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达峰年纪大了,失去往日的严厉风采,横看竖看都是那么老态龙钟。他正拿着糖逗小孙子,看见郑达明几个人进来,也只是抬头笑了笑:“回来啦!”满脸的褶子,十分和蔼。郑达亮翘着二郎腿呷茶:“老三啊,这都几点了才回来,别有了外人就不认亲戚!谁和谁是血亲,你可要分清楚啊。”

郑达明笑眯眯地往缸里丢鱼食:“分得清分得清!我记性好着呢。倒是二哥你可要好生记着啊,你看你都这么老了,要是得了老年痴呆不就把我们忘了?那到时候我可是很伤心的啊。”郑达亮一时难辨喜怒,倒是郑达峰没控制住,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凑在一起。

他面子上挂不住,转身指挥郑杨:“泡杯茶过来。”郑杨刚要行动,却被郑宋宋一把拉住,她学她的父亲,一把把将鱼食撒进缸里:“二伯伯,年纪大了就得多活动,你看你连一杯茶都不会泡,等患上老年痴呆岂不是连水也不会喝?”

宽敞的客厅响起郑达峰激烈不已的笑声,他朝郑达亮挥挥手:“养生节目里也说了,多动脑多动手才能避免老年痴呆,你快自己去吧!”郑杨无奈地揉揉郑宋宋的头:“还是我去吧。”郑达亮突然横冲直闯地挤出去,郑杨被挤得一个踉跄,这时客厅响起郑达明焦急的声音:“二哥你慢点呀!万一摔成老年痴呆可就不妙了啊!”

郑达亮颤抖着回过身,恰巧看见郑宋宋将余下的饲料通通倒进鱼缸,他颤抖着指向郑宋宋:“你这样喂它们会死的,那是我新买的鱼!”郑宋宋歪头盯着争抢食物的鱼:“难怪这么笨,吃这么多也不嫌饱,二伯伯你说你那么聪明,买的鱼怎么就这么笨呢?”

片刻之后,清澈的缸里漂起鱼儿白花花的肚皮,郑达亮望着毒害它们的父女俩,真心觉得他不可能患上老年痴呆,倒是被这两个人搞得阳寿大减的几率要大一些。

郑老先生过世后,这个地方好久都没这么热闹,郑达峰今年特地备了烟花爆竹,小孩们兴奋得尖叫,高频率的声音震得郑宋宋耳朵疼。她四下看了一圈,却找不见郑杨的身影,奇怪刚才还搬东西来着,于是顺着原路找回去。

漆黑的夜,整个天空都是焰火,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隔壁张家老宅子里充满小孩的闹和女人的笑,到处都是热闹非凡。

郑宋宋拉开门,将将抬起一只脚,下一秒整个身体却被一股力量拖到墙的另一面,她心惊肉跳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珠在明暗不一的墙角下熠熠生辉。“吓死我了!”她拍他的胸膛,“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郑杨紧紧抱她在怀,看看满天星火,又看看墙面上爬山虎的枯藤:“想你。”郑宋宋双手抱着他的腰,脑袋深深埋进他的大衣,闷闷地说:“我也是。”明明共处一室,明明相谈甚欢,却没有一刻能做想做的事,郑杨抓心抓肝地想抱她,却从白天一直忍到现在。

他缓缓松开一点距离,双手捧着她的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亲吻她的鼻尖,反复啃噬她的唇瓣。借此喧嚣的夜才能觅得这番偷来的宁静,他们无比珍惜感动,也十分紧张不安,所以更加急促地接吻,只怕下一秒会分开。

到周遭的焰火渐渐消声匿迹,他才十分满足地将她放开,这一刻只觉得已经到了天荒地老。抱着不停喘息的她摇一摇,又不断亲吻她的发,最后才下决心开口:“你先出去。”她咳了两声,低低应着嗯,然后转身往外走。这便是偷来的感情,连走路也不能并肩同行。

夜越深,越显室内宁谧温暖。郑达峰不兴守岁,看完烟火就回房睡下,郑达亮自然不待见这一家人,替他的鱼收了尸,转身也上了二楼。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郑达峰的孙子们闹成一团索要红包,就连郑宋宋也挣了几封厚厚的票子。

她和郑杨同时扒拉盒子里的糖果,两颗头颅几乎都靠在一起。郑杨挑了颗巧克力,干净修长的手指捏着:“这好吃,给。”声音很低又自然,如呢喃耳语。郑宋宋抓过来,问:“你怎么都不给我发红包啊?”

他笑了,掏出印着招财猫的红包,塞进她手里:“别让小孩子眼红,回房间再数。”郑宋宋眉开眼笑,他竟比郑达明的暴发户作风还要暴发户啊,于是三两下塞进包里,生怕被人发现。

郑杨挑眉看着她:“我的呢?”郑宋宋张圆了嘴:“多大的人了,还向我讨红包,我哪里有钱给你封红包!”他淡淡瞥她一眼:“没良心!”郑宋宋想了想,掏出刚才从几个长辈那里讨来的,递给他:“哪像你那么小气,我要给也是给双份!”他竟然就大方接受,将她手里的全数收过来:“看你这么乖,回头给你买棒棒糖吃。”

郑宋宋恼得张牙舞爪,伸手去抓红包,他却忽然抬高手,待她努力够着,他又忽地向左伸直胳膊,她扑进他怀里,拼命和他的轻松躲避作斗争。郑达明坐在一边打瞌睡,呼噜打得震天响,周鸣慧和宋如捧着饭盒从厨房出来,说是要去门外喂花圃里的小野猫。看见他们闹成一团,宋如眼角边泛起慈祥的笑意:“宋宋何时才长得大!”

