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忍不住一笑:“你这个样子真像个护食的小奶猫。”

“…”傅怀薇满头黑线,瞪了他一眼便把脸转过去了。

显然这广陵大道上小商小贩售卖的东西比陆时更新奇,她在宫里头闷了近五年,此时此刻连外面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只有在前几年跟随皇帝去避暑行宫的时候掀开帘子远远看过一眼,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大概是当时自己整颗心都放在了皇帝表哥的身上,连难得的一次出宫,也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皇帝那里。

现在想来着实是有些可笑,那些纠结再三的小女儿心思,那些不掺杂任何杂念的真情,在一把砒霜面前尽数化作了粉末,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沈浮坤的温柔表哥,只有一个伪善而又残忍的少年天子。

天地不仁,她又凭何顾天。

大概是意识到傅怀薇的步子有些慢了下来,陆时却并没有出言询问,只是随着她将步伐放缓,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来来往往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了这对俊男美女的身上,却都不敢上前搭讪,尽管两人的穿着都很普通,眉宇却怎么也掩饰不了那样天生贵胄的神采,尤其是其间那名女子,肤如凝脂,手腕间柔若无骨,一看就是保养得当、从未干过活的深闺千金。

“真热闹啊…”傅怀薇的眼神始终看着那鳞次栉比的商铺,耳边听着胭脂水粉摊主的叫卖声,似乎还有些晃神,过了半晌,方有些伤神地问道,“陆时哥哥,你们那边,也有这么热闹吗?”

大街上也会有这么多人吗?也会到处都有糖葫芦卖吗?

我们那边?似乎对这样的字眼已经有些陌生了,陆时一下子被问住了,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怔怔地动不了步子,看向了那人声鼎沸的市集中央,说实话,他有些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大周虽然没什么高科技的产物,就连农耕方式也很落后,民风却是少见的淳朴,倒不只是如此,他他还真的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大街上能有这么多人,这在他曾经的时代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自他记事那一刻起,人生的道路大多都是一个人慢慢走过来的,街道同千年前的现代化都市一样,仍旧有装潢精美的店铺,那些名字听起来复杂而又高端的橱窗材质,从来都只算是他研究项目中的冰山一角。较之前区别最大的,似乎正是热闹与冷清之说了。

现代科技发达,连车与升降机都已经渐渐被淘汰在世人的视线里,家家户户都装上了瞬移的空间装置,人人都开始追求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已经很少有人还有闲心在路上散步了,是以宽阔的大路被高大的建筑取代,交通指挥系统也替换成了瞬移的空间装置,然而这一切似乎与他本人脱不了干系。任何事情都是福祸相依,有得必有失。

傅怀薇见他久久没有答话,忍不住回过头来,满脸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啦?”

一张娇俏的小脸映入眼帘,陆时很快从天际神游了回来,一声喟叹,认真地回答道:“没有,没有这里热闹。”

“啊?”听了这话,傅怀薇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似乎还有些失望似的,自言自语地叹气道:“那我要是住不习惯可怎么办呀…”

长风从街角卷了过来,她的声音也很小,陆时只听见了零零碎碎的几个字,忍不住低下头轻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呢,我没说什么。”傅怀薇昂起头,“我说你以前真惨,肯定没什么人陪你吧。既然你的家乡没有这里热闹的话,就干脆留在这里多好。”

陆时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那挺翘的小鼻子,清朗的声音混在噪杂的人声中,显得那样特别而又好听:“你刚刚分明没有说这么长的话,还敢骗我?”

傅怀薇耍赖似的朝他吐了吐舌头,“我就骗你了怎么样,你来打我呀!”

陆时一脸无奈,刚想说些什么,步伐轻快的少女却在眨眼睛间掠了出去,直朝着大街另一头飞奔而去,还忍不住回头埋怨道:“你的店怎么这么远呀!都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

陆时没了法子,只抬脚跟了上去,语气无奈道:“你走慢点。”

说是店铺,其实也不然,人家店里的商品又多又满,只恨不得把仓库里所有的东西都摆上货架,而陆时开的店却和别人有所不同,店面虽然宽大,却空旷无比,虽然没摆上几个货品,装修方式却另类而又耐看。除了手电筒之外,甚至还有一些打火机、电风扇、加热器之类的实用品,在古典风格的店铺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远远望去,大大的树脂盒子中封闭着一枚小小的手电筒,周围还随意散落着几颗北穆玛瑙,如众星捧月一般,看起来十分上档次。

傅怀薇得意洋洋地指着展柜中的手电筒道:“我有这个!”

