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帝习惯性的含住她一根手指,轻轻碾磨允吸,想让她开心一点,惹来孟桑榆温柔一笑。

“那哪儿能怪他?若不是沈熙言骗了柳琦思的清白又不给她赎身,害得柳琦思悬梁自尽,你哥哥也不会把沈熙言打破了相。你是没看见,柳琦思的婢女拿出来那些情信,沈熙言山盟海誓,指天画地允诺要将她救出去。结果呢?夺了人家的清白之身就没影儿了!那柳琦思也是自作孽,你哥哥当初要为她赎身她硬是拒绝了,不知到了黄泉底下该如何后悔!”孟母甩甩帕子,不胜唏嘘。

“她以前也是官宦千金,读过几年书,怎会看上文不成武不就的哥哥?所以说,心气儿太高了就是不好,人若要活得自在,最要紧的是识时务,能看清自己的处境。”

孟桑榆有感而发,周武帝再次被懊悔和愧疚折磨的心如针扎。因为对沈太师和良妃的信任,这件事他也没派人深入调查,竟不知里面还有这么一段不堪的内情。如今回想起良妃素日对自家嫡亲兄长的盛赞,他心里就膈应的慌。可怜德妃的哥哥,被他赏了六十大板,足足卧床三月才好。

见阿宝直往自己怀里拱,好似有些畏寒,孟桑榆连忙拉开外衫,将他仔仔细细裹好。淡淡的馨香和体温立刻治愈了周武帝崩乱的心情。

孟母也凑过来揉了揉阿宝的头,面带期盼的开口,“我就是怕你哥哥不愿意,所以想要叫你赐婚。我犟不过他,也只有你和你爹能治他了。你爹远在边关,母亲只能靠你了。”

孟桑榆当即点头,“母亲放心,哥哥的事包在我身上。目前我还未完全失宠,去皇上那里求道赐婚的旨意还是能的。付大人家只是,没有实权,皇上应该会同意。”

周武帝闻言胸口开始憋闷。只要一想到这女人用平日那副热情如火,温柔小意的模样去求那赝品,哪怕知道她只是假装,他也觉得不堪忍受!

作者有话要说:让狗皇帝看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渣!后面要开始虐身了,虐虐虐,虐不停,虐到死去又活来~~~

☆、爆料2

敲定了孟炎洲的婚事,孟桑榆开始询问起父亲的近况。周武帝立即压下心头的郁躁,竖起耳朵偷听。

“你父亲很好,整天的折腾韩昌平那小子,乐得很呢!听说前一阵刚捋了韩小子右将军的职务,将他下放到军队当了个小小哨官。”说起孟长雄,孟母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

周武帝暗暗皱眉,对孟长雄的所作所为很不满。韩昌平是他的心腹,是未来将要代替孟长雄建威大将军职务的最佳人选。孟长雄私自捋了他的右将军之职可见是排除异己,心有不轨!

“韩昌平乃皇上的心腹,皇上将他派到父亲身边历练,打得就是取父亲而代之的主意。父亲明明知道却还如此折腾,不免叫皇上起了猜忌之心。母亲,您修书一封,叫父亲莫要胡闹了。”孟桑榆按揉额角,固执的孟父是孟家第二个让她头疼的人物。

“你父亲前日送了家书回来,说他自有主张,叫你不要担心。那韩昌平师从军事鬼才平附子先生,本事是肯定有的,但年纪尚轻需要磨砺。皇上一来就让他领了右将军职,军中不服他的人多了去了,你父亲将他贬至哨官一是为了服众,二是为了让他多些历练。只有他靠着自己的真本事一步一步爬上来,日后这建威大将军的位置他才坐得稳,想当年你父亲可是从队正做起呢。边关布防涉及到大周根基,涉及到无数大周百姓的生死,你父亲绝不会敷衍了事的,若那韩昌平果然能担得起重任,你父亲这次回朝便立马给他腾地方。”孟母语气十分无奈。

