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感觉到了阿宝低落的情绪,孟桑榆抱起他,亲亲他湿润的小鼻头,微笑开口,“等阿宝长大了,我带阿宝去御花园遛弯。御花园里很漂亮很开阔,好玩的地儿多着呢,阿宝一定会喜欢。”

这种宠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儿?不似对待动物,倒更像对待一个孩子。但不可讳言,作为最直接的受益者,周武帝还是有刹那间的感动。

“好了,上工了!把你们冷艳高贵的范儿都给本宫端起来!”孟桑榆小心的将阿宝递给一名宫女,然后面容一肃,拍手命令道。

“是!”她身后的一众宫人们先是掩嘴轻笑,继而腰背一挺,下颚一抬,隐隐有种用鼻孔看人的趋势,犀利的眼神里俱都透着高傲和轻蔑,盛气凌人的感觉扑面而来。

周武帝惊呆了,趴伏在宫女怀里,木噔噔的看着德妃浩浩荡荡的走远。这样的德妃和宫人才是他平时熟悉的模样,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伪装,是德妃故意做出来的表象。她为何要如此?

略略一想,周武帝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德妃自保的手段而已。她不想张扬却不得不张扬,不想狠戾却不得不狠戾,如此便能震慑她的敌人,让她们不敢轻易出手。至少,不达到皇后贵妃的级别,不能一下将之撂倒,旁人是不敢轻易冒进的,她们承受不起德妃的报复,如此便省却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通透了,周武帝不得不承受,他原本以为头脑简单,手段粗陋的女子却原来是如此的聪慧。想得再远一点,他心中更感惊诧。德妃确实张扬跋扈,被她整治过的嫔妃多不胜举,但她从来就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她一直踩在自己的底限上,却又从不逾越,所以,即便心中不喜,自己也愿意给予她一定的尊荣和权利,这都是她苦心经营的结果。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连朕也被蒙蔽了!周武帝感叹,心中对孟家更加忌惮。但与此同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对德妃的恶感正在减少。

聪慧的女人总是令人欣赏的,聪慧又美丽的女人则更加令人难以抵挡。与这样的女人朝夕相处日夜相伴,心灵的沦陷只是早晚。

☆、真相

德妃走后,周武帝尝试了多次偷溜行动,奈何照顾他的宫女太尽心尽责了,往往走出去没几步就被抱了回来,半点机会也没有。折腾了十几次以后,小奶狗脆弱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周武帝不得不选择放弃。

杵着两只前爪,他耐心的蹲坐在门口等待德妃回来。有德妃在,他心中的彷徨和不安就会减轻很多。这种依赖的心态在第一眼看见德妃时便种在了心底,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巳时三刻,孟桑榆带着宫人款步走来。看见她的身影,周武帝漆黑的眼睛亮了亮,情不自禁上前两步,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左右甩动,将他愉悦的心情暴露无遗。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周武帝僵硬了,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与此同时,孟桑榆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褐色小团子。她快走两步,一把将小团子捞进怀里,清越的嗓音中满是欢喜,“阿宝在等我回来么?真乖!”

周武帝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女人重重亲吻了两下,这样热情奔放的德妃也是他平时未曾见过的。这个女人就像火山,柔软滚烫的红心被厚重冰冷的岩石层层包裹,从不轻易展露。意识到这一点,周武帝不知为何,心脏揪紧了两下,不痛,却有些窒闷。

孟桑榆抱着阿宝回到殿内,见阿宝这次没有挣扎,心中小小雀跃了一瞬。她一下一下摩挲着阿宝的脊背,动作又轻又柔。在这冰冷的禁宫,只有怀里的小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不必担心背叛。

周武帝一边告诫自己莫要沉迷一边眯眼享受着女人的爱抚。动物的本能太过强大,他难以抗拒。

冯嬷嬷泡了一壶茶进来,给自家主子满上,忧心忡忡的说道,“皇上自醒来已休养了七八天了,怎么还未理政,也不召见嫔妃?莫不是身体出了大问题吧?如此下去,咱大周可要乱了!”

