管

和:“你不是说吃火锅,火锅呢!”管和安慰她:“到了就可以吃了嘛,有你四叔在还怕没吃的?”她满心眼里不高兴,管和这个大骗子在电话里跟她说,这里的火锅在冰上煮着吃,她只晓得火锅是用火煮的,还没见过冰煮的火锅,本着吃为人生中的重要爱好,她想也不想就先跑过来,这下倒好,不仅没得吃,有身边的人在她连吃的胃口都没了。

眼前忽然伸过一只手,那只手拎起她放在腿上的大背包,并且手的主人站起来,伸长胳膊将包塞进行李架上。身前忽然空了一大块,郑宋宋反倒觉得不适应,左靠靠右扭扭坐不安生,自从那天在家里他冲她发了一顿脾气,到现在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

一路上谁也不主动说话,吃饭的时候有人陆续过来敬酒,郑宋宋老早就想尝尝美酒醉人的滋味,一时间兴奋地双眼冒绿光,可伸出手还未碰到杯子就被郑杨拦下:“她不喝酒。”管和拎起一罐果子酒,给郑宋宋倒满:“这个不醉,喝了美容养颜气色好!”也不用他说了,郑宋宋一把抓过

来猛干一大口,豪壮之举令在场各位目瞪口呆。

事实证明管和再一次欺骗了郑宋宋的纯真,这酒下肚之后半小时,她开始觉得脑袋晕晕走路变轻。出来后被冷风吹得打哆嗦,才略微清醒一点点,郑宋宋半睁着眼睛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郑杨,还长得真好看,她嘿嘿地发出一连串干笑,笑着笑着就笑倒在地上,周围的人一窝蜂过来扶她,她赖在地上不起来:“闪开闪开,我要睡觉了。”

围着她的人群中,面对面的这个长得最好看,郑宋宋吃力地爬起来坐着,伸手摸摸他的脸,被风吹过的脸上一层寒意,她扯下自己头上的帽子,乱七八糟地套在他的头上,还煞有其事地往下扯了扯:“天这么冷,别冻着了,耳朵冻坏了要长包的!”郑杨只觉得心底又酸又涩,那年去哈尔滨,她的耳朵生了冻疮,每天皱着一张脸到处哭诉:“耳朵长疮影响视力,四叔,我觉得我都看不见你了。”

管和因为那罐果子酒,被郑杨怂恿同事们轮番敬酒,现在只比郑宋宋的状况好一点点。他看着一向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郑杨突然歪七八糟地戴着一顶女士白帽子,而且那顶帽子还极其难看地盖住了他的两只耳朵,整体看上去真的极其难看。他哈哈大笑着伸手点郑宋宋的头:“你这个傻蛋!帽子都不会戴!”于是伸出两只手去扒拉郑宋宋柔顺的长发。

管和的这个动作直接导致郑杨不留痕迹地往郑宋宋面前一档,十分恰好地挡开他的大手,并且使其后仰倒在地上,众人又呼啦啦一下围到管和身边去。郑杨捋顺她的长发,把帽子重新给她戴好,也往下扯了扯,盖住她的两只耳朵,然后把大背包丢往她腿上一丢:“背上!”

她半睁着眼睛,想了想才问:“那你背什么呀?”

他调转方向,迎着风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郑宋宋想了想,笑嘻嘻地背上包,使劲一跃便跳到他的背上。她兴奋地扯下围巾,在风中凌乱挥舞,郑杨背着她往上掂了掂:“再乱动我就撒手了。”她立即停止抽风般的挥舞动作,转而将围巾从他的脖子上套过去,再绕到自己脖子后套过来,这样两个人就被同一条围巾紧紧捆住。

郑宋宋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后脖子,她软绵绵又愤愤地说:“这下看你往哪里跑!”说完又乖乖地趴在他背上,双手搂过他的脖子,说:“叔叔你别交女朋友,我一点都不喜欢婶婶,有了婶婶你就不要我了,再陪陪我吧,我一个人害怕。”

他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寒风如锋利的尖刀,吹过时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他只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第十四章

