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凉夏落脚的,是北方一个很小的城市,那趟火车的终点站,甚至是很多火车的终点站,因为前面没有路了,一直向前就是一片高山,山后面据地图显示,则是茫茫的大海。

这个小城依山临水,一湾秀丽而平缓的江水从小城穿行而过,将城市隔成南北两块,凉夏最初的落脚地就是北城。

在一个小区里,凉夏租到了一间半地下室的屋子,所谓的半地下室,就是窗户还多少能看到一点外面的亮光,虽然凉夏站在屋中,最多看到的是楼上出出入入的人们的小腿,但是,一天之中,屋子里总算有些自然光线照进来,不至于太阴暗潮湿。

这里实际应该是小区居民的公用面积,二十多平方米的空间,被隔成一室一卫,屋子里有房东准备的一张简单的床,还有一个房东淘汰不用的柜子,简陋,但是胜在租金便宜。

凉夏的求职实在不顺利,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她吐的依旧很厉害,尤其是晚饭后,很多时候,她蹲在洗手间狭小的空间里,吐到最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缺乏得厉害,只能喘着气,勉强扶着马桶,维持身体的平衡。

因为营养的缺乏,凉夏的面色就始终是一种明显不健康的苍白,只是即便如此,小腹也一天一天的隆起。

每周二四六,凉夏都坚持去人才市场,希望能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职位,在孩子降生之前,最起码攒出几个月不能工作的生活费。

只是她很快就失望了,经常到人才市场进行招聘的单位很固定,这些单位都是人才市场最常见,人员更新频率最高,诸如广告公司,销售公司,保险公司……

很显然,这些单位对凉夏的本科学历并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工作经验,最起码是年轻,而且工资标准也很苛刻,不能拉来广告,卖出产品或是保单,就不会有一分钱的收入。

凉夏也没有很多的等待和足以用于思量的时间,离开慕家的时候,她带的现金有限,如今付了半年的房租,加上当月的煤气水电费用之外,所剩余的,甚至不足以让她一个月衣食无忧。最后她只能选择到一家报社当一个投递员,发行站的人没看她的学历证明,甚至没看她的身份证明,只要她叫300元抵押金,然后第二天就开始工作。

投递的工作看起来简单,却很辛苦,每天凌晨四点到发行站等候报纸送来,然后是分叠,夹报,有时候还要按照站长的要求把她私自接的广告宣传单夹入每一份报纸当中去,再然后就是推着自行车,拉着自己要送的上百分报纸逐一的去送。

和任何单位一样,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发行站也是欺生的,凉夏是新人,所以被分配送报的区域是整个发行站最偏僻的地方,这里的居民是出了名的难缠,老投递员都不乐于辛苦工作还不停的因为送报时间的问题遭到居民的投诉。

因为离发行站远,凉夏夹报的业务也不熟练,路途又不敢很用力的骑车,订报的业主又都住在没有电梯的楼房里,开始的几天,几乎每天都有十数个电话打来投诉她送报时间比过去晚一点,其用词之激烈,言语之刻薄,都是凉夏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再回复这些电话,按照站长的指示道歉的时候,不止一次,她都觉得眼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很像把电话一摔,转身走人。她有多困,她有多累,她有多饿,她的宝宝有多难受,可是谁肯听她的解释呢?他们只要按时间看到报纸,仅此而已。

就这样拿到第一个月薪水的时候,凉夏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没有知道这一个月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一场煎熬,有多少个夜晚,她梦到慕少天找到了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自己的哭声,在梦里,她没有太多的顾忌,只是单纯的发泄,自己的委屈和伤悲,还有难舍的爱恋,到闹表叫醒她,人还在哽咽不停。可是慕少天怎么会来找她?他应该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然后认真的准备要迎娶新人了吧,他大概把属于凉夏的记忆都抛弃到海角天涯了吧,他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带走了他们之间最珍贵的纪念品,她不会让他知道的,宝宝是她自己的,她一个人的,全然属于她一个人的。为了他,再难再苦她也可以忍受,为了他,她每天送报回来,都留在站里练习夹报,直到她的速度能跟上所有老的投递员,为了他,她对每个责难她的人微笑,小心的陪着不是……