周鸣慧率先推开门:“这样才可人,长大了倒没活力,囡囡这样挺好的。”说完心下却发紧,她的儿子最近越来越不受她管制,平常忙工作很难见面,晚上不是应酬就是呆在书房,连说上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是不是还在怪她几个月前的阻拦,可是不阻拦难道还能由其发展?

“说是野猫,也被我们养成了家猫。”宋如把热的饭菜倒进猫窝前的瓷碗里,“你看,它都赖在这里不走了。”她一个月回来两三次,这只猫最初是由她喂养的。周鸣慧笑:“还不是你太善良,连小动物都知恩图报。”

宋如笑着去关涂过白漆的栅栏门:“它哪里晓得知恩图报,白吃白喝捡便宜罢了。”灵活的门却被异物挡住,她蹲□捡起厚厚的信封,借着花圃里的灯光仔细瞧了瞧,问:“这是什么?”周鸣慧也好奇,凑过来说:“打开看看,是不是小孩子们落下的。”

片刻后,宋如双腿发软,挨着门边坐在地上,周鸣慧红着眼睛不停道歉,转而气势汹汹往屋里冲。黄晕的灯光下,孩子们在嘻嘻哈哈地玩闹,郑杨将郑宋宋的头箍在怀里,逗得她歪着身子使劲地拱。看着门口双眼通红的周鸣慧,他放开郑宋宋,缓缓站起来:“妈,怎么了?”

周鸣慧上前两步,薄唇隐忍地颤抖,她扬起手里的照片,啪地摔在郑杨身上。喧闹的屋里瞬间安静,一张张照片散落在地毯上,如同照片上的他们,相依相偎却最终分离。

第二十三章

这一年的雪前所未有的大,路边的车被雪掩盖,路灯下的雪沫子还在飘洒,空旷的老式屋子里能听到野猫的叫,一声声悠长凄婉。她被反锁在旧时客房里,独自看窗外的风雪。桌上的热牛奶已经冷却,像这间暖和屋子里的任何一件器物,看上去无恙,摸上去冰凉。

凌晨将近,周鸣惠跌坐在散落的照片中,她明显感到他握着她的手倏然一紧。有小孩子好奇地捡起照片,横看竖看之后,摇醒酣睡中的郑达明,脆生生地问:“三爷爷,小爷和小姑在做什么?”

照片里的他们坐在东大的长凳上拥抱接吻。郑宋宋还清楚记得那天吃了什么饭,走了哪些路。清醒后的郑达明爆发从未有的脾气,她任凭打骂也不肯离开一步,在郑达明抄起躺椅后的掸灰棒的那刻,郑杨将她往一边推了推,笑着哄她:“你先上去,听话!”

下落的长棍狠狠打在他的肩头,他微微皱眉但纹丝不动,郑达明却是更加发怒:“你要替她挨。我成全你!”这第二次显然比头一棒更加用力,郑宋宋吓得连连后退,红着眼睛求饶:“我走我走!你别打。”她被逼着走进这间屋子,进门前看到郑杨一桩跪在郑达明面前。

那个时候,好像刚好十二点。

后半夜传来沉声咒骂和女人的哭泣,她贴着门板清楚听到郑达亮讥讽:“我就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当初为了这两个外人还和我们反目成仇。养了这么多年,你就养了这么个东西?”半晌的沉默后,又听他说:“跪着,继续跪。对侄女都下的了手的人,和禽兽有什么分别,可怜我家宋宋被骗,狗娘养的外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然后又传来周鸣惠的哭声和道歉,却是听郑达亮带着笑意说:“三弟,二哥来帮你教训白眼狼。”

啪地一巴掌响,不知甩在谁的脸上,郑宋宋又往门上贴了几分,隐约听到周鸣惠的哭腔:“你别打他…”她随即像疯了一样,对着反锁的房门连踢带踹,屋顶的天花板似都被振动,却不见外面有任何人理她。

郑宋宋第一次有了厌恶情绪,她厌恶郑达明打他,厌恶郑达亮的侮辱,更厌恶自己太不成熟懂事。如果再考虑多一点,再迟疑收敛一点,他就不会跪在客厅里。或者,她还厌恶自己的愚笨,如果再聪明果断一点,那一刻哪怕是拖着他私奔,也总好过他背着她挨打。

漆黑的天逐渐灰白,郑杨在郑老先生的灵位牌前跪了一夜,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在他脸上,一双明媚的眼睛浮现出血丝。周鸣慧站在一边,捏着白手绢擦眼泪:“当年要不是郑先生收留,你哪里会到国外念书,哪里会有今天。”说到这里,眼泪像决堤般往外涌,“好歹你也喊他一声爸爸,宋宋是他亲孙女,你怎么能…怎么能?”