听完孟母的解释,周武帝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尴尬欲死。他那些猜忌防备果然就是个笑话!若是以前,孟家人自表忠心一万次他都不会相信,但如今他却不得不信。谁能想到皇帝会附在一只狗身上?谁会在一只狗面前做戏?孟母这话丝毫没有容他质疑的余地。

孟桑榆拍了拍孟母的手背,柔声安抚道,“如今边关战乱,皇上就算猜忌父亲也不会轻易动父亲,我并不担心,只要父亲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就好。等父亲辞去职务,母亲和父亲就效仿沈太师,远离京城,四处游山玩水去吧。日后咱们国公府只有不成器的哥哥独自支撑门楣,想必皇上就再也无需忌惮咱们孟家了。”

周武帝将脑袋往孟桑榆臂弯里拱,羞愧的无地自容。

“我和你父亲正有此意,所以才要尽快给你哥哥找一房贤惠的媳妇。”孟母叹息,似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沈太师最近在朝堂上有些过于激进了,不似他以前谨小慎微的作风。他就不怕沈家势大步了皇后母族的后尘?”

“皇上对沈家的信任和对良妃的感情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沈太师年纪也大了,拼着这几年将女儿送上后位保她生下嫡子,他再二次上书致仕,皇上不但不会猜忌他,还会感念他危难时刻的拥护之功。沈太师自小教导皇上长大,说到揣摩圣意,谁能比得过他?”孟桑榆不以为意的摆手。

孟母点头,暗叹自家夫君若能有沈太师一丝半点儿的精明也不会落到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又想到自家儿子把沈熙言给打了,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周武帝心头掠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以往的信念在逐步崩塌。是啊,说到了解自己,恐怕连先皇都及不上沈太师。沈太师明明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踩踏到了自己的底线,却还未有所收敛,不是有了依仗是什么?这依仗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当然不是什么圣心,恐是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清醒过来所以孤注一掷吧?

窃取了后位自然会得陇望蜀的窃取皇位,沈家正在进行一场豪赌,这赌注就是大周的万里江山啊!头脑里有一道炸雷轰鸣而过,周武帝悚然一惊,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不行,他一定要尽快找回身体,若自己的肉身毁在良妃手里,他恐怕要做一辈子的番狗了!

孟桑榆看出孟母的忧虑,一边爱抚着忽然僵硬起来的阿宝,一边安慰道,“母亲莫要担心,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继位后一心图治,杀贼除奸树立国风,有心要改变先皇重文轻武的政略,以兴我大周国邦,教蛮夷再不敢来犯,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如今蛮夷未退,藩王未除,日后必定还有许多硬仗要万千将士去打。咱们孟家一门忠烈,皇上又怎么会在父亲刚退下来的关头就让人将哥哥害了去?如此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父亲在军中的威望摆在那儿,母亲无需多虑,且叫哥哥日后收敛一点,夹起尾巴做人就是了。皇上虽不能保哥哥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但让他平安度日还是行的,毕竟这奉恩镇国公的爵位只有落到不思进取的哥哥身上才最合皇上的心意。”

焦虑中的周武帝在德妃的爱抚中慢慢平静下来,再次为德妃的深谋远虑所折服。这女人竟然如此了解他,连他未来的政略都能窥见一二,而且,她好似对自己的评价相当之高?周武帝心中浮起淡淡的喜意,却又立即狠狠皱眉,他想起来了,自己眼下还昏迷着,怎么护住她哥哥?

焦虑再起,周武帝忍不住扒拉着德妃的衣袖呜呜叫唤,但孟母的话很快让他安静下来,心中却更加慌乱不堪。

孟母忽的站起,拉住女儿的手惊问,“你哥哥还有我们护着,但你怎么办?这深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沈慧茹如今得势了,你在皇上那里也没了利用价值,她总有千百种办法对付你!”

“呜呜呜”孟母话音刚落,周武帝便用前爪勾住孟桑榆衣襟,止不住的哀鸣起来。他此时深恨自己为何投在了这只小小的番狗身上,想要保护这个女人都无能为力。不说恢复人身,叫他投到凶猛异常的獒犬身上也好啊!