魏果辞职的那天下大雪,汤锅里的羊肉翻滚出白沫子,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显得周围更加静谧。郑杨坐在对面,盯着锅里三百六十度无限循环打滚的大白菜,露出惆怅歉意之色。这个看似不精明的女孩实际上还是很机敏,只需三两招就看穿他的心思,并在今天上午九点钟呈上一封辞职信。

魏果内心深处无比煎熬,她都已经主动拒绝再帮他,可他非但没有挽留反而一如既往显露抱歉的神态,这个男人的自责心真不是一般的强。多么难得才能遇上一个既符合妈妈的眼光,又符合她心意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偏偏不喜欢她,而且他喜欢的人居然是…居然是…

光想想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从小生长在童话般圆满世界的女孩,一度以为她碰上了热带飘雪这般神奇怪异的事。郑宋宋和她年纪相仿,在家又和郑杨最亲,所以他对她多加照顾都在情理之中,两个人的亲昵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也只会感叹这一家子十分和睦。

最开始她也是这样想,可是哪个叔叔会在给假女友夹菜时,频频扫视侄女的空碗;哪个叔叔会在医院给侄女介绍未来的婶婶时,用力将温度计捏碎;又有哪个叔叔会在责备侄女不懂事后,充耳不闻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在函馆的缆车上,郑杨沉默许久才开口说:“我没感谢你帮我,反而让你受连累,真不好意思。宋宋不懂事,你不要怪她,我代她向你道歉。”

魏果哪里需要他的道歉,撇开她自己的责任不说,要道歉也应该是郑宋宋来说,郑宋宋的父母都没想到要代替女儿道个歉什么的,他却想得比谁都周到。说对不起是真的,要魏果别记恨郑宋宋才是目的。魏果一旦有了这个意识,此后处处都会往这方面想,也才后知后觉想起阳光城的糖水店,他莫名的怒气来自哪里,也才肯定南大演播厅里,他烦躁不安到底是因为谁。

人对于喜欢的事容易执着,往往都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让魏果死心的正是被开水打湿的半块皮夹,确切的说应该是皮夹里的半新照片,正常的叔叔谁会把侄女的照片放钱包里,就算正常的叔叔放了照片,那着急生气的神色也不应该正常吧。她不是个为爱拼搏的女子,来自家庭的长期过于庇护,导致她遇到棘手的事情只会硬撑,实在撑不住就选择退缩,缩在自己的童话城堡里哭泣。

当郑杨在那个夜里背起郑宋宋时,魏果就已经完全缩成了一团。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看着登对的叔侄俩在寒风里相互依偎,非但不觉得嫉恨,反而觉得温馨的美。魏果心里是难过的,可看着在夜色中前行的那两个人,却也无端生出替他们难过的感觉。这样不可分割的亲昵,却不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他的心到底该有多难过?

“你不要觉得过意不去。”她主动往他碗里加菜,脸上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害羞,微微染上红晕,“我在事务所学到很多,也可以算是你的回报了。”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救了我两次,还给了我工作,我只是帮了你这么一个小忙,反倒还向你讨了回报。”郑杨说:“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本来没有的事,传开去就成了我们在一起过又分手了,怎么说也是你吃亏。”

她摇头:“我这是要回去的,我们那里又没人认识你,谁会知道发生过什么。”顿了顿又大着胆子小声地问,“你和她…你很为难吧?”郑杨蓦地抬头,诧异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魏果吓了一跳,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你表现得太明显,有心思的人都能看出来。”

他表现明显了吗?他一直以为自己深藏不漏来着。收回诧异紧张的思绪,郑杨轻轻咳了两声,迟疑着说:“是不是觉得我很禽兽,像变态?”他是在问她,可说出的话却是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魏果心乱如麻地四下乱看一圈:“我也不清楚…但是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魏果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她想说只是很惊讶并不觉得恶心,可怕恶心二字一说出,他反倒想得更多,于是魏果一时间想遍所有的语言也没找出合适的句子来安慰他,只看着他安静,她也跟着安静…

操场上挤满了人,连干枯的老树下都没空闲的地方。林北刚在男子百米短跑的比赛中拿了冠军,现在又站在八百米赛场的起跑线上,他的辉煌战绩早已轰动整个校园,谁都知道这一届出了一位体育人才,打破东大常年保持的长跑短跑以及各种跑的记录。