陆时挑眉:“哪来的?”

傅怀薇原本就要脱口而出,却不知怎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扑闪,最终还是小声道:“狗皇帝送我的。”

“哦。”

陆时的回答太过平静,傅怀薇心中很是失望,却又听见对方状似无意地补了一句:“回头我给你重新做一个。”

“这里头的东西,你要是想要,都可以拿去。”

傅怀薇大喜过望,心中兴奋不已,却又不好意思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偏过头别扭道:“那我就勉勉强强收下啦!”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对了,我忘记问了。这个小东西,多少银子一个呀?”

陆时瞅了手电筒一眼,面不改色答:“五十两。”

傅怀薇惊住了,反问道:“五十两一个?!”

“对啊,五十两,折合成我们那时候的货币都快上万了。”陆时不以为意,甚至耐心解释道,“做生意一般都是薄利多销,但是这东西的材料不是很好弄,做一个都要费上不少功夫,还不如走个物以稀为贵的路线。大周那些王公贵族都喜好跟风,又图新鲜,手上闲钱还多。简直就是人傻钱多的优秀典范,坑他们,我一点都不羞愧。”

语气义正言辞,殊不知自己其实也在王公贵族的行列之中…

“奸商!”傅怀薇鄙视地耸起小鼻子,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陆时勾唇一笑,却没理她。斜倚在门口,有些满意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店里看起来生意不错,大多都是一些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人虽然多,却没几个瞧着眼熟的,负责导购的工作人员都快忙不过来了,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老板就在眼前,就连之前的宫女万禾也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这边。

“没有隐身,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傅怀薇毫不在意答:“能认出我的人现在都在宫里头呆着呢,进宫都快五年了,大小宴席也很少出面,外头的王公贵族谁也不认识我。”

“若是傅家的人呢?”

“那就更不用怕啦,我这个贵妃要是倒台了,他们身为我的族人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你倒是变聪明了许多,分析起来头头是道。”陆时偏过头打量了她一番,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傅怀薇很少被他夸奖,美滋滋道:“还不是拜陆大组长您所赐。”

陆时莞尔一笑,却没再跟她开玩笑了。

他今天和往常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她哥哥在尚房里的话,还是因为傅怀薇之前突如其来的表白,总觉得不能再这么嘻嘻哈哈下去了。一个人如果玩笑开多了,偶尔说句真话,也就很少会有人相信了,他并不希望自己有那么一天。

“对了。”似乎不经意之间想起了什么,陆时转过头来,笑容如沐春风,“给你看个东西,跟我来。”

38、相对老

傅怀薇激动不已,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一旁正忙得焦头烂额的万禾原本打算训斥手下,却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了他们二人,一时间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一副梦里不知身是客的飘忽状态。

傅怀薇显然也看见了万禾,哼一声仰起头,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后者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对手下说了几句话,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虽然没有行礼,却还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在皇后宫中多年的宫女生涯,让她养成了一种处变不惊的性格,即使是看见贵妃偷偷出宫,似乎并不感到奇怪,也不会多嘴去问其中的原因,只恭敬道:“傅小姐安好。”

这里是通往房间里面的过道,周围并没有人,外头又无比嘈杂,所以他们的话也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很是安全。

傅怀薇还在生气,此时更是没有好话,抬出贵妃的架子怒道:“他们都说你是这儿的老板娘,那我是什么?”

“您是贵妃啊。”万禾一脸无辜地望了回去,看见对方被自己气得歪鼻子瞪眼的模样,这才轻笑了一声,小声道,“娘娘您多虑了,恩公只说奴婢是这里明面上的店长,却没有将整个店都交给奴婢打理,更算不上是什么老板娘了。”

万禾表面上恭敬,心里却带着几分窃喜,原来外面的人都是这么看自己的吗?

傅怀薇不解:“店长是什么?”