例行的产检是在市内最大的一家妇产科医院,“你的孩子发育得有些慢了,营养没跟上。”检查的时候,医生皱着眉头说,“你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劳动强度很大吗?休息不好吗?你年纪不大,但在我们看来,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了,我建议你,要想孩子健健康康的出生,适当的运动是应该的,但是不能过度疲劳,你的工作明显不适合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这样下去,孩子和大人都有危险。”

“我会注意的,”凉夏苦笑,想着她果然是一无是处,离开了慕少天,她连活下去都变得这么艰难,连最起码的温饱也不能给予孩子,像她这么没用的妈妈,大概很难找出第二个了吧?

妇产科医院的药都贵得吓人,所以凉夏拿着药方比较了几家药店,才买齐了医生要她吃的几种紧急给孩子补充营养的药品,诸如叶酸,钙片,维生素等等,又去买了孕妇喝的奶粉,回家的路上路过超市,又买了点水果和肉,一个月的工资便去了大半。

医生的警告言犹在耳,回家休息了一会,凉夏又去了发行站,辞掉工作,站长也是女人,这些天凉夏的情形她也看在眼中,虽然这样突然的说不干,让她也很为难,但却终究没有为难凉夏,只是说先前的加押金交到财务,是不能返还了。

300元钱几乎是凉夏半个月的工资,在这样急于用钱的时候,她第一次体会到,钱原来这么重要,于是她只能说,“站长,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是不能以任何理由收取押金的,本来我也不想让你难做,但是我确实很需要这些钱,所以……”

凉夏的话倒让站长有些措手不及,她反复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平时干活闷不出声的女子,叹了口气,自己进到办公室拨了个电话,片刻后出来说,“凉夏,我替你问了,财务的人说,你忽然提出辞职,没有提前一个月通知用人单位,也是不符合劳动法规定的,报社也可以要求你赔偿的,但是我看你干得很好,也确实有特殊的困难,和财务那边说了,你的事就不交到人力资源处理了,所以这钱,你就别惦记了。”

“如果我和报社有劳动合同,我确实不能马上提出辞职,但是这一个月,报社并没有和我签订过任何的合同,我有权随时离职的,这也是法律规定的,而且不签合同,也是报社不对。”凉夏深深的吸了口气,轻轻按住腹部,如果她不能再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那么这些钱也是宝宝的口粮,不能随便丢掉。

“你……”站长愣了又愣,又去打电话,一会回来还真的拿了300块钱,要了凉夏手里的收据,将钱还了回去,末了才说,“凉夏,我看你和这里其他人不一样,你一看就是文化人,念过大学吧?”

“念过,就是书上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凉夏道谢,接过属于自己的钱,认真的收好。

“学什么专业的?”站长又问。

“汉语言文学。”凉夏想了想说,“就是人们常说的中文。”

“这个专业好呀,”站长点头,忽然说,“对了,你辞了职,是不是还要找工作?你念过大学,连报纸都肯送,肯定是因为怀孕了不好找活干,我认识一个人,家里开了个幼儿园,正少个语文老师,要不你去试试?”

“可以吗?”凉夏睁大眼睛,教书是她很喜欢的事情,因为孩子那么天真可爱,没有大人这么复杂难懂。

“可不可以就不是我说了算了,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试试看。”站长说到做到,立刻嘱咐内勤留下看屋子,拉着凉夏出门来。

幼儿园就离发行站不远,设在居民楼里,但是占地面积不小,各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园长是个二十多一点的小姑娘,叫李季,来的路上,站长已经和凉夏说,这个李季家里条件特别好,幼师毕业后,家里拿了四百万给她买了这个一楼的门市房,光幼儿园的装修,就又花了一百万,所以虽然是私人幼儿园,但是在市里还挺有名气。

幼儿园先前的一位语文老师因为家里有急事请了长假,李季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老师,也正着急,见了凉夏,虽然对她怀着身孕略有不满,但是凉夏的谈吐一看就是十分的有教养,毕业的学校又是国内的一流学府S大,专业也对口,年纪也是家长们最喜欢的,加上教学任务也称不上繁重,在笔试了几个并不复杂的问题,仔细看了凉夏的毕业证书后,李季拍板,留下凉夏。

