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那么小就被你推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你究竟想干什么?在风口浪尖上长大,你知道他会遭受多少磨难多少算计吗?如果他成年后开始觊觎你的位置,你是不是会毫不留情的除去他?如果他才华平庸,是不是会成为你看中的继承人的磨刀石?我可以做你的挡箭牌,可以替你掌管宫务,甄选姬妾,可以顺应你任何事,求你放过这个孩子吧?好不好?”嗓音从高昂到低哑,她越说越无助。

她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却完全没有信心肩负起一个孩子的未来,让他健康快乐的长大。两世都没有做过母亲,也从未有过做母亲的想法,巨大的心理压力令她无法承受。更何况在怀孕的背后还隐藏着男人居心叵测的算计,她感觉自己正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周武帝表情狰狞,钳住她肩膀的手不断用力,咬牙切齿的开口,“我们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和孩子!我做了那么多,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啊?我的真心你半点也感觉不到吗?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真心?后宫佳丽三千,每隔三年又是一次大选,你有多少颗真心可以交付?今日我是你的心头好,焉知明日不会变成你的心头刺?将一切都维系在你身上,变成仰赖你而活的菟丝花,等待或早或晚的厌弃,我没那么蠢!”声音拔高,孟桑榆不顾一切的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宣泄而出。

冯嬷嬷等人吓傻了,常喜贴紧墙根站立,极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一众宫人为皇贵妃大逆不道的言论而瑟瑟发抖,宫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唯剩下帝王粗重的喘息。

话一出口孟桑榆就后悔了,看见男人越来越狰狞的表情,感觉到肩膀快要被他捏碎,她忍不住痛呼一声,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看见这滴眼泪,周武帝从狂暴的边缘及时清醒过来,立即放缓了手上的力道。他用血红的双眼深深凝视女人苍白的容颜,见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恐惧,惨然一笑,将她安置进床榻,掖好被角大步离开。

即便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即便想要将整个宫廷都摧毁,在桑榆面前,他依然不舍得伤害她一丝一毫,唯有逃避。

☆、觉悟

孟桑榆在男人的凝视下浑身僵硬,等待着他一把掐死自己,亦或是下旨将自己打入冷宫。但男人什么都没做,甚至在狂怒中还顾念着她的身体,将她安置进温暖的被窝才离开。

支起上半身,看着男人颓唐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一众宫人腿脚发颤,齐齐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冯嬷嬷更是双手合十,不停念佛。

听见念佛声,孟桑榆烦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用食指挑去眼角一滴冰凉的眼泪,淡然开口,“嬷嬷,准备笔墨,我要给太后写信。”话都说到这一步了,皇上如何容得下她?幸好她还有退路。到了宫外,孩子一定可以平安快乐的长大。

想到这里,她反而倍感轻松。孟桑榆是打不垮的,为了孩子,她迅速振作起来!虽然不被期待,但既然来了,她就会肩负起做母亲的责任。

冯嬷嬷忙摆出笔墨纸砚。孟桑榆笔走游龙,待信书就,将之放到一边晾干,然后摸摸依然平坦的小腹,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我累了,回宫睡觉。”她漫不经心的挥手。事情已经发生,想再多都无济于事,目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保胎。想起方才自己冲动之下说出的那些话,她苦笑。到底还是被男人的温柔攻破了心防,暴露了深埋起来的脆弱,真失败啊!

殿外,等在廊下的虞雅安看见皇上疾步而出,忙走上前行礼,还未开口就被男人铁青的面色和血红的眼珠吓退。

那狂暴的眼神似要将一切都摧毁!明明方才还笑得那么畅快,怎么一转眼就变了?虞雅安不安的忖道。

没过多久,皇贵妃也出来了,与皇上完全相反,面容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某种超脱于物外的淡然和欣喜,看见怔楞中的虞雅安只略一颔首便离去。

看得出皇贵妃并没有交谈的欲-望,虞雅安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两人的霉头。她不敢擅自甄选秀女,更不敢擅自将她们遣散,一时间进退两难。早知道四妃之首的位置不好坐,却没想到一开始就会这么难!只希望上头二位能够尽快恢复正常。