他怎么能,又怎么不能?不过不合时宜地爱上一个姑娘,仅此而已。在灵牌前,周鸣慧早已失控地拍打自己儿子,一边骂着不争气,一边替他心疼。他仅站着,岿然不动,心里想的却是他的姑娘散至眉眼的笑,还有临别前诀别般的眼神。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挨了打还是被关起来,会不会躲在角落里哭?念及郑达明对她的疼爱,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宋如,他想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至少他们不会出手伤她。

他应该再忍忍的,不是已经决定关注这个秘密一辈子?宋宋小不懂事,难道他也不明白其中的要害?何苦要放纵自己的心,何苦要带领她逾越伦理道德底线。独自承受没什么,他怎么忍心他心思单纯的姑娘也遭别人的谴责唾弃。可是他也忽然轻松豁达,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他爱着那个姑娘,再也不用费神掩饰躲躲藏藏。

一夜大雪之后是晴空万里,白皑皑的世界更加耀眼璀璨,当宋如解开锁走进郑宋宋的房间,已经

是第二天中午。桌上的牛奶丝毫未动,她挨着窗户坐着,这间房的隔壁是郑老先生的书房,听说四叔以前就在隔壁学画。她伸长脖子向外看,爬山虎的枯藤被白雪覆盖,偶尔不堪重量唰唰掉下去,再往下看就是头天晚上他们拥抱的地方。

前一刻还相濡以沫,下一刻却相隔天涯,善良的人们怎会这样残忍?

宋如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触摸她的手,冰凉彻骨,她受惊般动了动,四肢却明显僵硬,想是在此坐了一夜。这两个人的相恋让他们的至亲气恼落泪,惹不相干的旁人幸灾乐祸,他们在世人眼皮底下偷偷摸摸繁衍爱情,本着感恩感动克服心理防线,甜蜜中掺杂小心翼翼,依偎时又诚惶诚恐。但是落入世人眼里,却是苟且,见不得人。

周鸣慧揉着女儿的头发,半晌才开口道:“我的宋宋还太小,大抵是不懂事的。你这样乖巧,只是习惯被爱护,这种习惯是可以戒掉的。”

她抬头看着宋如,目光如往常一样澄澈:“爸爸打他了么?”宋如愣住,叹口气说:“妈妈送你出国好不好?妈妈陪你,去哪里都陪着你。”她补充道,“宋宋你听妈妈的话,以后再没有四叔这个人。”郑宋宋顿了顿,转头看窗外枯藤上的雪,发出儒软的声音:“我不想出国。”

宋如想,总是需要时间的,她的女儿单纯可爱年龄尚小,肯定不懂什么叫爱。于是端起刚刚带进来的热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妈妈不逼你。你先吃点东西,再睡上一觉,好不好?”她将下巴搭在椅子背上,摇摇头说:“我不饿。”紧接着又加上一句,“也不困。”

宋如手下一紧,看着空灵的女儿:“…那么大个男人,受点伤不会有大碍。”椅子上的小姑娘却再也不说话,仿佛窗外的景致是什么绝世奇观,盯久了也不嫌眼睛疼。宋如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拿出空杯子往里倒热水,郑宋宋却转过头看着她说:“妈妈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

静。”

她心中忽然万分酸涩,一夜前还担心她的孩子气,一夜后她却对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果然是一夜长大的么,为了那个男人?宋如不忍心凶她,这是她宝贝到心坎里的女儿,从不惹是生非,乖巧得让人心里柔软。笑意盎然的乖宝宝像陷进什么难解之谜,闷闷地不喜欢交谈,也不对她笑了。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棉袄,牢实地披在她身上,拍拍她的头:“别着凉了。”

出去时却被站在门口的郑达明大吼一通,她哽咽着说:“孩子是我生的,犯天大的错我也舍不得罚她!你就让她静一静,总会想通的。”郑达明作势要推开门,被宋如抢先一步锁上,她紧捏着手里的钥匙,说:“你要做什么?我不许你打孩子!就知道不是你生的就不知道心疼,宋宋是我的心头肉你知不知道!”

郑达明一夜未寝,凌乱的发更显憔悴,他也火了:“我怎么不知道心疼!她是我的宝贝女儿,一夜不休不眠算怎么回事?我要进去问问,她到底如何会产生这种不正常的心态!”宋如紧攥着钥匙不松手,两个人站在过道上争论不休。

屋里的郑宋宋清浅地笑,露出两个浅浅酒窝。他们这样爱她,又跟防贼似的将她锁在这里?

宋如和郑达明一直拒绝见面,直到周鸣慧跪在门庭前的地毯上拦住他们的去路。她紧紧握着宋如的手,连声说着对不起:“宋宋是个好孩子,谁也不会伤害她。你们放心,我们会离开这里,他们不会再见面,宋宋也一定会好起来。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宋宋。”

郑达明偏着头看墙,半天才开口:“郑杨呢,干了坏事就躲起来了?”周鸣慧哭:“他哪里有脸再见你。”郑达明挥手:“这样最好!我也不想再见面。这么多年就当我犯傻买个教训,外人终究信不得!”

