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面前,颜欢欢将以往学来的礼仪表现得一丝不苟,与两个模样看着不过八岁的女童互相问了好,交换了姓名,像模像样的谈起天来。

到底只是小姑娘,聊的内容没有营养,她便借了吃点心的名头,从李氏身边脱开身来。

颜欢欢也不敢走得太远,各有各的圈子,她往人烟稀少处兜了一圈,树下乘凉。

照理说,在宅斗小说之中,这种行为是很作死的。

因为人影少,就代表方便作案。

但颜欢这个身体地位不高不低,除了家里的罗姨娘之外没有任何仇人,想来也不会有人会在国公府,徐老太太的寿宴上搞事情。一个贪玩的孩子走得略远,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她伫立在树下,有感而发:“抱歉,我想孤独一点。”

当的一声。

【恭喜宿主触发《白衣校花与大长腿》表情包之‘抱歉,我想孤独一点’!】…

“你下次搞事情给个预告行不行?”

【这个表情包的作用为,在三十分钟之内,无关人等会自动避开宿主,在合理的情况之内,改变天道运行,让宿主拥有一个完美杀人抛尸放火烧山的作案环境。】…

这技能听上去真危险。

颜欢欢往里走了十步之遥,便瞥见一个池塘,塘边站着一位青衣少年,远远瞧去,似是与自己身高相约。她看了五分钟,他亦站了五分钟,一分不动。她暗生好奇,走过去,虽然已经屏息静气,少年却依旧闻声回头。

很难想象这样的年纪,会有这么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像被谁用刀子剖开来,藏进一口清冷的井,井水极寒,喝一口,足教人冷彻全身。

颜欢欢虚心问道:“公子,你这是想投塘吗?”

第006章

少年淡淡地扫她一眼。

走近了,才发现他也不过和大哥差不多大,这年纪的男孩发育比女生晚,身高便看着相差不远。颜欢欢敢上前搭讪,一方面是大胆作死,另一方面则是小心推测少年的身份不会高到哪去一一真正的贵人,在这种场合,哪里会落单。

她猜中了一半。

“不是。”

他轻启薄唇,声音也冷冷的。

都说薄唇的人都薄情,十个小说男主九个薄唇配刀削般的轮廓,少年的模样还未长开,皮子雪白,眼睛黑黝黝的,瞧得人平生一股阴冷感,一看就不讨人喜欢,可也确是俊。

这时,少年扯了扯唇角,笑出了一丝神爱世人的温柔:“我看上去,像要投塘自尽的人?”

未等颜欢欢说下去,他自顾自的接话:“都说孩童的眼睛最雪亮,看来我确是不该苟活於世。”

…有你这么好套话的吗?

少年每句话都透着灰暗的色彩,说话之间也不摆架子,颜欢欢便猜测他是谁家不受宠的孩子,当下胆子便更大了:“何以见得?”

她这人无聊劲上来,话便特别多。

以前在微博上,有高中生私信了一句想自杀,正好在片场等得人都呆滞的颜欢欢便大段大段地对着那想寻死的高中生猛灌心灵鸡汤,灌到最后人也不想死了,成了她的后援团群主,以及惟一的一个群成员。

少年瞥她一眼。

颜欢欢猜得不错,他长得阴郁,看着不讨长辈喜欢,也的确是个的心思重的一一可是城府又没深到饰演出开朗向阳的一面,才不上不下的,尴尬之极。二人互相猜度身份,少年却是一眼看出她地位不会高。

虽然自己鲜少出现在人前,但越显贵的人家圈子越窄,有资格出入皇宫的,为了避免冲撞贵人,哪怕只是在大宴上远远地瞅上一眼,都将每张见过的脸孔记得死死的,。深居哪能连安也不请便妄撞地问他是不是想要投塘?

…若是他真在国公府投塘了,恐怕父皇只会疑心他想打击太子一系的势力罢了。

少年憋久了,又瞧颜欢欢不过九岁孩童,又是女子,跟她说了,她应当也听不明白。

但小心为上,他最后倾诉出来的,就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

“在我家中,大家都很喜欢吃荔枝,”

他斟酌了一下:“荔枝难得,不耐久藏,难以保鲜,送到京城来,所费不菲,是以只有家中最得父亲喜爱的人才能独占所有荔枝,大快朵颐。我垂涎它的好滋味,可惜无心争抢,便自称更爱梨子,久而久之,自己都要相信了,可旁人还是不信,万般猜疑我有心抢他快要得手的荔枝。”

换了寻常女娃,这时恐怕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或是好奇起荔枝这种稀奇水果是什么味道了。

但颜欢欢上辈子吃荔枝吃得嘴角生泡,早就吃腻了,以她成年人的智商,又怎会听不出少年话中的隐喻,暗忖自己果然机智万分,这不就是一个不得宠庶子的故事吗?