一旁看了很久的陆时终于开口道:“一个受连锁经营企业老板的委派,管理某个单独门店的管理人员职位的名称…”

“…”其间夹杂的生疏词汇实在太多,傅怀薇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却仍旧没有放松心中的警惕,哼一声偏过头去,瞪着万禾道:“我不管你是店长还是店短的,反正你不许打我家陆时哥哥的主意,多看他一眼都不成!否则我就去御司院举报你!”说完,还对她吐了吐舌头,一副天真小姑娘的做派。

万禾莞尔一笑,礼貌答:“是,奴婢谨遵教诲。”

面对这样明确的威胁仍旧面不改色,笑如桃花,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只是菡萏宫里一个普通的宫女。

彼时,傅怀薇才有些明白陆时为什么安排这样一个人当明面上的掌柜了,一来陆时对她有恩,她父亲还是这里的账房先生,二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到处搜查她的人一定想不到她不四处躲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三来…她也确实有能力,相较她那圆滑和忍耐的性格来说,傅怀薇着实自愧不如。

有些自讨没趣了,傅怀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便拉着陆时朝里屋走了,边走边道:“你要带我看什么东西来着?”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男子清瘦而高挑的背影却仍旧定格在她的眼中,半晌,万禾才缓缓转过身来,眼里泛起阵阵波澜。

早在菡萏宫便听说贵妃娘娘纯真烂漫,如今算是真正领教到了。自己甘愿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也要留在这里,对陆时恩公的心思她还看不出来吗?

想到这里,万禾慢慢地闭上眼睛,在爱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自己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比起诸事缠身的傅贵妃更有优势。况且陆时这样惊才绝艳的男子,怎么可能看上那个满脑子草包的姑娘呢…

向御司院举报?笑话,她万禾一生谨慎,从未出过什么错,这一次被迫亡命天涯也是因为她中毒才引起的,自己只是被栽赃陷害,当了不知道谁的替罪羊而已,傅家还害得父亲下狱,这一点,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更何况,比起被冤枉的自己,贵妃私自出宫、私通外臣的罪名应该更大吧,哪怕是鱼死网破,自己的胜算也比她要大。

“谁举报谁还不一定呢…”万禾缓缓睁开眼睛,轻声说道。

“掌柜的,您刚刚说什么来着?”一旁恭候多时的手下没有听清楚,面色疑惑地问了一声。

万禾抬起头斜睨着他,一改刚刚在两人面前的恭敬模样,冷冷道:“我说,你要是再多嘴,就给我卷铺盖滚人!”

里屋的傅怀薇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在心中千刀万剐了,仍旧嬉皮笑脸地跟在陆时身后,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看她那一脸期待的模样,陆时只得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给你看看而已,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傅怀薇哼了一声,随着锁开的声音探头看了过去,却一下子木在了原地。

半晌,眼眶一红,偏过头质问道:“你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的?!”

那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周身用铁木制成,形状像是一个不规则的半菱形,底板是块刚铸好的青铜片,看起来简陋无比,实则严密无缺,任何一个细节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

如果是别人看见这个东西,一定会感到很奇怪,就算上去摸两把也不会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可傅怀薇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她是最熟悉这个东西的人了,因为正是因为它,自己才有幸回到古代,才有幸把陆时这样一个大活人拐了过来。

尽管使用的材质不同,大体形状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时光机,公元三千年的高科技产物。

傅怀薇红着眼睛,一脸绝望地看着他:“你现在就要走了,是吗?”

“你想多了,只是做了个模子出来而已,里头该装的东西还一点头绪也没有呢…有些元件需要的珍稀材料还是从南半球进口的,这儿还不一定能弄到,真正造好,不知到什么猴年马月去了,而且我要给你看的也不是这个啊。”陆时揉了揉她的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自行车,“这东西被淘汰一千年了,还是从历史课本里看到的图片…也没有看过什么构造图,我都是凭着感觉乱做的,试了一下还是可以骑的,速度还挺快。”

傅怀薇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忍不住叹道:“这些神奇的东西…你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你上辈子是木匠吗?”

陆时睇着她,语气平静道:“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做木工活,把画出来的图纸交给你们这里的木匠和铁匠,多给点银子就什么都好说了。说实话,这个世界想不通的事情多了去了,就比如说我现代参与发明的那些东西,从材料到制作到最后组装,我都没有经过手,连碰都没有碰过,可是人们还是说——这是国家科研所超物理学家陆时少将的作品。”

“少将?”傅怀薇还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这个词,一时惊讶不已,“你在原来的时代还是个将军啊?”