“母亲别急!”孟桑榆拍拍孟母的手,扶着她坐下,又亲亲阿宝毛茸茸的头顶,淡淡开口,“母亲不用担心,就算我没了利用价值,皇上也不屑于去算计我一个弱女子的命。至于沈慧茹,她不会让我死的,她要我好好的看着她登上后位,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她风光一辈子,要我生不如死!在她心里,这才是对我最好的报复。不过是夹起尾巴做人而已,父亲那样的伟丈夫都能做到,更何况我?在我眼里,傲骨铮铮没有命来得值钱,只要命还在就什么都好。母亲不要担心,我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苦。”

孟母死死拉住女儿的手,一脸悲愤欲绝,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来,眼眶慢慢红了,溢出点点水光。孟家究竟是招惹了哪路神明啊,要如此作践她的一双儿女?

周武帝心脏绞痛,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了。他前爪一下一下拍抚着德妃的手背,心中暗道:孟桑榆,你且放心,朕会尽快找回身体护你周全,绝不会让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

孟桑榆轻轻替孟母抹去眼角的泪,温言安慰。她自出生就投到了孟家,对孟父孟母的感情比前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要深厚的多。

女儿是受苦最深的,却要反过来安慰自己,孟母立即擦去眼角的泪,强颜欢笑道,“母亲无事了。这小狗虽然长得丑,但却极有灵气,你看,他在安慰你呢!”

孟桑榆低头,这才看见阿宝在一下一下轻拍自己的手背,小模样煞有介事,不由展颜而笑,“狗是很聪明的,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许是发现我在难过了。我家的阿宝真贴心!”话落,她捏住阿宝的两只前爪,在他肉呼呼的爪心各自落下一吻。

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炸开然后绽放,催动着心脏怦然而跳,无法自控。周武帝傻呆呆的看着德妃明媚动人的笑脸,忘记了呼吸。

见女儿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孟母也放了心,与女儿闲话了些家常,待时辰到了便要起身告退。

孟桑榆抱着阿宝,身后跟着如遭雷劈,满脸神思不属的冯嬷嬷,直将孟母送到正殿门口。

见宫人们隔得远,孟母犹豫了片刻,拉住女儿的手低声说道,“儿啊,等你父亲辞去军职,上交军权,你去求求皇上,让他给你个孩子,等到老了也好有个靠!”

“我的位份和家世摆在那里,有了孩子定会成为良妃和李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皇上也不会对他多加照看,与其生下来招人算计,不如不生。”孟桑榆微微抿唇,神色漠然。

周武帝用前爪抱住脑袋,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德妃嗓音中的冰冷在一刀一刀往他心里扎。

“女儿,你怎么这么命苦……”孟母语带哽咽,眼眶又开始泛红。

“好了,母亲不要替我难过,没有孩子我还有阿宝。他这样聪明伶俐,跟孩童没有两样。我精心照顾好他,他至少能够陪伴我十几二十年。有了阿宝,我已经知足了!”孟桑榆温柔的拍拍阿宝露在外面的屁股墩,然后将他扯出来,捏着他一只前爪朝孟母挥了挥,戏谑道,“来,阿宝快跟外祖母说再见!”

周武帝尴尬的要命,但为了让德妃开心,依然识趣的‘汪汪’叫了两声。

“真乖!”孟母被女儿和女儿的萌宠逗笑了,拍拍阿宝的脑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碧霄宫。

☆、爆料3

等孟母走得远了,孟桑榆一步一步缓缓朝寝殿走去,冯嬷嬷失魂落魄的跟在她身后,几次张口欲言又忍住了。

“嬷嬷有什么话就问吧。”孟桑榆捋着阿宝背部的毛发,淡淡开口。

“娘娘,国公夫人说您替良妃挡灾,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皇上对您的宠爱全都是假的?”冯嬷嬷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现实。