今天是东大一年一度的运动会,郑宋宋裹着羽绒衣站在围观的群众里瑟瑟发抖。小北风呼呼地刮着,连冰雪沫子都刮得满天飞,她被冻得上下牙齿直打磕,刚才经过第三次潜逃未遂之后,郑宋宋终于安安分分地站在后勤队伍里,和祖国的花朵们一起为系里的运动选手准备葡萄糖。

可能是由于太冷,她捏着葡萄糖袋子的手不停地抖啊抖,然后纸杯里就被抖了大半杯细白的粉末子。姓黄的班导是个老女人,对她的历届学生一度具有母爱般的情怀,她常常夸这一届的娃娃们就像她的亲生孩子,每个娃娃都长得那么俊,每个娃娃都学得那么好。

当看到郑宋宋毫不留情地抖了一大杯葡萄糖后,她香肠般厚实的双唇也跟着抖了两抖。为数不多的液体葡萄糖已经被运动健儿们用完,现在仅剩这么半袋子珍贵的营养品,这个郑宋宋竟然还敢一倒就是一大杯。“是不是嫉恨我不让你逃跑来着?”黄班导语重心长地说,“让你为集体做点事就这么难?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娃娃都像我的亲生孩子?当然这些娃娃中不包括你,我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孩子?”

郑宋宋抱歉地朝她笑笑:“这都是我的荣幸!”黄班导想了想,接着又想了想,然后脸上就浮现出犹如生吞一只活苍蝇的感慨。在这关键的时刻,幸好林北以风一般的速度博得了全场的注目,郑宋宋才借此躲过了黄班导的攻击。

林北近年来一天比一天强壮,数九的冬天仅穿着短裤背心,跑得比被高利贷追杀还快。他崇尚无拘无束,运动的时候讨厌一切妨碍手脚活动的东西,就连赛场上教练亲自替他戴上号码布都嫌烦。对此郑宋宋还是了解的,也幸亏他学了几年思想品德,要不然比赛前他多半会连碍事的短裤都扯下来。

当八百米的终点处传来欢呼雀跃的尖叫声,郑宋宋就晓得这小子又拿了个第一名。看来天生我材必有用不是说着玩的,哪怕是一块木头它也具有烧火的价值,林北显然把自己烧得越来越旺,以后有机会站在奥运会的比赛现场也说不定。可是五分钟后披着外套的冠军却咬着牙跟郑宋宋说:“我一想到跑完就能穿衣服,就跑得特别带劲。妈的,这天也太冷了!”原来这个第一名,竟是这样被逼出来的。郑宋宋忽然又觉得,这块木头没干透,离奥运会还有段艰辛的距离。

“在想什么?”他说,“我昨天晚上认真思考了你的事情,我觉得郑宋宋你真是笨蛋!”郑宋宋一时没搞明白这个状况,就又听他说:“既然没有血缘,你怕什么!”她被吼得半清醒半糊涂,要明白不明白之时,凡沙沙刚好抄着手出现:“林北!你什么意思!”

林北茫然地看着她:“什么什么意思?”她揪下耳朵上的珍珠坠子,胳膊一伸:“真难看,还给你!”林北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不高兴地说:“不喜欢怎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一副耳环花了我多少钱?”“…”

郑宋宋同学难得处在状况外,第二遍在心底重复林北的话,既然没有血缘,你怕什么?

第十五章

吃晚饭的时候郑宋宋一直盯着清炖排骨汤傻笑,看得郑达明心惊肉跳,他把汤盆往她面前推了推:“给你给你,都给你!”郑宋宋把汤揽到自己面前,一边用筷子挑排骨吃一边说谢谢。郑达明十分苦恼地看着她:“这又是在哪里受什么刺激了。”宋如说他:“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两个人开始争辩,另外两人却相当沉默,尤其是周鸣慧,不像往常那样帮着郑宋宋说话,反而一筹莫展的样子。

宋如劝她:“女朋友没了还能再找,郑杨这么出色,你还担心娶不到儿媳妇?”她勉强笑着点点头:“我倒是不担心这个的,只是有点可惜,魏果那么好的女孩子,怎么说分就分了。”然后长辈们就把目光转向郑杨,他正在吃碟子里的作料,大半碟小泰椒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酱油色的汤水,郑达明看他吃得十分专注,忍不住颤悠悠地问:“不辣么?”