第52章无人分享

幼儿园的工作对于凉夏来说,并不复杂,一节课的时间也短,因为小孩子没法集中注意力太长的时间。她带了一个班,不过是给孩子们讲讲故事,教他们认几个简单的汉字,然后更多的时间是呆在教室里,和孩子们一起唱歌,看他们跳舞,学英语,或是在外出时跟着前后照看一下,然后是吃午饭,接着午觉,下午做作手工,游戏一会,一天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

幼儿园提供老师们的早饭和午饭,吃的和小孩子基本一样,倒也营养均衡,最初狂呕的阶段过去了,凉夏明显觉得自己胖了,小腹渐渐突起。

“柳老师,你不是本地人吧?”一天午后,幼儿园的孩子午睡,凉夏觉得坐着气闷,就在舞蹈教室里来回走动,李季瞧见了,过来说话。

“是呀,”凉夏点头。

“你是S大的毕业生,家又不在本地,怎么来了我们这个小城市,是嫁过来的?你老公做那一行?”李季对凉夏确实充满好奇,她还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园里的老师大都比她年长,所以她平时也板园长的架子,这会闲来无事,拉了椅子过来,摆出十万个为什么的架势。

李季的问题让凉夏多少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她不惯于撒谎,她的故事偏偏长而曲折,而她并不想再撕裂那从来没有愈合的伤口,把其中的鲜血淋漓拿出来当谈资或是博同情,于是只是淡淡的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李季倒没想到,凉夏的反应这样平淡,她想不明白,一个怀孕的女人为什么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只是也觉得自己冒失了,吐吐舌头笑了两声才说,“我这么问太冒昧了吧,算是交浅言深吧,你不愿意说就别说,朗总说我是冒失鬼,还说我会教坏小孩。”

凉夏仍旧是笑笑,留意到李季说“朗”字的时候眼睛中崩现的灿烂光华。那种光华她曾经也很熟悉,是提起喜欢的人时,那种喜悦和自豪情不自禁的流露。凉夏有一刻都觉得自己嫉妒了,嫉妒这如花的青春,还有毫不掩饰的幸福和爱恋,这些激烈的情感已经都离她而去,留下来的,只有触景伤情而已。

第一次见到李季口中的“朗”,是凉夏在幼儿园工作了将近一个多月后的事情。这天放学,老师们照旧在门口送小孩子们上校车,结果一台银色的奔驰小跑稳稳当当的停到幼儿园大门前。

几个年轻老师眼中立刻露出艳羡的神情,互相眨眨眼,努努嘴,还不等凉夏反应过来,奔驰小跑的主人已经利落的下了车。那是一个30岁上下的男子,样貌称得上丰神俊朗,一身剪裁极其得体的西装,只一眼,凉夏就认出那是来自意大利的CANNALD,纯粹手工制作,顶级的牌子,想不到在这样的小城里也看得到。

“秦先生来了,我们园长在办公室呢。”一个女老师最先搭讪,男子不过微笑着着礼貌的对她们点点头,就缓步走进了幼儿园。

“秦朗的车又换了,这车,少说一百多万。”凉夏听两个老师嘀咕,于是知道了这个不凡的男子,原来就是李季的男友,她口中的“朗”。

秦朗出现的频率并不高,这是以后凉夏渐渐品出的,总要一个来月,才会在某个周末出现一次。

而李季对秦朗该是爱极了,一见到他就眉开眼笑,拉着他说个不停,而大多数时候,秦朗总是微笑看着李季,听她说话,自己却并不太出声。

凉夏对秦朗的印象并不好,虽然这个男人的外表礼貌都无懈可击,但是,一个人眼神中偶尔不自觉会流露出的,那种冷漠、疏离甚至是嘲弄,却骗不了旁观的人,而且一个人喜欢或是讨厌另外一个人往往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要感觉就好。

其实凉夏对这个秦朗也提不上感觉,只是秦朗总给她一种熟悉的压迫感,即使他对着所有人微笑,这种压迫感也并没有消失,这常常让她不自觉的想起慕少天,午夜梦回,她常常不受控制的想,慕少天对别的女人,是不是也是这种礼貌周全的冷漠微笑着,这样的夜里,他在做什么,又沉浸在什么样的温柔乡中。