还在与本能抗争的周武帝瞬间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孟桑榆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浅浅啜饮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皇上御下的手段极为高妙,这大周朝一时半会儿还乱不起来。咱们无需操这份闲心,时候到了自见分晓。”

“关心皇上怎么就是操闲心了呢?娘娘您好歹也上点心。”冯嬷嬷有些头痛,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劝道,“您看看这满宫的嫔妃,谁不是见天的派人去乾清宫慰问,药材汤水荷包源源不断地送进去,就是李贵妃也在乾清宫外跪了半日,听说这些天抄了好几本佛经为皇上祈福。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落于人后啊!”

碧水和银翠对冯嬷嬷鼓动主子邀宠的言论早已听腻了,两人对视一眼,面上俱都露出些无奈。主子的处境,眼界短浅的冯嬷嬷终究看不明白,但她对主子的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

孟桑榆垂头喝茶,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却正正被怀里的周武帝看见。

这是什么表情?不屑于关心朕?周武帝拧眉,胸闷气短的感觉又出现了。

孟桑榆放下茶杯,无奈的开口,“药材、汤水、荷包、佛经、平安符,哪一样我没有送去?这些事情略微表示一下即可,做多了反而惹人厌烦。皇上目前需要静养,她们如此作态究竟是关心皇上还是谋害皇上?别是弄巧成拙才好!”

不但聪慧,还十分体贴!周武帝胸口的窒闷感消失,暗觉满意,但想到承受这等用心的是一个不明底细的妖物,心中又涌起一股怒火。

冯嬷嬷略一寻思也觉得主子说得有理,便将这事放下了。

摆平了冯嬷嬷,孟桑榆绯红的唇瓣微不可见的上扬,显露出一丝得意和一丝狡黠,使她本就明艳的脸庞更添灵动。周武帝将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漆黑的眸子微微闪烁。

如此看来,德妃也不是全无可爱之处!他心中暗忖。但很快,德妃的所作所为就让他恨不能将这句话吃下去。

“沙盘准备好了吗?”孟桑榆看向身边的碧水。

“回娘娘,早就准备好了。”碧水躬身回话,朝门口的小太监招手。小太监点头,端着一个铺满细沙的铜盘进来,放在殿内一角。

孟桑榆抱着阿宝走过去,蹲下-身将他放在沙盘边,轻点着他的小脑袋问道,“阿宝知道这盘子是干什么用的吗?”

周武帝不自觉的蹭了蹭女人温热的手指,然后懊恼于自己薄弱的自制力,用愠怒的眼神瞪向始作俑者。

这眼神被孟桑榆自动解读成了困惑,点点他鼻头笑道,“这是阿宝嘘嘘嗯嗯用的。如果阿宝随意嘘嘘嗯嗯,弄的殿里臭臭的,就罚阿宝少吃一顿饭。知道了吗?”

嘘嘘嗯嗯?什么玩意儿?周武帝皱眉,待听到后面才明白过来,然后浑身僵硬,用喷火的眼神瞪向面前的女人。这是侮辱!这是对英明神武的大周帝的侮辱!

再次误读了阿宝‘炽热’的眼神,孟桑榆愉悦的点头,轻拍对方的小脑袋赞道,“不错,咱阿宝就是聪明!”

扑哧,身后的碧水和银翠忍俊不禁。

收了笑,碧水揶揄道,“娘娘怎么就知道阿宝听明白了?”