他顿时觉得真他妈的辣,于是悄悄提起一口气,镇定地咽下嘴里的东西,说:“还行。”郑达明带着强烈的好奇心,伸出筷子蘸了碟子里的最后一块,放在舌头上细细品尝,半秒之后他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满屋子乱转着找水喝。宋如连忙跑去冰箱里拿凉水,周鸣慧看了看儿子,好几次都欲言又止,碍于郑宋宋还傻乎乎地坐在饭桌上,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郑宋宋慢条斯理地啃完一块猪肋骨,又极其做作但是自以为优雅地喝了一口汤,从容淡定得仿佛被辣得差点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郑达明,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当她第八次不经意踩在郑杨穿白袜子的脚背上时,惯以冷静闻名的男人终于目怒凶光地抬头瞪着她。

郑宋宋趁机大胆地火上浇油,大脚趾轻轻来回在他脚背上蹭:“家里的地板可是越来越软了,还热乎乎的呢。”此刻周鸣慧已经跑去厨房帮忙,饭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正是因为她前面七次的不经意踩脚,并且轻轻地蹭来蹭去,才导致他一言不发地吃掉满盘子辣椒。郑宋宋的这种蹭法很奇妙,说是挑逗又不是挑逗,说不是挑逗又挠得人连脚板心都痒痒,而这一切行为都归功于那本《逗你没商量》,那是郑宋宋花了三天时间,在某个陈旧旮旯里的租书店里找到的,她当即便如获至宝,并且花了三十大洋买了它的所有权。

今天晚饭的这一茬,是她潜心研究之后的结果,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实践成效恰恰是相反的。因为郑杨被她踩得满腔怒火,在她说出那样的话后,毫不留情狠狠一脚踩回去,疼得她哇的大叫一声。“吃个饭也不安生!”他推开碗,带着被踩得变形的白袜子,一步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郑宋宋气鼓鼓地捧着脚背按摩,郑达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之后,就看到她一只手摸脚,另一只手捏着排骨,顿时内心深处的火辣就被酸涩代替,这孩子的素质怎么就变得这么低了?

书房里的人却是连一页纸都没看进去,他总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魏果的主动离开让他松一口气,他心安理得的认为只要能控制,面对她就能保持从前的状态,哪怕守着这个秘密独自过一辈子也没有关系。他虽然能把握自己,却把握不住某人的行为,而某人的行为向来莫名其妙诡异多端千变万化…实在令人费解。

郑宋宋买了个蝴蝶风筝送给林北:“这样好的天气,就该邀请她去放风筝。”林北看了看被小北风刮得断了枝丫的桦树,捏着风筝的塑料纸不断摩挲:“这样的天气,好吗?”“还有比这更好的么!”郑宋宋感叹,“风筝遇风才飞得高,飞得越高她就越开心,她开心不就等于你开心了?”

于是林北拎着粉红色的蝴蝶风筝跑去图书馆寻找凡沙沙,他近一九零的个子,神色凝重地拎着一块风筝,玉树临风地出现在图书馆的大堂内,当他双眼如利剑般快速搜索着每个角落时,凡沙沙就如女王上位般气质淋漓地站起来,在周围艳羡的目光里,从容地向林北靠近。“难得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去放风筝?”他挥舞着手里的线轴,凡沙沙从玻璃窗往外看,迟疑地说:“这样的天气,好吗?”他扬起下巴严肃地说:“还有比这更好的么!风筝遇风才飞得高,飞得越高你就越开心,你开心不就等于我开心了?”

凡沙沙如需白的脸蛋瞬间微微红起来,她低着头扭捏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林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到底走不走?”她唰地猛抬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风筝,一边豪迈地往外走,一边命令:“跟上!”