她摇头苦笑,派了两名太监去碧霄宫和乾清殿守着,自己则亲自去安抚等待中的秀女。

乾清殿里,周武帝紧闭双眼,颓然的靠倒在椅背上。

所有宫人都被遣退,独留下常喜默默站在墙根,不时偷眼打量帝王的表情。

年轻的帝王容色黯淡,浓眉紧皱,不断颤抖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悲哀。

常喜呼吸一窒,不忍再看。

皇贵妃的一个微笑,甚至是嗔怒的瞪视都能叫皇上快活的跟个孩子一样。连喜怒哀乐都被对方操控,这样的感情怎会有假?皇贵妃的质问和怀疑不啻于将皇上的心挖出来,一刀一刀凌迟。虽然没有爱过,但常喜能够想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此时此刻,御座上的不再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而是一个受了伤害的普通男人。

时间一分分流逝,长久的寂静后,周武帝终于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哑声低叹,“朕又错了!”他不知道原来桑榆的内心会那么不安。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极限,若没有这次爆发,他永远也触不到桑榆最真实的想法。狂怒已经完全消退,唯留下愧悔。

选秀,怀孕,这些都将桑榆深藏的恐惧和不安刺激了出来。换位思考,若自己和桑榆之间掺杂了第三人,第四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恐怕会将所有人都杀掉吧!周武帝握拳,控制住内心忽然涌上的暴戾。

变成阿宝的那五个月,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世界只有桑榆,身体和灵魂都打上了桑榆的烙印,再也容不下别人。但这些事桑榆并不知道。那些秀女选进来,哪怕他不碰,也会变成扎根在桑榆内心的刺,想要桑榆敞开心扉接受自己恐怕再也不能了!

心脏揪痛,周武帝为这个想法感到恐惧。就在这时,一名暗卫走进来,附在常喜耳边低语几句,然后迅速隐没。

常喜的苦瓜脸更苦了,走上前战战兢兢的开口,“回皇上,方才暗卫禀报,皇贵妃娘娘给太后去了封信。”至于这信的内容,不言而喻。

喀拉一声掰碎了椅子扶手,周武帝再也坐不住了,风一样卷出去。常喜忙挥舞佛尘,叫一众宫人跟上。

守在乾清殿外的太监看见皇上走出来,立即跑去通知储秀宫的德妃娘娘。

虞雅安紧赶慢赶,终于在皇上踏入碧霄宫前截住了他,硬着头皮急促开口,“皇上,储秀宫的秀女们还在等待甄选,皇上有什么章程请示下。”

听闻秀女二字,周武帝脚步停顿,沉声道,“不选了,将所有秀女都遣送出宫!”

“啊?”虞雅安抬头,一脸惊疑不定。她没有听错吧?

“朕说不选了,没听见吗?”周武帝极为不耐的睇她一眼,快步朝碧霄宫走。

虞雅安怔忪的看着男人逐渐消失的背影,过了好半天才回神,低低一叹。身为帝王,能够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等地步,古往今来,唯皇贵妃一人而已。想起女子那张扬肆意的脸庞和明媚灼人的笑容,虞雅安满心的羡慕。

“走吧,前面还有大阵仗在等着本宫呢。”她摇头苦笑。同样是德妃,怎么轮到自己就那样倒霉呢?

看见疾步而来的皇上,碧霄宫的宫人吓得不轻,忙迎到殿外磕头。周武帝不予理会,直接越过他们朝寝殿走,看见榻上睡容恬静的女子,无奈的笑了。小东西真是没心没肺啊!不过这样更好,他唯恐她忧思过重伤了身体。