她兴致上来,清清喉咙,甚至想给自己加个Buff(增益状态)。

后退,我要开始装逼了!

【恭喜宿主激活杂系表情包,只要宿主持续说出能成功装逼的话,将会自动增加其三成说服力,若被打脸,则此状态自动消失。】颜欢欢心里冷笑一声,只要脸皮够厚,谁能在她胡说八道时打她的脸?

开玩笑!

当下神色一敛,抬首,定定地看住少年。

“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愿景,才有追求的价值,即使最后求而不得,也不会为自己的不战而败感到后悔。”

他微惊,对上颜欢欢笃定明亮的目光,扬眸:“说得容易,若去争抢,失败了不是一句玩笑可以糊弄过去的,怕是要性命不保。”

“生而无欢,死又何惧?”

由於小时候的经济条件,颜欢欢书念得不多,这三个月在白鹿堂进学,已经是她学术巅峰。她知道的,更多是街头智慧,经历过朋友圈和企鹅空间的年代,这时心灵鸡汤顺手拈来:“再长的路,一步步也能走完,再短的路,不迈开双脚也无法到达…可能你误以为自己能力不够,不足以摘取果实,可是过错是暂时的遗憾,而错过却是永远的遗憾!”

这种句子,以往颜欢欢的朋友圈里一刷大把大把的,往往伴随着微商的小广告。

能流行多时,自然它经久不衰的道理,现代看烂了,但初次听说却依旧洗脑励志,每天反复背诵,能达到自欺欺的神奇作用。

少年沉默,须臾,他弯了弯唇角,那坚冰似的将自己藏起来的外壳,彷佛裂了一丝,流露出深黑而苦涩的汁液来:“你又怎知道我不欢喜?说不定,我是真的喜欢梨子,不去强求与我无缘的荔枝。”

这会面对质疑,是该说一句苍白的‘我看出你笑容底下的悲伤’还是台言里多出现的温暖微笑感动天地?

不!

颜欢欢忽悠人起来,脑子运转的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怕。

她目光坚定不移,小脸稚嫩,声音还带着女童特有的娇软,可却有一种无法名状的说服力,撼动了少年不算坚定的心灵。

“虚伪的眼泪,会伤害别人。虚伪的笑容,会伤害自己。 ”

同期插播《叛逆的鲁鲁修》经典语录。

少年习过无数圣贤书籍。

他天资聪慧,可惜嫡长子早早被立了太子,名正言顺,母妃又更爱他只小一岁的弟弟,只让他好好助三弟争抢,未曾想过他是否…是否也有那青云之志。只是听过那么多圣贤之说,君臣道,为人的道,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孩说的话来得戳肺管子。

戳得他又疼又胀,胸囗处彷有什么别样的情绪,想要破茧而出。

少年垂下眼帘。

沉默像一道护城,横亘在二人之间,河的这面,是她不知疾苦的欢天喜地一片善意,用着自觉再寻常不过的俏皮话,折成一片蜜饯,递给伫立在河另一面的他。而他生於高墙中,尝过万般苦涩,尝到一片甜,如阴雾漏进一线光,惊醒了少年心底被压抑着的凶兽。

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敢去做。

为了避免兄弟阋墙,定立了太子人选之后,皇帝一直有意打压其馀的皇子,这样等太子继位,才好展示仁慈,提拔一番。都说深宫里没有童年,可十来岁的孩子,刻意教养之下,即使有别样心思,也被拘实了,更无人敢对他说出这样浅白而不负责任的鼓励话语。

“你的父亲兄长是谁?”

他原想问她名字,可又觉得始终是姑娘家,怕把她吓跑了,这样婉转一问,妥当得多。

颜欢欢却吓了一跳,这不是哪句说得不中听,让他恼了要告状吧?

她转念一想,一个庶子能把她怎么样?她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爹爹是颜学士,我大哥…我大哥的名字不好告诉你,不过我叫颜欢,你以后想找我玩吗?”

翰林学士?怪不得不认得他。

没料到她名字吐得这么利索,少年扬唇一笑,愣是笑出了冬雪融化的好颜色:“我的名字也不好告诉你,颜姑娘可已婚配?”

颜欢欢这回是真受惊了:“婚配之事,岂能自行决定?”