“不管他听没听明白,我都要赞扬他。动物也有思维也有情感,且比我们更加直观。我们话语里的善意,恶意,爱意,恨意他们都能接收到。我赞扬他,他会感觉到快乐,也能更加健康的成长。不要因为小动物无法表达就任意责骂虐打,他们也会伤心难过的。一次没学会我就多教几次,他做对了我奖励,做错了我惩罚,几次下来他总能学会。狗是十分聪明的,与两岁孩童差不多,况且咱们阿宝是贵宾犬,在犬类中属于第二聪明的,所以他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孟桑榆柔声解释,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带给周武帝何等震动。他缓缓放松身体,垂下头去,漆黑的眼底流露出复杂的光芒。对待动物满怀仁爱,对待人却又能心狠手辣,这女人真是矛盾!而且,见识还相当渊博。

不知不觉间,周武帝对德妃的恶感再度消减,探究的心思却愈加浓重。

教导完阿宝各种生活技能,见阿宝总是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仿佛真能听懂自己的话,孟桑榆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从今以后,她总算是有个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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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日光黄橙橙的,既不刺眼也不灼热,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指示宫人在花园里摆上一张软榻,孟桑榆慵懒的窝在榻里,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游记。被看管了一早上的阿宝也得到了短暂的自由,正在花园里四处查看地形,盘算着偷溜路线。

一个时辰后,一名宫女神色匆匆的进来,见德妃娘娘正专注于书本,不敢打搅,便凑到冯嬷嬷耳边轻声禀报了些什么。冯嬷嬷当即变了脸色。

早就逛累了的周武帝自觉的回到孟桑榆身边,此时正趴在塌下闭目养神。凭借着比往日灵敏了数倍的耳力,他依稀听见了‘皇上、沈太师,良妃’等字眼,立即睁开了双眼,目光灼灼的朝冯嬷嬷看去。

冯嬷嬷挥退宫女,快步上前,附在孟桑榆耳边轻声说道,“娘娘,方才宫人得到消息,皇上今早召见了沈太师,两人在御书房密谈了两个时辰。太师一走,皇上就召良妃前往御书房伴驾,听说还叫常喜送了很多奏折进去,这会儿已经开始理政了。”

周武帝耳朵抽动了一下。

孟桑榆放下手里的游记,摩挲着下颚问道,“召见了沈太师而不是李相?”

沈太师是良妃沈慧茹的父亲,自幼教导周武帝,乃文臣中清流一派的领袖人物,虽然德高望重,手里却没多少实权。与之相反,李相是李贵妃的父亲,乃大周朝真正的实权人物,周武帝若要开始理政,最先召见的应该是李相而非沈太师。这里面有蹊跷!

孟桑榆秀眉微蹙,呢喃道,“看来,皇上这次确实伤的很重,对把持朝政有些力不从心了,否则,他不会倚重沈太师而疏远李相。”

沈太师简在帝心,可以说是周武帝最为信任的人,也是他在危难中会选择重用的人。反之,周武帝虽然重用李相,却也提防李相,不然,也不会抬举孟家牵制李家。说到底,孟家和李家都只不过是周武帝用来平衡朝局的棋子,而自己和李贵妃便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孟桑榆按了按额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塌下的周武帝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妖物没有继续蛰伏反而召见了沈太师和慧茹?他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周武帝猝然站起,抬脚就往殿外冲,没冲出两步便被碧水眼疾手快的抓住,轻声叱道,“阿宝别乱跑,小心跑丢了!”

冯嬷嬷没有注意到阿宝的小动作,听完主子的话脸上的忧色更重,迟疑的开口,“皇上既然倚重沈太师就必定会抬举良妃。娘娘,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孟桑榆笑了,漫不经心的挥手,“皇上爱抬举谁是皇上的自由,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没有咱们置喙的余地。”

话落,她朝碧水伸出手去,“让我抱抱阿宝。”

碧水应诺,将兀自挣扎的周武帝放进主子怀里。

冯嬷嬷见主子不想多谈,便悻悻的住了嘴。

落入熟悉的怀抱,鼻端满满都是德妃淡雅怡人的馨香,脊背的毛发被一下一下轻柔爱抚着,感觉又酥又麻,周武帝内心的焦躁缓缓平复下来,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间。

如果是他附在了别人身上,为防被识破,蛰伏一段时间弄清状况是很有必要的,下一步便是铲除曾经最熟悉原主的那些人,以保全自己。然而,乾清宫里的妖物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召见了最熟悉原主的近臣和嫔妃,难道他就不怕露出破绽吗?暗卫统领闫俊伟,总管太监常喜,沈太师,慧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发现妖物的身份!