“皇上,娘娘刚睡下。”冯嬷嬷带着碧水和银翠上前行礼,表情极为忧虑,生怕皇上是来秋后算账的。

“嗯。你们退下吧。”周武帝点头,走到榻边坐定,隔着空气用指尖描绘桑榆的睡颜,脸上的表情温柔似水。

看见他这番作态,冯嬷嬷三人放心了,悄然退出殿外。

将手放在女人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摩挲,男人终于忍不住俯身,含住女人优美的唇瓣。这一刻本该是幸福快乐的,不想却演变成一场争吵,他急需一个实实在在的吻来确定桑榆还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

“皇上?”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孟桑榆睁眼,看见男人放大的俊颜,不敢置信的喊道。

男人的舌尖顺势而入,勾住她香滑的小舌起舞,热烈的索求着她口里的津液,贪婪的吞吃入腹。孟桑榆被迫承受着,脑子乱成一滩浆糊。这样的反应不对啊!不是应该彻底厌弃自己吗?怎么又黏上来了?

“不要胡思乱想!”意犹未尽的放开女人的唇瓣,男人哑声开口,语气带着恳求,“今后再也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顿了顿,他低声补充道,“当然还有孩子们。这个孩子凝聚了我的全部期待,并没有任何的阴谋算计。我会尽心竭力的教导他,让他成长为最优秀的帝王,他就是我唯一的继承人,不是谁的磨刀石。刚才我太高兴了,有些考虑不周,太子之位等到他长大再加冕,但是皇后不能不封,我要你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好吗?”

男人侧头,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希冀,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在这样脆弱的眼神凝视下,孟桑榆楞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什么叫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还有孩子们?这信息量太大了,她需要时间消化。

见她久久不答,周武帝眸色黯淡了一瞬,“若是登上后位,你也能更好的保护孩子。我的提议对你而言利大于弊,你应该答应。”强压下心头的苦涩,他尽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

孟桑榆终于回神,对上他真诚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点头道,“一切但由皇上安排。”皇贵妃和皇后之子委实没什么差别,都是相当惹眼的存在。如此,倒不如她自己登上后位,也省得日后被人钳制。

“不要叫我皇上,也不用自称臣妾,叫我邵泽,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周武帝用力将女人搂入怀中,一边亲吻她额头一边慎重嘱咐。

默默承受男人铺天盖地的亲吻,孟桑榆将脸埋入他颈窝蹭了蹭,黑白分明的凤目里满是迷茫,继而被坚定所取代。既然走不掉,那就尽量抓住这个男人的心吧。现在想的太过深远都只是徒增烦恼,还是牢牢把握眼前更为实在。

“唤我的名字,我想听。”拍抚着女人的脊背,周武帝哑声哀求。

真像个讨糖吃的孩子,叫人无法拒绝。孟桑榆紧绷的心弦慢慢放松下来,不自觉喊了声‘邵泽’,反应过来又暗自后悔。

“再叫一遍。”周武帝嘴角扯开一抹傻笑。

抬头看去,被他灿烂到极点的笑容所蛊惑,孟桑榆张张嘴又叫了声‘邵泽’。

“再叫一遍。”周武帝心脏滚烫,一边啃咬她泛红的耳垂一边低声哀求。不是帝王和宠妃,是丈夫和妻子,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关系。

“你有完没完?”回应他的是孟桑榆娇嗔的瞪视和一记粉拳。沉郁的气息散去,脉脉温情将两人包围,男人嘿嘿嘿的笑声听起来傻气十足。

常喜耳力绝佳,站在殿门口将两人的互动听了个全乎,垂头默默念叨:这货不是皇上,这货不是皇上,我一定是幻听了!

正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次爆发让两人的心灵更为接近了。

☆、打狗

春寒料峭,虽然外面阳光明媚,可室内依然要放上两个火盆才能感觉到温暖。周武帝解开了桑榆的心结,这才发现她还穿着单薄的亵衣依偎在自己怀中。

“盖上,小心冻着。”他扯开锦被将桑榆包了个严实,在她露出的小脸上亲了亲,见她眉宇间还夹杂着一丝忧虑,瑟然开口,“等会儿我给你一卷空白圣旨,若哪一天我负了你和孩子,你尽可以在上面填写圣谕,然后带着它去千佛山投靠太后,我绝不阻拦。”