“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个将军?文职军衔,都是虚职,只享受待遇而已。”陆时瞥了她一眼,走到自行车的面前,“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走,带你出去兜风!”

“兜风?”傅怀薇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辆稀奇古怪的自行车,“这玩意儿长得这么丑,被人看见不会很太惹眼了吗?”

“你说谁丑呢?”陆时脸一黑,恼羞成怒,“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丑的家具吗?”

傅怀薇不服,刚想争辩一句扫把是不属于家具的。就听见陆时坐在车上阴测测道:“再不上来我就把你丢这儿了…”

连忙闭上自己的嘴,哼哧哼哧的跑了过去,在那辆车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不知道应该坐哪,陆时一拍后座,“坐这儿。”

刚一坐上去,一股熟悉的细微电流穿过全身,傅怀薇就全然明白了,难怪他这么有恃无恐,原来是准备好隐身了,这样无论去哪也没人看得见了。

单手落上锁,陆时一踩踏板就带着傅怀薇骑出了店。

万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去朝那扇门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上面上了锁,心中了然,便回过头继续做事情。

周围来来往往的客人,陆时却偏偏能找出空隙来,像个灵活的游鱼,见缝插针,技术娴熟地连别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事实上他也就试验的那天骑过一次而已。人们看不见他,只觉得身边似乎来了一阵怪异的风,随后便又快速地恢复了平静,好像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似的。

作为在广陵大街上第一对骑自行车逛街的狗男女,两人并没有觉得多么尴尬,反而面不改色。

天色尚早,夕阳未下,在云彩的遮盖下,却也仅仅露出了一道细而圆的金边,远远望去,像个刚刚煎好的金灿灿的荷包蛋。

傅怀薇坐在后座上整个人都快被吓傻了,却又不敢说话。长风从耳边吹过,又急又凉快,总觉得自己要被甩出去了似的,下意识伸出手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陆时外表上看起来很清瘦,腰身却很宽阔,甚至还有些硬邦邦的,带着些常年锻炼留下的痕迹,抱起来很有安全感。

一双白皙的小手勾在了自己的腰前,陆时下意识扫了一眼,竟有一瞬的心慌,车子不经意地晃了晃,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如同一幅缓缓铺就的丹青长卷,无数陌生的脸庞迎面而来,却又匆匆而过。车子继续朝前行驶着,只有男子的气息始终围绕在周身,一切都是那样真实而又自然,傅怀薇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比以往都要快好几倍,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

傅怀薇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地偏过头,慢慢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的背上。见他没有伸手推开自己,嘴角便含了一丝幸福而又满足的笑意。

广陵夕阳好,愿与心上人儿相对老。

39、生变

没有骑马那么颠簸,只觉得那样的感觉平缓而又奇妙,凉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傅怀薇一直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一不小心就将陆时的豆腐吃了个干干净净。

刚刚走这条道可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却一会儿就出了大街。直到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偏道上,确定发出声音来不会把路人给吓着,陆时才开口问道:“好玩吧。”

傅怀薇将小脸贴在他的背上,幸福的都不愿意挪下位子,只闷声答:“好玩!”

“喜欢的话,我想个办法给你送进宫去。”陆时下意识道。

“陆时哥哥…有件事情我挺想告诉你的”傅怀薇清咳一声,接着道,“作为正一品的贵妃,我无论去哪都是坐车辇的…”

“…”

男子高冠大袖,穿着不太方便的直裾,却丝毫不影响什么,风吹起来便不会绊到衣角,女子浅色的长裙迎风而舞,如同画卷里走出的绝美仕女。

如果不是陆时顶着一头黑线的话,这样的画面看起来还挺美好的。

傅怀薇舔了舔嘴角,闷声说道:“陆时哥哥,我饿了。”丝毫不在意刚刚把他噎得没有话说。

“刚刚那几个糖葫芦还没把你填饱啊?”

“好不容易出宫,自然要吃够本才行!”

