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狗的牙齿还未长全,咬人时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孟桑榆还当阿宝在与自己玩耍,指尖在他舌苔上轻轻刮挠两下,宠溺的斥道,“调皮!”

心虚中的周武帝反射性的摇晃起尾巴,取悦主人的架势即便心不在焉也能摆得足足的。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一脚踏上了忠犬的不归路。

☆、着魔

德妃因一只畜生被禁足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禁宫,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而以往默默无闻的良妃一下就变成了各宫嫔妃们争相巴结的对象。没办法,如今皇上正在养病,快有一个月没临幸后宫了,就连李贵妃在乾清宫外跪求一见也不曾露面。良妃是目前唯一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妃子,不巴结她巴结谁?

独一无二的宠爱,高高在上的地位,这才是我应该拥有的一切!良妃边回味着权利的美妙滋味,边通过地道走进乾清宫的密室。

有各种名贵丹药续命,周武帝只是略微消瘦,紧闭的双眼,微不可见的呼吸,远远看去仿似一具尸体。怔怔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良妃忽然之间竟产生了对方永远不醒也不错的想法。

16岁选秀那年恰逢母亲过世,为了守孝,她错过了进宫的机会。孝期过后,她本可以嫁进勋贵世家做当家主母,但她拒绝了父亲的提议,坚决要等古邵泽接她进宫,那是他们幼时的约定。19岁那年,她终于等来了又一次选秀,如愿来到了古邵泽身边。

但残酷冰冷的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让她不得不从虚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古邵泽宠爱德妃冷落自己,看着德妃一步步攀升,处处压自己一头,而自己只能忍气吞声,佯装大度。

古邵泽让她耐心等待。从16岁开始,她等了一个三年,从19岁开始,又等了一个三年,前前后后总共六年。女人有多少个六年可供挥霍?而夺走她一切的德妃还只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一张俏脸比芙蓉更加艳丽,惹得人移不开视线。她常常为此惊恐不安,害怕古邵泽受不住诱惑,最终弃自己而去。

半年前哥哥被孟炎洲重伤破相,毁了一生,而古邵泽却轻易放过了孟家,坚决不许自己再提此事,那时她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沈慧茹从恍惚中回神,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古邵泽安详的睡颜。她脸色不停变换,心跳也越来越快。僵立了许久,她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捂在古邵泽的口鼻上。

古邵泽呼出的鼻息吹拂着她的掌心,绵长而微弱,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轻易掐断,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般盘桓在她心底,挥之不去。手掌一点点用力按压,掌下的人依然双眼紧闭,没有丝毫反应,沈慧茹双目睁大到极限,一瞬不瞬的盯着古邵泽的脸。

室内的烛火摇曳了两下,古邵泽纤长眼睫投下的阴影在烛火中变幻,仿似在轻轻颤动。被这光影弄出的假象所迷惑,沈慧茹猝然拿开手掌,大口大口喘气,青白的脸色狰狞似鬼。

我怎么了?我怎么会想要杀死邵泽?一定是着魔了!她捂着胸口,拼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没错,沈慧茹确实着魔了,六年,2190个日日夜夜,她心底积累的怨恨和不甘早已达到了极限,一旦找到缺口便会倾泻而出,腐蚀掉自己,也腐蚀掉她怨恨的对象。她本就是个清冷高傲的性子,这样的人,爆发起来才更加可怕。

“见过良妃娘娘,娘娘可是身体不适?”暗卫统领闫俊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密室,盯着沈慧茹难看的脸色询问。

“无事,只是见皇上一月未醒,我有些担心罢了。”沈慧茹狠狠吃了一惊,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幸好我及时收手了!她后怕的暗忖。

“这一个月多亏娘娘照顾皇上,娘娘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闫俊伟语带感激。

“四处为皇上探访名医,闫大人也辛苦了。本宫确实有些微恙,恐过了病气给皇上,这里便劳烦闫大人照看了。”沈慧茹不敢久待,立即趁势离开。

等她走了,闫俊伟缓缓踱步到周武帝身边,盯着周武帝年轻的俊脸出神。忽然,他目光一凝,立即俯身细细查看,待直起身时,冷峻的面容露出浓重的杀气。皇上的口鼻处竟然有几个青白的指纹,显然是被人大力按压所致。是谁,竟然想要闷死皇上?