他倒是忘了,像她这种够不到父皇赐婚的小丫头,是要进宫选秀的。

想到自己难得顺眼的姑娘有可能被选作宫妃秀女,他暗暗不乐,若是他知道她一心要攻略自己的爹,恐怕整张脸都得沉下来。

瞅着她模样年幼,距离选秀应当也有五六年的时间。

够不够他争一回?

从小没吃过肉的人,不会因为旁人一句红烧肉而犯馋,未曾见识过星辰大海,呆在井底也能独赏一轮明月,只是一但生出了非份之心,欲望便会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生长壮大。

说是一见钟情,怎么可能?他只是想要而已。

“有理,”

少年眼睫浓密,映在眼下,便成为绰绰阴影,笑得却越发温润朗然:“是我造次了,颜姑娘…有缘再见。”

彷佛一只小兽,学会收起獠牙,摆出让人不设防的一面。

颜欢欢不疑有他,以为自己成功灌了鸡汤,自觉日行一善,简直古代活雷锋,与少年道别后,便顺着原路,回到李氏身边。李氏一把接住朝自己奔过来的女儿,系着金铃铛的辫子一晃一晃的:“欢欢你去哪里了?娘都担心坏了。”

她悄声解释:“去后面大树乘凉,好不容易才绕回来呢,”又补了句撒娇糊弄过去:“娘,欢欢想你了。”

果然,听女儿说想自己了,李氏教训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转为问她饿不饿,快要入席了,饿的话,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话刚说完,她咦地一声:“欢欢,你辫上的铃铛怎么少了一个?”

第007章

直至回府,颜欢欢都不知道自己辫子上的金铃铛到底去哪了。

秋芸的手艺很好,她自己也摸过扎好的长辫,系得很结实,她又没有满地驴打滚,何以铃铛会不翼而飞?铃铛虽然是镂空的,但用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而且暗纹华丽,是一对儿,少了一个,就不能系双辫子了。

心大如颜欢欢,也着实心疼了好一阵子,思疑过是那个落魄少年动的手脚,可即便是庶出,能到国公府作客的都是官员之后,能有那么灵活无声的手法?

另一边厢。

天子脚下的居住区域泾渭分明,从国公府到皇宫的路上,一路别说是乞丐了,连衣衫褴褛之人都不会有。一座四人抬的轿子在道上不徐不疾地行走,除了抬轿的,外圈还站了数个面目平凡的男人,步伐稳健有力,双臂摆动有劲,一看便是练家子。

让路人回避的原因,却不是这些侍卫。

京中抬轿人数有严格规定,再骄横跋扈的豪强,都不能在这里放肆,四人抬的轿子,想必是三品以上的京官,瞅这侍卫的模样,也可能是某位低调出行的皇亲国戚。

轿中坐着的,正是颜欢欢眼中的落魄少年。

“随井,”

“二殿下有何吩咐?”垂首立在少年旁边的太监随井轻声应答。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否?”

“奴婢愚昧,不敢妄下定论,只知若是二殿下,便没有什么不可为之事。”

很常见的小太监吹捧主子技俩。

少年轻笑一声:“你们都爱愚弄我。”

随井跪下:“奴婢不敢。”

冷汗涔涔而下。

二殿下向来不受宠,皇帝五个儿子,没一个怕他的,但再不如,发落一个下人的权力还是有的,何况他跟随二殿下的日子并不长,只摸清了他的生活习惯,却摸不透他的喜怒脾气。

对於一个惯会伺候人,仰人鼻息过活的奴仆来说,摸不清主子什么时候会发怒,是最可怕的事。

二殿下单字一个湛,湛之一字,有清澈明净之意。

大抵连皇上,取下这个名字时,对二皇子尚存几分喜爱的,后来接二连三的传出喜讯,前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嫡兄,后有更出挑更讨喜的弟弟,皇上对这个平平无奇,还不爱笑的儿子便冷了下来。

“看把你吓的,”

赵湛想起那个小姑娘天不怕天不怕地劝他的模样,眉舒目展,波光粼粼的眼瞳弯成月牙,唇角不自觉地微扬,轿内姜黄烛光映着他白得细致的皮肤,煞是好看:“起来罢,我只是随囗一说,无责罚之意。”

末了,又逗老鼠似的,声音温然地补上一句:“若你真答了,我倒要发落你,我都答不出来的问题,你怎么可以知道呢?”