孟桑榆脸色微变,抬头看向他错愕开口,“你就那么放心?不怕我拿到圣旨后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这种话从天性多疑的古邵泽嘴里吐出,当真叫人难以置信。

“我信你。”周武帝刮了刮她的鼻头,微笑道。仅凭一张圣旨就能颠覆大周,这皇位他趁早不用坐了。敢如此行事,一是对桑榆的信任,二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孟桑榆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所言非虚,闷声道,“谢谢你。”这份心意太沉重了,但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她无法拒绝。

“谢什么?你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周武帝箍紧她瘦弱的肩膀,笃定开口。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气氛温柔缱眷。男人将手探入锦被抚摸女人平坦的小腹,这才感受到了为人父的喜悦,垂头在女人柔嫩的唇瓣上啃咬一口,低笑道,“我们要有孩子了,真好!”收住笑,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又俯身在女人唇上啄吻,如此反复,没完没了。

孟桑榆默默承受着他雨点般的亲吻,见他眉目舒朗,唇角上扬,欢喜的像个孩子一样,也禁不住微笑。男人的感情纯粹而直白,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正如他所说,这个孩子的到来凝聚了他全部的期待。

心里有些触动,孟桑榆从被窝中探出双手,搂住男人的脖颈,主动含住他的下唇允吸。男人眼底划过一抹惊喜,迫不及待的迎合她的热情,室内温度节节攀升。

“娘娘,该喝药了。”冯嬷嬷放心不下,见医女送了药来,忙借口入殿查看。

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濡湿的双唇扯出一根暧昧的银线。周武帝哑然失笑,将挂在桑榆嘴角的银线细细舔去,这才看向表情困窘的冯嬷嬷,温声道,“端上来吧。”

接过药碗,在手里试了试温度,他喂到桑榆嘴边,不厌其烦的嘱咐,“太医说你胎像有些不稳,但只要喝几天药就无碍。宫务繁重,你暂且交给别人。有哪里不舒服立刻派人来通知我,不管何时何地,知道吗?”

孟桑榆小口小口喝药,俏脸皱成一团,连连点头,样子既乖巧又可爱。周武帝心中爱得不行,用帕子给她擦干嘴角,又喂了一颗蜜饯,在她苦中带甜的唇瓣上轻轻啃咬一口,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

冯嬷嬷垂头接过药碗,不敢乱看,风一样卷出寝殿,和匆匆进来的常喜差点撞到一起。

“什么事?”周武帝扶着桑榆躺下,正准备解开外袍陪她小睡片刻,看见面色凝重的常喜,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回皇上,八百里加急,湘北王起兵谋反了。”常喜语速极快的禀报道。

“派人急召内阁大臣进宫议事。”周武帝扣好衣襟的盘扣,见桑榆支起上半身,面露忧虑,忙上前将她按回被窝,亲亲她额头道,“不用担心,孟家军刚踏平耶律皇廷,正是士气最盛的时候,其凛然战意锐不可当。湘北王自以为是乘人之虚,实则却是以卵击石,此一役胜败早有定数。”

“父亲又要出征了?”孟桑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自觉拽紧他衣袖。

“嗯。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他。”未免桑榆忧思过重,周武帝柔声安抚道。

知道事情紧急,孟桑榆点头,放开他衣袖。等人走远,冯嬷嬷立刻掀开珠帘,表情很是激动,“娘娘,您猜奴婢打听到了什么?”跟在她身后的银翠和碧水满脸绯红。

“湘北王谋反了?”孟桑榆半坐起身,挑眉问道。

“啊?”听闻这个消息,冯嬷嬷愣了愣,又很快将之抛诸脑后,灿笑道,“不是这个。听说皇上方才遣散了所有秀女,今次大选作废了。这可都是因为娘娘啊!皇上对娘娘真是情比金坚!”