闫俊伟脑海里立即出现良妃不自然的脸色,他走到密室外间,对守在门口的常喜问道,“刚才除了良妃,可还有别人进去过?”

“回闫大人,没有。良妃娘娘说她想要同皇上单独待一会儿。”常喜毕恭毕敬的答话。闫俊伟地位超然,浑身戾气,同皇上还有过命的交情,他可不敢在闫俊伟面前摆大总管的谱。

“她说想要同皇上单独相处,你就同意了?若皇上出了事你该当何罪?”闫俊伟冷声质问。

“这……娘娘与皇上自幼相知相爱,怎会害皇上?闫大人多虑了!”常喜反驳道。

“人心易变,谁也无法预料。以后多派几个人照顾皇上,莫要出现差池!”闫俊伟声音冷沉,略略停顿后终是没有揭破良妃的所作所为。他目前还不能打草惊蛇,逼得良妃狗急跳墙就不妙了。

常喜好歹也是大内总管,连高位嫔妃都要看他脸色,何曾被如此训诫过?他内心有些不忿,但也不敢忤逆这尊杀神,只得唯唯应诺。

待常喜退走,闫俊伟把臂站在密室门口,皱眉想到:良妃已起了异心,且牢牢控制住了假皇帝;常喜有投靠良妃的迹象;沈太师又借机把持朝政。皇上继续待在宫里很危险,还须尽快将他送出去,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皇上不醒,自己也没有办法行事,只要那假皇帝站出来说一声谋逆,自己就百口莫辩,且偷龙转凤这等骇人听闻的事只要稍微露一点口风出去就足以动摇大周社稷,等皇上醒来,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闫俊伟唤来一队暗卫,令他们蛰伏在密室附近,切莫让良妃和宫人单独接触皇上,就连从小照顾皇上的常喜也不行,自己则下去准备出宫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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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周武帝并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还沉浸在孟桑榆的犀利言辞中无法自拔,为沈太师和沈慧茹的表里不一感到失望和愤怒。

同样是表里不一,两个女人带给他的直观感受却南辕北辙。对孟桑榆,他从排斥到欣赏,对沈慧茹,他反倒不知该如何作想了。但不可避免的,一粒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悄悄种在了他心底,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生根发芽。

此时的孟桑榆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给沈太师和沈慧茹狠狠上了一记眼药。告诫完自己的心腹,她拿出针线盒,继续给阿宝缝制小棉袄。

“奴婢见过娘娘,娘娘该喝药了。”一名医女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先放着,等稍微凉一点本宫再喝。”孟桑榆摆手,恬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娘娘您赶紧趁热喝了吧,这可是皇上找来妇科圣手替您量身拟定的药方,里面的药材每一样都千金难求,凉了就减了药性了。”看见药碗,冯嬷嬷忧虑的表情立即变成了欢喜,夸口道,“良妃再受宠还能越得过您?为了治好您的宫寒,让您能尽快孕育皇嗣,皇上费了多少心力?这份宠爱满宫里无人能及!良妃受宠那是沾了沈太师的光,等国公爷班师回朝,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是么……”孟桑榆意味不明的应道,看向药碗的目光里暗藏着一丝讥讽,对自己的讥讽。

碧水和银翠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听见‘喝药’二字,窝在孟桑榆腿上的周武帝立即警醒过来,再听完冯嬷嬷的夸赞,他的脸色青青白白,不停变换。这碗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除了那妇科圣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一咕噜爬起,前爪搭在茶几边缘,抽动着鼻头嗅闻药味,内里的心虚之感差点将他淹没。

孟桑榆见状连忙将他抱回来,拍着他脑袋训斥,“是药三分毒,这可不是好东西,阿宝你千万别碰!”

