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一个时辰后,早朝结束,许多人如行尸走肉般往外走,也有许多人欢欣鼓舞。再次临朝,皇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一反之前的软弱无能与沉溺女色,这明显是件普天同庆的好事。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带领大周走向辉煌。

孟炎洲排开周围搭讪的几位大臣,追上闫俊伟,低声询问道,“那个韩海是……”

“啊,正是你姐夫。”闫俊伟拍拍他肩膀,戏谑道,“你姐夫已经给你开了后门了,你可要努力啊,千万别让他失望。”

孟炎洲咋舌,心中暗暗忖道:这姐夫也没娘和姐姐说的那么差嘛!

下了朝的周武帝还来不及换下朝服就往慈宁宫跑。走进佛香缭绕的大殿,听见殿内沉闷而单调的敲击木鱼声,他的呼吸猛然一滞,不由自主的掀开珠帘,朝那敲击木鱼的背影看去。

女人身着一袭淡蓝色僧袍,头戴僧帽,口里诵着经,声音平淡却透着虔诚,这情景与昨晚的噩梦如出一辙。男人勉力压下心头的慌乱,三两步奔到女人近前,用力抓住女人的肩膀。

“皇上?妾身见过皇上。”女人痛呼一声,回头看清男人铁青的面容,连忙跪下行礼。

“是你!”这两个字是从男人喉头硬挤出来的,带着几分愕然和如释重负。

“妾身从今日起便开始陪太后诵经,太后方才结束了早课,在后殿教导德妃娘娘如何管理宫务。”李昭仪恭声回话,语气里隐含痛楚。皇上这是怎么了?差点将她的肩膀捏碎!

“是嘛。”周武帝低应,不着痕迹地将微微颤抖的手拢进袖口。

“妾身遣人去给皇上泡茶,皇上请稍等。”见男人面色有异,李昭仪不敢多待,连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等她走远,周武帝这才慢慢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紧绷到隐隐作痛的心弦一点点松开。慈宁宫里静谧飘渺的氛围,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佛香味都令他感到紧张和厌恶,恨不能立即将桑榆带回碧霄宫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初他怎么会同意让桑榆跟在一心出家的母后身边?真是失策!

就在他兀自懊悔不跌的时候,太后带着孟桑榆款步进殿。

“儿子给母后请安。”周武帝起身,上前搀扶太后,视线在桑榆脸颊上流连,见她面色红润,眉目舒展,眼下的黑青略有消退,心中颇为满意。

“臣妾见过皇上。”孟桑榆屈膝行礼,脸上的笑容真实而灿烂。再怎样,对方也拯救了自己的父亲和家族,这个情她记着。

“免礼,坐。”周武帝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心间升腾起难言的喜悦。如阳光一样明媚又灿烂的笑容,除了阿宝,身为帝王的他终于也得到了。桑榆果然还是心软,只要对她好,她就会付出同样的回报。

“母后,德妃宫务学的如何?”亲昵的捏捏桑榆柔软的掌心,周武帝转头看向太后。虽然之前桑榆也曾协理宫务,但因为对孟家的忌惮,他并没有给予她过大的权利,若要执掌六宫,还需母后在旁看顾一二。

“德妃聪明灵慧,颖悟绝伦,不日就能单独持掌凤印了。”太后表情淡然,眼里却满是激赏。经历了一场大难,儿子的眼光总算有长进了,德妃绝对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满宫里的嫔妃,就算不被人污了身子,她也只独独看中这一人。

“眼下后位空悬,东西六宫秩序紊乱,儿子急需一名贤内助帮忙整顿。既然德妃能力出众,不若今日就让她接手。诵经抄经有李昭仪相陪,母后不会舍不得吧?”周武帝微微一笑,语带调侃。

好啊,合着在这儿等着哀家呢!不过半日功夫就反悔,定力忒差!太后抿唇,摆手道,“不急,德妃身子还弱,让她再调养几天。宫务哀家先帮你管着,让德妃跟在哀家身边正可以边看边学,省的以后出错。”

周武帝眸色微沉,还想开口说话,却被太后先行打断,“德妃,你怎么看?”

“啊?”正悠闲喝茶的孟桑榆不防被太后拉下水,怔楞一瞬后立即放下茶杯坚定开口,“自然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学一段时间!”