宋如也握着周鸣慧的手哭,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知道这个女人没有坏心眼,时常把报恩挂在嘴边,小时候经常教导郑杨,不要忘了他们的好,长大后要加倍对他们好。可是她却无法阻拦儿子以这样的方式来报恩。

门口的人哭成一团,郑达明也站在一边自始自终盯着墙壁,一言不发。大年初一的傍晚,街口不时有小孩放鞭炮的声音传来,嘻哈笑闹一团喜气。郑杨站在长满爬山虎的墙下,抬头望着书房旁边的窗户,只需要打个响指或者假装咳嗽,他相信屋里的人就会开窗看他。

可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继续恣意妄为只会给他的姑娘带来麻烦,于是他选择沉默。只是没料到,二十年前从这里离开,二十年后这里依然容不下他。

第二十四章

郑达明和宋如轮番亲自看守郑宋宋,怕她离家出走,更怕她想不开自虐。可是郑宋宋像以前一样乖,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时候她睡醒了还会主动询问有没有现成的饭吃。郑达明对此很是开心:“毕竟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当不得真!”宋如却感到担忧:“你知道她怎么想?不爱说话又不爱笑,这哪里还是我的宋宋。”郑达明表态:“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有治愈的一天。何况像她这么点点大的人,哪里晓得什么是爱情,过个三五个月就淡了。”

半个月后开学,宋如替她收拾东西时还在劝:“这书也不着急念,要不妈妈带你出去玩一圈?开春了正暖和!”她正拿了牛奶往书包里塞,摇摇头说:“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去念书。”提了提沉甸甸的包,她又忽然期盼地看着宋如,问:“我可不可以转系?我想继续跳舞。”

宋如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了!这么点小要求不需要这样看着妈妈,宋宋想做什么就去做,爸爸妈妈从来不干涉你呀!”可是最想做的事情,却偏偏又遭到他们最大的干涉。郑宋宋往外走:“可不可以不让人送,我想坐公交去学校。”

宋如走过去揉揉她的头:“宋宋,别让妈妈担心好吗?”她平静地看着她:“不是你说不干涉的么。”宋如隐忍住怒火,定定看着她:“你已经错了,怎么没有一点知错的样子?”郑宋宋歪头,问:“我错在哪里了?”宋如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是你叔叔!”

郑宋宋忽然笑了:“他未娶我未嫁,我们并无血缘,怎么就错了?”宋如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一句话无关道德,也无关伦理,似乎是没有错的。

郑宋宋重新过上有人接送的日子,只是开车的人不再是从前的人。她知道这是变相监视,却也不抗议反驳,有时候甚至还会让司机绕城开一圈兜兜风。

独自生活了一个礼拜,终于在下午散步的时候被林北堵在操场。他托起篮球朝她砸过去,郑宋宋被惊了一跳,灵巧地闪到一边,跑远的篮球被林北极快地捞回手中。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笨!”

郑宋宋撇撇嘴:“就你聪明!”

“还知道反驳?”林北竖着指尖转球,“郑宋宋,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哥们,出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声?”郑宋宋惊诧:“你怎么知道的?”他皱眉:“不就转个系么,一问就知道了。”

她却莫名觉得心情沉重:“林北呀,其实我想学法律来着。”林北安静了好一阵,说:“怎么,他又找了谁来刺激你?”郑宋宋抬头望着天,万里无云:“以前没人知道我们,却不得不遮掩躲藏。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呢?”

他指尖的篮球跌落到地上,也不管它滚了多远,问:“他去哪里了?”郑宋宋摇头:“不知道。”顿了顿又说,“不知道才好呢,要是知道了我就会跑去看他。郑达明晓得了会关我禁闭,还会动手打他,关禁闭事小,可是挨打很疼呀,我不想他疼。”

林北忽地觉得胸口很闷,缓不过气。这个傻子,那个人挨打是大事,她被关禁闭就是小事了吗?蓦地,一脚踹开脚边的碎石子,愤愤道:“傻子!”

她不恼反笑:“我就是傻呀,所以你得教教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快乐点?”

“…忘掉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郑宋宋摇头:“我不要忘掉,忘掉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了。”林北久久看着她,最后伸手轻轻拉扯她的长发:“那你就没救了。”

午夜时分,宽大的书房独亮着一盏灯,暗红的书桌堆满各种文件,郑杨坐在椅子上研究柬埔寨投资纠纷的材料,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项国钟。他端起红酒敬他:“谁叫你考虑的时间太长,我这边等不住,只好想办法把你请来了。”

郑杨轻笑:“项总竟这么没耐性。”

“耐性值几个钱?不主动出击,就吃不上肉,我可不喜欢吃素。”他面带笑容探究他,“不就是个女人,现在你再不是他什么狗屁弟弟,想要个女人还不简单?”