为防阿宝好奇心过重,趁自己不注意时舔上两口,孟桑榆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喝光。将碗递回给御药房的医女时,她眼里飞过划过一抹幽光,嘴角的微笑带着某种冰冷的意味。

这微妙的表情落入密切注视着孟桑榆的周武帝眼里,令他浑身僵硬,如遭雷击。

她知道!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却一声不响的承受着一切!怪不得谈及自己,她会那般漠然冰冷,无动于衷!思考的能力一点一滴被这个念头抽空,周武帝胸口不但憋闷,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忽然间,他竟有些害怕面对德妃,害怕从她眼里看见仇恨。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非得知道德妃的心情才能够安心。这是他头一次那么在乎一个女人,就连沈慧茹也无法相比。

“阿宝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小奶狗木呆呆的仰着头,葡萄样的黑眼珠水汪汪的,小模样可爱无比,勾得德妃粲然一笑。

有自嘲,有认命,有豁达,独独没有仇恨!太好了!周武帝高悬的心缓缓回落,心中暗自庆幸,至于究竟在庆幸些什么,他暂时没有深想。

待朕找回身体,朕一定好好补偿你!他心里暗暗发誓,呜咽一声扑入孟桑榆的怀抱,无比眷恋的蹭了蹭孟桑榆温热的手指。

☆、补偿

皇帝的病逐渐好转,每日处理朝政的时间大大增加,但依然不曾宣召嫔妃侍寝,只隔上一两天便叫良妃去御书房伴驾。沈太师在朝堂上的分量也越来越重,隐隐有与李相分庭抗礼的趋势。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沈家这是要一飞冲天了。良妃的钟粹宫整日门庭若市,迎来送往,全不似以前的冷清。

碧霄宫里,孟桑榆一手抱着阿宝,一手拿着本游记,懒洋洋的歪在榻上品读。柔和的阳光从半敞的窗棂钻进来,照射在一人一狗身上,给他们镀了层薄薄的金边,画面说不出的温馨。

巴掌一团的小奶狗微眯着双眼,静静趴伏在女人怀里,与她一同分享游记中的瑰丽山河,民俗风物,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宁。在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处境,也忘了自己的责任,只专心享受这份宁静祥和。

“娘娘,您看哪里阿宝也看哪里,您翻页阿宝也跟着转头,好像他识字儿一样,真神奇!”银翠端了一壶茶和一盘糕点进来,好笑的说道。

周武帝僵了僵,生怕自己的异常招致德妃的怀疑。若是德妃把他当成了妖物,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我的阿宝当然是最聪明的,这会儿只是陪我看书,以后我还要教他写字画画,唱歌跳舞,做算术题。”德妃抱起阿宝狠狠亲了一口,得意洋洋的宣布。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无限宠溺,盲目信任的模样在周武帝心间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记。他毛茸茸的尾巴不可遏制的摇晃起来。

“这些事小狗真能学会吗?”银翠有些惊奇。

“当然能。”德妃捏捏阿宝的小尾巴,笃定的说道。

算你有眼光!除了唱歌跳舞,朕什么不会?周武帝用牙齿碾磨着德妃的指尖,骄傲的暗忖。

“不过这些东西得慢慢教,现在不急。天儿越来越冷了,咱们先教阿宝穿衣服,你瞧瞧他这斑斑秃秃的脖子,风一吹肯定会冻病。把阿宝的小棉袄,小围脖都拿过来,我给他试试。”德妃放下游记,兴致勃勃的开口。

“是。”银翠眼睛一亮,立马将阿宝的新衣服拿过来。

“阿宝,我现在要给你穿上衣服,套上围脖,你乖乖的不要乱动,等会儿有糕糕吃。殿里暖和,你不习惯咱们就不穿,但出门遛弯的时候一定要穿上,听见了没有?”孟桑榆挑了一件虎皮小袄,点着阿宝湿漉漉的鼻头,煞有介事的嘱咐道。

周武帝呜咽一声,想要跑走又转了回来,最终端端正正的坐在德妃面前,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罢了,罢了,也是朕亏欠了她,她爱如何就如何吧!周武帝暗叹,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无奈。自知道德妃眼如明镜、心若琉璃那天起,他对德妃就越来越硬不起心肠了。