“做事正该谨小慎微,按部就班。好孩子,你是个明白人,不枉哀家费心教导。”太后捻着佛珠微笑,心里一半是对德妃的激赏,还有一半是给儿子添了堵的快意。

周武帝勾唇,笑睨自家老娘一眼,“那便有劳母后了。”复又看向身边的桑榆,漫不经心的开口,“说起来,朕今日上朝看见爱妃的哥哥了。”

孟桑榆捏紧手里的绣帕,凤目闪闪的朝男人看去。

周武帝心中暗笑,浓眉却略微皱起,“朕以前便听人说孟国公嫡子冲动鲁莽,这话果然不假。今日朝上无人敢答朕话,唯孟副统领站出来大胆直言,百官纷纷为之侧目。”

孟桑榆眸光一转,脸上漾起谄媚的微笑,娇声道,“哥哥性子确实过于直率,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烦请皇上对哥哥看顾一二。臣妾定然好生学习,不出五日便能接手宫务,请皇上放心!”

方才还说要慢慢学,转眼就成了‘不出五日’,这见风使舵的功夫!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

“嗯。”周武帝答应一声,眉头舒展开来,先是低笑,复又朗笑,最后笑得前仰后合。他以前竟没发觉桑榆是个墙头草,如此会看人眼色,真是……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想到这里,周武帝又开始大笑,连表情平淡的太后也眯了眯眼。

尼玛~老娘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笑话吗?笑点不要太低!孟桑榆端起茶杯遮掩自己抽搐的嘴角,暗暗忖道。

在慈宁宫里陪老娘和媳妇说了会儿话,见时辰不早,该回去处理政务了,周武帝依依不舍的离开。转头回望佛香缭绕,诵经声和木鱼声不绝于耳的大殿,他眸色微暗。让桑榆待在这里,哪怕仅仅五日他也放不下心。

“那狗医治妥当了吗?”风雪已经停了,道路也已清扫干净,周武帝挥退御撵,慢慢往乾清殿走。

常喜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接口道,“回皇上,已经差不多了。”

“治好了就送到乾清殿来。”他沉声催促。为防桑榆真起了避世的心思,还是给她找些让她留恋的东西吧。她喜欢什么都送到她手里,看她可还舍得离开。

“是。”常喜应诺,将这事暗暗记在心里。

一行人走出五六百米便碰到了好几拨嫔妃,身边无不带着年轻貌美的宫女或分位极低却颇具姿容的答应、常在。

“臣妾(妾身)见过皇上。”看见龙行虎步而来的俊美男子,众妃纷纷屈膝请安,御花园里霎时间莺声呖呖,燕语呢喃,好一派旖旎风光。

“起来吧。”男人容色淡漠,目不斜视,负手从万花丛中穿行而过,未有片刻迟疑或停顿。

寒风将地上的枯叶带起,在半空中回旋。众妃打了个激灵,木呆呆的直起身朝乾清宫的方向眺望。明黄色的高大背影已经完全消失,那个会陪伴她们亭中温酒,池边赏花,夜夜火热-缠-绵的皇上好似变了。

宸妃脸色几换,最终扯开一抹阴毒的笑容,摆手道,“走,去冷宫看看良妃娘娘。”若不是良妃,她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等地步!

许多高位妃子闻言,脸色扭曲一瞬,将身边不明就里的低位嫔妃和宫人遣散,带着各自的心腹往冷宫走。

经过连番暴雪的摧残,冷宫里更显破败,但看上去却也干净了很多,所有污秽都被掩盖在了白茫茫的大雪之下。皇上还未正式对沈家动手,仅将良妃打入冷宫,并没有剥夺其妃位。但见皇上今日朝上的雷霆手段,沈家是翻身无望了,大家尽可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因为经常会有主子娘娘过来‘探望’,所以良妃居住的寝殿已经打扫一新,全副家具擦拭的岑光瓦亮,干净整洁,还专门配有伺候的宫人,享受着冷宫中的特殊待遇。

宸妃一行到时,沈慧茹正被一名身强体壮的嬷嬷按在床上灌药。她拼命摇头挣扎,褐色的药水顺着她的两颊流到床榻上,将被褥打湿了一大片。这种情况时常发生,因为她的床榻和衣服已经被一团团深浅不一的药渍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走近了还会闻见一股刺鼻的臭味。

整个宫殿都很干净,良妃本人和良妃的床榻是最污秽的存在,让人连多看一眼也觉得厌恶。往日那朵清傲孤高的白莲早已腐烂成了一团淤泥。

念慈帮忙压住良妃的双腿,看见几位娘娘,连忙走上前行礼。沈慧茹双腿得到自由,狠狠朝那嬷嬷踢去,却不想嬷嬷手一错,将碗沿用力磕在她牙齿上,生生将她的门牙撬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注。