但既然他们没有异动,那就表示,这妖物的所作所为是他们默认的,更甚至是帮着妖物遮掩,不然,这妖物开始理政也不会宣慧茹前去御书房伴驾。慧茹的学识丝毫不逊于男儿,为官为宰都使得,处理些许政务不在话下。

难道,他们想要帮助妖物谋反?!这个想法甫一冒出脑海就被周武帝否决了。太师和慧茹绝对不会背叛自己,常喜和暗卫更不可能!

思来想去,周武帝得出了最为接近真相的结论——自己并没有苏醒,乾清宫里的皇帝也不是妖物,是太师,闫俊伟和常喜共同找来的替身,而慧茹则帮助这个替身遮掩。

边关蛮族正在大举进犯,各地藩王蠢蠢欲动,自己没有可以信任的兄弟代为理政,朝堂上有野心勃勃的李相,后宫中家世显赫的几大嫔妃又不安分,目光紧紧盯住储君和皇后的位置。

内忧外患之下,若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大周必然陷入战乱,自己的皇位也必定不保!如此看来,找个替身暂代自己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幸好这次去千佛山他只带了暗卫,太师和常喜,否则,他昏迷的事就掩不住了!

前后关节都想通,周武帝放下一半心,重重舒了口气。然后他才意识到,正抱着自己的这个女人也猜到了部分真相,自己确实伤得很重!但猜到了,这女人却还眯着眼睛晒太阳,表情非常惬意,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想到这里,周武帝又开始胸闷气短。

☆、偷溜

即使猜到了真相,周武帝心里的焦虑也没有丝毫减缓。就算身体没被妖物侵占,皇权没有被篡夺的危险,然而,他再不快点醒来,大周迟早要乱。

但是他如今附在一只刚出生的小狗身上,连自保都难,更何论夺回身体?他清晰的认识到,自己需要帮助。

最初醒来的时候,他曾经设想过,也许这具身体死了,他就能回去了。但猜测终究是猜测,若他回不去,那么一切就完了。他习惯了运筹帷幄,从来不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所以,绝食了两天后他最终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眼下,他得尽快找到自己最信任的人,与他们取得联系,叫他们想办法给自己换回身体。

在这禁宫之内,他能相信的人一个是太监总管常喜,一个是暗卫统领闫俊伟,还有一个就是他唯一珍爱的女人——良妃沈慧茹。这三人里,以他现在的身份,最容易接触到的自然是慧茹,若是当初被送进慧茹的钟粹宫,他眼下就不必如此费神。虽然他口不能言,但用爪子沾上墨水写几个字还是能够办到的。慧茹胆色过人,必不会被吓住。

心里思量着尽快去乾清宫和钟粹宫探个究竟,周武帝滞留在花园里,做出一副专心玩耍的假象,企图麻痹宫人然后趁机溜走。

然而,孟桑榆不愧是将门出身,御下的手段十分高超。她既发了话让人看好阿宝,守职的宫人必定不会让阿宝走出他们的视线。

忙活了一下午,找不到半丝空隙的周武帝不得不放弃,被孟桑榆抱回了内殿。

窗外的天际出现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火烧云,将秋日的傍晚衬托的瑰丽无比。

孟桑榆抱着阿宝,盯着天边的云朵怔怔发呆。她面容平静,眼神悠远,分明站在此处,却让周武帝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副没有灵魂的空壳,从她身上传递过来的浓烈孤寂令他心颤。