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这样想的时候,肚子里的小家伙常常会自睡梦中做出清醒时的动作,忽然踢踢腿,或是伸伸手,那种自内制造的疼痛并不明显,但是,会让凉夏觉得,纷乱的心重新回归平静,慕少天在做什么,都已经与她无关了,而且她也从慕少天那里得到了最珍贵的,只属于自己的,再不会被分享的……孩子。

随着生活的稳定,孩子也在健康的成长着,上一次B超检查,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用小手捂住嘴,打哈气可爱动作,许是感觉到自己遭到偷窥,转身的时候,小家伙还忍不住踢了一脚,表示自己的抗议。当时就连负责检查的医生也忍不住微笑,说她怀着的,实在是一个调皮的宝宝。

调皮的孩子都会很聪明,凉夏忘记了这是自己从什么地方听来的道理,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定是很聪明的,聪明而且善解人意,小小的就已经懂得和妈妈互动,会安静的听妈妈讲故事,会和着音乐动来动去……这样想着,凉夏的心里只是觉得微微的酸痛,因为那种孕育生命的喜悦,终究无人分享。

她的喜悦无人分享,不想,倒有人带着忧愁找到了她。

“柳姐,你说朗他爱我吗?”仍旧是一个午后,李季拉着她出门,两个人一起坐在附近一处树荫下,李季苦恼万分的问。

“两个人的事,如人饮水,别人怎么会知道呢?”凉夏权衡了一下,觉得这样说的感觉稍好。

“可是我不知道,”李季却苦恼的摇摇头,“柳姐,我都没什么知心朋友,很多话憋在心里不知道能和谁说,我是不是很让人烦?”

“不会呀,人人都会有烦恼,说出来会好些。”凉夏笑笑,她太久没有安慰过谁,笨拙的可以。

“柳姐,我就觉得你是好人。”李季也笑笑,眉眼中还有天真,“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好的人,善良又温和,靠近了就让人觉得暖暖的。”

“你也很可爱呀。”凉夏猝然被夸奖,很不适应,也礼尚往来。

“柳姐,你觉得奇怪吗?”李季摇摇头,转开了话题,“为什么我一个人开了这样的幼儿园,我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朗每个月才来看我一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说奇怪呢?”凉夏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摩着自己渐渐圆滚的肚子,心思恍恍惚惚的。这阵子宝宝长得很快,连带她的体重也屡创新高,只是医生还是不断提醒她,要注意,要小心,说是七八个月早产的孩子也不少,除了孩子和母亲自身的一些问题外,母亲怀孕到后来的疏忽大意也脱不了干系。

李季人很善良,对员工很不错,尽管凉夏现在不大能参与幼儿园里小孩子的游戏,甚至对小孩子的日常看护也显得有些有心无力,但是李季却并没有克扣一分工资,反而还时时叮嘱食堂给她加点菜补充营养,这让凉夏充满了感激,只是她对李季的所知,也仅限于幼儿园里眼睛看到和耳朵里听到的,实在不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不该说。

李季却并没有留意到凉夏的反应,也许是凉夏有什么反应,本来也不是她想要关心的事情,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她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而已。

凉夏后来想,原来差不多男男女女的故事,都是从偶遇开始的。

李季的故事,开始在三年前,那年她刚刚19岁,考入了一所专科学校,学习幼师专业,秦朗是学校校长的儿子,和所有的白马王子一样,他有着很显赫的背景,母亲是一校之长,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而他年纪轻轻,自己打拼,也一手缔造了自己的地产王国。

他们的邂逅很偶然,秦朗外表俊逸不凡,是学校里女生集体爱慕的对象,而不过是学校里的一次擦肩而过,李季就被秦朗那种凌驾于人的气质慑服,“女追男,隔层纱。”说这话的时候,幼儿园已经下班,李季拉着凉夏到了自己在幼儿园楼上的住处,开了瓶红酒,有些遗憾的看了看凉夏的肚子,独自喝了起来。

