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碧霄宫近在眼前,周武帝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心情也忐忑不定。他去了跟桑榆说什么好?说你是朕未来的皇后,你不能离开朕?亦或是说朕心悦你,请你留下来陪朕?桑榆根本不会相信也就罢了,更甚者还会联想到许多阴谋诡计,将他想的更为不堪。他在桑榆心里早已半点信誉也无!

纵使心中有千般火气,万般怨愤,面对桑榆澄澈的凤眸就会自动平息,半点发作不出。桑榆简直就是他的克星,将他克的死死的!

苦笑一声,周武帝掀开轿帘,沉声命令,“改道,去慈宁宫。”既然桑榆不信那就不说了吧,日子长了她自会感觉到他的心意。

“是。”常喜躬身应诺,淡定的将踏入碧霄宫的半只脚收了回来,心中忖道:只有面对德妃娘娘时,皇上才会如此犹豫不决,尤其是今天,很有些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到这里,他捏了捏手里的佛尘,为自己大不敬的形容告了声罪。

慈宁宫前,李才人早已跪在雪地上,头顶和肩膀积了厚厚一层雪,脸色白得像纸,脊背却挺的笔直,一副坚毅决绝之色。金嬷嬷站在廊下眺望,容色淡漠。

看见皇上的御撵,她连忙带着宫人上前接驾。周武帝挥手叫众人起来,路过李才人时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里的满意之色一闪而过。聪明的女人才有资格在这皇宫里活下去!希望李才人不要让他失望。

☆、憋屈

在金嬷嬷的带领下走进后殿的小佛堂,周武帝给太后行礼问安,眼神四顾,见佛堂内光线昏暗,空气滞涩,不由微微皱眉。

“母后,这佛堂环境逼仄,空气不畅,住久了恐会对健康有害,不若将西面的窗子稍稍敞开,露些光线进来。”扶着太后在主位上坐下,他低声劝告。

太后用兴味的眼神打量他,良久才淡淡开口,“德妃上午来时说了与你一模一样的话,你两何时有这样的默契了?哀家记得你以前对她甚为厌恶。”

“以前是以前,岂能代表现在?”周武帝垂头饮茶,以掩饰嘴角不可遏制上扬的弧度,被怒火灼烧的心脏彷如淋了一场甘露,泛起丝丝甜意。形影不离的生活了五个月,如何培养不出非一般的默契?他相信,自己是最契合桑榆的人!

太后意味深长的瞥他一眼,待他放下茶杯才徐徐开口,“外面的李才人是你弄来的吧?”

“是,”周武帝敲击桌面,大方承认,“母后,您若需要人陪伴,儿臣相信她是最适合的人选,诵经,侍奉,不会有人比她更尽心,因为她是个没有退路的人。桑榆您就留下吧,她是儿子钦定的皇后,是儿子未来的妻子,怎么能随您去千佛山吃斋念佛?”

“她不适合做皇后。”太后捻着佛珠,开口否决。

“她有能力,有气度,有手段,如何不合适?桑榆很优秀,母后您应该看得出来。”周武帝眸色微沉。

“她的家世不合适。你就不怕孟家功高盖主,外戚专权?”太后冷笑,话里满是嘲讽之意。

“什么功高盖主,外戚专权,不过是掩饰君主无能的借口。连自己的臣属都掌控不了,如何掌控天下?以前是儿子狭隘了!”周武帝定定看向太后,表情肃然。

太后与他对视良久,喟然长叹。若是先帝也能这样想……她摇摇头,告诉自己往事已成追忆,不堪回首。

“去,把外面的李才人叫进来,熬碗姜汤给她喝下。告诉她,哀家同意了。”太后对金嬷嬷摆手,终于被儿子说服。

“不过,既然哀家话已出口,德妃在哀家离宫之前都要待在慈宁宫陪哀家诵经。”瞥见儿子眼里溢出的喜色,太后嘴角一勾,适时泼了一瓢冷水。

“那是自然!”周武帝表情僵硬,咬牙开口。

太后嘴角笑意加深,就在这时,殿外通报,德妃已收拾妥当,前来慈宁宫尽孝。

“儿子单独与她说会儿话,借母后的偏殿一用。”周武帝不待太后答应,起身匆匆离开。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太后无奈的摇头,眼神却十分欣慰。先皇曾说,为帝者该修无情之道才能成就百年大业。这话她从不认同。一个人无情无心的帝王如何做到爱民如子?如何做到兼爱天下?她一直觉得先帝可怜,幸好儿子没有步他的后尘,落到孤独终老,众叛亲离的下场。