冯嬷嬷语气极为自豪,银翠和碧水忙不迭附和。

情比金坚?孟桑榆摇头,心里却再不能对男人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不管以前如何,男人现在对她当真是无微不至,小心周到,挑不出一丝半点的错处来。但这感情来得太过莫名其妙,到底叫她无法完全放心。

就在这时,御书房一名管事太监捧着一个托盘在殿外求见。冯嬷嬷出去,接了托盘,看见其上放置的一封书信和一卷圣旨,表情十分疑惑。

孟桑榆取过书信拆开,见是自己写给太后那封,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男人现在是不会放她走的。又摊开圣旨,看见左下角早已盖好的御印,放心的笑了。既然有了退路,为了孩子,她就勇敢尝试一回吧。有幸福的机会,为何要眼睁睁的错过?

“呀,这圣旨既盖好了印,却怎么是空白的?”冯嬷嬷瞟了一眼,惊叫起来。若这东西落入有心人手里,不知要翻出多大的风浪!

“好生收起来,若哪一天皇上有负于我,这就是我和孩子的退路。”孟桑榆将圣旨卷起,语气平淡。

“娘娘,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啊!”碧水忧虑开口。

“他既敢给,我就敢拿。没事,收起来吧。”孟桑榆不以为意的摆手。她也知道这东西不好拿,但有了它,心里到底踏实很多,便暂且收着吧。

冯嬷嬷三人不敢怠慢,忙取来匣子将圣旨装好,心中暗暗咋舌:连退路都交到主子手里,皇上当真是用心良苦了!这份心意,莫说帝王,就是平民夫妻亦不多见啊!

冯嬷嬷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似想到什么,又立即收了笑,愤然开口,“娘娘,您昏倒以后皇上做主撂了二小姐牌子。贤妃转脸就安了个‘德言容功微有瑕疵’的污名到二小姐头上。好在皇上将所有秀女都遣散,才没显出二小姐的事儿来,否则不知有多少人要看孟家笑话。”

再怎么不和,孟家人也不能叫外人欺辱了去。孟桑榆问明情况后脸色极为阴沉。她看得出,贤妃的心理状态很有问题,那就是一只疯狗,随时想着咬人一口,将自己的不幸转嫁到别人身上。

疯狗就要狠狠的打,打到它害怕,打到它看见你就转身逃窜为止。

孟桑榆冷笑,耷拉着绣鞋走到梳妆台前,从镜匣中抽出一根绣帕,在胭脂盒里擦了擦,血红的污迹被纯白的底色衬托的触目惊心,叫人看了顿生不祥之感。

“用匣子装了送到绛紫宫去,贤妃看了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她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躺回被窝补眠。

银翠接过绣帕往绛紫宫去了。

绛紫宫里一阵乒呤乓啷的脆响,碎裂的瓷片到处飞溅,一众宫人跪在墙角,死死埋着头,不敢朝殿中疯狂打砸的女人投去一眼。女人眸色血红,鬓发散乱,口里不停咒骂,恶毒至极的言辞令人不寒而栗,本来十分娇俏的脸蛋此刻狰狞似鬼。

“娘娘,碧霄宫银翠殿外求见。”因求见的是皇贵妃的大宫女,守门的太监不敢怠慢,硬着头皮前来通报。

“不见!叫她滚!”贤妃血红的眼珠几欲脱出眼眶。沈慧茹死了,她最恨的人就是孟桑榆。凭什么她可以躲过一劫?凭什么她可以独霸皇上?而今她不但怀孕了,皇上还为她遣散秀女?!她好恨!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太监应诺,客客气气的送走银翠,转身捧了个匣子进来,战战兢兢的跪下,“回娘娘,这是皇贵妃娘娘送您的礼物。”

“什么玩意儿!”贤妃挥手将匣子打翻,一条绣帕飘出来,落在地面,其上沾染的血红污迹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她心脏狂跳,慢慢弯下腰去,用颤抖的手将绣帕捡起,展开凝望。脏了的绣帕——不洁!孟桑榆竟然知道!

贤妃摇摇晃晃的往后栽倒,那太监眼明手快,忙起身接住,将她安置到软榻上。贤妃捂住胸口蜷缩成一团,额头冒了一层冷汗。最致命的秘密被孟桑榆知晓,可笑她还肆无忌惮的挑衅对方,这分明是在找死!