陆时没说话,只笑了笑,拐了个弯朝某个方向去了,他的记忆力超乎常人的好,即便是只走过一次的道路,就连哪门哪户家看门的狗比较凶也记得清清楚楚,因此也知道哪里的东西比较好吃,他虽然是个异乡人,却比傅怀薇这个本地人知道的更清楚。

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陆时慢慢将车停了下来,愣了半天才想起来没有带锁…不过这东西长得这么怪异,想必也没有人会闲得去偷吧。虽然不值几个钱,却也是他辛辛苦苦组装起来的,还是不太希望弄丢的…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傅怀薇站在一旁道:“把它放在我们能看见的视线里吧,咱们就在这几家店里吃,不走远。”

“嗯…”陆时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议。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两人现了身,从拐角处走了过去,就立马有小二迎了上来,肩上搭着一条汗巾,满脸带笑:“两位客官里面坐坐?”

这还只是永宁巷的第一家,说起来还挺会做生意的,来一个拉一个,脸皮薄点的都不好意思往里面走了。刚巧傅怀薇就是个脸皮薄的,也不好意思拒绝,偏过头来对陆时道:“要不就在这家吃吧,离丑车车也近些。”

已经毫不在意她把自己心爱的作品叫做丑车车了,陆时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里面看起来还算干净,人也很多,似乎回头客挺多。

“来两碗阳春面!”傅怀薇抢在他前头先点了面,这才拉着他找了个空位坐下。

“姑娘您不仅漂亮,还挺有眼光!”那拉客的小二连连称赞道,“这条街原本是叫四柳巷的,后来为了纪念前怀宋朝的宁恪宁丞相,这才把名字改成了永宁巷!听过茶馆里说书的都知道,宁丞相和丞相夫人在这里就点过一碗阳春面,现在都成了我们这的特色,可好吃着呢!”

傅怀薇登时来了兴趣,从陆时身后探出小脑袋厚颜无耻地问道:“那丞相夫人有我漂亮吗?!”

陆时脸一黑,大概是觉得有点丢人,沉默地将她的头按了回去,傅怀薇却并没有善罢甘休,反而越问越带劲,一个劲儿追问道:“有我漂亮吗?有我漂亮吗!”

小二被问住了,“这个…小的也就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几百年前的人物呀。”

傅怀薇估计也就是问着玩,嘻嘻笑了两声,等到小二进去传菜了,才趴在陆时耳旁小声道:“这个小二的眉毛长得好奇怪呀哈哈哈哈。”

“你给我乖乖坐好。”陆时伸出手指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戳,语气佯怒,声音却清朗又温暖,“天下长得最奇怪的人就是你了!”

傅怀薇被训了,连忙收敛了起来。乖乖坐在板凳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两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便被端了上来,明明是一种清汤面,却不知加了什么特别的佐料,大老远就能闻见香气,馋得傅怀薇直流口水。

陆时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银针试了试,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迹象,一时觉得自己真是太多心了。看了看两碗面,用筷子把里面少量的姜片挑了出来,然后把其中比较少的一碗推到了她面前,傅怀薇正要说话,却听他淡淡道:“你胃小,晚上吃多了不好。”

傅怀薇这才讪讪收回了刚刚要说出口的话,只问道:“为什么要把姜都挑出来,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晚上吃姜,赛过砒霜,这不是你们古人流传下来的话吗?你身为一个古代人竟然不知道这句话?”

莫名其妙又被嘲笑了,傅怀薇哼一声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面,那碗面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吃,吃到嘴里也是很有嚼劲的,别有一番滋味,想必是有什么特别的配方,才能够在永宁巷经营这么多年还不倒。

“天色也不早了。”陆时看她吃的一脸幸福的样子,忍了忍,终究还是说道:“慢点吃,吃完带你回宫。”

一口面吃到一半,傅怀薇有些发怔,半晌才慢慢吃了进去,末了,才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甚至还有种忙活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要回到囚笼里的感觉一样,心里头有些泛酸,终究还是吃着自己的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她想说:陆时哥哥,要不然,我就不回去了吧…

我们就这样隐姓埋名,当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每天隐身骑着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还可以悄悄捉弄一下路人,饿了就来永宁巷吃点小吃。闲得没事,就去街上逛一逛,看见好看的布料就买下来,回头裁成一件新衣裳。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面。傅家待她不薄,不能因为一己私念,连累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受罪。人不但有权利,还有义务,这句话是陆时教给她的。

过了今天,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然而谁都不知道,命运会将彼此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