有些话,醒着的时候说不出口,不说又憋在心里难受,醉了就不一样了。

凉夏总觉得,像秦朗这样的男人,追起来绝对不会如李季那样轻描淡写,只是她今天只是一个倾听者,仅此而已。

到了后来,李季又说,幼儿园实际上也是秦朗的工程,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是李季父母出现帮她购买的,而是秦朗送给她的,连带楼上两个单元的住宅,“柳姐,你说他爱我吗?”半醒半醉间,李季还不忘问了这个问题。

“他对你这么好,自然是爱你。”凉夏有些郁闷,她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可以让自己暂时温饱的工作,让她能平安的迎接孩子的到来,只是眼前的情况,怎么变得有点复杂。

“他爱我?哈哈……”李季却忽然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尖锐到刺耳,“你不知道,他不喜欢我,他只是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所以他把我远远的送到这个小城,所以他那么久才来一次,所以他不肯让我介入他的生活,认识他的朋友,也不肯认识我的朋友,现在他有了别的女人,他却和她出双入对,毫不顾忌让记者拍到,还上了报纸,你说,他心里但凡有一点点位置给我,他能这样吗?他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呢?”

李季桌子上一角堆着一叠时尚杂志,到底是年轻女孩子,谁不爱追赶个潮流,那些杂志对放得很整齐,却在李季酒后胡乱的一推之下,轰然倒向了地面,其中露出的一角,正是一本娱乐杂志,上面的封面,有一男一女携手而行。

男的是秦朗,女的凉夏叫不出名字,恍惚着好象是个影视新星。

心底有些痛,就在这最猝不及然的时候,挣脱了全部束缚,奔涌而出。

杂志上秦朗的脸就忽然模糊了,最后渐渐的,竟变成了慕少天。

慕少天和沈琳琳的微笑刺痛了她的眼,更伤了她的心,带来一阵一阵尖锐的痛,凉夏忍不住将杂志丢下,直到落地的声音传来,人才精神一些,然后庆幸,此时,李季已经蜷缩在沙发一角睡着了,看不到自己这一刻的失常。

她一直以为,只要离开了慕少天,只要时间足够长,她就能够忘记,忘记那些过往的日子,忘记慕少天,只是,却原来,忘记都不过是自欺欺人,她何曾忘记过,又如何忘记?

再见到秦朗的时候,凉夏心里多少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她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是看到李季依旧在秦朗面前笑语嫣嫣的时候,心里会有些难过。她没什么资格同情别人,严格说来,她和李季,慕少天和秦朗也绝然不同,但是看到李季这样的笑容,还是让她觉得很难过。

感情是男女之间最玄妙的课程,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又能说自己已经毕业呢?

李季的幼儿园周六周日两天休息,休息的时候,会安排老师轮流值班,值班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早晚来看看,接个电话,偶尔有孩子因为父母工作忙或是其他原因,周六周日也要呆在幼儿园的,就由值班老师陪伴玩耍。

其实凉夏怀孕到六个月的时候,李季已经说不要她参与轮流值班了,只是幼儿园年轻女孩子多,周末难免有约会,凉夏也觉得自己太特殊了不好,何况值班也没什么事情做,所以坚决继续参与轮流值班。

这周和凉夏一起值班的是一位小邹老师,早晨来到幼儿园时,凉夏已经发现她和平时不同了,妆容精致动人,但是却有一种急噪时时流露出来,不到半个钟头,下邹已经看表六次。

“邹老师,你有事情要赶着去办么?”凉夏见她渐渐有些坐立不安,欲言又止,忍不住问。

“嗯,有点事。“小邹瞄了眼坐在地板上玩积木的楠楠,楠楠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忙的人,所以周六周日楠楠多半都是呆在幼儿园,本来小姑娘圆滚滚的很可爱,但是却也绊住了值班老师,偷懒一会也不行,这凉夏怀孕七个多月了,要让她独自看个五岁多的孩子,万一出了事情自己也得担责任,可是她真的很想去约会。

“那我照顾楠楠,你去吧。”凉夏想了想,楠楠并不是很难照顾,虽然她行动不是很方便,但也没废物到连一个小朋友也照顾不了。

小邹其实从早晨开始就盼望凉夏说这句话,这时反而满脸摆出犹豫的架势,“这好吗?园长要知道了不好吧。”