胸闷的感觉再次侵袭,周武帝呜咽一声,唤回了孟桑榆的神智。

“阿宝饿了吧?咱们这就传膳,今晚吃瘦肉鸡蛋羹,给你换换口味。”感觉到怀中的温暖,孟桑榆对上阿宝清亮的眼眸,柔柔笑了。

遥不可及的感觉顷刻间消失,这抹恬淡的微笑映入周武帝眼里,令他有片刻失神。他不自觉的甩动尾巴又很快僵住,只得垂头躲避女人的视线。

晚膳十分丰富,除了瘦肉鸡蛋羹,孟桑榆还特意叫御膳房热了一碗羊奶过来。周武帝消耗过多,早就饥肠辘辘,用餐的速度一点不慢,就连略带腥气,以前当皇帝时从来不碰的羊奶也喝了小半碗。

用完膳,他干瘪的肚皮早已涨成了球状,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很是可爱,引得孟桑榆连连失笑,抱起他便是一顿揉搓。

周武帝连忙奋力挣扎,在孟桑榆银铃般的笑声中落荒而逃,钻进自己的柳篮,扒拉了一块小棉布装睡。他人性化的举动又惹得殿内一阵轻笑。

周武帝被气得不轻,磨了磨还未长全的乳牙,狠狠发誓等他换回身体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女人。此时的他并没有发现,面对孟桑榆,他的心已经软了,如果是以往受到这种对待,他何止是教训对方一顿那么简单?

见阿宝睡了,孟桑榆接过冯嬷嬷递来的账册开始处理宫务。

李贵妃位份最高,且育有一子一女,是争夺后位最有力的人选。然而,皇帝忌惮外戚专权,对李相多有防备,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肯让后宫大权落入李贵妃的手中?所以,与李贵妃家世相仿的孟桑榆便有了发光发热的余地,在周武帝的故意放纵下夺了一部分权力。身为一枚棋子虽然可悲,但正因为她有利用的价值,才能在这吃人的禁宫里好好活下去。对此,她没有怨言,唯有尽力抓住一切机会,替自己创造更舒适的未来。

在孟桑榆专心处理宫务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本该安睡在柳篮里的阿宝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深褐色的毛发和娇小的身体成了最完美的伪装,临到夜晚便有些松懈的宫人们都没有注意到,脚下正有一枚小团子翻出门槛,朝夜色中奔去。

甫一跑出碧霄宫上大红灯笼照耀的范围,周武帝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原本以为,狗与狼一样,即便在漆黑的夜晚也一样能够清晰的看见周围的事物,毕竟它们同族同宗。然而,现实告诉他并非如此。

狗并没有夜视能力,靠得仅是灵敏的嗅觉和听力。很不幸,现在的周武帝还是一只小奶狗,嗅觉和听力还没有发育完全,就算发育完全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

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周武帝犹豫了。但一秒钟后,他依然朝未知的前方迈进。他从不做临阵退缩的事。

铺满碎石的小径极为隔脚,往日抬腿就过的门槛和台阶像一座座山峰,需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方能翻越,低矮的灌木花卉变成了参天的丛林,无法辨识色彩的双眼只能看见一片深深浅浅的黑……

周武帝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很长,但以他巴掌大的身量来算,他也不过走出去几百米而已。好在他记忆力超群,通过白日的探索,早已将后角门的路径牢牢印刻进脑海。跌跌撞撞了一个多时辰,早已落锁的角门终于近在眼前。

周武帝大喜,疾奔过去,哧溜一声便从门下的缝隙钻了出去。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其间夹杂着灯烛燃烧的焦味,不远处依稀传来御林军巡逻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御花园到了,穿过御花园往北再行五百米就是乾清宫。周武帝心头暗喜,脚下步伐立即加快。但他显然忘了,出了角门还有几十级台阶。这些台阶并不陡峭,但对巴掌大的小狗来说无疑于悬崖峭壁。