“李才人?你怎会在这里?”殿外,看见手脚发颤,脸色青白,捧着一碗姜汤艰难下咽的李淑静,孟桑榆走过去询问,心中隐隐浮上不妙的预感。

“妾身见过娘娘,妾身前来陪太后诵经。”李淑静放下碗行礼,态度毕恭毕敬,她的一身傲骨早已寸寸折断。而且,她应该感谢德妃,若不是为了替换德妃,皇上也不会给她和儿子这条出路。跟随太后去千佛山,远离争斗不休的后宫和朝堂,以她卑微的身份才有可能护着儿子平安长大。

听见她的回答,孟桑榆心中一沉,知道事情出了变故。

“桑榆,随朕来,朕有话与你说。”周武帝在殿门口负手而立,沉声唤道。

又是你来搅老娘的局!抽风帝,你待要如何?孟桑榆暗暗磨牙,脸上却扯开一抹柔美动人的微笑,款步走过去,跟随男人进入偏殿。

接收到帝王满意的视线,李淑静松了口气。片刻后,太后的懿旨便颁下了,看见自己跃升为李昭仪的位份,她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微笑。

“皇上,李才人也随太后一同去千佛山吗?”走进偏殿,孟桑榆也不行礼问安,一开口就询问自己最关心的事。她看得出来,现在的皇上对她有几分情意,而她向来善于见机行事,因势利导,偶尔放纵一下也是可以的。

“该叫她李昭仪了。”周武帝在主位上坐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一双眸子幽深难辨,令孟桑榆有些头皮发麻。

挨着他身侧坐下,孟桑榆脸上的微笑略显僵硬。

周武帝侧头定定凝视她,指尖在她皲裂起皮的唇瓣抚过,对守在门口的常喜招手道,“娘娘的药热好没有?热好了就端过来。”

今天下午,医女几次送药过去,都被冯嬷嬷以‘娘娘还在熟睡’为理由打发了。她们以为这药与以前的避子汤一样吧,恨不能来一碗泼一碗。周武帝听闻消息后真是哭笑不得,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无处发泄。这事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自己以前造孽!

“皇上……”孟桑榆舔唇,还想开口,男人的指尖却抵在了她双唇之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有什么事等喝了药再说。若朕不记得,你身边的奴才都不会提醒你吗?身子亏损成这样还不知道好生调养,日后如何替朕孕育子嗣?”他看似不满叱责,语气却极为温柔,接过常喜递来的药碗,拿起调羹,看架势竟打算亲手来喂。

孟桑榆偏头躲过,娇声道,“一口口喝多苦啊,还是一气儿灌下去舒服。”

“嗯,慢点喝,小心烫。”男人答应,将药碗递进她手里,看着她大口大口灌下,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可爱,不禁垂头低笑。这女人千方百计想离开他,他却还得捧着她,护着她,哄着她,再大的怒火只要看见她就变成愉悦,果然是天生克星。

“皇上,李昭仪……”放下药碗,孟桑榆打算将话题拉回来,至于孕育子嗣那些话,鬼才信!