于是他们在空旷的废旧小田野上放起了风筝,当塑料蝴蝶被过于强劲的冬风刮出一个洞时,当大风之后天边浮起厚重的乌云时,当他们头顶破洞的风筝站在养鸡场的鸡棚下躲雨时,凡沙沙终于醒悟道:“这样卑劣的提议,肯定是郑宋宋那朵万年奇葩想的!”林北扁了扁嘴没说话,她气得跳脚,“我真是疯了才会在这种天气跑来放风筝!我真是疯了才会在这种地方躲雨!我真是疯了才会遇上你!”这样的语气,加上身后的鸡崽们咯咯哒地乱叫,让林北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此刻坐在林园东路某间高档写字楼里的郑宋宋,忽然感觉到耳根子不寻常地发热,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揉着耳朵怀疑是室内外温差过大,导致她的耳根子乃至全身都发热。管和捧着热奶茶走到她面前:“真不赶巧,你四叔去布维多谈事情了,又碰上这么大的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捧着杯子看了看忙成一团的事务所:“你们每天都这么忙?”管和一边伸手拉她头发一边说:“这还算忙?真正忙的时候你没见过!唉,你怎么能见过呢,像你这种象牙塔里的小女孩是不会明白滴!”她的眼睛滴溜转了一圈,问:“那个魏果,以前坐在哪里?”管和手指敲打桌子,歪着脖子笑:“老实说,是不是你这小鬼头坏了别人的好事?”

不远处传来几声做作的咳嗽,伴随一阵低气压飘过来,管和一转身果然看见郑杨。此时距离小李给他打电话禀报郑宋宋到事务所的时间,最多过了半个来小时。“你这效率也太高了!”他继续把玩郑宋宋的头发,疼得她直皱眉。郑杨走过来时,将蓝色文件夹丢在桌上,啪地一声惊得他立即松开手。“毛尖。”郑杨拉开椅子,在郑宋宋对面坐下。管和一边往茶水间走一边抱怨:“我还龙井呢!当这是茶馆了!”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他看了看她的头发和衣服,问:“怎么过来了?”郑宋宋咬了咬吸管,抱着膀子上下摩挲一阵,还适时打了个喷嚏,说:“路过,就上来看看。”郑杨将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她嗅着西装上的气味,本来已经火热的身体变得更加火热,可是如果脱掉就展现不出女性的娇弱美,于是她歪歪脑袋,将后脖子上浸出的汗蹭在他的西装领子上。

管和捧着热茶过来时,郑杨已经回到办公室,听小李汇报布维多去年的人事纠纷。郑宋宋以前总认为他是天才,学什么都是第一名,现在看到这间不靠郑氏资助分毫的事务所,她才觉得每个熬在书房里的夜晚,他付出了很多精力,于是暗暗下决心,以后不在他看书的时候捣乱。

管和看了看她涨红的脸,以及披在肩的西装,问:“你不热吗?”她抬起头盯着冒热气的茶水:“还行。”管和大大咧咧地闹着要帮她脱掉西装:“你这样会捂出病来。”郑宋宋拒绝:“谁大冬天的会被捂出病?”管和执意扯掉西装:“看看,你头上都冒汗了。”

几个来回拉扯,被甩飞的西装袖打翻桌上的热茶杯,几滴开水溅到郑宋宋的手背上。管和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啊,没烫着你吧宋宋?”她摊开手背左右端详:“没呢,没烫着。”郑杨听见动静,打开门边往这边走边问:“怎么了?”管和笑着解释:“我们闹着玩,水给打翻了。

”郑宋宋忽然灵机一动,捂着手背委屈地看向郑杨:“四叔,我的手被开水烫了,好疼!”郑杨三两步匆匆走过来,捏着她松软的小手背细细看了几遍,再一记利剑般的眼神射向管和。

管和跳着脚喊冤:“你长没长眼睛啊,不都看见了什么事儿也没有嘛,为什么还要冤枉我啊!”说罢又去拉郑宋宋的胳膊,“臭丫头!好的不学学什么陷害人,枉我挖心挖肺把你当亲生小侄女,你的良心叫狗吃了!”郑杨将她护在怀里,对管和说:“你接下城西流水巷的官司,输掉一个就不用再来上班。”