仿佛被一只大手掐住了咽喉,她觉得呼吸不能。

“娘娘,您怎么了娘娘?奴才这就去找太医。”太监拔腿就往外跑,一群宫女围上来查看情况,好一阵手忙脚乱。自冷宫事件后,贤妃的心腹全被暗卫杀了个干净,余下的宫人远不如老人尽心。

“不要!”贤妃惊恐的喊道,“不要去!本宫躺躺就好!”她边说边扯开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蜷缩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只要一想到孟桑榆知晓她最不堪的秘密,她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般无所遁形。她不敢了,再也不敢出现在孟桑榆面前。

从这天起,贤妃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好几月才堪堪转好,自此绝迹于深宫。

翌日早朝,湘北王起兵谋反的消息被帝王公之于众,并派遣孟国公前去平乱。国祸当头,本欲拿大选说事的朝臣们消停了,谁在这个关头劝谏皇上甄选秀女,谁就是实打实的没眼色,到最后还可能落下个奸佞的名声。

大军开拨后第二日,帝王颁下圣旨,晋封皇贵妃为皇后,着礼部即刻筹备封后大典,群臣纷纷跪地恭贺。

☆、害喜

孟父出征,没办法参加孟炎洲的婚礼,全由孟母一人操持。虽然皇上费心挑选了很多人家,孟母最终还是择定了礼部侍郎付广达的嫡长女付明珠。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早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完全不需要靠联姻来更进一步。付明珠虽然出身略低,人品能力却都是一等一的,叫孟母很是满意。

婚后半月,精疲力尽的孟母终于缓过劲儿来,想起正怀着孕,半月后就要加封为皇后的女儿,忙带着媳妇进宫谢恩。

婆媳两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往宫门驶,各有心思,一时无话。付明珠盛装打扮,清秀的脸低垂着,表情看似沉静,唯有拢在袖中微微握拳的手泄露了她的紧张。

孟家人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丈夫虽然粗心,脾气也不好,但拿捏住了他的软肋却很容易对付,甚至会觉出几分可爱来;婆婆高贵大方,平易近人,一来就将家中事务交给她管理,半点不见刁难;公爹虽然未曾得见,但听说也是个宽厚的;至于文姨娘母子三人,俱都遭了公爹厌弃,压根翻不出什么风浪。

可以说,她在国公府的日子颇为顺心,就连弟弟也得了公爹照拂,拜在当世大儒方孝直门下,境遇与出嫁前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正因为这样的生活超出了她对幸福的全部想往,才更加令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皇贵妃在孟家的地位不言而喻,从夫君和婆婆的只言片语就能看出,皇贵妃未出嫁前就是孟家的顶梁柱,有时候连公爹都要听她的,其能力和手段可见一斑。

有关于皇贵妃的传言,她多多少少也曾听过,远的不说,就说被遣送出宫的虞雅歌,那是个何等美不胜收的人物,却因为皇贵妃的小狗作乱而被撵出宫闱,变成了京中笑柄,皇上甚至为了皇贵妃遣散了所有秀女,三千佳丽只独宠她一人,端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马上就要面见这样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且身份还如此高不可攀,即便沉稳如付明珠也不禁汗湿了手心。皇贵妃脾性如何?会不会对自己不满意?会不会嫌弃自己出身太低?这些忧虑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

“不用紧张,当初就是桑榆在皇上面前求了你和炎洲的婚旨,可见她是喜欢你的。”孟母在心里盘算着要嘱咐女儿的话,一回神才发现媳妇的焦虑,忙拍打她的手背安慰。

“媳妇不紧张。”付明珠微微一笑,心情稍定。

马车在宫门停住,两人换了轿撵继续行进,在宫人的引领下步入花团锦簇,草木芬芳的碧霄宫。

远远看见主位上的一道明黄身影,付明珠心弦紧绷,学着婆婆的样子屈膝行礼。虽只是匆匆一瞥,却足够叫她震撼。女子发似堆云,脸若芙蓉,十分的样貌再加十分的气质,当真是美的戳人眼球。这样高华端严,超凡脱俗的女子,唯有天下之主方可与之匹配。