周武帝脚下陡然踩空,身子翻滚着往下栽去,这才堪堪想起这茬,心中懊悔不迭。他奋力扑棱着四爪,妄图稳住身体却没有成功,反而改变了栽落的方向,往台阶边的矮冬青树丛落去。

树丛茂密的枝叶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这一跤摔得不重。但上天并没有因此而眷顾周武帝,他的脖子卡进了一根分叉的树枝间,越是挣扎便卡的越紧,逐渐稀薄的空气正在剥夺他的神智。

胸口剧烈起伏着,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丝一缕的抽离这具小小的身体,非常缓慢,非常痛苦。周武帝徒劳的挣扎着,只能看见一片黑暗的眼睛忽然冒出明明灭灭的白色光点。他知道,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这感觉难以言喻!

德妃会不会发现自己失踪了?会不会来救自己?这个念头甫一冒出便换来周武帝绝望的自嘲。宫门已经下钥,自己已经跑出了碧霄宫,就算找,她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

堂堂的周武帝无声无息的死在宫中的某个角落却无人能够发现,真是天大的讽刺!他内心嗤道。

然而,就在这时,角门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约约中听见某个宫女说道,“回娘娘,阿宝白日专爱往角门跑,奴婢不会记错的。”

“找,快找!”女子焦急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的味道。然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翻找声。

“呜呜~”听见这道有如天籁般的熟悉嗓音,灵魂被剥离身体的感觉陡然停止,逐渐流失的精力仿佛又开始缓缓倒灌,周武帝奋力呼喊起来。

“都停下,我好像听见阿宝的声音了!”女人厉声呵斥,宫人们安静了。

呜咽声再次清晰的传来,而且越来越微弱。

“在角门后!”孟桑榆沉郁的双眸燃起两团明亮的火光,急促命令道,“快,给我把角门打开!”

“可是娘娘,宫中规定,下钥后宫门不得随意打开。”一名太监连忙劝阻。

“啰嗦什么?没听见阿宝的声音很痛苦吗?他要能进来早自己进来了,定是遇见了危险。给本宫快点打开,一切责任自有本宫担着!”女人恢复了她盛气凌人的做派。

平时听来尤为厌恶的腔调此刻在周武帝耳里却显得特别可爱。他尽力保持着呼吸和神智,他知道,那个张扬跋扈的女人必定会将他救下。

金属摩擦声传来,接着便是一道沉闷的吱嘎声,角门被推开了,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循着他的呜咽找来。

绞刑架般的树枝被折断了,一双温暖的手将他小心翼翼的捞起,抱入一个充满淡淡馨香的怀抱。周武帝鼻头抽动一下,早已耷拉下去的眼皮微微湿润。这一刻如此安心如此静谧,他放任自己陷入了昏迷。

见阿宝趴在自己怀里不动了,孟桑榆不敢去碰触他,托着他娇小身体的双手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快,快去传太医!”她嗓音干涩的厉害。

对别人而言,这只是一只狗,是用来消遣的玩物。对她来说,这是她的玩伴,朋友,甚至是家人,是那种即便地震爆发,火山崩裂也无法抛弃的存在。她可以肆无忌惮的亲近他,而不用害怕自己的不分尊卑会不会牵累他,她可以将自己的心事全都告诉他,而不用害怕他哪一天忽然背叛。

早已在心里为阿宝辟出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她不想失去。

☆、得救

德妃向来是张扬肆意的,即便她半夜私开宫门,即便她急传太医不过是为了一只狗,旁人虽然心有微词却不敢忤逆。

太医很快就到了,背着药箱伏在门口行礼问安。

“免礼,快过来看看本宫的阿宝!”孟桑榆一叠声儿的催促。

周武帝醒来时,一只大手正在他颈间摸索,触碰到他被勒紫的伤痕,带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抬头向大手的主人瞪去。他出身尊贵,何曾受到过如此粗鲁的对待?