流水巷住满七嘴八舌的三姑六婆,成天为了你家的娃偷了我家的蛋,你家的污水渗进我家的墙壁,以及你家的自行车占了我家的地,之类的事情争吵不宁。现在广大人民的知识水平普遍提高,流水巷的姑婆子们也懂得用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什么居委会主任,街道办事处处长,根本管不了她们的鸡毛蒜皮,人家不同意调解,一定要找到林园东路某间写字楼的著名事务所,请律师来打官司。

管和最烦这种小官司,郑杨此话一出,等于在他精彩的人生添上几抹灰色图案,他趴在桌上叫嚣:“四叔!你不是人!!!”

第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我何其艰难,忙得天翻地覆的同时还重感冒,挤水似的挤出这么多,姑娘们不多撒点花可就太伤我心了啊啊啊啊~~~~~~~~~~~~~~~

丽影缤纷的长厅里飘散着低吟耳语,各色男女举着酒杯四处款款流窜,郑宋宋端着盘子吃东西,双眼贼兮兮地瞄准郑杨。他穿的西装,连裤缝都被熨得笔直妥帖,一条斜纹领带系在胸前,看上去无比风流倜傥。此刻正被几位不知名的女人围绕,礼貌地笑着有问必答。

管和几乎和在场所有的美女调完情之后,百无聊赖地发现站在桌前吃东西的小女孩,于是一步步走过去,取了她盘里的点心往嘴里放,他边吃边说:“一个魏果倒下去,千万个魏果站起来!”郑宋宋斜着眼睛看他,他严肃地教育:“你这小心眼,谁也容不下,就盼着你四叔当和尚?”她抢他手里的巧克力马芬,小块小块撕开往嘴里塞:“我四叔就算当和尚也比你强。”

“啧啧!”管和伸手揪她头发,“丫头片子!”他从小就习惯压制身边的人,尽量争取所有的女人不论老少,都听他的安排顺他的意,可是从小到大都没能让郑宋宋这朵奇葩归顺他,偏偏她又是好哥们郑杨的心头宝,纵然很多时候都恨不得打她一顿,却最终也只能揪她的小辫子泄气。

郑杨以退为进地撇开那几个女人,放下杯子向他们靠近,大庭广众之下嬉笑言语就算了,居然还你来我往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他本来是想给郑宋宋一顿教育,却在看到她被管和扯了头发,歪着脑袋皱着眉之后,将矛头转向管和。

“流水巷的案子都办完了?”他扶着郑宋宋的脑袋,一下一下捋顺她毛躁躁的头发。管和放下碟子,顺着桌子溜边逃走:“惹不起我躲得起!”

郑宋宋笑着仰起脸,小手扯他的袖子:“我们什么时候走呀?”她穿着小洋装,一缕头发顺着发际随意编了个辫,发尾蓬松地卷着,看上去俏皮又不失妩媚。他轻轻捏着她的肩,刚想带她出去就被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姜维拦下:“宋宋这是怎么了,怎么刚来就要走,我爸就这么没面子?”

今天是姜雨声六十大寿,郑家身为暴发户行列的佼佼者,自然全家都在邀请范畴中。姜维穿着不知是米国还是意大利还是别的什么国的设计师设计的晚礼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打理成不知道该叫做什么发型的发型,反正浑身上下都经过刻意打扮。郑宋宋歪着头靠在郑杨怀里:“姜姐,你换了发型反倒更加像革命烈士呢。”

姜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片刻后才笑着说:“宋宋你都这么大了,还这样和叔叔亲昵可不太好!”本来她只是轻轻靠着他,经姜维这么一说,郑宋宋干脆把整个脸贴在郑杨怀里:“我长到八十岁,都还要和你这么亲,四叔你说好不好?”郑杨嘴角边扬起浅浅微笑,揽着她的肩说:“好。”