“阿宝真乖!”孟桑榆惊喜,垂头在他鼻尖印下一吻,惹得周武帝心脏狂跳。

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这种仿若电击的感觉,他便被孟桑榆揉吧揉吧,塞进了一件连帽虎皮小袄里,帽檐上还缝了两只惟妙惟肖的老虎耳朵,配上阿宝的狗头怎么看怎么好笑。

“哧~哈哈哈……”先是忍俊不禁,最后笑得前仰后合,孟桑榆抱起阿宝在软榻上翻滚,一张俏红扑扑的,凤目更是溢满闪亮的流光,迷了周武帝的眼。

“嗯,好似还缺点什么。”滚了一圈,她将傻呆呆的阿宝放在小几上左右打量,瞥见一旁的白瓷花瓶,眼睛猝然一亮。

“这样就完美了!”剪了一朵娇艳的山茶花,别在阿宝耳边,孟桑榆捏捏他的小爪子,再次笑倒在软榻上。

清脆动人的笑声在殿内回荡,使得空气都活跃了几分。周武帝皱眉,想要将山茶花扒拉下来,看见女人明艳非凡的笑颜,心头一动,最终放下爪子暗暗忖道:随她去吧!难得见她笑的这般舒畅。

对德妃,他一纵再纵,几乎快要超出自己的底线。说是心存愧疚所以略加补偿,但真正的原因恐怕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一旁的银翠和碧水也笑岔了气。好不容易收住笑,碧水认真的提议,“娘娘,阿宝这样子真是可爱,您把他画下来吧,日后也好拿出来回味。”

“这个主意好。”孟桑榆揉揉笑酸的腮帮子,将既羞恼又有点淡淡愉悦的周武帝从小几上抱下来。

“阿宝快过来,跟我去书房。”将阿宝放在地上,孟桑榆率先朝偏殿走去。见阿宝穿着衣服走路并没有不习惯的地方,她脚步略微加快。

书房的窗户俱都大敞着,光线十分充沛。一株白玉兰种在前窗,遒劲的枝干看上去极有风骨,可以想见,待来年春天玉兰绽放时是如何的刚柔并济,赏心悦目。后窗种着几株桂花和腊梅,秋天闻香冬天看景,一年四季皆是不同的享受。

迈过门槛,一眼就能望见三面巨大的书架,架上的书籍涉猎广泛,包罗万象,从话本游记到经史子集应有尽有,分门别类的安插在不同的格栅上,浓重的墨香味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书架的角落立着一尊巨大的陶瓷花瓶,是厚重的黑色,瓶里插得不是姹紫嫣红的鲜花,而是几根瘦骨嶙峋的枯枝。这样怪异的摆设周武帝还是第一次见,但感觉意外的和谐,无端端将房间衬托出一股悠然写意之感。一张黄梨木书桌靠窗摆放,笔墨纸砚一一陈列,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甚至连个香炉也没有。

这间书房简单到了极点,却又处处透着玄机,是周武帝见过的最为独具匠心的设计。由此可见,这间书房的主人是如何聪明灵慧,巧捷万端。他站在门口怔楞了许久才跨进去,用复杂的眼神看向铺开笔墨纸砚准备作画的孟桑榆。

以往来碧霄宫就像例行公事那样,看见矫揉造作,盛装打扮的德妃,他总感觉特别腻味,何曾费心了解过她?又何曾愿意与她多呆一刻?是以,这间书房他还是第一次来。很明显,德妃也并不欢迎他,不然不会三年里从未提及半个字。

在这禁宫里,谁人不知道周武帝最爱谈诗论画,研读古籍?为了迎合圣意,后宫嫔妃莫不争先恐后的将自己染上书香味,以吸引皇帝的注意,偏偏德妃却要反其道而行。若不是此番境遇,他可能会被这个女人蒙骗一辈子!

德妃刻意营造出一种冲动易怒,心无城府,手段粗陋的形象来迷惑世人,所以他当初才会放心的宠爱她利用她,给予她权利和地位。但事实恰恰相反,这个女人不但不蠢,还聪明的可怕!谁会想到,一个刚刚年满十四的小姑娘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思?这样阔朗的眼界?