郑杨翻过一页纸:“玩玩而已,何必当真。我既然到了这里,项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项国钟放下酒杯,笑:“你只同意加入我的律师团,还没同意跟我学做生意,什么时候考虑好了我才能明白你的意思啊!”

“我主修法律,学不来做生意,项总应该找错人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你那么聪明,肯定清楚我为什么找你。别的就不多说了,你早点休息,这档子事不着急,柬埔寨的官我个个熟,这场官司打不打都无所谓。”他砸吧着烟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着郑杨,“但你要是喜欢,就随便玩玩了,谁叫你是我儿子呢!”

实木厚门被砰地关上,项国钟得意的笑声被猛然隔断。他坐在书桌前,良久,掀翻满桌的文件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的父亲?千番阻碍郑氏做生意,跟踪调查郑宋宋,迫使郑家容不下他,而这一切仅是逼迫他接手他的生意,谨防他视如命的江山落入他人手里。

对于回国之初就被人跟踪的事,郑杨不放在心上。为了钱财抛妻弃子的父亲,他不认也罢。但是丧心病狂的项国钟竟然跟踪到了郑宋宋,他捧在手心的姑娘,怎会容许别有用心的人冒犯。被利欲熏心的商人只求解决事情的速度和结果,旁人的好坏撼动不了他们冷血的心。郑杨太明白,这次被迫离开郑家只是一个开头,倘若他一意孤行坚持和郑宋宋不分离,项国钟定会有更残忍的方法迫使他离开。

那样的代价也许是郑氏家破人亡,也许是他的宋宋遭遇什么不测。他不敢往细里分析,只求心尖上的人平安无恙。

话说回来,项国钟这一招真是一举两得,既让他的儿子回归自己,也让他们和郑家恩断义绝。至于为什么他会如此针对郑氏,那只能说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于他有利的他争取,阻碍他争取的他毁灭。

郑达明一家是他的救命恩人,郑宋宋是他心爱的女人,如果他一个人的背弃可换来他们的安宁平顺,这样看来是不是也算赚了一笔,反正于一个男人而言不过选择站在哪里这么简单。

但是当年空手套白狼的头脑也不是白生的,现在于郑杨而言,缓兵之计在于忍,他十分清楚自己站在什么位置,该做什么事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扳倒项国钟这块臭石头,他还需要时间,需要忍耐,需要搜集证据。

只是委屈了他的宋宋,那个姑娘会不会怨他不去找她,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有时候会产生错觉,仿佛还在郑家,偶然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才发现这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很陌生,进而衍生莫名的思念,仅靠着去年的回忆支撑自己。多么庆幸他们早已坦露彼此的心意,又多么庆幸他们曾有过一段甜蜜的回忆,当初若不是他的宋宋勇敢迈出第一步,他们可能会带着苦涩分离,甚至永远把感情藏在心底。

可是他们明明拥有过那么多,留在他手里的却只有大年三十晚上的压岁钱,而这些红包还是从她手里抢来的。他摸出皱巴巴的红包纸,上面的招财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是有多深的思恋,竟连看到这只猫也觉得和她很像。

他说过她乖,要给她买糖吃。他也知道,他的宋宋虽然不贪财,可是太需要庇护。那么就请她乖乖等着,他们之间的第一步由她先迈出,这第二步自然该由这个男人争取。

第二十五章

管和找到郑杨时,他刚翻完布维多去年出口的单子,一口热腾腾的泡面还没吸进嘴里,便放下筷子看着他,笑着说:“我猜你也该找来了。”管和怒目圆睁:“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做对得起良心?”他避而不答,只说:“事务所由你管理,手底下的个个都是精英,可别让人挖走了。”

管和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轻薄的白纸飞起来:“别告诉我你是真为了钱!”郑杨没有说话,空气中漂浮泡面的味道,这是一个月来的午餐味,他此刻胃里翻腾很想吐。项国钟忽然闯进来,身后的秘书畏缩着道歉,一再强调不是故意放陌生人进办公室。

他端着咖啡,看了看管和,转而斥道:“办事不利!这位是管常委的长公子,哪里是什么陌生人!”秘书又连忙向管和道歉,项国钟佯装愤怒将他赶走,继而笑道:“早知道你们感情好,以后常来常往,别客气。”

管和皮笑肉不笑:“承蒙项总抬爱了,我面子小受不起!”项国钟不恼,从鼻腔发出轻蔑的笑声,然后看着郑杨:“今晚七点半和姜维约在帕兰朵,别迟到了。”说完就镇定自若地转身走开。

“你和姜维?”管和皱着眉,“别告诉我项国钟连你的终身大事都操心。”郑杨把文件夹扣在泡面桶上:“他惜才,操这份心很正常。”管和高声宣言不满:“屁!他这种人做的哪件事不是交易,你保不准被他利用了!”见他仍然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管和又问:“你怎么突然对姜维转变态度?这么多年都拒绝进一步发展,现在算想通了?”