沈慧茹痛不可遏,捂着嘴巴蜷缩在床上。嬷嬷放下碗,给几位主子行礼。

“起来吧,你很尽心,本宫很满意。药一定要让她按时喝,可不能让她死了。”宸妃侧坐在雕花大椅中,慵懒的甩着手里的绣帕,看见沈慧茹指缝间沁出的血水和地上的一颗门牙,兴味的笑了。

贤妃捏着鼻子上前,视线在沈慧茹脖颈间的一条红痕扫过,冷声开口,“想投缳自尽?没那么容易!晚上睡觉你们若是懒得守她便把她绑起来,嘴里塞上棉花,看她还怎么寻死!”

嬷嬷和念慈应诺,欢天喜地的从几位娘娘手里接过赏赐。

贤妃本想上前整治整治良妃,闻见她身上的恶臭,看见她奄奄一息,如死狗一般灰暗的眼神,又犹豫了。前些日子折磨的太过,差点将这贱人弄死,这回便让她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不让她长长久久的活着,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她此恨难平!

那嬷嬷收起赏银,重新温了一碗药给沈慧茹强灌下。众人欣赏完沈慧茹凄惨无比的情状,确定她的身体还可以熬很久,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等人走了,沈慧茹迷乱的眼眸才一点一点恢复清明,用力抱着双膝,蜷缩进脏乱不堪的床榻里,两行泪水缓缓沁出,顺着脸颊无声无息的落入满是恶臭的被褥。

☆、勾引

心中的郁气消了一大半,宸妃领着心腹回到昭纯宫。

看见施施然走来的主子,一名太监快步上前,满脸焦急的开口,“启禀娘娘,八皇子突然发了高热,哭闹不休,您快去看看吧。”

宸妃行走的速度依然不紧不慢,跨进寝殿,脱下大氅,在火盆上烘了烘手才漫不经心的问,“请太医了吗?”

“已经请了,这会儿正在里面诊治。”太监恭声回禀。

“嗯。”宸妃低应,从宫女手里接过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啜饮,丝毫没有过去看一眼的打算。以往这孩子三天两头的生病,弄得她心力交瘁,恐惧不安,生怕他养不大。而今既知道他中毒已深,早晚要死,根本没有荣登大宝的机会,她所有的耐心终于告罄。这孩子就是个累赘,她得另作打算。

过了片刻,太医出来复命,言及小皇子高热略退,喝下药已经安睡过去了。

宸妃一脸感激的将太医送到门口,待人走远,立即收了和煦的微笑,对身边的大宫女命令道,“去乾清宫求见皇上,就说八皇子重病,请他马上过来看看!”

“是。”宫女应诺,匆匆朝乾清宫去了。

“好生打扮打扮,待会儿就看你表现了。”转回头,宸妃对身边一名姿容殊丽,身材傲人的宫女嘱咐道。

上回给皇上送汤,皇上连个正眼也没给自己,名唤初雪的宫女心中有些忐忑,到底还年轻,脸上不免露了几分。

“将这香囊戴着,对你有好处。”宸妃微微一笑,从心腹嬷嬷手里要了一个桃红色的香囊递给对方。

香囊的味道十分浓郁,内里蕴涵着千百种花香,细细嗅来颇令人迷醉,嗅得久了竟还有些神魂颠倒。宸妃身边的嬷嬷一把扶住脸色酡红,目光迷离,身形涣散的初雪,在她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剧痛让初雪迅速回魂,这才意识到香囊的奥妙。

“先放在窗沿上冻一冻,等皇上来了再戴,这香囊遇热味道更浓,可助你一臂之力。”宸妃的视线在初雪春情盎然的脸上扫过,眼底略微露出满意的神色。

“今天的汤药喝了吗?”踱步回殿,她不放心的追问。

“回娘娘,喝了。”初雪毕恭毕敬的答话。

“很好,争取一举得男,日后本宫必不会亏待于你。下去打扮吧。”宸妃挥手,初雪满面羞涩的退下,脚步雀跃。

“蠢货!”宸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嗤笑,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指尖奢华的金丝甲套。灌了那等虎狼之药,虽然可以一举得男,可母体也会被腹中胎儿生生耗空,落得个血崩而亡的下场。到最后,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个皇子。

呵~想到这里,宸妃用绣帕掩嘴,眼里满是得意之色。

乾清宫,听见常喜的禀报,周武帝本打算遣杜太医过去,自己并不亲去,似想到什么又改了主意。

“将前日你得的那瓶神仙水带上。”他勾唇,笑的玩味,披上大氅负手往昭纯宫走。常喜答应一声,从博古架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黑色小瓷瓶揣进怀里,面上有些不舍。这东西他还没玩够呢!