“园长要是打电话问起来,我就说你去洗手间了,马上回来。”凉夏当然明白小邹故作姿态,也不点破,不过随口应了一句。

“你说的,谢谢你了,”小邹心满意足,笑着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遥遥的喊了声,“谢谢,回来请你吃好吃的。”

“妈妈,我要妈妈……”凉夏坐在椅子上楠楠玩积木,十多分钟后,小姑娘忽然把积木一推,毫无征兆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楠楠乖,妈妈下午就来接你回家了。”凉夏赶紧站起来,她的肚子太大,蹲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热汗直冒也难以完成,只能膝盖着地,尽力让自己和楠楠的视线平齐,双手轻轻拉起小姑娘,又找出纸巾帮她擦眼泪。

“你骗人,妈妈不要楠楠了,妈妈都不带楠楠去公园,妈妈也不给楠楠讲故事……呜呜……”小孩子哭的时候,一见有人安慰,往往更加得理不饶人,哭得更大声,也不肯站着,就坐在地上,小脚一下一下踢着凉夏的膝盖。

“楠楠乖乖的,妈妈怎么会不要楠楠呢?”凉夏含着笑,轻轻将楠楠再次从地上拉起来,虽然有点担心孩子继续乱踢,但还是将她轻轻搂在怀里,“楠楠不哭,老师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会讲完故事,老师和你一起玩积木。”

“我不要积木,我不要积木。”楠楠没有乱踢,只是依旧把身子扭来扭去,她心情不好,她就是要闹人。

“好,我们不玩积木,老师给你捏小人好不好?”凉夏轻轻拍着楠楠的后背,感觉着小孩子哭闹了一阵后,身子渐渐放软,这才吃力的抱起她,去找来几桶橡皮泥,挖出一块递给楠楠,自己也挖一块开始揉,一边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暴君,妄想要把大海填平,他就抓来好多的百姓,让他们天天去远处的山背石头,然后一块一块丢进海里,还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把大海填平了,什么时候才允许他们回家,大海多大呀,那些百姓每天背石头,但是石头投进海里,却根本看不见海有一点点的变小,他们都绝望了,每天晚上就聚集在一起抱头痛哭……”

凉夏讲的,是一个鲛人的神话传说,还是那年她和慕少天去桂林,在船游漓江的时候,听一个导游讲的。慕少天对于这些什么传说呀,故事呀的,全然不感兴趣,甚至对那些精致的山水也是一副全不在乎的样子,他去桂林是去谈一笔什么生意,叫人把凉夏往游船上一送,人就不见了影子,诺大的一条船,乘客只有凉夏、导游外加上司机三个人,羡煞了其他人,只是其中的甘苦,只有凉夏自己知道。

“老师,鲛人姑娘现在还在漓江的山水间吗?”楠楠早安静下来,一手拿着一个凉夏捏给她的小动物,认真的问。

“当然了,等楠楠长大了,去漓江边大声喊她,她就会重复你的最后半句话。”凉夏刮了刮楠楠粉红的小脸蛋,视线无意中上扬,手忍不住一颤。

她记得,幼儿园的大门应该是锁着的,但是秦朗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若有所思的倚在活动室的门口的?

“老师,为什么鲛人姑娘只能重复我说的最后半句话?”楠楠也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男人,只是并不感兴趣,依旧问。

“因为鲛人姑娘几千年都没有和别人说过话,她都要不会说话了,只能重复最后听到的几个字呀。”凉夏收摄心神,想起李季说的,幼儿园本来就是秦朗的产业,别人家的房子,别人有钥匙再正常不过,听了楠楠的话,就赶紧低声回答。

“柳老师,你很会讲故事。”就在凉夏准备无视站在门口的人时,秦朗自己却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好听,是他一贯在人前表现出的和悦气度。

“秦先生有什么事情吗?园长今天出门去了。”李季今天一早就匆匆出门去了,说是要去外地两天,但去了什么地方,她没说,凉夏和小邹也都没有问。

“是吗?那不巧了。”秦朗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忽然脱了鞋走进活动室,在距离凉夏和楠楠半米多远的地方坐下,“我今天没什么事情,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听柳老师再讲个故事。