男人用帕子将她嘴角的药汁擦干净,意味深长的睨她一眼,徐徐开口,“李昭仪这几天住在慈宁宫,与你一同陪太后诵经。”见她面露喜色,勾唇补充道,“等太后回千佛山,她便带着二皇子一起去。”

“那臣妾呢?”孟桑榆拽住他衣袖,眼里露出几分焦急。

周武帝微微一笑,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包进自己掌心捂热,感觉她体温略有升高才满意的开口,“你自然是留下替朕管理后宫。”

“皇上,臣妾以前虽然协理过宫务,可都是些边角琐事,将这偌大宫殿都交给臣妾打理,臣妾恐难胜任。”孟桑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要带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几天你跟在太后身边诵经,闲暇时可以向她请教,等你身子好起来,朕就将皇后宝印交给你。除了你,朕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其他人没有那个资格。”周武帝把玩着她葱白细嫩的手指,嗓音平静淡漠,细听却透着几丝凉意。

孟桑榆垂眸,这才想到,自己是高位嫔妃里唯一没被那替身沾染的,其他人在皇上心里早已成了-淫-妇,不洁之人,他没将她们暗中处理已算是仁慈,怎么可能还将宫务交给她们?算来算去,竟真的只有自己才是掌管后宫的最佳人选!因着这一点,太后恐也不会答应带自己离开。

☆、平安

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大殿里响起一阵敲击木鱼的声音。那声音一下一下,沉闷而单调,令人听了倍感压抑。男人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何会站在这空旷的殿里,就被烟雾尽头一个单薄的背影吸引。

他不受控制的朝敲击木鱼的背影走去,心脏开始急促的跳动,喉头也隐隐发干。

“皇上,您来了。”背影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回头。她身着蓝布僧袍,戴着僧帽,脸上的表情淡漠出尘,令男人看了心慌。

“桑榆?你穿得是什么鬼东西?”看清女人的脸庞,男人愕然的瞪大眼,疾步上前想将她拉进怀里,用力过猛的手却一把抓空。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只余空气中一句悠长的‘阿弥陀佛’久久不散,像魔咒,念得男人心痛欲裂。

“桑榆!”周武帝猝然从梦中惊醒,手一抹,满头满脸的冷汗,胸口的闷痛还未完全退去,绝望到崩溃的感觉还残存在脑海里。

“皇上,您怎么了?”常喜听见响动立即跑进寝殿,跪在男人床前,担忧的打量男人苍白的面容。他好似听见皇上喊了德妃娘娘的名字,不知做了什么梦,让堂堂帝王惊怕成这样。

“给朕倒杯水。”定了定神,周武帝哑声开口。明知道梦中的情景不可能发生,他眼下却十分后悔,不该向母后妥协,让桑榆陪她诵经。万一桑榆受她影响真起了避世的心思,想要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自己该怎么办?不!他绝不允许!

“皇上,喝水。”常喜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紧握成拳,骨节发白的手边。

周武帝接过一饮而尽,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一点。

常喜放好茶杯,伺候皇上重新躺下,正想退出大殿,门外的侍卫忽然跑进来低声禀告,“启禀皇上,闫统领殿外求见。”闫俊伟腰佩蟠龙令牌,是大内最高通行证,无论何时,只要他求见,禁卫军都不得阻拦。

“让他进来。”周武帝立即起身,匆匆披上一件外袍迎出去。他曾经吩咐过,只要有了孟国公和韩昌平的消息,闫俊伟要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眼下已过子时,宫中早已下钥,他此刻来见,九成是为了这事。

闫俊伟早已侯在偏殿,手里拿着一份谍报,面庞看似冷峻,如鹰般锐利的眼眸却比往日略显放松。

一进来就紧紧盯住闫俊伟的表情,周武帝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快速挥手免去他的行礼,接过谍报一目十行的看完。

“孟国公身体可好?”他往椅背上一靠,沙哑的嗓音泄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和疲惫。

“国公爷已经接受了治疗,手脚有些冻伤,不日就好。反倒是韩昌平,身体连年近五旬的国公爷还不如,一时半会儿恐起不了床。没想到孟家军竟也出了内贼,在国公爷的马匹上做了手脚。战马陷入疯魔,直接跑进了泥水滩,否则国公爷岂会中了这等拙劣小计。”闫俊伟开口,愤然的语气转为遗憾,“只可惜找到两匹马尸时已过去了两三天,很多证据已经查验不出了。”

“保护好孟国公,再多派几个人去查探此事,不把内贼揪出来,朕心难安。”周武帝敲击桌面,俊美的脸庞透出一片肃杀之意。

“是。”闫俊伟拱手应诺,想到边关的情况,深感敬佩的开口,“国公爷回到营地后,营地里将士们的欢呼声和吼叫声冲天而起,响彻云霄,一直传入了蛮人皇廷,令蛮人惊慌失措,彻夜难眠。安扎达探明消息后撤军十里避其锋芒。以一人之力敌万众之师,孟国公不啻为当世第一名将!”