“是啊,皇上宠我不过为了抬举孟家,以牵制皇后母族和李家。我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杆枪,他指哪儿我就要打哪儿,不能违背,违背的下场……你看看如今的皇后母族就知道了。至于良妃,同样是进宫三年,同样是三年里连升五品,她的恩宠不比我少,却在皇上的刻意安排下让我次次压了她一头,于是我成了万众瞩目的宠妃,她则躲藏在我的光芒下安然度日。你说我两之间,皇上究竟是对谁好?”孟桑榆的语气云淡风轻,没有不平也没有怨愤,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原来如此!”冯嬷嬷呢喃,目光放空,陷入了回忆。忽而,她抬起头,急问道,“那皇上特特为您求来的育子方真的,真的是……”

“嗯,父亲手握百万雄师,我若有了皇子,父亲为了护住我和孩子必定不会甘心退位。文人窃国须得费番周折,武将若起了反意,只需拿起手里的钢刀就可以了。皇上最忌外戚专权,他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不仅是我,你以为皇后是如何死得?真是我逼死的吗?她是被皇上捧杀,被整个后宫的女人逼死的!”孟桑榆冷笑,目光朝窗外的天边投去,并没有注意到趴在她膝头的阿宝僵直看向她的视线。

“皇后不是被您逼死的?”冯嬷嬷面容恍惚的问。

“她母族已倒,生下的皇子也殇了,身子又油尽灯枯,我逼死她于我有什么好处?她听信谗言,怀疑她的皇儿是我下药弄没的,想要拼尽全力与我同归于尽,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孟桑榆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找上她,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罢了。我从不会对孩子出手,她只需冷静下来,让人调查一番就能知晓。满宫里,除了我,谁没对她的肚子下过手?贤妃的屏风,宸妃的荷包,丽妃的话本,她心腹宫女的熏香……甚至连清傲的良妃都送了一套有毒的彩釉瓷器。这些人她不找,偏偏要找我这个挡箭牌报复,我可不能让她死不瞑目!此后一天,她大概自己也查出了真相,急怒攻心之下便那么去了。某些人没有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自然要捏造些谣言让皇上收拾我。只是可惜了,我于皇上还有用,皇上不会对我怎样,最终让她们失望了。”

“原来如此……”除了这句话,惊愕中的冯嬷嬷再也找不出别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周武帝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尊化石。德妃不说,他一直以为皇后是被德妃逼死的。皇后母族已倒,他原本就没想过要皇后的命,更别提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嫡子?听闻德妃见过皇后,皇后便怒极攻心而死,他当时硬生生压下了震怒,从此视德妃如蛇蝎,厌恶非常。却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叶障目,被一群女人给耍弄了!还有良妃,竟然也在背后推了一把!孤高清傲?好!好一个孤高清傲!

头一次,周武帝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太过自负,以致于自负的过了头变成愚蠢!

“不仅如此,你以为我哥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他小时候如何聪明绝顶,嬷嬷您不会不记得。他是被我父亲和母亲硬生生养废的!因为功高盖主的国公府不需要一个聪明绝顶,能力非凡的继承人!亲手捧杀自己的孩子,那是在剜父亲和母亲的心头肉啊!但是为了活下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孟桑榆垂头,用手捂住眼睛,不让里面的泪光被人窥见。

周武帝心脏紧缩,丝毫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娘娘您受苦了!您为何不早点告诉奴婢啊?”冯嬷嬷跪在她脚边,泣不成声。

“嬷嬷快起来。”孟桑榆连忙扶起她,柔声解释,“嬷嬷你生性耿直,藏不住事,若让你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皇上来时你难免会露出行迹,让皇上起了疑心,所以我一直瞒着你。但如今不同了,良妃心愿得偿,父亲也快要交出军权退出朝堂,我于皇上已经没用了,再不让你知晓真相,我怕你又会督促我去争宠,那样我会相当困扰的。”

“娘娘,奴婢愚钝,奴婢再也不会了!”冯嬷嬷立马指天发誓,心中又愧又悔。

“我相信嬷嬷。”孟桑榆仰头,将眼里的泪光逼回眼眶,声音豁达轻快,带着奇异的感染力,“以后咱们就要开始过苦日子了,我还有许多事要依仗嬷嬷,嬷嬷会一如既往的照顾我,帮助我吧?”