本就忐忑的心情好似更慌乱了!付明珠暗暗捏紧手里的绣帕。

“母亲快请起。”孟桑榆连忙上前搀扶孟母,偏头打量付明珠,见她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很有大家风范,脸上不由绽开一抹微笑,伸手道,“大嫂也请起,坐。”

女子一笑,身上叫人透不过气的雍容华贵瞬间散尽,倒显出几分可爱可亲来。付明珠这才发现,皇贵妃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小。她瞬间就放松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大嫂在孟家过得可还习惯?”孟桑榆温声询问。

“回皇贵妃娘娘,婆婆和夫君待明珠很好,跟家人一样。”付明珠略略躬身,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出嫁前她心中颇为凄惶,恐会被国公府嫌弃,出嫁后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并不是每一户人家都像付家那样冰冷无情。

“呵~大嫂这话可说错了,你已经是咱孟家人了!”孟桑榆掩嘴而笑,一双水眸清澈透亮,显得十分促狭可爱。在家人面前,她一直是孟桑榆,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宠妃。

孟母也轻拍付明珠的手背打趣,叫她完全放下了最后一丝芥蒂。三人闲话家常,多是孟母教授女儿和媳妇一些怀孕养胎的事宜,条条款款,事无巨细。冯嬷嬷唯恐记不详尽,叫来银翠和碧水抄录。

忙活到正午,孟桑榆留两人用罢膳再回去,两人正欲推辞,周武帝却进来了,朗声附和。帝王亲自开口,婆媳两不得不留下。

看见比家中餐桌还要小上一号的圆桌,孟母和付明珠俱都愣了愣,又见陆陆续续端上的十几道家常菜肴,二人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桑榆喜欢用小圆桌吃饭,朕也觉得甚好,”周武帝莞尔,拿起筷子给桑榆夹菜,柔声补充道,“有家的感觉!”

他话语中流露出的浓情蜜意叫孟母和付明珠心里十分触动。

“母亲,大嫂,多吃点。”孟桑榆眼波柔柔的瞥周武帝一眼,伸手请愣神中的两人吃菜。

两人回神,连忙应下。御厨的手艺本就顶尖,又因得了皇上刻意吩咐,更用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口感相当之好。席间皇上频频给皇贵妃夹菜,甚至是端茶递水,擦拭嘴角,半点没有端帝王的架子,倒似个深爱妻子的普通男人,叫付明珠和孟母侧目不已。

吃下一块清蒸鲈鱼,孟桑榆忽然掩嘴,急急离座,匆忙间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巨大的闷响吓了殿内众人一跳。唯独周武帝立即起身追上,一手搂住她的腰,谨防她摔倒,一手接过冯嬷嬷递来的唾壶,接住她口中的污物,动作熟练至极,竟似做了千百遍一般。

付明珠和孟母忙丢下手里的碗筷上前查看,被孟桑榆摆手制止。干呕声不绝,其间还夹杂着一丝酸臭,周武帝却仿若未闻,轻柔的拍抚着她的脊背,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孟母和付明珠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边干看。孟母早已见过帝王对自家女儿如何钟情,并不怎么惊讶,付明珠却直接看傻了眼。她和孟炎洲正是新婚,却也不如皇上和皇贵妃这般亲密无间,不分彼此。都说皇贵妃宠冠六宫进而登临后位,靠得全是孟国公的赫赫战功。今日见了二人相处才知道,传言不可尽信。

周武帝端着茶杯,一点一点喂进桑榆口里,又用唾壶接住她吐出的茶水,反复了数次才压下她喉头翻涌的酸意。

把唾壶交给宫人,亲自接过湿帕子将桑榆和自己打理干净,周武帝这才看向孟母二人,温声道,“抱歉,搅了夫人食欲。随朕移步大殿,换一桌吃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