“太医你轻点!”见阿宝痛醒了,孟桑榆立即开口,然后轻轻拍抚阿宝的头顶,心疼的嘱咐,“阿宝忍一忍,让太医检查清楚,很快就好了。”

满身的不适和满心的郁愤顷刻间消去,周武帝嘴里不自觉的发出一阵撒娇般的呜咽,身后的尾巴左右甩动。能够再次见到这个女人,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心里是多么快乐。

捋着阿宝背上的绒毛,孟桑榆如释重负的笑了。

不过被勒了半刻钟,除了颈上的一圈瘀痕,并没有伤到哪里。太医诊断完毕,留下一盒化瘀膏便退下了。

孟桑榆拿出一把小剪刀,轻点着阿宝湿漉漉的鼻头道,“小家伙,你脖子上的毛得剪掉才能上药。你乖乖的,不要乱动。如果你乖的话,等会儿我就叫碧水给你煮宵夜吃。”

周武帝对她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已经慢慢习惯,破天荒的答应了一声。

小奶狗的哼唧声萌煞了孟桑榆。她傻笑了片刻,然后拎起剪刀小心翼翼的将阿宝脖颈间的一圈绒毛剪掉,然后细细的涂上药膏。

女人的动作又轻又柔,专注的神情像呵护自己的孩子,滑腻的手指带着淡淡的温度,从脖颈导入心间,说不出的偎贴。周武帝抬头凝视她明艳无比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怔忡。

“扑哧!”一旁正在清理狗毛的碧水和银翠轻笑起来,指着阿宝戏谑道,“娘娘,剪了一圈毛,阿宝这样子真是古里古怪的,看了就想笑。”

“其实,贵宾犬的毛发每个月都要按时修剪才能长得更浓密更漂亮。如果现在是春天的话,再过一个月我就得给阿宝修剪胎毛了。不过如今已是立秋,再过不久天气骤冷,剪了胎毛阿宝会生病的。”孟桑榆一边摩挲着阿宝的脊背一边说道。

不过养只狗罢了,哪来那么多弯弯道道?这女人还真是费心!周武帝暗自冷哼,故意忽略了正在逐渐融化的心防。

上了药,隐隐作痛的脖颈传来一阵清凉,周武帝恢复了一点精神,正感觉腹中饥饿,冯嬷嬷就端了一碗浓香扑鼻的鸡蓉粥和一小碟松软的奶糕进来了。

“阿宝受惊了,正好吃点东西补补。”孟桑榆将粥碗推到阿宝面前,拍着他脑袋安抚,自己则拎了一块奶糕放进嘴里。

眯眼,看着兀自吃得欢快的阿宝,孟桑榆终究是忍不住,开始细数御花园的危险,一根树枝,一个台阶,一道门槛,一只大脚,甚至是不足半米深的小水洼都有可能是杀人的利器,所以,没有自己的陪伴哪儿也不能去……拉拉杂杂一大堆,也不管阿宝听不听得懂。

周武帝小口舔食着肉粥,仿佛对德妃的唠叨无动于衷,内心却大为触动。这般细致又寻常的关怀,他有多久没感受过了?哪怕是慧茹和母后,也从未给过他这种全身心都放松的感觉。

一只小狗再如何感情丰富,你也别想从他毛茸茸的脸上看出丝毫端倪。因此,孟桑榆半点也没察觉到周武帝大起大落的心情,见他吃饱了便将他的小窝挪到自己塌下,将他放进去,扯了一块小棉布盖住他的肚皮,严正警告道,“今晚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睡,再偷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女人色厉内荏的语气,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手,还有故作凶恶的表情,看上去意外的可爱,周武帝裂开嘴角笑了,哼唧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孟桑榆趴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真的睡着了,这才放心的靠倒在枕头上。待她呼吸均匀,周武帝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漆黑的眼底流转着复杂的光芒。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女人,想要叹气又连忙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