周武帝低笑,徐徐开口,“孟国公回归,我军士气大震,想来,此一役很快就会结束,将士们还能班师回朝过个好年。”话落,他冷硬肃杀的表情一扫而空,扬手对常喜高声命令道,“摆驾慈宁宫!快点!”

“皇上,您先加件衣服。”常喜连忙上前拦阻。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袍,皇上也不觉得冷!

“还等什么?替朕更衣!”见自己衣衫不整,周武帝有些懊恼,对殿内职夜的宫人命令道。这个样子可不能去见桑榆!

“皇上这么晚了去慈宁宫干什么?”待皇上转回寝殿换衣,闫俊伟低声询问常喜。

“德妃娘娘而今住在慈宁宫。”常喜的回答简单扼要,闫俊伟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除了德妃,谁还能让皇上如此失常?他早该想到。

“统领,您什么时候让常喜死?”常喜压低嗓音,面白无须的脸庞满是希冀。

“怎么?做太监不好吗?好歹也是大内总管,相当于正四品官员,别人求都求不来。”闫俊伟嬉笑,一反之前的冷峻。见属下脸皱的跟菊花一样,人皮面具都快掀起来了,这才严肃开口,“再过半月吧,继任者还没调-教好。”

常喜大喜,正要给统领作揖,周武帝已快步从寝殿走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外罩纯黑貂皮大氅,俊美无匹的脸庞,尊贵非凡的气质令人不敢逼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没想到这话也能套用在男人身上,大半夜的还如此盛装,也不嫌麻烦!闫俊伟一脸严肃,心中却在暗暗吐槽。

“你可以走了。”周武帝摆手交待,匆匆登上了前往慈宁宫的御撵。

“是。”闫俊伟立在廊下目送,转身离开时再次决定要好好巴结孟炎洲。这位可是皇上正儿八经的大舅子,别无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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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的大门早已关闭,门内守职的太监认出常喜大总管的声音,不敢怠慢,连忙开门迎接。金嬷嬷听见响动快速奔出,看见大步而来的明黄色身影,立即伏倒在地。

“德妃娘娘在何处安寝?”男人脚步未停,边走边问。

“奴婢带皇上去。”见皇上表情焦急,步履仓促,金嬷嬷心知有事,连忙爬起来带路,又另派了宫女去给太后禀报。

大雪纷飞,空气冰冷,吸入肺部甚至会带来一阵刺痛感,男人却连伞也没撑,任由雪花飘落到他俊美的脸庞上,融化成一粒粒水珠。

常喜几次上前打伞,可男人的脚步实在太快,连身为暗卫的他都没办法跟上,只得悻悻罢手。金嬷嬷刚带了一小段路就发现皇上已甩掉了自己,径直往德妃娘娘居住的偏殿走,仿佛早已知晓。

周武帝自回魂后五感比从前灵敏数倍,凭着直觉和空气中断断续续的香味,他很快就找到了桑榆的住所,仿佛有一根绳子在中间牵引。这感觉很奇妙,令他心情愉悦。

无需询问,听见里面清浅的呼吸声,他知道自己找对了。推开殿门,越过猛然惊醒的冯嬷嬷,他走到床前,默默凝视女人的睡颜,想要抚平她微蹙的眉头,伸出手却又停住了。他的指尖太冷。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孟桑榆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床边伫立的高大男人,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好在常喜点起了灯盏,她看清男人的面容,这才迅速找回理智。

“皇上?!你怎么来了?”她撑起上半身,惊愕的低喊,连行礼都忘了。

周武帝脱下大氅,微笑俯身,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桑榆,孟国公找到了,他很好,不日就能回来。”