郑杨只觉得厚重的文件夹也不能掩盖那股难闻的气味,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他三两步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吐起来。管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桌上的泡面,这还没吃进去怎么就往外吐了?洗手间里的人大吐特吐,恨不得把心肝肺全部都吐出来,似乎只有这一刻才能把项国钟对郑氏的威胁抛在脑后,把布维多和姜氏联姻的事抛在脑后,把对郑宋宋的思念抛在脑后。

再出来时管和也清清淡淡地笑了:“你这模样和宋宋倒挺像,灵魂出窍跟鬼一样。”他拿纸巾擦手,慢条斯理地问:“她怎么了?”管和切了一声:“想知道自己去看啊!一天二十四小时被监视,晚上睡个觉都被反锁在房间里,我还是从他们家老妈子那儿听说的,具体情况说不定比这更糟!”

他反复擦拭手指,往办公桌前走的时候踢到沙发腿,这才愣愣地停下来。管和轻蔑地笑:“心疼了?你这一走,就数那小不点最伤心。前天我去会场接管长委,路过东大门口碰见她了,小姑娘完全变了个样,一点生气也没有,看了我半天才问,你知道我四叔去哪里了么?”他摇摇头,叹气,“小模样可怜的,谁见了谁不忍心。”

郑杨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捏成一团,挤出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光亮的地板上。不是没想过把她带在身边,甚至还考虑过带她私奔,可是丧心病狂的项国钟已经把目标转向郑氏,手中大把不利的证据正是用来拴住他的条件,他如果不和他们撇清关系必定会惹项国钟怀疑,继而心狠手辣不留情伤害他的救命恩人,而以郑氏目前的水平,确实没有足够的资金能力和项国钟对抗。再者,宋宋有家人,他不能也不允许因为自己,逼迫她和亲人决裂。

纵然考虑得如此全面,做的如此顾全大局,却仍是不可避免地伤害了最心疼的人,他觉得心仿佛被人狠狠用刀划过,他们怎么忍心连睡觉都关着她?管和拍了拍他的肩:“你们的叔侄感情为什么会深厚到这地步,我就不深究了。有些事想好了再行动,别伤害别人自己又不痛快!”

郑杨欣慰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想干什么?”管和炸毛:“你什么都不说还知道个屁啊!我又不是诸葛亮。但是我选择相信你,谁叫我倒霉摊上你这么个闷葫芦。”郑杨回拍他的肩,被他过度激动地躲到一边:“去!”

七点半的帕兰朵,姜维穿着晚礼服,坐在沉稳如山的男人对面,有些紧张。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在面对他的时候觉得紧张,这个贯穿她少年到青年时期的男人,从没给过她任何希望,可是她为他的沉静着迷,为他的心无旁骛着迷,反正就是为他着迷。

“郑杨。”她指了指他伸进盘子里的刀,“那是面。”郑杨淡淡哦了一声,放下刀子将银亮的勺子伸进滑顺的意大利面盘里,满心满脑子都想的是某个姑娘推门不得出的场景。姜维皱眉:“你有心事吗?”

他缓缓放下勺子,认真地看着她:“姜维,我们谈谈。”她闪亮着眼睛明知故问:“谈什么?”

“项国钟几次特意安排,目的是让我们订婚,但是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幸福,希望你能考虑清楚。你知道,我并不喜欢你。”

“…你真残忍!”姜维问,“对郑宋宋说过这样残忍的话么?”他坦然和她对视。这大概就是大白天下的好处,他就是喜欢她,随你怎么想,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姜维见他波澜不惊,也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早就考虑好了,迟早都要结婚,嫁给你也很好啊。”她妩媚地看着他,“重点是我那么喜欢你!”

郑杨靠在椅背上,说:“但是我不会娶你。”姜维将面条一圈圈绕上叉子:“我爸和项国钟谈了,只要你同意订婚,姜氏就同意布维多的合资案,餐饮业是姜氏的主打呢,你觉得项国钟会放弃最佳合作对象?”她把搅成一团的面条放进嘴里,“还是你认为项国钟会在意你的想法,并且因此放郑氏一码?”

郑杨轻笑着问:“栓一个不爱你的人在身边,就这么开心?”

姜维皱眉,继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我和我爸已经说好先办订婚宴,只是订婚,你会有足够的时间适应了解,不是一开始就结婚的。”他晃了晃杯中的酒,说:“都一回事,我不同意。”

她嘟囔着摔下叉子:“她有什么好,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他看着她:“她没有什么好,我就是喜欢她。”

姜维久久看着他,忽然就笑了:“你不同意也没办法啦,只要我同意就好了嘛!”她故意模仿的语气,他听在耳里感到别扭。若是声音再柔软一点,带着几分赖皮,笑容在慵懒一点,藏着几分得意,这才是他的姑娘。浑然天成的岂是模仿能复制的?姜维如此刻意而为,只徒增他爱她的心意罢了。

天气越来越热,郑达亮坐在空调底下,洋洋得意地看着郑达明,又看看宋如,再看看郑宋宋,:“我就说你养了只狼!看看,才刚从郑家大门走出去几天,这就找上靠山了!项国钟向来和郑氏水火不容,他这么做不是明摆着针对我们?”