姜维饱满的双唇微微抽搐几下:“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乱伦!”她看的是郑宋宋,瞬间僵硬的却是郑杨。“小朋友们在聊什么呀?”郑达明和郑达亮双双过来,郑达明看了看满脸不高兴的姜维,笑嘻嘻地伸出指头点她:“又被宋宋欺负了!可怜的孩子,你从小到大你就被她欺负!”姜维涨红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郑达亮装腔作势地咳了两声,姜维首先笑着和他打招呼,他比较傲慢地从胸腔里发出嗯的一声作为回应,接着郑杨又陪笑着叫他:“二哥。”他又一次从胸腔发出一声极其傲慢的嗯,连眼皮子都没朝他翻一下。郑宋宋是个明亮的孩子,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事情莫过于郑杨面对郑达亮,这时候的郑杨近乎卑躬屈膝也换不来对方的好脸色。郑达亮睥睨着郑宋宋,正在等待她叫他一声二伯,她甜甜地冲他笑:“二伯伯好!”

郑达亮是经不住恭维的人,谁对他毕恭毕敬,他就顺势把架子摆到俄罗斯地图那么大。郑宋宋这一招呼,他便一边喝着酒一边再次从胸腔散发极为傲慢的回应,这一回应换来郑宋宋关切地询问:“二伯伯您的肺气肿又犯了?”郑达亮被辛辣的酒呛住,猫着腰咳得唾液横飞。郑达明事不关己地笑:“他哪里得过肺气肿!”郑宋宋总觉得刚才那几声极像死前喘不过气的回应,实在是太像戴上呼吸机的肺气肿病人,见他还在剧烈地咳嗽,于是又关切地说:“不是肺气肿,难道是肺结核?”郑达亮差点咚的一头栽倒在地。

姜雨声在商场上摸爬打滚多年,见了郑杨却感到惋惜:“律师赚不了几个钱,你若嫌郑氏待遇不高,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姜雨声唯才是用,随时欢迎你。”郑达亮不屑地冷笑:“他志不在此,你何苦为难人!”姜雨声咬着雪茄哈哈大笑:“老二,你是怕我抢走了人才,掉过头来对付你?”郑达亮继续冷笑:“郑氏会怕一个小小的律师?”

“别小看律师。”姜雨声意味深长地笑,“他们几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这一点你我可都办不到!”郑杨说:“我就会耍耍嘴皮子,学不来做生意。”姜雨声又哈哈大笑,夹着雪茄的样子更加凸显暴发户的形象。他拍了拍郑杨的肩:“当年在加州空手套白狼赚了三套房的事情,我可是早有所闻,你这样的头脑要是不来做生意就连巴菲特都会觉得遗憾。但是我不强人所难,尤其是你们年轻人,各有所好嘛!”

说完又作势不经意地提:“郑律师,什么时候考虑考虑终身大事?我女儿可早就想嫁给你了。”郑杨笑了笑:“事务所接的大多是公益案子,赚不了几个钱,过段时间我怕是连饭也吃不起,哪还有能力养活其他人,叔叔你这不是说笑了?”

姜雨声豪爽地笑,静雅的长厅全是他一个人的声音,猖狂得像旧时黑老大:“布维多什么时候这么小气,几个经济纠纷案也洗刷成公益性,回头我可得好好跟项国钟介绍介绍你,郑氏的名头也不小啊,他不看僧面也应该看佛面。”姜雨声这只老狐狸诡计多端,郑杨权当他是为了了解对手的情况,才把布维多的案子弄这么清楚,可他接下来又说:“说起这项国钟可真有意思!二十多年前他为了公司上市,竟和当年市委书记的女儿乱搞关系,为此还抛弃不足月的儿子和结发妻子。这么多年过去,终于良心发现又开始寻找妻儿,可时间过去这么久,谁知道那对母子是死是活,要是活着肯定也不会认他。你说是不是?”

郑杨听在心上,面上却是毫无意见地笑,姜雨声打着哈哈说:“我失言了,不该背后议论别人的私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听过。我去会会几个老朋友,你们慢慢聊。”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开,郑达亮早在他说别小看律师时先走一步,现在身边只剩了百无聊赖的郑达明在品酒,郑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姜雨声的话。

他忽然心底感慨万千,又愤怒难当,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屏幕上宋宋俩字活泼地跳跃着,就和她的真人一样,他笑着接通电话,那端的人得意地叫嚣:“小侄女在你身边吧,叫她准备好了赎金过来换手机,我可是发现了不少秘密哟!”