“奴婢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冯嬷嬷擦干眼泪,迅速振作起来。

“嬷嬷严重了。”孟桑榆摇头失笑,语带调侃,“其实我并不可怜,这宫里有个人比我更加可怜。每每想到他,我心里就舒服了。”

“是谁?”冯嬷嬷目光迥然。

“此人就是当今圣上啊。沈慧茹论相貌论才情论人品没有一样拔尖,但她有一个优势,她没有势力庞大的母族,又为人清傲不屑争宠,给人一种淡泊名利的感觉。宠爱这样的女人是最安全最省心的,不会对皇权构成威胁。皇上爱得不是她的人,而是这种安全感。连自己的感情都要经过层层算计,活在自己设下的囚笼里,你说,皇上是不是最可怜的?”更可怜的是,他还爱错了人!沈慧茹真的只爱人不爱权吗?未必!孟桑榆垂眸,摇头讽笑。

冯嬷嬷略略一想后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唏嘘。

周武帝迅速仰首,目光灼灼的朝这个女人看去,心中震荡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如惊雷一般轰击着他的心防。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聪慧,如此透彻?将他重重包裹的心防剥的一干二净!他以为沈慧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现在看来,最了解自己的人在这里。

德妃这般关注自己,她是不是曾经对朕……噗通噗通,周武帝万念俱灰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娘娘您这么了解皇上,是不是对皇上情根深种了?”冯嬷嬷语带迟疑道。只有爱才会让一个女人如此关注一个男人。

周武帝豁然捏紧爪子,满怀渴盼的等待着女人的回答。

“情根深种?”德妃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嬷嬷,你会爱上一个利用你伤害你,待你无用之后又将你弃之不顾的人么?我不是受虐狂,不会自寻死路!皇上与我是上下级关系,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再无其他。有心有情的女人,在这宫里是活不下去的。”

周武帝狂跳的心猝然一停,头脑里除了一片混沌就只余下四个字——互相利用!

冯嬷嬷担心的表情稍缓,迟疑片刻后又问,“那娘娘您恨不恨皇上?”

周武帝绷直脊背和尾巴,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呵呵~”仿似听到一个笑话,孟桑榆摆手轻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恨皇上?恨他我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你当我真的没办法避开那些药?我只是不想替他生孩子罢了。无爱既无恨,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感情,纠结痛苦,不如好好爱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嬷嬷,你说对吗?”

冯嬷嬷也舒心的笑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这句话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胸口传来,周武帝痛苦的呜咽一声,从德妃膝头一跃而下,踉踉跄跄的朝殿外奔去。他急需一个人静一静,来理清这种心如刀绞的感觉。

见阿宝跑走了,孟桑榆并不着急,只当他想独自出去玩一会儿。最近阿宝越来越乖巧,无需人照看也知道不能跑出碧霄宫去,在花园各处游荡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但孟桑榆这回料错了,阿宝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时辰,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也不见回来。

“娘娘,阿宝平日爱去的地儿全都找遍了,没见他的踪影。”碧水和银翠从殿外匆匆进来,低声回禀道。

“再找!仔仔细细的找!”孟桑榆脸色紧了紧,语带焦急的命令。这污秽不堪的宫廷连人都能吃,更何况是一只小狗?因为长期的压抑,宫里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上的缺陷,爱拿人和小动物发泄的变态不在少数。

“是!”碧水和银翠感受到了主子心中的焦急,立马又遣了许多宫人去找。

孟桑榆等了三刻钟,见外面残阳如血,斜挂在一座宫殿的飞檐上,天色已近昏暗,凉气从地底呼呼的往上冒,昼夜的巨大温差已经开始显现,心底不由更加焦急。

“一身秃毛也敢玩到这时候还不回来!找到后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孟桑榆在殿里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找到了吗?”又过了半个时辰,见碧水疾步进来,孟桑榆连忙追问。