“臣妾参见皇上!”看见大步而来的男人,频频引颈眺望的宸妃眼圈一红,落下两行热泪,将一名心忧如焚,爱子如命的慈母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

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演技不俗,包括桑榆!只不过桑榆惯爱用张扬跋扈、心狠手辣来遮掩自己的柔软,而这些女人惯爱用柔软来遮掩自己的心狠手辣。前者让人怜爱,后者让人厌憎。

周武帝锐利的眸光在宸妃脸上一扫而过,也不叫她起身,径直往内殿走去。

宸妃表情尴尬,迅速擦掉眼泪,直起身快步追上。

内殿烧了好几个火盆,温度相当高,脱了大氅只穿单衣还会觉得有些热。八皇子脸颊绯红,呼吸粗重,睡得还算安稳,并不如宫女描述的那样哭闹不休。一名身穿粉红宫装的少女守在床边,秀眉微蹙,小嘴微抿,一脸的愁容。

看见皇上进来,她连忙跪在床边低声请安,嗓音娇娇柔柔,颇为动听。

“看过太医了?”周武帝坐到床沿,手置于八皇子额头低声询问,对宫女视若无物。

初雪有些失望,打叠起精神回话,“启禀皇上,娘娘心焦如焚,立时就遣了太医来探,喝下药后八皇子便睡下了。”

“怎会无故高热?”周武帝冷眼睨去,嗓音微沉,视线在她腰间的桃红色香囊停留了一瞬。他一进来就闻见了那股子邪魅的香味,如腐烂尸体上开出的鲜花,再美也令人作呕。

“奴婢也不知,请皇上恕罪。”初雪磕了个头,怆然欲泣的表情给她娇艳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韵味。

“自己的主子都照顾不好,朕如何恕你的罪?来人,拖下去杖打八十。”周武帝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当初德妃杖责那些禁卫军,八十廷棍下去连铁骨铮铮的汉子都死了数十个,更何况娇滴滴的女子?就算不死,半身不遂也是跑不了的!

走进内殿的宸妃脚步一顿,用惊骇畏惧的目光朝座上男子看去。皇上这是怎么了?以往自己皱皱眉头他都要心疼半天,稍一撩拨便热情如火,而今怎会变得如此冷酷?

“皇上饶命!”初雪惊叫,膝行上前。

“堵了嘴拉出去!”

近了香味更浓,燥热的感觉从心间一直烧到小腹。儿子重病躺在床上,这些女人却欲勾-引自己在病榻前颠鸾倒凤,想到这里周武帝表情阴冷,一脚将初雪踹出去,锐利如刀的视线狠狠剜向宸妃。

宸妃呼吸一窒,强笑着上前,声音略略发抖,“求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饶她一回吧。皇儿病重,不能见血。”

“你觉得殿内空气可好闻?让八皇子闻了会如何?好一个不能见血,好一个慈母!”周武帝冷笑,对常喜招手,“把窗子都打开,去唤杜太医过来,吩咐外面的人,给朕狠狠地打!”

这味道以前皇上也经常闻,次次都顺水推舟,在皇儿的病榻前也与自己抵-死-交-缠过数回,怎得今日气性这般大?宸妃心中惶恐,期期艾艾的开口,“皇上,皇儿已经看过太医了。他既已熟睡就算了,改日再叫杜太医来看吧。”杜太医来了,她做的那些手脚恐会暴露。

周武帝睇她一眼,握着八皇子的小手并不说话。令人窒息的威压在殿内蔓延,宸妃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狂跳的心脏几欲蹦出胸腔。

不过片刻,杜太医就匆匆赶到。闻见室内残留的香味,他皱了皱眉,但到底什么也没说,上前执起八皇子的手探脉。

周武帝踱步到殿外等候,宸妃立即亦步亦趋的跟上。本来有十足的信心夺回皇上的宠爱,可眼下,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迷茫。眼前这满面威仪,气势慑人的男子真的跟以前那柔情万千的皇上是同一个人吗?