“我不想听故事了,老师,我饿了。”楠楠这才看了对面的叔叔一眼,处于本能的,她不想属于自己的故事被人分享,于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凉夏。

“楠楠想吃什么呢?”凉夏松了口气,忽然觉得现在的小朋友都好聪明,面上歉意的超秦朗笑笑,就赶紧低头看着楠楠。

“不知道,但是楠楠不要吃保温桶里的饭,”楠楠拉着凉夏的衣襟,幼儿园周六周日不提供营养餐,偶尔有小孩子来,家长一般都会给用保温桶带饭,凉夏小的时候也常常吃保温桶里的饭,那饭菜,特别是菜,被热热的蒸汽浸了正个上午,那味道,想想就让人反胃。

“那老师去厨房看看,能给你做什么吃,陪老师去好不好?”凉夏拉着楠楠,缓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坐在地上的时间长了点,腿上一阵的酸麻。

“正好,我也没吃饭,柳老师,不麻烦你吧?”秦朗好整以暇,对凉夏和楠楠的态度都视而不见,“我不挑食,小朋友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

凉夏有些无语,她印象中,秦朗是很少说话,有些冷漠但很花心的男子,她对他的厌恶几乎就要掩饰不住了,只是这人的脸皮,居然比相象中的厚这么多,只是人家是老板的老板,她和宝宝正经的衣食父母,即使不满,也不能说出来。

幼儿园的厨房只有常规的米面油,因为要保证孩子的饮食新鲜,肉和大部分蔬菜都是当天采购的,偶尔在冰箱里保存的,时间也不会超过48小时,所以此时,冰箱里空空荡荡,凉夏拉着楠楠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棵卷心菜。

“楠楠,老师给你做疙瘩汤好不好?”凉夏想了想,这种面食很适合小朋友吃,她自己也喜欢,恩,肚子里的宝宝没有抗议,应该也是喜欢,这就OK了。

和面,切蔬菜,凉夏搬了小凳子叫楠楠坐在厨房门口,和她一起唱童谣,这样即使手里忙活着,她无暇去看楠楠的行动,也能保证这个小姑娘不跑出她的视线了。

疙瘩汤的制作过程并不复杂,很快的,凉夏就用小碗盛出一碗,拉着楠楠到了小餐厅,搅动,吹凉,到了差不多温热的时候,才把小勺子递给楠楠,嘱咐她自己慢慢吃。

厨房,秦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似乎正细看凉夏锅里的菜和面疙瘩,听见凉夏走路的声音,才问,“这是什么东西?”

“疙瘩汤,一种面食。”凉夏又找来三只大碗,把锅里的疙瘩汤盛出来,秦朗一直盯着她,这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只得说,“对不起,秦先生,我就只会弄这个,您不喜欢,我帮你打电话给饭店,给您定份餐吧。”

“不用。”秦朗回答得快而肯定,低头捧起一碗,拿了筷子,也走去餐厅,凉夏一脸莫名,端了给自己和准备给楠楠放凉点吃的疙瘩汤,也进了餐厅。

这是很诡异的一顿饭,秦朗居然吃得很认真,并没有如凉夏想的那样,一脸嫌恶的走开,这让她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很美味,这念头,会做饭,能做好吃的女人越来越少了,你丈夫很有福气。”放下筷子,秦朗找纸巾擦了擦嘴,也好笑的给吃的满脸都是的楠楠擦了一下,然后很诚恳的道谢。

“你太客气了。”凉夏笑笑,继续吃自己碗里的,并不抬头,只盼望他快点走开。

“我听李季说,你是S大毕业的?”秦朗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我听说S大的毕业生,毕业了不是出国就是到大城市的政府、机关之类的地方工作,柳小姐怎么跑到这个小城来了?”

“小城空气好。”凉夏皱眉,觉得秦朗说话真是一丝一毫礼貌客气也不讲,对一个初次说话的陌生人,居然开口问的就是这么隐私的问题。

“冒昧问一句,不知柳小姐的先生是从事什么职业的?”秦朗却仿佛丝毫没有觉出凉夏的不悦,只自顾自的说,“让柳小姐怀着孕还得出来工作……我的熟人不少,干什么的都有,看看能不能帮到柳小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