“奴婢谢殿下恩殿。”

随井自知逃过一劫,却不敢托大,低眉顺眼的谢了恩才敢站起来。

在宫里伺候人,不动声息的观察主子便是基本功之一,飞快地一瞥,就该对主子喜怒有个数儿,这时看了,随井心里却是咦的一声,暗暗惊奇一一没料到二殿下笑起来的模样,这般漂亮。

且带有几分悲天悯人的味道。

赵湛却不再理他,白玉般的手把玩着一颗小小的铃铛,翻来复去间,发出清脆的铃声。随井眼角扫了一眼,铃铛造工料子都是好的,可是和皇宫御用的玩意儿比起来,却是差远了,也不知二殿下从哪里弄来的小东西。

越得不到,越想要。

人性作死犯贱的一面,无人能够避免。

颜欢欢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铃铛已经落入某皇家贼手中,还毫不愧疚的玩个不停,从国公府回来的她被同席同龄的小姑娘刺激了一把,更是发奋减肥,一年之后,已隐约有了美人的端倪。

可惜十岁孩子,还没来月事,没发育,即使定期锻炼,也不会有诱人的火辣身材。

没错,颜欢欢为了日后成为一代红颜祸水,作出了不懈的努力。

准时睡觉,饮食清淡,避甜避油拒绝刺激性食物一一虽然古代菜多下两把盐已经很给面子,很多香料还未从西域引进,但自我管制到这个程度,也非一般人可以做到。幸好上辈子当演员,有上镜胖十斤的潜规则放着,囗腹之欲怎么都不会太放肆。

习惯就好。

只是颜欢欢这么努力,却不全是因为系统的要求。

她很世俗,穿到古代,也没有梦想种田过小日子,她只想穿金戴银天天装逼当人上人,可是女子出身,要拼搏也只能进宫了,且她这壳子生得美貌,又有系统支持,何不放手一搏?

国公府已如此奢华舒坦,何况皇宫?

若是失败,最惨便是终身无宠一一总比嫁个喜欢的男人,看他姬妾满室,还偶尔过来日一下自己的好。

看她这副模样,最高兴的却是颜清。

一直嗜甜贪嘴的妹妹作出这样的改变,想必是出於仰慕他的心。

居然因为崇敬哥哥而做到这个程度,妹妹真是太可爱了,只是瘦得让他心疼,以往圆润娇小的模样多像个小团子?可现在也不差,别家的姑娘,连妹妹的一根发丝都比不上…越看越喜欢,怎么看都比两个只会爬树斗蛐蛐的庶弟可爱多了。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十三岁的颜欢欢,来过初潮后,小女孩般平庸的身姿开始显露出线条来,以往保持锻炼的成果终於能撷取硕果,同样穿着宽松的衣裳,受一样的礼仪教导,可她或静或动,都别有一番风姿,再也不复孩童模样。

而这时候的她,也差不多到了该进宫选秀的年纪。

就像赌徒投注前的紧张,颜欢欢忍不住向开始难得见到的颜清打探了一句:“大哥,你上回跟爹爹进宫,可有见过皇上?”

“远远地见过一面,见不真切,我如何敢直视龙颜?”

颜欢欢一看有戏:“那…不知是皇上还是大哥你俊俏?”

这话说得放肆,让外人听了去,说她不知羞,连累父族也有可能,她连忙补上一句:“我就问问大哥,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的。”

颜清最重规矩,这时肃了肃脸色:“妹妹以后莫要说这种话!”训斥完了,他还是那个对颜欢欢有求必应的妹控,只是想到妹妹的问题,不由得泛起古怪的神色:“皇上龙章凤姿…我自然是万万比不上的,但皇上今年已是不惑之年,用俊俏这般轻浮的字眼…大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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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之年???

第008章

看出了妹妹的心思,颜清隐晦提点。

“富贵如过眼云烟,虽说妹妹日后要进宫选秀,若是落选,也未必不是幸事,爹和我都一样,希望你能寻得一个知冷热的良人,不比什么金银珠宝强?”他一顿,以为颜欢欢爱慕虚荣一一可即便是这样,依然是他眼里最讨人喜欢的妹妹:“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奋发上进,在御前立了功,赏赐总有你的一份。”

在大晋,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哪有小舅子还给妹妹送金献银的道理。

颜欢欢失笑:“选秀的事,这时哪里说得准呢,大哥疼我,我是知道的。”

她提起另一件进学时遇上的小事,移开话题,嘴上说个不停,心里想的却的另一件事一一尼玛,系统你坑我!待回到闺房,摒退下人之后,她才在脑海里呼唤系统:‘皇帝都这么老了,还宫斗个二胡卵子?’