“宸妃,你说有没有人能够令这菩提花在冬日开放?”走到一盆含苞的菩提花前,周武帝微笑询问。

宸妃呼吸有些急促,颤声道,“怎么可能?”

“除非菩萨下凡是不是?”周武帝笑容加深,修长的指尖在菩提花苞上点了点,只见那本蜷缩在一起的花瓣渐次绽放,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殿内的宫人目瞪口呆,唯独宸妃和她身边的嬷嬷容色惨白。

“菩萨降世,天佑大周,这话你觉得耳熟吗?”周武帝转身,走到宸妃面前,一字一句缓缓问道。

宸妃的呼吸都停止了,表情骇然的朝男人看去,心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一句话: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含苞的菩提花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找来的,给太后的慈宁宫送去好几盆,并从父亲永安侯那里要来了一种秘药,只需沾几滴在指尖,往花苞上一点,就能令鲜花开放。她本打算请慧能大师进宫陪太后论述禅理,用菩提花开的神迹和慧能大师的声望来逼迫德妃出家,却没想皇上竟然什么都知道,连秘药也弄到了手!太可怕了!

宸妃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周武帝淡淡睨她一眼,在主位坐下,俊美的脸上神色莫测。但正因为他没有任何责问和动作才更加令人心惊肉跳。

宸妃在心腹嬷嬷的搀扶下勉力站稳,额头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就在这时,杜太医出来了,躬身回话,“启禀皇上,八皇子风邪入体,喝了药已经没大碍了,只是这刚调养好些的身体又败了,日后需更加小心。”

“好端端的怎会风邪入体?”周武帝沉声询问。

“回皇上,要么便是八皇子长时间接触了寒气,要么就是他每日喝下的药量减少了。近日天寒,微臣调整了药方,刻意添加了几味预防风邪的药材,若定时定量饮用,稍微接触些寒气也无妨,应不会病重到这般程度。”杜太医笃定开口。他是太后的御用太医,常年居住在千佛山,无需看嫔妃脸色,自然是有话说话,没有半分遮掩。

“开药吧,这几日还需杜太医多费些心。”周武帝话落,眸色阴沉的睨宸妃一眼,宸妃摇摇欲坠。

杜太医思量片刻,写下一张药方交给昭纯宫的宫人。周武帝什么话也没说,越过面无人色的宸妃,径直往乾清殿去了。

“娘娘,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等人都走了,将浑身发软的主子扶到主位上坐下,心腹嬷嬷不安的问。

“不知道,且等着吧!”宸妃上下牙齿还在打颤,好半天才吐出这句话。

乾清殿里,周武帝双眼微阖,靠在椅背上思量。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能下此毒手,后宫女人的心狠手辣再次让他大开眼界。他毕竟是帝王,除了桑榆,何曾细细揣摩过哪个女人的心思,一路走回乾清宫才明白了她们的想法。她们这是打算利用宫女或低位嫔妃借腹生子,有了健康的孩子,体弱的孩子自然就没用了,抛弃甚至毒害都不会犹豫。

“呵呵,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他沉声冷笑,拿起御笔,快速写下一张圣旨:宸妃照看皇嗣不利,即日起降妃为嫔,移居昭纯宫偏殿,着令日夜照料八皇子以将功赎罪。日后,若八皇子病重,杖十,殇夭则贬为下等宫女发配浣衣局。

“颁布圣旨后你多走几趟,告诉几位皇子的母妃,若皇子因她们照顾不周而出了差池,她们也一并按照此例处理。”放下笔,周武帝按揉眉头,补充道,“即日起,在皇子公主们身边安插几个人手,随时向朕汇报情况,去吧。”

常喜领命,心中对宸妃致以万分同情。品级连降九等并不算什么,惨的是最后一句。八皇子中了毒,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是常事,再加上今天这么一折腾,身子骨那是更弱了。就算宸妃日后照料的再精心,这三五天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等不到八皇子病逝,一段日子下来,宸妃极有可能死在八皇子前头,就算侥幸不死也逃不过被贬为宫女的下场。皇上这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昭纯宫里,宸妃接过圣旨,一下就瘫软在了地上,任身边宫女如何呼唤也不见醒。其他几位皇子母妃闻听消息纷纷歇了不该有的心思,一心一意照顾孩子。太医们一时间忙碌起来。

☆、二宝

乾清殿里,堆放在御桌上的奏折又有增多的趋势。皇上卯时上朝处理政务,下朝后跑去慈宁宫探望太后与德妃,只松快一个时辰又要回来继续忙碌,每每到了子时才能休息。不过三四天光景,眼下的黑青又加重了许多,面容憔悴不堪。

常喜对圣体颇为担忧,上前几步,欲言又止,刚斟酌好用词,却被男人的一声冷笑给打断了,随即一本奏折被狠狠扔到地上。

常喜捡起奏折,放到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皇上,又是弹劾孟国公的奏折?”