宋如捋顺郑宋宋的头发,没有说话。对面的郑达明顿了顿才开口:“光听你说,谁知道真假。”郑达亮鄙视他:“我做生意,自然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你别到这时候还向着外人,犯过一次错就够了,又没人怨你!”他边说边把眼神投向郑宋宋,郑宋宋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二伯伯你

不去公司挣钱,跑到我家里来做什么,我家又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郑达亮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郑宋宋转头惨兮兮地看着郑达明:“爸爸,我胸口又不舒服了,我上楼去躺会儿。”宋如扶着她,一脸担忧地替她按摩。身后果然传来郑达明撵人的暴怒:“你走走走!又不是不知道宋宋心情不好,还专拣敏感的话题聊天,你到底知不知道身为二伯的责任,我家不欢迎这么不负责的人,你出去!”

郑达亮换了个姿势翘二郎腿:“唉唉,我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办事能不能成熟一点!”却见郑达明抄起鸡毛毯子冲过来:“你走不走?”他举起双手,站起来往外退:“走、走。”

回到房间的郑宋宋趴在床上,心脏却开始真的沉闷不舒服。到现在也毫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可是你怎么一走了之就不来找我了呢?难道以前的感情都是假的,还是你并不如我爱你那般深爱着

我?

她伸手摸出枕头底下的碧玉佛像坠子,这是除夕那晚他塞给她的红包,却没料到厚实的纸袋子里包着这个东西。郑杨不是迷信的人,郑宋宋初三那年在陌生的城市迷路,一家人找了整晚也没有线索,直到第二天小姑娘从酒店后的寺庙里走出来,见他黑着一张脸比谁都生气,于是拉着他的胳膊撒娇:“有庙里的佛主在,没坏人敢欺负我呢。”

他只希望佛主真有灵,能无时无刻庇佑着她。没想到有这样寓意的新年礼物,倒成了诀别的嘱咐。郑宋宋摸摸滑凉的坠子,撇着小嘴嫌弃:“红包里面不装钱,还让我回屋慢慢数,就你小气!”

说到这里,眼泪却掉下来。

第二十六章

凡沙沙找到林北时,他正在操场上慢跑。绿叶上的露珠过于饱满,清风拂过堪堪从叶子上滑落下来,几只灰不溜秋的鸟在晨曦中叽叽喳喳地乱飞,打破安逸的静谧。她穿了红色运动鞋,将林北拦截在五十米赛道的道口:“我郑重问你一次,就这一次!你对我到底什么意思?”

林北运动衣的领子高高竖起,额间有细密的汗水,他抬头看见她时有些愣住:“不是说你转学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凡沙沙眼睛里浮现笑意,抱着双臂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转学,你找过我?”林北一边伸展筋骨一边点头:“当然了!你不声不响就走了,欠的一千块钱我找谁要去!”说完又有些喜悦地盯着她,“你是专门来还钱的吧?”

凡沙沙气得跺脚,一脚踢上他的膝盖:“你个缺心眼的榆木疙瘩!是真傻还是装傻?”林北怒发冲冠地挥舞起长胳膊想动手打人,却碍于对方是女生而改成揪扯自己的头发。他弓腰揉着膝盖:“我cao,你吃菠菜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凡沙沙却蓦地蹲在地上哭起来,嚎啕大哭。林北傻眼了,看了半天才蹲下去,伸手戳戳她的肩,一句喂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抡起胳膊躲开:“别碰我!”他无辜地往边上闪开,刚想抱怨一句神经病,却见凡沙沙抬起泪雨滂沱的脸,朝他大吼:“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笨蛋?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是吧?以前那些把戏为什么不接着用?说你笨,你还真蠢啊,哄女孩子都不会?那你当初为什么会追我,为什么还给我写信?”

这么多问题,林北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他努力地控制住火气,想放软态度安慰她。凡沙沙却又猛然埋头枕在胳膊上,抽泣着说:“我知道…是她叫你写信、叫你追我,她教你买礼物、教你找我约会…既然那么喜欢她,你去追她就好,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林北渐渐感到脚有些麻,于是长腿一抻,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身边女孩子的哭泣声渐渐小了才开口:“你都知道了?”这一问却招来对方更加怨恨的眼神,凡沙沙一掌推在他的胸口:“原来是真的,你喜欢的真的是她!”她用掌心抹掉眼泪,“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有这么大的能耐却不敢告白?胆小鬼!”

林北从小到大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唯独在提及对郑宋宋的感情时觉得怕,具体怕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想这个认识多年的好朋友疏远了,反正想她一直傻兮兮的开心下去。这段时间她不开心,他的耳边就总是想起她的声音。林北呀,你这样怎么追的上凡沙沙呢?林北呀,其实你挺聪明的嘛!林北呀,其实我想学法律来着…她总喜欢这样叫他,有点无奈,有点亲昵,却无关喜欢。

凡沙沙顶着一双兔子眼睛建议:“反正我这么喜欢你,不如我们试试看好了?”林北茫然地看着她:“难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试吗?”

“以前的不算,从现在起你不准再见她…”

“那不行!”