“啊?”孟桑榆保持着惊愕的表情,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消息,迅速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没事?”拽住男人的衣襟,她反复询问,嗓音里隐含颤抖。

“是真的。”垂眸看看她‘大逆不道’的手,男人的笑容加深。这样率性的桑榆才是他熟悉的桑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孟桑榆放开男人,改去扒拉自己的头发,明明想大笑,小脸一皱却差点哭出来,胸口满溢着狂喜,几乎快要爆炸!她赤着脚,用力在地上蹦跶,将心中的喜悦和连日来的压抑尽数发泄。

双手环胸,周武帝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眼中的深情和宠溺已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这女人只要一高兴过头就会扒拉自己的头发,然后在地上蹦跶,再然后……再然后会抱起阿宝不住亲吻。明明一副疯癫的模样,可他却觉得那么可爱,那么率真,令他百看不厌。

周武帝正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回忆中,不想女人猛然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不住亲吻,笑嘻嘻的连声道,“谢谢皇上,谢谢皇上,我太感谢了!”高兴的快疯了!

“呵呵~”男人愉悦至极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将女人抱起,让她赤-裸的双足踩在自己的龙靴上。虽然殿内烧了地龙,不会冷到对方,可他就是喜欢这种紧紧相贴,亲密无间的感觉。眯眼享受女人热情的啄吻,他对她的欣喜若狂感同身受。

真正爱一个人,连快乐和悲伤都会共享,这感觉很微妙,让他本就柔软的心直接化成了一汪春水。

太后披着一件大氅站在门边,静静看着殿内的一双小儿女,素日的平淡被一抹微笑取代。

“看来孟国公是找到了,走吧。”她摆手,挥退殿内的一众宫人,似想起什么,看向金嬷嬷慎重吩咐道,“时辰不早,你看着差不多了就进去提醒皇上,叫他早些回宫,哀家这里可不是他能留宿的地方。”

金嬷嬷低声应诺,看见太后眼里一闪而逝的促狭,对温香软玉在怀却不能肆意亲近的皇上致以最深刻的同情。将德妃迁到慈宁宫,太后一定是故意的!

☆、改观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投在地上的剪影融成了一体,密不可分。待巨大的喜悦过去,淡淡的悲伤却浮上心头,孟桑榆闭眼,想要忍住眼眶中溢出的泪水。父亲没事了,可阿宝却永远不在了,没人知道,阿宝于她而言有多么重要。他去了,为防他人诟病,她连哀痛都不敢表现出来。既然有发泄的机会,那么,就在今夜,就在此刻,请允许她在心中为他祭奠。

“桑榆?”感觉到脖颈间传来的湿热,周武帝皱眉,擒住她下颚将她的脸颊抬起。白皙的脸庞上早已泪流满面,一向坚强的女人正在默默啜泣。

“这是怎么了?嗯?有什么事跟朕说!”男人的语气非常压抑,虽然梨花带雨的面容很美,可他却极不喜欢!

“没事,我……臣妾太高兴了,高兴到喜极而泣!”孟桑榆迅速擦干眼泪,脆弱的神态顷刻间消失,仿若一场幻觉。从大悲大喜中回过神来,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足踩在男人的龙靴上,自己的双手环抱在他脖颈上,姿势亲昵的过分。

进宫三年,这是她第一次失态,还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略感惊讶,可不能否认,有人与自己分享快乐和悲伤的感觉很不错。人有时候压抑的太久,确实需要发泄。

“是吗?”男人眯眼,不置可否,垂头亲吻她濡湿的眼角,将上面残留的苦涩细细舔去。

“皇上……”孟桑榆张口,表情有些不自在,未尽的话却被男人翻搅的大舌堵住,变成了诱人的嘤咛。室内除了唇舌交缠的声音再无其他。

冯嬷嬷和金嬷嬷守在门边等候,听见里面的声响,冯嬷嬷略感不适,金嬷嬷却不动如山。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金嬷嬷见差不多了,走上前敲响房门,低声提醒,“皇上,时辰不早,您该回去了。太后她老人家说了,这里是慈宁宫,不是您留宿的地方。”

周武帝正将手伸进桑榆的衣襟,在她浑圆饱满的半球上用力揉捏,头埋在她颈间忘情吸允。两人毕竟是成年人,心情放松了,又空旷日久,都有些情难自禁。金嬷嬷的提醒仿佛一道魔咒,将室内火热旖旎的风情瞬间打破。孟桑榆回魂,迅速推开男人,眸光闪烁。她竟然被这个男人蛊惑了!