“嗯。”周武帝阖眼,按揉额角,沉沉开口,“边关大捷,我军踏平了耶律皇廷,本应该普天庆贺,这些文臣偏要盯着边关将士的错处,是生怕武将再进一步啊!”先皇重文抑武,文臣自诩高人一等,向来对皇上抬举武将的做法颇有微词。面上说的冠冕堂皇,究其根底也不过是党派之争罢了。

常喜抿唇,心下对这些迂腐的文臣不以为然。若让他们知道,他们弹劾的‘孟国公斩杀十万战俘’的罪恶行径乃是得了皇上的直接授意,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弹劾孟国公不仁不义,凶暴残虐,这就是变相的在弹劾皇上啊!

常喜为这些文臣默哀。

“皇上,既然心烦就休息片刻吧。那只小狗已经病愈,奴才将它带去德妃娘娘那里如何?”常喜躬身建议。

“哦?已经痊愈了?带过来吧,朕亲自去一趟。”周武帝放下按揉额角的手,面上露出些愉悦的神色。

每每说到德妃娘娘,皇上总会变得十分轻松,天大的事也能放一放,先紧着娘娘。常喜暗自感叹,挥舞佛尘,遣了一名太监去猫狗坊。

周武帝从御桌后绕出来,俯身探看笼子里缩成一团不停哼哼唧唧的小东西。这小狗无论是毛色还是体型都与阿宝一模一样,几乎难以分辨,桑榆见了定会喜欢!他暗暗思忖,刻意忽略了内心的不适,吩咐常喜带上笼子朝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里,李昭仪和太后正在佛堂诵经,两人都是经历了大起大落,心如死灰之人,相处的极为投契。李昭仪受太后感召,如今整天以僧袍示人,以方外之人自居,令周武帝每每见了后怕不已。若不找她来顶替,而今身穿僧袍,一心出家的指不定就是桑榆了。

孟桑榆因为要在五日内接手宫务,没有时间陪伴太后,正在偏殿查看历年来的宫中账册,有不懂的地方就勾出来,等太后得闲便去询问。好在她上一世就有许多管理经验,对数字又极其敏感,并不觉得如何棘手。

“娘娘,皇上来了。”守在殿门口的冯嬷嬷远远看见大步而行的男人,连忙跑进来通报。

孟桑榆将手里的账册一合,塞到一堆账册的最下方,以掩盖自己龙飞凤舞,英气逼人的字迹。银翠和碧水极有默契的拿来湿帕子,将她手上沾染的墨汁擦干净。

上一回还扮作文墨不通的将门虎女,跟皇上学习书法,这一回就大有所成,笔力雄厚,皇上不是傻子,说不得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臣妾参见皇上。”迅速走到殿门口迎驾,膝盖刚弯下去就被男人大力扯进怀里抱住,孟桑榆十分淡定的搂住男人精壮的腰,稳住身形。对于男人亲昵的举动,她已经开始慢慢习惯。

“今天学的如何?”男人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语气说不出的温柔,拉着她一同在软榻上坐下,顺便将她鬓角的发丝理顺,别在耳后,末了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耳珠。

孟桑榆偏头躲避,斜睨男人一眼,黑白分明的凤目半是羞涩半是娇嗔,弄得男人沉声低笑。性-感的笑声令孟桑榆心肝直颤。说实话,这男人长相不俗,身材英武,浑身散发着致命的魅力,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好在孟桑榆历经两世,心坚如铁,否则早就在他的温柔攻势下丢盔弃甲了。

“回皇上,学的还算顺利。”孟桑榆定定神,有所保留的回道。慈宁宫的日子太悠闲,斋饭也很好吃,她有点舍不得离开,还想再拖一段日子。

“嗯,已经四日了,你可莫忘了当初立下的军令状。”周武帝执起她的手,淡淡提醒,似想到什么,嗓音更为低沉,“身体可调养好了?”

能不能关注点别的?孟桑榆状似娇羞的垂头,实则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低不可闻的说道,“回皇上,已经大好了。”所以滚床单的日子怕是躲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