“娘娘恕罪,碧霄宫都找遍了也不见阿宝,但看守宫门的侍从说了,没见阿宝跑出去。奴婢怕娘娘担心,特意回来禀告一声,这就带人继续去找。”碧水快速说道。

“去吧,”孟桑榆皱眉,挥退碧水,自己在正殿里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娘娘,阿宝小小一团,随便找处孔洞钻进去也是让人一阵好找。您别担心,他恐是蜷缩在哪里睡着了,等醒了自然会回来的。”冯嬷嬷柔声安慰。若是以前,阿宝丢了也就丢了,她绝不会操心,但如今知道阿宝对于自家娘娘的特殊意义,她也免不了关切起来。

“睡着了?”孟桑榆凤目闪过一道亮光,立即抬脚往寝殿走去。推开房门,径直踱步到奢华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前,掀起床单,弯腰往下看去,小小的一团果然趴伏在床底,正眨着一双葡萄样的黑眼珠,受惊般的看着自己!

“找到你了!”孟桑榆叹息,心中暗忖:小猫小狗果然都爱往床下跑!

还没做好去面对德妃的心理准备,猝然看见她明艳非凡的脸庞,周武帝呼吸一窒,反射性的举起两只前爪,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小东西快出来!”心头的焦躁和怒火被阿宝蠢萌蠢萌的小模样浇熄,孟桑榆哭笑不得的唤道。

“阿宝好似很难过的样子?”冯嬷嬷蹲□探看,怀疑的问道。这小狗未免太灵气了些,蜷缩在黑暗中的身影竟透着一股万念俱灰的味道。

孟桑榆脸色一紧,暗忖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阿宝的状态很不对劲。不似对动物抱着漠然态度的古人,孟桑榆知道,小动物也有思想也有感情,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阿宝前后两次受伤,这个月又总是被拘在碧霄宫里不得出去,刚刚还被自己和母亲的负面情绪所影响,别是患上了忧郁症吧?

“阿宝快出来,到我怀里来,我给你做好吃的,陪你玩,早晚带你去御花园散步……”她絮絮叨叨的诱哄着,本就清越婉转的嗓音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直直钻入周武帝的心间。

以往坚信的一切在慢慢崩塌,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在经历着一次彻彻底底的颠覆。这个过程对周武帝而言并不好受。他从未如此深刻的自省过,也从未如此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弱点:对亲近的人偏听偏信,对旁人却又太过多疑,缺了容人之量,显得刚愎自用、武断专横。如此,三期贤佞,君臣离心只是早晚!眼下混乱不堪的朝堂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吗?

他自弃自厌,彷徨不安,仿佛陷入了泥沼中难以自拔。他以为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也许会好过一点,但当德妃明艳的脸庞出现,当她盈盈而笑,满带温柔宠溺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房,他不自觉的放下前爪,站起身,鬼使神差的缓缓走出床底,不受控制的投入那早已等待许久的怀抱。

“阿宝乖乖~好乖乖……”孟桑榆从腋下抱起阿宝,对着他的小嘴亲了又亲,口里不断呢喃着安慰的话,心疼的情绪溢于言表。

周武帝呜咽一声,对准眼前形状优美的唇瓣急切舔舐起来,心中暗暗忖道:待朕找回身体,朕定会疼你爱你,好生的呵护你,请你再也不要说出方才那些刺痛朕心的话!

孟桑榆只当阿宝在与自己玩闹,见他忽然间又活泼起来,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也热情的回吻几下,惹得阿宝的小尾巴欢快的摇摆。

☆、大难1

小狗虽然天性活波开朗,可若是照顾不当也会患上忧郁症。特别是他们对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主人开心他们便蹦跶的欢快,主人伤心,他们也跟着沉寂,主人生病了,他们还会主动照顾。这是一种极富灵性的动物,既然要养,就要尽到应尽的责任。