该死!周武帝红着眼睛低咒,将桑榆扯进怀里扣住,哑声道,“让朕再抱一会儿!”

感觉到男人抵在自己腰腹间的硬物,孟桑榆不敢乱动,乖乖让他抱着。浓烈的情-欲退去,淡淡温馨和脉脉温情在微凉的空气中流淌。

“朕走了,送朕。”埋在女人颈间深呼吸,周武帝抬起头来时霸道命令。

孟桑榆屈膝应诺,正准备披件大氅,男人却已先行拿起了外袍替她穿戴,末了蹲下-身,握住她小巧的玉足,替她套上罗袜和绣鞋,动作极其自然极其熟练,仿佛做过千百回。孟桑榆垂眸看着他动作,眼神说不出的复杂。若这人不是皇帝,她会动真心也说不定,哪怕是在标榜一夫一妻制的现代,这样的温柔呵护也实属难得。

穿戴整齐,男人笑着理顺她披散在两颊的乱发,又用大氅将她包了个严实,这才牵着她的手推开房门。冯嬷嬷和金嬷嬷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守着,被挤兑到角落的常喜正低着头,满脸的同情。和媳妇亲热也得限时,皇上真够憋屈的!

“叫御撵去宫门口等着,朕和桑榆走一段。”周武帝对常喜下令。

常喜应诺,见两人携手走进雪地里,连忙上前撑伞。

新下的雪十分干净剔透,踩上去像棉花一样松软,还会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听在耳里颇有意趣,手被男人紧紧扣住,十指交缠,共享着彼此的体温,脚下的两行足迹在从未有人踩踏过的雪地上并行延展,亲密无间。没有利用和算计,没有虚情和假意,这是孟桑榆第一次与男人心平气和的相处,心中的感觉十分微妙。

“就送到这儿,回去吧。”虽然尽量放慢了脚步,可宫门还是很快就到了,周武帝仔细替她拢好大氅,拍掉她肩头的几片雪花,柔声开口。

“臣妾恭送皇上。”孟桑榆屈膝行礼,见男人未动,抬头用眼神询问。按理,直到目送男人的御撵消失她才能离开。

“你先走,朕在这里看着你。”周武帝捏捏她被冻的微红的鼻头,语气难掩宠溺,见她秀眉微蹙,还想推拒,上前揽住她肩膀,将她转了个身,“走吧,等你走了朕再走。”强势的语气不容人拒绝。

孟桑榆怔怔点头,往前走出一段,转身,男人果然伫立在宫门口看着她,见她回望,抬起手挥了挥,似在催促她快些回去。迎上打着伞的冯嬷嬷,孟桑榆嘴角绽开一抹舒心的微笑。这个男人虽然千般不好,可有一点却是别人比不上的,他说出口的承诺从来不会落空。说定会帮自己找到父亲,说定会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他都做到了。她真心感谢。

翌日,皇上的伤势大好,恢复了早朝。寅时三刻,众位大臣站在灯火通明的太和殿里,等着皇上驾临。文武官员按品级高低列队左右,泾渭分明。若在平时,大家少不得彼此寒暄几句,而眼下的气氛却极为沉郁,许多人面露忐忑,心中焦虑。