若是一个月之前的周武帝发现真相,他绝对会暗暗赐死德妃,消除隐患。但变成阿宝之后,周武帝一次次刷新对德妃的错误认识,从反感到欣赏,从排斥到亲近,他现在的心情除了莫名的失落,竟连半点怒火也无法升起。

罢了罢了,你虽然瞒朕甚多,但看起来并无不轨之心,朕就不与你计较了。周武帝心中长叹,绕着孟桑榆的书房开始转悠。他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这个女人,去探究她隐藏起来的真实面貌。

书架的边沿挂着几幅字画,落款皆是孟桑榆,字迹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画作笔精墨妙,神工意匠,都是难得的佳品。看看这些字画,再看看整整三面墙的书籍,谁还敢说孟桑榆是个不通文墨的将门虎女?就连慧茹恐也多有不及!

周武帝对着一副颇具灵气的水墨画瞪眼,心中郁郁。该死的女人,明明知道朕喜欢才女,稍微讨好朕一点会死吗?非要藏着掖着?他鼻头抽动,喷出一股浊气,然后泄愤似地扒拉耳边的山茶花,将之扔在地上。

哼!既然你不想讨好朕,朕为何要讨好你?!肉呼呼的小爪子在山茶花的残骸上扑腾,周武帝越加不平。

“阿宝,你又调皮了!”孟桑榆一边作画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差点没被阿宝炸毛的小模样萌死。

扑棱山茶花的周武帝僵硬了,几乎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幼稚可笑的人是自己。难道狗做久了,思维和举止也会同化?

孟桑榆放下画笔,笑嘻嘻的将阿宝抱到书桌上,指着一块白绢问道,“阿宝看看,像不像你?”

白绢上的小狗身着一袭虎皮小袄,耳边插着一朵山茶,正支楞起前爪抓挠,表情很是苦恼。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小狗聪明伶俐的形象已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这阿宝长得也不怎么样,比不得西施犬和京巴,怎么德妃就那般喜欢?周武帝酸涩的暗忖。

见阿宝低着头,正在细细端详自己的肖像,孟桑榆勾唇一笑,拿起狼嚎将阿宝的名讳和年龄落于绢上,然后捏住阿宝的小爪子,沾了些印泥,在落款处盖了朵梅花。

“来,阿宝也签个名。以后我还帮阿宝画像,将阿宝的成长经历都记录下来,留待日后回味。”将印泥擦净,孟桑榆抱起小团子,语气里满是宠溺和期待。

你这是拿阿宝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吗?因为朕无法给你子嗣?周武帝忽然之间有些明悟,胸口的窒闷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自画像那天以后,阿宝更加乖巧更加安静了,无论德妃怎么折腾他都听之任之,也不再四处乱跑,只因他知道,德妃是因为自己被禁足,若是他出现在碧霄宫以外的地方,一定会成为有心人攻讦德妃的借口。

硬生生压下心中的焦躁,周武帝耐心思量着既能出宫又不连累德妃的万全之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生出了保护德妃的意识。

沈太师和良妃正如孟桑榆预言的那样,踏上了权臣和宠妃的不归路。他们在前朝和后宫大肆揽权,一点点触及周武帝的底线,一次次消磨周武帝的情感。原本只是一粒怀疑的种子,短短半月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爆料1

又过了半个月,周武帝的身体已经十分壮实了,听觉和嗅觉也比以前更加灵敏,独自在碧霄宫里游荡半天完全不成问题。近段时间,他常常在宫门口徘徊,心里开始着急,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昏迷两个多月了,再不醒来大周的内乱随时会爆发。而且,沈太师和慧茹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揽权举动让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若是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指不定他们会生出窃国的心思。现如今,他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坚定不移的信任沈家了。

比他更着急的还有冯嬷嬷。见皇上自禁足那天起就对主子不闻不问,好似完全忘了有这么个人,她坐不住了。

“娘娘,您缝一个荷包给皇上送去吧,也好让他知道您时时刻刻都想着他。不然,这足要禁到什么时候?”给孟桑榆按揉肩膀,冯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

刚刚跑进寝殿的周武帝闻言立即眼含煞气的瞪向冯嬷嬷。德妃是他的女人,这贱婢竟然让德妃给那假货做荷包?真是该死!