郑杨听着管和得意洋洋的声音立即皱眉,她把手机丢在哪儿,人又去哪儿了?

其实此刻的郑宋宋,正在游泳池后的厕所里和姜维谈心。她本来路过这里是想借泳池里的水洗洗手,于是将手机放在太阳伞底下的圆桌上,洗手的时候她一边觉得大冬天摆个太阳伞很骚包,一边觉得要是有块肥皂就更好了。正在反复搓洗的过程中,姜维把高跟鞋踩得吧嗒吧嗒响,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拢了拢膀子上的披肩,她说:“郑宋宋,我要和你谈一谈。”

于是郑宋宋就和她到厕所里来谈,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选厕所这么公众的场合来谈话。姜维气势汹汹,劈头盖脸第一句就问:“你为什么讨厌我?” 郑宋宋眨眨眼睛,回答她:“习惯了嘛。”这件事情好像从小就发生了,她怎么现在才跑来问,对于一个从小就抢你糖果抢你礼物还拉帮结派孤立你的人,想说不讨厌也很难吧,

姜维的眉毛上挑:“郑杨迟早会结婚,你总这么缠着他,哪个女人受得了?”郑宋宋用纸揩着手里的水,懒洋洋地看着她:“这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结婚。”她被激怒:“我是要嫁给他的!”

郑宋宋被她的怒嚎吓得一个激灵,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于是转身向外走。姜维也是大小姐的脾气,哪里容得下小娃娃在自己面前甩脸色,于是抢先冲在她前面,出去的时候砰地甩上门,雕花大实木门差点和郑宋宋的鼻子来个亲密接触。也就是在门闭合的刹那,郑宋宋瞄见外面站了个人,于是默不作声地等待那个人把门推开,并且惨兮兮地看着他。

管和和郑杨站在一起,他看到郑宋宋便松了口气:“我的妈呀!手机丢在一边找不到人,还以为你被绑架了。”郑杨紧盯郑宋宋,刚才姜维气势汹汹摔上门,眼睛里的愤怒他看得一清二楚。管和碰了碰姜维,小声说:“你欺负她了?”

郑宋宋忽然生出一条妙计,先是弱不禁风地往前迈了两步,用生死诀别般的眼神看着郑杨,她喊他:“四叔。”然后便软趴趴地往地上摊,闭上眼睛之前还特地瞄了瞄姜维如中毒的猪肝一样的脸色,于是更加放心地昏死过去。

郑杨抢在她倒地的前一刻冲过去抱住,看着姜维的眼神像冬日的寒星:“你带她到这里干什么,多事!”管和也在一旁说风凉话:“宋宋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气得姜维把脚上的高跟鞋蹬进游泳池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生里非得有个郑宋宋。小时候跟在郑杨身后转悠,他有时候还会征求她的意见,可但凡郑宋宋哭着鼻子出现,他便谁的意见也不管了,走哪里都带上她。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丫头是不是他亲生的,也没见过郑达明这么疼她。

姜维陪伴郑杨长大,只知道他十分爱护她,可哪里知道在无数个被人嫌的日子里,郑宋宋曾是他童年时代唯一明亮温暖过的阳光。

车子停在姜家大门外,墙里是环绕房子一圈的人工小溪,潺潺水声在夜晚更加悦耳。郑宋宋被平放在后座,郑杨将她的小腿枕在自己腿上,脱掉她的羊皮小高跟,力量适中地捏她的脚。穿不惯高跟鞋的郑宋宋干站了一晚上,脚板子早就疼得没知觉,现在被揉着才觉得痛。她舒服得真想叫唤一声,可是因为晕倒的这个状态不适合发出惬意的感叹,于是只好悄悄享受他的按摩。

郑宋宋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对付昏倒的人,应该立即急救才对,可郑杨却一点也不慌忙,反倒慢条斯理地替她捏脚,她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有多聪明,这一下铁定是被发现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坦白,他却使坏地在她脚板心挠了几下:“还不起来!”郑宋宋扭动身子,闭着眼睛问:“你怎么发现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