孟桑榆害怕阿宝当真患上忧郁症,整日都把他带在身边,陪着他玩耍嬉戏,变着花样的给他做新鲜吃食,让阿宝瘦弱的身子如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周武帝痛并快乐着,一边沉醉于德妃的温柔宠溺,一边又心焦于找回身体。可德妃经过上一次的惊吓,又开始对他严加看管起来,走哪儿都有一串尾巴跟着,唯恐他闹失踪。

如此过了四五天,这天一大早,德妃换上一套较为朴素的衣裳,带着阿宝走进碧霄宫的小膳房,挑挑拣拣了一大堆名贵的食材准备炖汤。

“娘娘又给阿宝炖汤喝吗?”碧水和银翠帮着处理食材,笑嘻嘻的问。

阿宝闻言,小身子在德妃的脚边蹭来蹭去,尾巴欢快的摇晃起来。以前,德妃送来的汤汤水水他看也没看就让常喜倒掉了,如今想来只有一句话能形容当时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德妃的手艺虽说比不上御膳房的大厨,但那种家常味更加令人受用。

“不,这汤是给皇上炖的。”孟桑榆摆手,对冯嬷嬷嘱咐道,“嬷嬷你去打听打听,皇上眼下在干什么。这汤炖好了我们就给皇上送去。”

“娘娘您何必……”冯嬷嬷拧眉,瞥见膳房里的其他宫女,把未尽的话硬生生咽下。如今再见自家主子去讨好皇上,她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阿宝不停摇晃的尾巴僵住了,一边呜咽一边用爪子去挠德妃的裙摆。可悲的是德妃丝毫理解不了他的抗拒,还用后脚跟碰了碰他肉呼呼的屁股。

“嬷嬷去吧!既然要求皇上给哥哥赐婚,总要略微表示一下。”孟桑榆好笑的挥手。冯嬷嬷这是矫枉过正了,真是耿直的可爱!

“是,奴婢知道了。”冯嬷嬷正了正神色,屈膝应诺后便派人去打听乾清宫的动静。

等她回来时,汤已经炖好了,装在食盒里,浓郁的香味透过盒盖的缝隙一丝丝飘散出来,令人垂涎欲滴。德妃坐在桌旁,正修剪着一尊小小的青松盆栽。阿宝蹲坐在桌上,时而看看食盒,时而又看看德妃,肉爪子一抬一抬,仿佛想要掀开盒盖又害怕德妃发现。

冯嬷嬷垂眸暗笑,对这鬼精鬼精的小东西越来越喜欢了。有他陪着,娘娘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回来啦?皇上在哪儿?”德妃放下小剪子,突兀出声,将前爪已经搭在盒盖上的阿宝吓了一跳。阿宝立即收回爪子坐正,放弃了打翻食盒的想法,没注意到德妃眼角一闪而过的浓浓笑意。

“回娘娘,您还是改天再去吧。今早李相率一众御史再提立后立储的事,皇上勃然大怒,当堂拂袖而去,事后斩杀了几十名造谣生事的官吏。您这会儿去了绝讨不了好!”冯嬷嬷低声回禀。

“哦?那算了。”孟桑榆不以为意的摆手,呢喃道,“再这样下去,皇上坚持不了多久的。沈家想要与李家争夺后位,沈慧茹没有子嗣就是他们最大的硬伤,再加上皇上伤了根本的谣传,沈家此役必败。除非皇上能立即让沈慧茹怀孕,用事实破除谣传。”

“娘娘您还琢磨这些干嘛?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儿。”冯嬷嬷撇嘴道。

“习惯了没办法。那便过几天,等皇上心情好了再去吧。”孟桑榆哂笑,掀开盒盖盛了一碗汤出来,摆放在阿宝面前,拍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快吃吧!知道你觊觎很久了。”

周武帝用爪子抱住德妃的手指蹭了蹭,然后心满意足的埋头喝汤,低垂的眼里褪去温情,充斥着冰冷的流光。沈太师与李相掐得越狠越好,他才有更多的时间去找回自己的身体。沈慧茹是靠不住了,那便去乾清宫找常喜吧,希望常喜不要让他失望。

喝完汤,周武帝摊开肚皮躺在德妃膝头,眯眼享受德妃一下又一下的爱抚,嘴里不自觉的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