“放心,我很快就能能解禁了。皇上两月未曾临幸后宫,如今外面都在传言皇上伤了根本,无法孕育子嗣。李相一党最近频频上书,劝说皇上及早立后立储,这后位和储君的最佳人选自然就是李贵妃和二皇子了。良妃早已视后位为她的囊中物,且为人极是精明,深谙借力打力之道,这时候肯定会放我出去,将这一池浑水搅得更浑。但是很可惜,我从没肖想过后位,不可能如她所愿去对付李贵妃。她不放我还好,我乐得轻松自在。”孟桑榆摆手,语气满是无奈。

“促使皇上禁您足的是她,想让皇上给您解禁的也是她,什么时候她对皇上有这般大的影响力了?不过眨眼功夫便受宠若斯,她该不会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皇上吧?有李贵妃,贤妃和您在,这后位人选怎么着也轮不上她啊!”冯嬷嬷对良妃的横空出世感到很不解。

“她没有妖法,嬷嬷你想多了。”孟桑榆哂笑,低不可闻的呢喃道,“这后位从来就是她的,哪里轮得到别人?”

“啊?娘娘您说什么?”冯嬷嬷没听清楚,忙追问道。

犬类的耳力远超常人,周武帝把孟桑榆的呢喃听得一清二楚,身体僵硬的同时内心在剧烈震动。听她们的对话,这女人不会连朕对良妃的感情都看透了吧?她那双眼睛究竟有多利?

心头先是涌起被人看穿的恼怒,随后便是浓浓的心虚,周武帝尾巴一甩,竟然落荒而逃。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女人。原来她知道的比他想象中更多,原来她一直无心后位,自己那些防备利用简直像个笑话!

没有注意到来了又走的绒毛团子,孟桑榆对冯嬷嬷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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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沈家和李家的争斗越演越烈,李相根基深人脉广,沈太师简在帝心,两派人马堪堪斗了个平手。要想打破僵局并不容易,还得从侧面着手。

就在这个时候,沈慧茹果然动了借力打力的心思,指示假皇帝解了德妃的禁足,让她参与到这场争夺中来。德妃从未将她看在眼里,绝不会将她算作对手,定会全力算计李贵妃,她届时只需隔岸观火再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果然没几天,孟桑榆就收到了孟母递进来求见的宫牌,而皇帝也欣然准许,这便是解除禁足的信号了。

孟母三十许近四十,与德妃有六七分相似,也算是风韵犹存,只眉心间有几道浅浅的沟痕,似是长年累月皱眉而成,可见平时颇多操劳。

“林氏见过娘娘……”见女儿进了正殿,孟母林氏连忙起身行礼,却被孟桑榆抢先扶住。

“母亲勿要多礼,坐!”孟桑榆将孟母扶到客座,自己才在主位上落定。

冯嬷嬷抱着阿宝就要出去,将空间留给母女俩,阿宝却呜呜叫了起来,一边扒拉着冯嬷嬷的手臂一边用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朝德妃看去,眼里满满都是不舍。相处久了他已发现,德妃对这个表情毫无抵抗力,只要一摆出来,德妃立即对他千依百顺。

孟母进宫必会带来孟长雄的消息,他一定要留下来旁听。想到孟长雄是德妃的父亲,他的心情便十分复杂,但以往那种毫无顾忌的利用和伤害,他却是再也做不出来了。他想,只要孟长雄愿意交出军权,这些给予德妃的荣宠他绝不会收回,而且还会补偿更多。下意识的,他不愿意去想象德妃日后凄凉落魄的样子,明媚的笑脸才是最适合她的表情。

“嬷嬷,把阿宝给我。你也别走了,留下来伺候吧。”果然,孟桑榆表情一软,立即将阿宝搂进怀里亲了亲。

心愿得偿,阿宝的尾巴不可遏制的摇晃起来。讨好主子的技能他如今运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奴婢遵命。”冯嬷嬷面上露出些惊讶,心里却十分愉快。以往国公夫人进宫求见,主子从不让她在旁伺候,她还当主子不信任她呢。