冲他肩上打一拳“…话还没说完你激动什么!至少你去见她时总要先和我汇报一声。”

于是凡沙沙从此经常接到林北主动打来的电话,但是十次有十次都是汇报他前去寻找郑宋宋的事情,而且有时一天打来三四次…

柬埔寨的案子获全胜,本是私自占地违纪的事情,但是郑杨赢了这场官司。项国钟很高兴,特地为他举办一场庆功宴,觥筹交错间站在台上宣布手底下新到一个得力助手,并引领他上台,郑重强调:“他是我的义子,未来布维多的第二把交椅。”

媒体的闪光灯嚓嚓对着他狂拍不停,他着深色西服,站在话筒前微笑,依旧那般风流倜傥。布维多高层霎时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年轻律师感到诧异,难怪项国钟对他尤为照顾偏爱,不想竟是这样一种关系,继而端着酒杯排队上阵,谦虚恭维的话接撞而至。

郑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客气的话说得天衣无缝,应对如流,心底却感到莫名烦躁。也不知今天怎么回事,算是初次获得项国钟的信任,却无端心不在焉。

站在远处的姜维缓缓靠近,高举酒杯:“我敬你,郑律师!”他也扬了扬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姜维继续往他跟前走,露背的裙子很贴身,红绸缎衬得她肌肤如雪。

“赢了官司,也不请我吃饭?”她暧昧地低喃,凑近他的耳朵。

大概是财经记者的工作内容太枯燥,对商人的私生活比八卦记者还敏感。角落里的郑杨还未应付姜维的问题,他们便齐刷刷冲过来对着两人就是一阵猛拍。好事者兴奋地问询他们的关系,姜维挽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反问记者:“你说呢?”

这一问引来一波更加紧密的咔嚓声,门口的姜雨声对此含笑不语,被他的笑容打断谈话的项国钟转头看了看,眉头皱了皱随后又随意地笑开:“维维和我儿子还真是相配,他们的日子我可都选好了!”

姜雨声笑声豪放,说话的声音却客气地放小:“这时候知道是你儿子了?你项国钟的面子功夫还做得真不错!”

项国钟笑,转身缓缓走到那波记者圈的外围:“各位!爆料犬子私生活,可不是免费的!”记者又齐齐转过身对着他拍,七嘴八舌地问姜维是不是他儿媳妇。他笑而不语,高举酒杯,道:“下月初三,也就是七天之后。犬子和姜家大小姐将举办一场订婚宴,届时欢迎各位光临!”语毕,现场一片哗然。尔后他又调笑着说:“来者每人都发红包!”现场再次一片哗然。

郑杨深深皱眉,不知道项国钟的决定是早有打算还是临时起意,对于刚才宣布的订婚消息,他事先毫不知情。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看来先前做好的计划还得及时调整。

一言不发地挤出记者的包围圈,刚过楼梯转角,手机却响了。打开一看,整个人瞬间僵硬,竟连握在手心的酒杯也猝然滑落下去,郑杨觉得手心都发烫,似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转而又觉得整个胸腔都热血沸腾。

姜维带领跟屁虫似的记者匆匆追过来,他在他们来临的前一刻置身事外地冲了出去…

夏夜大概九点半,郑杨站在布维多的顶层,拨通了管和的电话:“不管用什么办法,你让我见她一面,事后给你补偿。”

“…半年不到,说话怎么跟项国钟一模一样,为兄弟做事谈什么补偿!”

“那就拜托你了。”

“…你想什么时候见她?”

“今晚。”

“…”

他站在黑夜里,衬衣袖子被夜风灌得胀鼓鼓,空气中还飘散着酒味。兴许是借着酒意,才这般恣意妄为,兴许是太思念她才这样没有顾忌。直到刚才收到郑宋宋的信息,他才觉得这股思念已像毒品深入骨髓,令人生死不如。

她问,你不要我了么?他拿着手机像拿着烫手山芋,陌生的号码却万分确定就是她,再拨回去对方却已经关机,不知是不是被发现了,会不会受到什么责罚?想到这里他就坐立不安,甚至连她发信息时低着眉头的委屈样都出现在眼前。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若堂而皇之进郑家的门,不但见不上面,事后反而会给她带去麻烦。所以找来管和帮忙,虽然明知这场见面只会是见不得光的幽会,但是这个青年只念及见到她的情景,嘴边就绽开温柔的笑容。

第二十七章

坐在车里的管和不断抱怨:“大晚上的抽什么风!那么大个人我怎么给你弄出来?”郑杨开车,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想办法。”管和攥着安全带:“我说你慢点行不!我这是替你办事,你别先把我给办了!”

郑杨不理他,他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他们家后院不是有连着隔壁的砖墙,你从那里翻过去再爬上墙,从墙上钻窗户进去就成了。我在下面负责周旋她的父母,半小时后咱在门外路口见!”

郑杨摇头:“窗户死的,钻不进人。”

“上帝啊!这还叫不叫人活了,想跳个楼都死不成。”

汽车猛然停在路口,管和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笑着缓和气氛:“宋宋不是娇气没出息的女孩,好得还怕了!我先替你进去看看,等我消息啊。”他推开车门下车,“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你别冒冒然就冲进来,要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她了,到时候兄弟也帮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