他这副没出息的小模样逗得银翠和碧水肩膀不停抖动,好容易才把涌上喉头的笑声咽回去。阿宝可傲娇了,听见笑声一准儿得躲起来。

孟桑榆早已笑眯了眼,盯着手底下慵懒的小东西,心里爱得不行。

小肚子被揉得舒服了,喝下的汤也差不多消化了,周武帝一咕噜爬起,跳到榻上的针线盒旁,将里面的绣球叼出来,送到德妃手里。作为一个大男人,他自是不喜欢这种女人的玩意儿,但他没法忘记自己上次拒绝德妃时她眼里的黯然。既是她喜欢,陪陪她也无妨,不是早就决定要宠着她了吗?

“阿宝这是要玩找绣球?”孟桑榆愣了愣,迟疑的问道。

“汪汪!”阿宝的叫声还带着小奶狗特有的甜腻,煞是招人喜欢。

“阿宝真聪明,比神犬拉西还聪明!”孟桑榆喟叹,从腋下抱起阿宝,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轻轻摩挲,笑意盈盈的凤目仿似缀满了漫天繁星,亮得惊人。

周武帝与她对视,眼里流露出深深的迷醉,情不自禁的探出舌头去舔舐她的眼睑,用自己最虔诚,最小心翼翼的姿态。

孟桑榆轻笑着回吻,放下意犹未尽的阿宝,拿起绣球跑入殿外的阳光里。周武帝亦步亦趋的跟上,侧耳聆听她充满欢愉的笑声,心也随之飞扬。

玩了半个时辰,孟桑榆有些累了,抱着阿宝回到寝殿。替阿宝盖好被子,见阿宝睡得香甜,她这才躺倒在榻上,缓缓闭上双眼。

一刻钟后,阿宝悄悄睁眼偷觑德妃,见她睡得很沉,殿里也没人看守,立马翻身爬起,熟门熟路的朝后角门跑去。角门的守卫正在换班,是偷溜的最佳时机。

两个月,因为德妃的精心照顾,他已经长大了很多,身体由原来的巴掌大到现在的半尺长,脚力,耳力和嗅觉都变得十分灵敏,在御花园里左冲右突,很快就接近了乾清宫。

在远离宫门的角落里潜伏下来,周武帝耐心的等待着侍卫们松懈的时刻。就在这时,手拿佛尘的常喜带着两名小太监从乾清宫里出来,往御花园走去。

周武帝眼睛一亮,立即跟上。口不能言,要如何才能吸引常喜的注意力,进而找到与他沟通的机会?周武帝暗暗思量,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花园风景最美的一处凉亭。

凉亭里,沈慧茹坐在主位,正用小火炉温着一壶酒,不远处的花圃里盛开着大多大多的山茶,酒的芬芳衬着山茶的艳丽,此情此景书画难描。几名嫔妃围坐在她身侧,一边徐徐啜饮,一边言笑晏晏。她不言不语,只双目微合浅浅而笑,似心静如水,又似人淡如菊,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旁人愈艳便衬托出她愈雅,旁人愈闹便衬托出她愈静,这是以往的周武帝最爱的味道。但如今再见这样的沈慧茹,他只觉木然,因为他知道,这幅与世无争的模样完全是她的伪装。既然学识才能不输男子,心机手段又怎会逊于女人?以前是他有眼无珠,自欺欺人了!

在周武帝思绪飘飞时,常喜已经快步上前给沈慧茹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说道,“奴才见过良妃娘娘,皇上召娘娘御书房伴驾,还请娘娘移步。”

看见大总管如此卑微的态度,一旁的几名嫔妃眸色微闪。沈慧茹似毫无所觉,慵懒的睁开双目,抬手道,“那便走吧。”

常喜躬身引路,几名嫔妃品级皆在沈慧茹之下,连忙站起来屈膝行礼,口里齐道,“恭送娘娘!”

“哟!这不是德妃娘娘的狗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一名嫔妃抬头,乍然看见不远处的小奶狗,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