“这小东西就是连累你被禁足的罪魁祸首?”见女儿笑意盈盈,天真烂漫一如未嫁之时,孟母严肃的面容也柔和下来,指着阿宝问道。

“不关阿宝的事。良妃心恨我久矣,阿宝只是个筏子,没有阿宝,她总会找到别的理由打我的脸。”孟桑榆揉揉阿宝的小爪子,语气一派云淡风轻。很明显她半点没把禁足的事放在心里。

周武帝趴在女人臂弯里,竖起耳朵倾听两人谈话,再也不会因听见‘良妃’二字而心跳加快,反倒因德妃的维护感到心暖。

“她有什么资格恨你?”孟母语气愤愤,“这三年里,你替她挡了多少灾厄,铲除了多少敌人,她只需舒舒服服的待在钟粹宫,坐等皇上的怜爱就可,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阿宝耳朵动了动,搭在德妃手臂上的爪子有些僵硬。

冯嬷嬷则露出迷茫的表情,不明白主子们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娘娘替良妃挡灾?

“是啊,就是不满足她才恨我啊!我四妃之首的位置本该是她的,我协理宫务的权利本该是她的,我的碧霄宫我的凌云殿我的私库,我的一切一切原本都应该属于她,你说她恨不恨我?”孟桑榆嗤笑,语气里满满的讥讽和无奈令周武帝心颤。

“荒谬!她怎么不看看你被人下了多少次毒,被人使了多少次绊子,被灌了多少避子汤?有本事叫她和你换换,看看她究竟能在这宫里活多少天!沈家的人果然都是这般人品低下,偏还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欺骗世人!皇帝是瞎了眼吧?”孟母脸颊涨红,语气越来越愤恨。

孟母每说一句,周武帝的身体便僵硬一点。被下毒,被使绊子,被灌避子汤,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但如今听来却似一把钢刀,在一点一点剐着他的心头肉。胸口那种憋闷到疼痛的感觉叫做愧悔无地。

“母亲慎言!”孟桑榆连忙摆手,点醒口不择言的孟母。

孟母脸色一紧,愤恨的表情立刻平复下来。

“我好端端一个女儿,本该被人宠被人疼,却偏要送进宫里让人糟践……”孟母语气哽咽,摇摇头再也说不出话来,憔悴的脸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周武帝用爪子捂住耳朵,简直不敢再听下去。糟践,他对德妃的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这两个字,他没有资格为孟母的言辞发火。

“父亲掌管百万大军,娶了我就等于娶了一把悬颈钢刀,在这大周,除了皇上谁敢要我?”孟桑榆自嘲一笑,语气轻松起来,“母亲不要为我难过,我过得很好。高高在上,仆役成群,荣华富贵,世间女人最向往的一切我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没见连椒房专宠的沈慧茹都嫉妒我么?”

她的语气那么豁达,表情那么开朗,带着某种奇异的感染力,令孟母当即就缓和了脸色。

周武帝趴伏在她怀里,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这个女人。她似乎将身边的苦难都看做是一种恩赐,一种成长必经的历练,从不怨恨也从不自苦。待在她身边,每一天都充实又快乐,再大的烦恼都能够忘却。没有女人的陪伴,沦为畜生的六十多个日日夜夜,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如果他现在有一双手,他只想狠狠拥抱这个女人。在这一刻,周武帝恢复人身的愿望前所未有的迫切。不知不觉间,沈慧茹在他心里打上的印记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孟桑榆明艳非凡的笑脸。

孟母静默了片刻调整心情,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缓缓说起了正事,“我这次进宫是为你哥哥的婚事而来。”

“哦?哥哥这次又看上哪家女儿?”孟桑榆揪了揪阿宝的耳朵,感兴趣的问道。

“不是他看上的,是我看上的,礼部侍郎付广达的嫡长女。虽然容貌普通了些,可胜在性子刚强,头脑灵慧,小小年纪便掌管家务,呵护幼弟,在她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继母手底下活得风生水起。这样的女子正好娶来管着你哥哥,也好叫他少闯些祸!”孟母笑了,显是对这个付小姐满意到了极点。

“长相普通可有点难办了,哥哥最爱美人,怎会看得上?若不是他这性子,半年前也不会闯出那般滔天大祸。”孟桑榆揉了揉额角,说起哥哥便是一阵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