皇上在病中也没有耽搁政务,但他的政令都是由专人分派下去,众臣并没有多少感觉,直到上朝这天才发现,皇上的手笔究竟有多大。

整个朝堂可以说焕然一新,出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且均出自寒门,身兼要职,只为帝王所用,勋贵世家在朝堂的势力不说连根拔除,可也受创不小,再难成气候。这令许多靠祖辈蒙荫往上爬的官员感到不安。最为醒目的还属站立在武将三列的闫俊伟。他暗卫统领兼锦衣卫统领的身份足够令人侧目,就连他的父亲齐国公也不时用畏惧的眼神打量他冷峻的侧影。这个曾经被他放弃的儿子已经将他狠狠踩在了脚下,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齐国公府有眼无珠,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片刻后,殿内传来‘皇上驾到’的唱和声,众人神色一正,立即收回心思,齐齐跪下行礼。

“平身。”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御座上传来,独属于帝王的威严气势令大殿的空气更加沉重。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常喜尖声尖气的喊道。

“回皇上,孟国公与韩将军已于昨日未时在泥水滩找到,二人均平安无事。耶律汗王收到消息后向我朝提出了议和的请求,请皇上定夺。”闫俊伟出列,躬身回禀。

“你们如何看?”周武帝锐利的视线扫过座下,众人纷纷垂头躲避。而今的帝王经过一段时间的放纵,再回归时身上的威势如出鞘的宝剑,锋利慑人,若没有揣摩好他的心意,竟是无人敢于应答。谈判议和乃大周与蛮人处理双边关系的惯例,从未有过改变,然而看皇上的表情暗藏杀气,许多人又有了新的想法,都在斟酌着用词。

“这点主意也无,朕要你们何用?”见座下一片静默,男人声音冷沉。

“启禀皇上,臣以为,我军该血战到底。”一名陌生的面孔出列,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风采。

“血战到底。”男人玩味的咀嚼着这几个字,熟悉的浑厚嗓音令那出列的青年男子惊讶的抬头。意识到自己犯了直视圣颜的忌讳,他又忙忙埋头,表情惊愕。这不就是韩海的声音吗?联想到顶头上司与皇上的私交,他微微侧头,朝身边的闫俊伟瞪去。闫俊伟朝他眨了眨眼。

“你是孟炎洲?”浑厚的嗓音再次响起。

青年男子,也就是孟炎洲硬着头皮道,“回皇上,微臣正是新上任的锦衣卫副统领孟炎洲。”

“好!好一个血战到底!孟炎洲果然有乃父之风!”周武帝朗笑,殿内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

“闫统领,传朕旨意到边关,令我军血战到底,踏平耶律皇廷!”男人大手一挥,拍板定论。

孟炎洲退到闫俊伟身后,偷偷吁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上朝,还真怕触怒龙颜。闫俊伟暗笑,这小子真是紧张过头了,但凡有他姐姐在,只要他不谋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了了。

都说孟国公嫡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今日看见孟炎洲在朝堂上的表现,大臣们纷纷改观。本以为孟家是要倒了,却没想来了个峰回路转,不但孟国公平安归来,儿子还成了天子近臣,真是好运道!

处理完战事,在皇上的授意下,几名御史出列,上本弹劾沈太师一脉的官员,听着御史们罗列出的一条条罪状,被点到名的大臣们汗流浃背。有明眼人已经看出,皇上这是要大动作了。

果然,皇上阅过弹劾奏折后勃然大怒,责令锦衣卫严查相干人等,若罪名落实,京中不知有多少家族要满门抄斩,血流成河,这其中赫然就有齐国公府。

对自己老爹投来的求救目光视而不见,闫俊伟拱手领命。看着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和皇上满意的表情,许多人腿脚发软,心道完了!

太师府里,沈太师死死盯着桌上的几封密函,脸色苍白。这些都是他近段日子派沈家暗卫送出去的求助密函,又被人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大大咧咧的摆在书桌上,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他早已成了笼中之鸟,瓮中之鳖,除了等待帝王的裁决,别无他法。

想到自己和女儿做下的那些事,沈太师后悔莫及,不过片刻功夫便泪流满面,昏倒过去。门外的小厮熟练地将他架进房间,请来最好的太医,送来最好的汤药医治。皇上有令,在暗卫将他通敌卖国的罪证从边关带回之前,他须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